他从来没看过杀手穿得跟杀手一样走在路上。
不,正确地说是看过,但转眼间就被卫兵叫住,抓走了。
所以,应该要说专业的Pro杀手。
打扮得像杀手的杀手,不是傻子、白痴,就是外行人。
用不着多说,他是专业的Pro。
§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杀人专家。
他边想边慢慢在床上坐起身。
窗外的太阳升上一定的高度,时间明显已过中午。
他知道在将近天亮时才就寝,睡到中午很不健康,不过──
「我已经变成彻底的夜行性生物了。」
自言自语的次数也变多了。
廉价又空旷的房间中,只有床和衣柜两种家具。
地板也老旧了,一不小心就会压得吱嘎作响。
他慎重地将与轻盈动作形成反差,重量十足的肉体挪下床,单手撑在地上。
踮起脚尖,固定脊髓,仅仅用单手撑起自身的重量。
做完每天规定的次数后换另一只手。不只次数及速度,还要随时留意动作必须到位。
在这个意义上,避免地板发出声音可以说是有意义的课题。
两手做完,接着换单脚站立,只靠一只脚重复同样的动作。
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将四肢的动作都确认一遍,训练、暖机完,才暂时告一段落。
其实他还想抓住屋梁或柱子做悬垂运动,可是万一不小心弄断柱子就糟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自主训练有多少帮助,有做总比没做好。
至少远比招式、装备、魔法那种东西更可靠,更值得信任──他这么觉得。
如果他真的讲出这句话,反而会被同伴强迫听一堂魔法课就是了。
但他也知道,要是没有刻在上面的诅咒,自己的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噢。」
随手抓住的水壶空了,没有能当成粮食的东西。
虽然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诅咒昨天的自己怎么如此疏忽,决定到外面吃饭。
反正本来就打算今天出门,考虑到这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
因为昨天他支持的战队Team在魔球Wizball比赛中输掉了。
这种日子与其闷在家里,不如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
他拿碎布擦拭身体,走向衣柜,打开双开式的门。
那里挂着几件衣服,他拨开衣服,找到藏在角落的锁头。
木板喀嚓一声打开,出现藏在底下的衣架。
「……哼哼。」
这个衣橱他开开关关过好几次,也知道里面的构造,不过这种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笑出来。
没几个家具的房间中,唯一他特别讲究──伙伴们都为此感到傻眼──的家具。
收在隐藏衣柜中的,不是皮外套或军帽那种东西。
全是短筒枪、连弩等各种武器,不能见光的违禁品。
很久以前看过的戏剧中,担任王家密探的男人就是像这样把自己的装备藏起来。
他一直很向往──然而那个密探开头就被杀了,挺不吉利的。
「……嗯。好。没问题。」
他拿出短筒枪,试射连弩,确认没问题后仔细地将它们放回衣柜。
虽然不知道检查武器有多大的帮助,有做总比没做好。
做完例行公事,他穿上衣服和外套。
他当然没戴军帽没穿皮外套,短筒枪和连弩也没带在身上。
因为打扮成杀手走在路上的杀手,肯定是外行人。
§
即将日落的水之都,吹来一阵带有河水气味的风。
染上黄色的街景,弥漫一股懒洋洋的气氛。
矿人Dwarf船夫灵活地用长竿操纵于水路上行驶的猪牙舟Gondola。
他悠哉地看着这幅景象,逆流走去。
一群小孩跟在圃人Rare后面,尖叫着从旁边跑过去。
那名圃人大约三十岁,应该是驯服了那几个顽童,准备带他们去偷东西。
说到年纪,那位正在用洗衣板洗衣服,看起来非常不耐烦的女森人Elf不知道几岁。
不管几岁,森人的美貌都不会受到影响,而且跑去询问夜之花的年龄,就算对方是凡人Hume也一样不识相。
那名女性往他身上瞪过来,他腼腆一笑,轻轻点头致意。
──总之……
这个时间并不适合一个没加入公会的年轻人在街上闲晃。
──该去介绍所找个夜警或保镳之类的工作了……
毕竟他跟可以出外冒险,也可以在街上闲逛的冒险者不同。
假识别牌是很好用没错,但时间一拉长,不去冒险反而会引人起疑。
而职业及收入都不稳定的男人住在那里,一旦发生什么事肯定会怀疑到他头上。
若真的是他干的也就算了,他可不想被在附近闹事的白痴牵连到,搞得有人来打探他的底细。
随时备有能为自己开脱的借口Excuse,才符合行规Etiquette。
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也就是抬头挺胸,不疾不徐──于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上走了一段时间。
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地弯进旁边的小巷,拐了两、三个弯。
繁华街的另一侧安静得出人意料,整洁干净。
位在其中的餐馆,类似后门的地方有道平凡无奇、通往建筑物地下的楼梯。
那里挂着让人联想到银月Silver Moon和死神镰刀Grim Reaper的招牌。
他瞥了招牌一眼,踏着轻快的步伐跳过一阶楼梯走下楼。
整面墙壁都是涂鸦,甚至令人怀疑会不会是从超古代就有人画在这边的。
凡人必须趴下才看得见的地方,写着森人的坏话。
凡人必须踮脚才看得见的地方,写着矿人的坏话。
而凡人视线的高度处,写了整整两行凡人的坏话。
他窃笑着轻轻抚摸「长腿男Longshanks」、「脚长Strider」的文字,仿佛一直以来都会这么做。
他打开最下面的门──门后是一家地下酒吧Speakeasy。
「花生……三颗。」
「两颗就很够啰。」
「不,三颗。两颗加一颗,共三颗。」
「偶尔喝点什么吧。」
「你要我喝那种跟狗尿一样的东西?」
「请你体谅一下。」
柜台的常客和酒保,在用两、三句隐语买卖鸦片,他从旁经过。
乍看之下是个开在不入流的场所的店家,进到店内,竟然有几分高级的气息。
柔软的地毯,柜台、桌子、酒瓶、酒杯,无论何时都擦得闪闪发光。
有人在撞球桌前打撞球,有人单手拿着酒杯玩决斗游戏En Garde。
森人、圃人、矿人、兽人。在角落的座位跟蜥蜴人Lizardman调情的女人,大概是暗人Dark Elf。
蹲在路边看起来会跟地痞流氓差不多的人,换成在这家店内,感觉就不一样了。
至少跟随便一家廉价的酒馆有决定性的差异,恐怕是因为──
──大概是所谓的风情吧。
缺乏风情的人,很快就会被赶出去。尤其是这家店的最深处,根本没资格踏进。
他在酒馆的座位间穿梭,看见自己要找的那扇门。
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没错,到这边为止还是普通的酒馆。但推开这扇门就不一样了。
是洞穴。也有人这么认为。不过他一直觉得。
──是海。
灯光极暗,无限接近于黑暗,昏暗的蓝色大厅。
整整齐齐穿着背心的酒保及酒吧女侍,像在其中游泳似地为客人服务。
店家雇的乐团演奏的竹琴旋律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浪涛拍进耳中。
为何那种怎么听都只是叩叩声的乐器,有办法演奏出这样的音色?
跟服务生、酒保、男侍之间的差异一样,他完全搞不清楚。
──算了,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海。要在海中游泳,就该是跟人鱼Mermaid相通的酒吧女侍Bar maid。
他干脆地下达结论,望向平常固定坐的座位。
「啊,你来啦。」
红发少女立刻抬头,面带笑容──他有点高兴。
以他的眼睛,在这片深海中也能看得很清楚。他微微扬起嘴角。
「嗯,因为我想差不多该有工作了。你也是吧?」
「一半是来听人抱怨的。」
红发森人露出苦恼的表情望向桌上。
他自然地坐到她旁边,跟着看过去,一名少女趴在桌上。
「啊……呜……」
意义不明的呻吟,实在不符合侍奉知识神的神官形象。
「怎么了?」
「没啥好担心的。」
他的语气下意识紧
张起来,同样已经入座的强壮御者低声回答。
御者津津有味地喝着杯中的果汁水。推测是因为等会儿要驾驶马车,不方便喝酒。
「她说她没钱了。」
「在沙漠不是赚了一堆吗?」
他不禁傻眼。
由于需要等风头过去,他们这段时间没接工作,但这花钱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还不都是书害的,书太贵了……」
知识神神官发出不是啜泣也不是诅咒的嘟囔声,闷闷不乐地抱怨。
「书真的很贵。」红发少女苦笑。「我也因为魔法的关系花了一堆钱。」
「代表为了探求真理,非得去做不正当的工作。」
神官的头倒向一旁,像个花样年华的少女般呵呵笑着。
或许是抱怨一顿后,心情舒爽多了。
至少应该不是喝醉──上工前喝酒是白痴才会干的事。
──呣。
大概是因为想到这个的关系,他想起自己肚子饿了。
「嘿,让开让开。我还没吃饭。」
「是。」
嘿咻。神官少女坐起来,空出桌面。
他看都不看菜单,直接叫住酒吧女侍──好像真的是鱼人。
「三个汉堡,不要面包。还有碳酸水。」
他扔出一枚金币点餐,酒吧女侍微笑着离去。
「看来你手头挺宽裕的。」
红发森人无奈地眯起眼睛,轻笑出声。
「自以为是枪手?」
「没啦,我今天睡过头。」
他直接地说。有人用那个别称Handle叫他,感觉挺别扭的。
「昨天我喜欢的队伍输了。」
「魔球Wizball。」红发少女低声应和。「……有必要这么难过?」
「因为战队Team的主将前阵子被警卫队带走了。」
讲出这句话的同时,动作很快的酒吧女侍默默将餐点送上桌。
铁板发出油脂冒出来的滋滋声,三块还带有粉红色的肉放在其上。
他从壶里捏了撮盐巴,加上大量的芥末,用刀子切成小块。
然后送入口中。比起味道更重视量,比起营养更想要热量。他现在是这样的心情。
虽然以这家店来说,味道肯定也不差。
「只不过是矿人比赛完嗑药喝酒,在酒馆闹事罢了,又不稀奇。」
他活了过来,用碳酸水漱完口才终于简短补充一句。
「最近大家都异常神经质。」
御者无奈地喃喃说道──应该不是在附和他就是了。
「之前的四脚竞技Quadriga上,马人Centaur的马夫Aur igae也被卫兵抓走了。」
「罪名是?」
「嗑药。」
御者一副扫兴的态度。他很喜欢看在斗技场举办的比赛。
「他说那是治气喘的药,结果那东西违法。」
「无聊。」
他的感想只有一句话。
他像在对待杀父仇人似的,叉起最后那片肉扔进口中。
红发森人对两人投以温暖的目光,在他们闲聊到一半时提出疑问。
「可是,那个鬼之卫兵长有那么严格吗?」
「他以前是街上的恶棍,所以多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我也点些东西吃吧。知识神神官抗拒不了肉的香味,叫住经过旁边的店员。
「给我一杯柠檬水。还有最便宜的餐点,最便宜的量。要算我多便宜都行。」
「我要肉干三明治。」
红发森人看不下去朋友过得这么拮据,苦笑着说。
「我们平分吧?」
「森人会吃肉啊。我看明天下红雨都不奇怪。」
「世上本来就是无奇不有。」
看两位少女笑着互开玩笑,感觉还不错。
至少他的身心状态远比昨天好。光这样就够了。
因此,神秘的白色小动物轻快地从角落走来,他也有那个心情咧嘴一笑。
「呣,你对同伴是这个态度吗?我要去抗议喔。」
他毫不在意使魔在不停拍打他的手,将她一把扔到没人坐的椅子上。
「啊,你来啦。」红发少女伸出手,神官则向她哀求「工作,我要工作」。
「各位都看到了吧?他刚才是怎么对我的。不觉得很过分吗?他直接抓我脖子耶!」
真是的。他对边抱怨边舔毛的同伴──先不论本体在哪──耸肩。
「谁叫你从那么明显的地方偷偷接近。」
「对喔,你的眼睛是『蝙蝠眼』。那就没办法了。」
他们原本就只是在互闹。他允许白色野兽随便拿走一片别人的肉。
过没多久,红发森人点的三明治也来了,友人们继续进行无聊的对话。
主要是聊输给求知欲的神官少女买的书,以及最近街上发生的琐事。
食物及饮料都吃得差不多时──
「嗨──大家都到了吗──?」
轻浮的声音传来,打扮得像花花公子的友人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们。
他肯定是不久前来的。
跟只会透过这只使魔出现的魔法师一同来到店内,待在远处。
否则哪可能刚好在他们嘻闹到一个段落时出现。
这点小事,只要跟他认识久一点就会明白。
面带轻浮笑容的中间人Fixer一登场,众人就绷紧神情,他的表情也变了。
现在开始,轮到装备斗篷Cloak与匕首an dagger,于大都会的影子底下奔走的密探出场。
也就是──工作Run时间。
§
「这次的工作来自值得信赖的人,但我没去求证。」
「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先讲后面那句?」
中间人干脆地说,密探低声挖苦他。
「这样比较能安心。」
「我没去求证,不过这次的工作来自值得信赖的人!」
「哪有差。」
御者往椅背上一靠,语带不屑,仿佛在说他们很无聊。
「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以不要讲这种话吗?」
神官冷冷说道,红发森人苦笑着答腔。
「哎,只是简单的工作Milkrun,不必那么紧张啦。」
接着由白色野兽主导,开始说明状况Briefing。
没有多难。中间人又说了一遍。是仅限一晚的工作One Night Biz。
──那不是跟困难同义吗?
密探心想。是不是该为小巷子里的警句加上一句。
「毕竟这次的目标,是某个做错事的小丫头。」
听说──听说。
对方似乎是个随处可见,从乞丐变娼妇,家道中落的人。
即使如此,把短剑藏在怀里,挺着肩膀走在路上,看起来也会有几分流氓味。
虽然她只不过是路上强盗团Street Gang的打杂工,不足为道的一个人……
「那人擅自大量贩售药物,搞乱人家的地盘,砸了一堆人的招牌。」
常有的事。密探心想。然后又补上一句「干得好」。
然而,御者似乎有不同的见解,他一副发自内心无法理解的态度啐道:
「她是白痴吗?」
「肥猫连老鼠会咬人都会忘。」
「要说的话,这个情况应该比较接近老鼠以为咬猫一口就能赢……」
红发森人带着困扰又无奈的表情说。
「所以,要去吓吓那个人吗?还是直接绑走?」
「不,收拾掉Hit。」
红发少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是吗」。
这种程度,在大都会是家常便饭。
路上强盗是靠面子吃饭的。瞧不起对方,明天就等着死。药也不可能卖多久。
所以用不着黑手出马──一般人会这样想吧。
正好相反。事件即生意Trouble Business。出手就能赚钱。
发现纠纷就让它变成摇钱树,是中间人的工作。
而眼前笑咪咪地讨论杀人计划的男人,可是优秀的中间人。
「所以?要接,还是不接……」
其他人都闭上嘴巴思考着,或是四目相交以交流意见。
毫不犹豫开口的,只有密探一个人。
「你忘记说最重要的事。」
「哦,什么事?」
「报酬。」
他语气尖锐,仿佛在责备装傻的中间人Fixer。
「箭矢弹药法术又不是免钱的。通常都要先收订金吧。」
「抱歉!当然有啰。来。」
咚一声,中间人将四袋金币扔在不久前放着铁板的桌上。
委托人──雇主Johnson出的金额,一半会进到中间人的口袋。
另一半则分成订金、尾款交给黑手,是这种时候的规矩。
钱八成也已经送到使魔的主人──那名魔法师手
中了。
把魔法师的部分加进去,从订金的重量推测──
──哈。
报酬挺丰硕的。以这种仅限一晚的工作来说。
密探用那双非人类的眼睛瞪向中间人的脸。对方的表情没有变化。
──以这家伙的个性,肯定同时还有接好几个强盗团或其他人的委托。
不过,密探没有怨言。
赚得到钱。还能清理街上的脏东西。既然这样,也能顺便积德。虽然只有一点。
他有话要说。一句话便足矣。
「我接了。」
「我也是。」
「我想要钱。」
「我也答应。」
「那。」看到所有人都举起手,白色野兽高兴地说。「就这么决定啰。」
她轻盈地跳下中间人的大腿──不晓得什么时候跳上去的──换成跳到桌上。
「目标的住所等资料都查清楚了。所以之后请你们实际去现场确认……」
若介绍工作是中间人的任务,事先调查情报就是她的任务。
她──密探认为使唤使魔的术士是女性。应该没错。
她跟红发少女和神官感情不错。两位少女直觉敏锐又敏感。不可能被骗。
因此她──至少精神层面是──所说的话,密探也愿意相信。
这里可没有会讲「拿不出身分证明就无法成为伙伴」这种蠢话的人。
「距离不远。」
御者听见目标的住处,脑中似乎已经自然浮现路线图。
「但还是要交通工具吧。我来驾驶马车。」
「嗯,帮大忙了。谢谢。」
红发少女微笑着起身。穿上外套,拿起法杖,准备就绪。
神官跟在后面。她也只需要在纤细身躯外套上神官袍,握好圣印即可。
至于御者,有马车就行,即使是在都市,精灵同样无所不在。
看到三人迅速准备动工,密探也站了起来。
然后用力皱眉。
「在那之前先回我家一趟。」
「怎么了吗?」
红发少女愣了愣,担心地微微歪头,露出长发底下的长耳。
「我要去拿武器。」
虽说是迫于无奈,他觉得好尴尬。
§
事实上,就算绕了一段远路,距离也没隔多远。
水之都郊外,杂乱无章地扩建的居住区Sprawl的其中一块区域,是药贩的巢穴。
空屋、废墟、破屋、垃圾场,缩在那之间烤火取暖的流浪汉。
这一带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地图。说起来,这座城市的地图本身就不好弄到了。
若是拥有雄伟城墙的都市,就更不用说──虽然大部分的城市都没有那么花钱的东西。
不过,这块居住区没地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机密。
漫无秩序地蔓延,擅自住进来的人擅自扩建、改建的区域。
昨天跟今天的居民不同,街景也经常变化。
严格来说,这里是水之都的外侧,仅仅是律法与秩序的边陲地带。
因此,想在这边找人帮忙带路,只有当地的流浪汉Squatter或──
「嗯,大致符合情报。」
──蒙受恩宠的知识神的爱女。
少女在摇晃的马车中冥想,张开眼睛轻声呢喃。
知识神不会授予知识,但会帮助信徒调查知识。
虽然那些没信仰心的人,似乎无法区分祂跟邪神的差别。神官少女经常抱怨。
「至少位置没错。我觉得她住在里面。明天搞不好就会逃了。」
「这样的话,剩下现在的状况了。」
密探轻轻点头回应,转了圈手中的武器。
短筒枪是复杂的武器,连弩则比它更复杂。箭射不出去他会很头痛。真的会很头痛。
密探边想边用枪托敲马车。
「别敲,会刮伤它。」
粗暴的声音立刻从驾驶座传来。想叫他这样最快。一直都是这样。
「停一下,我请她帮忙调查。」
「用嘴巴讲啦。」
御者嘴上这么抱怨,还是乖乖拉紧缰绳,命令马──当然是雨马Kelbi──停下。
精灵马的好处是不会发出马蹄声,湿掉的足迹也干得很快。
密探边想边将短筒枪收进怀中,把子弹扔进口袋。
「麻烦了。」
「嗯,鞋子交给你啰。」
一直以来,他该说的只有一句话,她也只会用一句话回应。没有踌躇,也没有怀疑。
红发魔法师轻轻闭上眼睛,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倒向密探的肩膀。
灵魂出窍──她说这是在让灵魂飞往幽世Astral的世界。
只剩下精神的她瞬间飞越百里,查看远方的景色。
那当然不是物质界,而是透过幽世看见的,因此会跟实际上的景象有所出入。
可是,能知道险恶的气氛、人数等情报,还是很有帮助。
当然,密探完全不知道她眼中是什么样的世界。
神官看见的世界、御者看见的世界、白色野兽和中间人的世界,他也一无所知。
因为这个团队Party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Mundane──非魔法师。
──但那又如何?
到头来,那就是工作分担。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Position。
密探撑住靠在身上的少女,拿毛毯当枕头,轻轻让她躺下。
接着拿起刚做完最终检查的连弩,小心翼翼瞪着马车外面。
他对于担任肉盾是自己的工作一事,不抱任何疑问。
拼凑出来的家伙Patch work和魔法师Wizard,谁的肉每磅更值钱。
这么简单的事密探也知道。答案再明显不过。
黑夜已经覆盖住这座如同垃圾场的城市,却毫不影响他的双眼视物。
禁忌的邪眼,能让他看见世界的框架Wireframe,就像那座有名的「死」之迷宫。
「……对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来自行李的缝隙间。
白色野兽窸窸窣窣地爬出来,当然是不知身在何处的魔法师的使魔,负责担任联络员的。
密探看都不看那边一眼──理所当然──询问「干么啦」,她好奇地摇尾。
「刚才我也问过,你的眼睛好像接近透视?虽然邪眼不在我的专长范围内。」
「对啊,不要太厚的话,墙壁另一侧都看得见。」
有个影子在腐朽的木桶后面蠢动。他举起连弩瞄准。是大老鼠。没问题。只不过是厨余,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我不太清楚原理,主要都是拿来在暗处看东西。」
「意思是──!」
使魔语气兴奋,显得有几分刻意。仿佛在键盘上跳舞。
「你可以偷偷欣赏森人一丝不挂的纤细身躯啰,毕竟你是男生嘛!」
密探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深深地,足足叹了两秒的气。
「……呃,是做得到,但我不会干这种事喔?」
「哦,回答得那么果断。」
这只使魔惊讶地以小动物般的动作歪过头,一点都不像使魔会有的行为。
「之前那位商人小姐,腿也又长又漂亮的说。很养眼对吧!」
「腰间还配着刺剑和短剑。」神官少女低声补充。「有在训练,身体挺结实的。」
密探怀疑地瞥了她一眼,用极其事务性的语气回嘴。
「我只是因为人家问了一堆问题才回答而已。那是工作吧?」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肯定是森人那类型。刚才让人家躺下来的动作也很绅士。对不对?」
「嗯。」
──这些家伙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密探本想咂舌,后来决定作罢。被人知道自己心情焦躁并非上策。
只不过,对这只野兽──背后的魔法师而言,似乎连那个态度都令人感到愉悦。
不对,不只这只野兽。不必看都知道神官少女也正在奸笑。
「你对她没兴趣?」
密探放弃挣扎,又叹了一大口气才回答。
「我没这么说。」
「那就是有兴趣啰!!!!」
「可是她这么信任我,总不能背叛她吧。」
密探伸出一只手狂揉她的头,好让声音飙高的白色野兽闭上嘴巴。
瞧她发出「呜呀」之类的尖叫声,真的是女人吧?密探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对方信任自己。不能背叛她。
「不要乱猜喔。」
他只抛下这句话,站起身。
由咒术拼接在一起的肌肉,像黑豹要去狩猎般牵动他的四肢。
「我去外面戒备。」他瞄向红发少女。「她回来再跟我说。」
「嗯嗯,没问题没问题。你的回答非常有参考价值!」
野兽满足地说,密探为了取悦她,啧了一声跳到马车外。
「最近过得如何?」
跳下马车,身体暴露在夜晚的
冷空气中的瞬间,这次换成坐在驾驶座的人跟他搭话。
「还不错。」
这名壮汉乍看之下是个粗野的男人,其实挺细心的。密探扬起嘴角。
「但天气一冷关节就会痛。」
「你还没存够钱吗?」
「离真正的手脚差得远。」密探轻轻耸肩。「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参加合法的魔球Wizball比赛。你呢?」
「挺顺利的。」御者的回答简洁有力。「不管是在偿还买马车的钱还是女人上。」
「勤快的家伙。」
「又不是我的女人。」
御者哼了声,接着便陷入沉默。
密探无奈地摇头,站到马车Wagon旁边。单手拎着连弩。
必须戒备。可是精神力也要消耗在正确的时机。不是现在。
在工作Run空档闲聊是好事。至少对这个团队来说。
连聊天的心情都没有,反而更加危险──
密探下车后,马车里变得一片静寂。
白色野兽与知识神神官,两位少女像长年来的挚友一样,脸靠在一起轻笑。
「听见了吗?」
「他好像不是对你没兴趣喔?」
「…………」
从红发底下露出一些的长耳红通通的,还在抖动,两人不可能没发现。
不过,默默等她回来才够朋友。
§
「……久等了。」
整整五分钟后,红发魔法师走下马车。
速战速决是有名的成语,但比起速度,他更希望对方把工作做好。
在这方面,密探对她没有任何不满。不可能有。
他放下挂在肩上的连弩,扫了周围一眼后说:
「状况如何?……你怎么了?」
「没事。」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一开口就问这个。」
看她这个态度,大概是心情不好。
原因八成是三名女性的聊天内容。剩下一成是御者,另一成是自己。
「呃,因为愈早获得情报愈好。」
「是没错。」
红发少女说道,深深吸气,缓缓吐气。
「我去看过了。她在。」
是吗?密探点头。看来药贩今晚运气不太好。她不在的话,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不一定。
能逃到哪去呢。朝着悬崖猛冲,不是明智的行为。
「警戒的气味很重,药味也是。除了目标外还有几个人在。看起来不怎么有钱就是了。」
「是住在集合住宅Insula的流浪汉Squatter吗?」
「不清楚。」红发魔法师摇头,戴上外套的兜帽。「对不起。」
「没关系。」
密探喃喃说道,从怀里拔出短筒枪拿在手中转。
玩枪会把运气玩不见,的样子。不晓得是谁说的。
不管怎样,他拿出口袋里的子弹包,咬开封口,将子弹从枪口倒进去。
接着喀一声敲击枪托,让子弹掉下去,将空袋子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准备就绪。
「最好的情况是同行Runner,最坏的情况也是同行Runner。」
§
密探他们一迈步而出,御者一行人便按照计划,慢慢驶离原地。
陌生的马车长时间停留,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让人留下印象。
而且高级马车在这种地方停那么久,根本是在诱惑人来找麻烦。
他们的安排是按照事前决定好的路线绕来绕去,免得有人来纠缠。
「……」
「……」
密探及红发少女靠在一起并肩而行,悄悄走向集合住宅Insula。
两人都一副在凝视远方的模样,是因为他们注视的是声音及魔力两种不同的世界。
因此,他们共有的是视野及死角。
互相弥补不足之处的行动方式,是在组队行动Twoman cell的期间自然养成的习惯。
仔细一想,两人认识一段时间了。现在的他也很少独自于黑影中狂奔。
「……一楼是空屋吗?」
「好像是。」
红发少女悄声回答。完全看不见生命的灯火。的确,四周鸦雀无声。
不巧的是,墙壁跟地板是石造的,会消除声音。到头来,还是不能寄望拿蝙蝠之眼来透视。
──这个地方很久以前大概是餐厅之类的吧。
连拾荒者Scavenger都遗忘的场所,腐朽的圆桌及椅子倒在地上。
再加上为了容纳更多客人,门窗开得特别大,风都灌进来了。
要住人的话应该是在二楼,实际上,事前听说的情报和他们查到的情报也是如此。
「我走前面。」
「我顾后面。」
两人简短交谈,踩着跳舞般的步伐爬上楼。
特别沉重的是自己的脚步声。十分轻快的是她的脚步声。加在一起正好两人份。
密探单手拿着连弩,射线始终维持在与视线齐平的高度,一面心想。
刚才在店里跟同伴聊到的无聊话题闪过脑海。
──药,药,药。三死Three Out。
是巧合?是宿命?没有差别。要做的事情是杀人Hit。
因此,爬上二楼时,他感觉到走廊的气氛不对。
「……奇怪。」
凝视幽世的红发少女似乎也一样,密探还没开口,她就小声地说。
「紧张的颜色比刚才还深。也看不见生命的光芒,的样子。」
「情况不妙?」
「大概。」
「如果回去也拿得到报酬,我会果断回去……」
密探碎碎念道,她「对呀」笑着重新拉低兜帽。两人于走廊上前进。
目标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从外面看来没有窗户。不过事先做好准备不会有坏处。
备有一、两种逃跑手段并不奇怪──
密探边想边站到门前。就算有陷阱,都这个时候了。锁孔检查都不用检查。
又不是要潜入哪家大商店或商会。比起警戒,现在更该以速度为优先。
他用视线跟搭档沟通。确认时机。一、二、三。
「…………!」
借由法术强化过的一脚踢开房门,将其踹得半毁。
密探无声无息窜进室内,迅速拿起连弩,确认状况。
是一名女性。
首先感觉到的是弥漫于空中,鸦片那种令人不快的甜腻香气。
挥之不去的气味中,一名女性邋遢地躺在床上。
不晓得是不是刚洗过澡,湿润的棕发整个散开,露出底下的长耳。
只穿着内衣裤的身躯,异常纤细、瘦小、轻盈。
但他抱起搭档的时候得知,上头确实长有柔软的肉。
原来如此,或许他真的无法否认自己喜欢森人那类型──
──前提是她没有瞪大眼睛,吐出舌头,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死、死掉了……!?」
「……嗯,没命了。」
出于困惑,红发少女发出类似尖叫的微弱声音,密探边回答她边走近床铺。
万一目标装死就不好玩了。可是,用不着看都知道她已经断气。
「还有温度。」
身旁的魔法师触碰女性,喃喃说道,伸手合上睁开的眼睛及嘴巴。
──这样就变成「如果胸前没插着一把短刀,就是个美女」了。
密探一面想着蠢事,一面强迫混乱的大脑思考。
「意思是,她刚刚才被杀的?」
「因为,我刚才从外面看的时候,她应该还活着呀。」
──先来整理状况吧。
何时?刚才。
何地?这里。
被谁?我们以外的人。
手段?用短刀刺胸口。
目的?不明。
没有窗户。他们在外面监视时,没看到有人走出来。潜入后也没遇到任何人。
也就是说──
「……犯人还在里面?」
「这不好笑喔──」
红发魔法师发出紧张的声音。
没错,不好笑。虽然不知道原因,情况不妙。
总之得尽快离开这栋建筑物。
密探挡在女性尸体前面保护红发少女,慢慢后退。
快点。有没有漏掉什么?没机会重新调查了。这样拿得到钱吗?
「走了。先跟大家会合再说。必须先确认状况──」
「……!」
他听见伙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这样就够了。密探拿起连弩转过身。
「不准动STOOOOOOOOOOOOOOOP──!!」
然后──此时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台词,从门口传遍房内。
「卫兵Guard……!」
亵渎神明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密探不想再浪费时间。
因为他看见街上的卫兵头戴刻着天秤剑刻印的皮盔,站在门口。
他咬紧牙关,
左手抱住红发少女,直接冲向正面。
「哇!?」加快速度的他并没有把伙伴的尖叫声放在心上。专心看好卫兵拔出的刺剑。
「喝、啊!!」
密探抬起自己的右臂,用力撞上剑刃。
「──什么!?」
这股冲击八成超出他的预料,卫兵像被撞飞似地踉跄了几步。声音偏高。是女的?
被冲击震掉的头盔底下,露出绑成高马尾的褐色发丝。没时间关心这个了。
他保护好左侧──也就是他扛着的伙伴不受到卫兵的攻击,又用右臂撞了一下。
刺剑的剑尖发出尖锐金属声弹开。
严重弯曲的刀身逼近眼前。密探倒向前方闪过,逃到房外。
发出低吼声的双腿,仅仅花了三步就冲到走廊底部,密探立刻用右手抓住楼梯的扶手。
「交给你了!」
「嗯!」
不必特别商量。他跃向空中。重力一把抓住身体。坠落。
「『法鲁沙伪造……温布拉暗影……欧利恩斯发生』……!」
她在他肩上挥动法杖,高喊拥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双腿传来一阵冲击的同时,正下方的影子从地面冒出,往楼上膨胀。
「啊啊啊啊啊……!?」
女性混乱的尖叫声。果然是女的。她的视野现在应该被「幻影Vision」搞得一团乱。
不过,如果她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放弃,卫兵就不可怕了。
「臭狗Lawful good……!」
密探大叫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听见尖锐的口哨声──女卫兵吹的口哨。
所以他看都不看那边一眼,在心中祈祷自己能跑得比音速还快,冲过化为废墟的店铺。
地上那点垃圾,对超速运转Over Drive」的义肢来说,与在无人荒野上奔跑无异。
「要用『透明Transparent」』吗!?」
「没关系,不必!」
他简短回应来自肩上的声音。她的判断是正确的。真的。
以「惰眠Sleep」」为首的丧失意识Stan」系法术是很方便没错,万一法术遗失失败」就是浪费一次机会。
既然如此,选择用幻影扰乱很正常,密探知道剩下是自己的工作。
他真的很感谢搭档不是会对卫兵用攻击法术的那种不知死活的大白痴。
万一带着黑杖的宫廷魔法师出马,那才是大问题。
总而言之──
──不能杀卫兵Guard」!
……没错。
卫兵或许会对偷苹果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绝对不会原谅杀卫兵的人。
如果以后还想继续在这座城市生活,就该尽量避免出此下策。
就算他看得见声音,他可不能这么不要命Daredevil」。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逃跑一途,而手段只有他的双腿。
吹了口哨,不代表卫兵会立刻袭来。
还有时间。卫兵会先聚集到哨声的源头,之后才会有人追过来。
既然如此,要做的只有在敌人会合,开始行动前逃出包围网。
最重要的是时间,以及速度。他维持前倾的姿势不停奔跑,如同猛虎。
「是说,我们被陷害了吗?」
「搞不好是被骗。」
她伸手帮忙按住密探的帽子,以免被风吹走。
「在这方面,他运气挺不好的……欸,你笑什么?」
──这个嘛,因为他们都完全没考虑过被中间人Fixer背叛的可能性。
密探加快速度,在贫民窟的每个路口、每个角落转弯。
当然,跟御者事先讨论好的路线他都记在脑海。不过直线前进太愚蠢了。
流浪汉Squatter又不是同伴。八成会有人拿情报卖钱。
他四处狂奔,看准时机冲到大马路上──
「上车……!!」
密探看见马车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连给雨马鸣叫的时间都没有。
他「喔!」一声回应御者的呐喊,在马车经过身边时,先开门将红发魔法师扔进车内。
「哇……!?」她的尖叫声再度被他无视。他对此感到愧疚,无奈情况紧急。
密探抓住持续前行的马车的后半部,单凭腕力撑起身体。
单手按住被砸在身上的风吹起的帽子,爬到车顶。
御者这辆马车设有天窗。
他将下半身滑进车内,终于拿起连弩,扭动身体面向后方。
──没追过来,吗?
贫民窟逐渐远去。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目标死了。有人在追自己。
──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密探呼出一口气,俐落地钻进马车。
§
「目标呢?」
「死了。」
在车轮的转动声中,密探简短回答神官少女。
由于他的回答太笼统,红发少女苦笑着补充:
「被杀了。」
马车剧烈摇晃。它从瓦砾上开过去,引发连弹簧都无法完全吸收的震动。
知识神神官立刻好奇得两眼发光,她探出纤细的身躯。
「那个房间没有窗户对吧。门有上锁吗?」
「踹破了Master Key。」
密探的回答仍然简短。他无法控制自己讲话变得跟发高烧的时候一样含糊不清。
需要时间冷却Cool Down。密探扔下这句话,拿出烟含在口中。
超速运转后,每次都会陷入这个状态。得等到仿佛在燃烧的大脑温度降下来,才有办法行动。
「毕竟我们没时间在那边调查,也没必要用『开锁』。」
密探把手伸进口袋找火种,红发少女见状,无奈地将手伸进行囊。
她拿出手掌大小的细筒及管子,两者都是用水牛角做的。
接着熟练地将其组合在一起,两只手用力将管子插进筒中。
里头发出空气压缩的声音。拔出管子,前端的火种正在熊熊燃烧。
「来。」
「谢了。」
密探像要亲吻她递过来的火般凑过去,点燃解热剂。
晒干的枸杞的果实及果皮燃烧起来,升起带有淡淡甜味的烟,于车内扩散。
对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携带这个打火器的?
刚认识时好像还没这回事──
「……那样不就不知道是不是密室杀人了吗?」
神官鼓起脸颊嘟囔道,坐回原位。
马车再度「喀当」一声弹起来,驾驶座传来低沉的咂舌声。
「那不重要,万一卫兵派人盘查就糟了。从下水道过去吧。」
「好。」
「还有把窗户打开。不然味道会散不掉。」
「是。」
密探点头将马车的窗户拉开一些。他没打算反抗。
既然他们还会接走私工作Smuggling,自然需要知道街上的各种捷径、密道。
意即该轮到专家出马了。战斗结束后,剩下的部分只能交给其他人。
马车严重倾斜,从码头滑向运河。
雨马的脚步在水面踏出涟漪,水声取代了车轮转动的声音。
「……是说,为什么卫兵会在那种地方?」
密探深深叹息,吐出充满肺部的解热剂的烟。
红发少女用视线问他「还好吗」,密探点头,用指尖捻熄烟蒂。
「别丢在里面也别丢到外面喔。」
「知道啦。」
在御者的叮咛下,密探将烟蒂扔进口袋。
御者大概是凭气息感觉到了,念了句「很好」,接着说道:
「再说,住在那种贫民窟的小混混,是怎么拿到药的?」
「事先求证果然很重要……这哪里是简单的工作Milkrun。」
这一点果然该跟中间人抱怨吗?密探心想。算了,等解决问题再说。
在工作途中开始推卸责任,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白色野兽一副打从心底愧疚的态度。
「我们两个也会再调查一下。不过,委托人没有背叛我们喔。」
「大家都知道啦。」
红发少女微笑着轻轻抚摸野兽的头。
她的动作及表情,肯定是在把她当成朋友对待,而非动物。
「可是,犯人是谁呀?既然我们有接到委托,被谁杀掉都不奇怪……」
「咦?这不是很简单吗?」
知识神神官的语气,仿佛在说她真的很意外。
坐在马车角落的她像要把所有人召集过来似的,「那么」先讲了句开场白。
「在场的人类至少有三名。你和他,和另一个人。」
「……」
「你没有杀她,他也没有杀她──这样的话?」
密探低声沉吟。
杀手不可能打扮得跟杀手一样。
「是那个卫兵吗?」
「答对了Jack pot。」
知
识神神官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少看到她露出这种表情。
§
「那个卫兵把她杀了……代表杀了她对她而言有好处。」
安静的下水道中,知识神神官所说的话带有不可思议的魄力。
马车沿着宛如迷宫的水路左弯右拐,最后停在不晓得是哪里的地方。
密探无法判断现在的位置,不过御者想必了若指掌。无须担忧。
流水声在周围的暗处产生回音,甚至让人觉得半点生物的气息都没有。
不过,密探的眼睛确实听见了。
有人如字面上的意思,屏住气息躲在那边。于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生物。在都市地下生活的生物。
──食尸鬼Ghoul。
就密探看来,怎么看都是狗人,但既然当事人自称食尸鬼,那就是这样吧。
只会以尸体为食,从古坟出现的怪物。至少肯定不是什么可爱的梦幻世界的居民。
至少对于从脚边跑过的老鼠来说,被一把抓住后迎接的命运是现实没错。
「这些家伙人挺好的。」
在前阵子的小鬼骚动严重受到波及的他们,好像不知何时跟御者牵上线Contact了。
他们虽然会吃人,总不会想跟每晚都在街上袭击人类的小鬼一起被驱除掉。
不过一、两年前的那起事件,倒是让密探一行人赚了不少钱──
御者慎重地将堆在驾驶座的麻袋拖下来,踹进黑暗中。
下一秒,数不清的野兽涌向猎物将其撕裂,大口嚼食的声音响彻四周,然后再度回归静寂。
「像这样带食物尸体过来,他们就不会攻击我们,还会帮忙喔。」
「只要他们别邀我一起吃晚餐,我无所谓。」
密探从马车的天窗探出上半身,看着这一幕,点点头,催促车内的神官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搞不好她是一时激动,就动手杀人啦。」
「就算是好了,她的精神依然能获得满足。这也称得上是好处,是杀了会感觉到喜悦的对象。」
知识神神官仿佛在指导愚笨的学生,接着说道,向那名学生提问。
「最近跟药有关的事件不是变多了吗?」
「嗯,就我所知。」
「代表药都集中在某个地方。」神官冷静地说。「货就是从那里进的。」
「……哪里?」
红发少女微微歪头。明明没人在偷听,她却压低了音量。
「卫兵的驻扎地。」
神官讲得轻描淡写,眯起眼睛。红发少女倒抽一口气。
「把没收的鸦片等毒品拿去转卖给药贩,赚零用钱。很简单吧?」
有点不敢相信──露出这种表情的,只有红发魔法师一人。
御者自不用说,连始终一语不发,推测是在忙着与中间人沟通的白色野兽,都同意这个推测。
然而,红发少女用仿佛不想承认的语气轻声询问:
「……侍奉至高神的人,会做那种事吗?」
「会喔。」
神官少女斩钉截铁地对友人断言。
「因为,决定善恶的不是众神,而是我们嘛。」
因为天上的众神不会希望人类「按照神的决定行动」。
神授予神迹不是信仰的代价。
人类不是因为能得到神明的保佑才相信神明。
「虽然有人会认定优秀的人为神明所爱,自己之所以不幸是神明害的。」
只追求结果就会变成这样。重要的是过程──神官低声说道。
「到头来,那种人只是想把自己不如人的责任推给神明而已。」
「……哎,之后的展开,我大概猜得到。」
密探仿佛无视了两人的对话,开口说道。
他的身分可没资格对善恶发表意见。
他们是为钱杀人的杀手,再无其他。
御者用手指弹了下帽檐,百无聊赖地说:
「卖药的跟供货的起争执,通常都是交易时有什么纠纷。」
「然后就杀了。」
密探说。御者点头。
「这样的话,至少想多捞点好处。」
「目标是对方存的钱。」
不看身分的话,就只是这样的案件吧。
真的是如此简单──无聊至极,稀松平常的事件。
单纯只是时机和他们的工作撞在一起罢了,不晓得是「宿命」抑或「偶然」。
状况极其简单明了。不过……
「不过,就算明白真相,事情也没解决啊。」
御者为密探说出内心的想法,闷闷不乐地说。
「这样下去我们得白白背上这个罪名,被抓到然后就玩完了。」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被抓,那还好说。」
密探笑了。面带笑容,却毫不犹豫地断言。
「只能杀掉啰。」
「……杀卫兵不是个好选择。」
「所以才要由我动手吧?」
御者将帽檐压低。红发少女对他投以谴责的目光。
密探无视两人。他明白自己的职责Position。
自己是可被取代的存在可否定人才Deniable Asset。
「毕竟你是负责动粗的那个。实际上应该也是。」
知识神神官的语气,冷静得一如往常。
或许是对此没兴趣。不如说,她有兴趣的好像是其他事。
神官打开车门,小心翼翼──以不擅长运动的人特有的动作跳下车。
「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吧……欸,这里在这座城市的哪个位置?」
她像要掩饰自己在落地时没站稳似的,语气格外冷淡。
「如果知识神的寺院在附近就好了。」
「喔……不远啊。」
听见御者的回答,密探沉吟一声,重新拿起挂在肩膀的连弩。
「要回寺院吗?」
「对呀。你们没查过资料?」
真不敢相信。知识神的爱女说着,以闪闪发光的双眼看着同伴。
「查资料的时候,要先从书本下手。」
§
负责动粗的人在收集情报Research Phase的阶段该做的事,同样是动粗。
当然是出面交涉Face和保护术者Spell User。
如果只是站在那边即可派上用场,就该乖乖站着,一句话都别抱怨吧。
「再说,一个人脑中的知识并不多。要嘛去问,要嘛去调查。」
「我来过好几次知识神的寺院,还是觉得好壮观喔……」
两位少女一面窃窃私语,一面走向阅读区,密探跟在她们身后心想。
鸦雀无声的寺院中,摆着一排直达天顶的书柜,俨然是座森林。
光凭从天窗洒落的月光还不够,各个书架附近都点着蜡烛。
代表还有好几个人在这么晚的时间追求书中的知识吗?
──我实在无法理解。
「识字算数什么的,只要能计算魔球的分数就够了吧。」
「没什么不好呀。代表你这辈子就停留在那个程度……噢,有了。帮我拿着这个。」
「喔。」
密探从旁抓住神官少女用指尖勾出来的书,从书柜上抽出来。
人类的手会嫌重的铁封面的厚书,对密探来说却称不上负担。
这个重量似乎是用来防止书被偷的,不过装订的方式还真讲究。而且很新。
「……这是什么?」
「武鉴。」神官简短回答。「贵族的来历、工作等情报通通都在上面。」
「噢,今年的……已经出啦。」
红发少女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这个季节的花开了。看来只有自己不知道那东西。密探咕哝了一声。
即使身在黑暗中,他也能清楚看见神官表面面无表情,其实一脸得意。
──有时候看不见反而比较好。
在那边抱怨只会让他显得不服输,因此密探快步走向阅读区。
只是要搬运的话暂且不提,这么重的书,神官纤细的手臂不可能翻得动。
必定得像这样把书放在阅读区,翻阅羊皮纸制的书页。
「这个机构出的书果然很棒。虽然有点贵……啊,你就是因为这样才缺钱的?」
「不是啦,是因为〈地狱之狼〉这部戏曲──讲这个干么,所以对方是怎样的人?身上有家纹之类的吗?」
「我想一下,我有瞄到她衣服上的刺绣。盾Escutcheon是菱形Lozenge。头盔顶饰Crest是──」
两位少女凑在一起交换情报,就密探听来俨然是某种暗号。
搞不清楚是纹章学还是什么学的,直接写明是谁家的哪个人不就得了?
──算了,我也没资格插嘴。
论记忆力,红发少女比自己优秀。而且森人在暗处也看得见。
在有人呼唤他前,他只需要默默站着戒备周遭。
如果只是站在那边即可派上用场,就该乖乖站着
,一句话都别抱怨。
虽说是知识神的寺院,他们目前可是处于工作途中,也是被追捕的人。
更何况在这种状况下只让魔法师工作,自己一个人留在马车里看家?
──笑死人。
密探完全没有拿工作分配当借口,让自己停止思考或偷懒的意思。
「几位需要帮助吗?」
看吧。有个用兜帽深深遮住脸,拿着蜡烛的人走过来跟他搭话。
若这是敌人的探子,等于得由她们两个自行处理。
「啊,没有……」
密探吞吞吐吐地说,迅速在脑中整理思绪,判断状况。
语气沉稳平静。看不出性别。不过大概是神官。
意即不是敌人。密探放松紧绷的肌肉,露出笑容。
「……我想她们很快就能查到了。我朋友很擅长查东西和找东西。」
「这样呀。」
穿大衣的人简短回答,语气却非常温柔。让人觉得他在微笑。
「毕竟在图书馆找东西,是探索者的习惯。」
「噢……」
烛光摇曳,她──是吗?──缓缓低下头。
「愿黑暗不再note。」
注:里昂•斯普拉格•德坎普的着作《Lest Darkness Fall》。
「愿、愿黑暗不再……」
密探勉强记得那是知识神的祈祷词。
或许是他的回答奏效了。
穿大衣的人已经消失在书架的缝隙间,黑暗之中。
唯有远方于点点繁星中闪耀光辉的灯火,残留到了最后。
「……找到了。大概是这个人。」
这时,知识神神官开口,红发魔法师接着说「嗯,没错」。
密探瞄了身后的黑暗一眼,发现看不见灯火了,却没放在心上。
他从身材娇小的两人头上探头窥探书页,结果因为文笔太好的关系,看不懂内容。
「所以那家伙是谁?」
「噢。她呀──」
知识神神官流畅地念出冗长如咒文的名字。
有一大块领地的某个贵族家的某某伯爵的女儿什么的。
「那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
密探当然毫无概念。他不知道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有何差别。
之前他问过「藩侯是指被贬到边境的人吗」,结果被她们用怜悯的眼神看待。
对他来说,有爵位的人全是贵族,贵族大部分是有钱人。
红发少女来回抚摸书页,确认名字,轻轻点头。
「这个人我认识。他有时会来师父那边买药。」
「药?」
又是药啊。密探用视线催促她说下去,不知为何,红发少女脸红到了耳根子,低下头。
「呃,那个……」
她扭扭捏捏,讲话结巴,一副尴尬的样子。吸气,吐气,做了个深呼吸──
「他、他好像有个森人……小妾?所以,那个……」
「想知道怎么多生点小孩?」知识神神官镇定地问。「还是少生点小孩?」
「少、少生点……」
「鱼鳔、蜂蜜和合欢树加松油吧。用物理手段解决最快就是了。」
别说啦。知识神神官无视她无言的抗议,阖上书。
「所以要怎么做?」
「嗯?」
不知道。密探歪过头,神官像在问晚餐要吃什么一样,接着说:
「对方的身分查到啦。」
「这个嘛,利用这个情报搞个事。」
因此,他也回答得非常干脆。
「而要怎么拿它来赚钱──中间人Fixer应该会想办法吧。」
§
深夜中的贫民窟Sprawl,安静得如同废墟。
住在这个区域的人,晚上大多会去做不方便明言的工作,或是抑制住呼吸声睡觉。
何况数小时前才刚发生过命案,就更不用说了。
尸体已经被搬出做为事发现场的集合住宅Insula,也没看到卫兵队。
因为凶手、下手方式、动机都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抓到凶手,没必要跟狗一样留在现场嗅来嗅去。
「……哼。」
──所以,正好适合调查。
唰。明明没必要偷偷摸摸的,那名女卫兵却不悦地为自己的脚步声哼了声,走向商店废墟。
可以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或者是天赐良机?
「宿命」及「偶然」的骰子骰出的数字,究竟是吉是凶?
仅仅是颗棋子的她,连推测都无法推测──因此,她默默爬上楼梯。
然后踹破门,果断踏进现在用绳子封住的室内。
除了房门倒在室内和女性半森人Half Elf的尸体消失外,毫无变化。
──那只该死的鬼。
女卫兵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拥有鬼之外号的卫兵长,下达了许多琐碎的命令。保全现场也是其中之一。
对于不在卫兵长管辖之下的她来说,没有比这更绑手绑脚的了。
不过多亏那只鬼的安排,女卫兵才有机会找自己想找的东西。骰子骰出的点数果然不错。
──至少比期待值七高。
她单膝跪到地上。
从床上滴下来的血渗透底下的地毯,留下一大片血迹。
她伸手想拿开地毯,忽然停止动作。
──好像,不太对劲……?
难以言喻,分不清是第六感还是知觉的某种感觉闪过脑海。
这是──地毯的污渍和地板污渍的位置,对不上……?
「那是故意的。因为之后我要让人来场名推理。」
声音忽然传来。
那人的声音寒冷如冰柱,刺在女卫兵的背脊上。
「我一直在想要去家里还是案发现场堵人。」
她反射性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像发条人偶似地跳起来。
灰暗的房间中,她的视线迅速左右移动。
房间角落。床上。没有窗户。仓库里面──有门的空间。正后方……!
「跑错地方就好笑了。不过犯人好像都会习惯回到现场。」
映入眼帘的是影子。于影中奔跑的无名生物。
脸部被皮外套及军帽──虽然女卫兵看不清楚──遮住,看不见。
只知道那人的双眼隐约亮着不明的光。
「听说想从搜查网中逃离,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撒网后回到网子的内侧。」
女卫兵后退了几步,远离挡在门口的影子。
就算她的夜间视力再怎么差,也不可能没看见影子──密探手里拿着短筒枪。
密探笑着说「跟刚才的情况相反呢」,女卫兵却没有回答。
他轻轻耸肩,用没拿枪的左手在胸前摸索。
「藏起来的钱我已经找到啰。我有个很会查东西的朋友。」
他拿出由木片拼凑而成的旧箱子,是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高级书箱。
把床下的地毯和地板拿开后,这东西就藏在底下。
由于也有可能被卫兵队拿走,她原本还在担心,幸好结果还算不错。
因为──如果卫兵队发现这个,伤脑筋的会是女卫兵本人。
她抽中了十之八九中的那八成的可能性。无论何时,最能期望的点数都是三或四。
而且既然一切进行顺利,何必特地担心失败时该怎么办?
「马上把那个箱子还来。」
女卫兵的语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绷断。
仔细一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他忍不住笑出来。
「如果你乖乖被我抓住,至高神应该也会愿意网开一面。」
「所以这是你的东西啰?真壮观,吓我一跳。」
密探依然面带笑容,拿出箱子里的东西给她看。
里头是参杂铜币、银币、假钱的袋子,推测是药贩存的钱。
以及盖了绿色眼睛封蜡的信封。已经拆了。是订单──和室内的详细平面图。
「我不知道你打算把这东西用多少钱卖给邪教徒,这地图不是你的吧?」
「……」
若光凭视线能够杀人,密探肯定已经死五、六次了。
他单手盖上书箱,塞进外套的口袋。
然后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像在扔玩具似地将手中的东西丢出去。
「──这才是你的吧?」
咚。发出锐利声音刺进地板的,是染上暗红色脏污的美丽短剑。
数小时前,刺在那名半森人女性──药贩胸前的东西。
他都特地还给她了,物主却不肯捡起来。
不过,密探也不期望她会做出那种戏剧性的反应。
单纯是因为会有用,他才把短剑带过来。
「刺剑和短剑是一对的。你当时只有用刺剑,我就觉得奇怪。」
女卫兵狠狠瞪向密探,喘着气,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你是怎么……」
「──别问这种问题啦。」
实际上,他只是扮成流浪汉,伪装成她手下的探子塞钱给卫兵,把凶器带出来罢了。
毕竟罪证这种东西被卫兵拿去卖掉赚零用钱,再平常不过。
也有很多市民想拿证物当纪念品──至于要纪念什么就不知道了──总会有办法弄到手。
然而听说目前的卫兵长严格如鬼。那名兔人卫兵八成会被臭骂一顿。
但他没义务刻意跟她说明得那么仔细。也没那个时间。
「──!!」
女子踢飞刺在地板上的短剑,同时拔出刺剑冲过来。
俨然是老虎或狮子。这一刺锐利如闪电,来不及闪开短剑。
密探咬紧牙关。四肢施力。短剑的剑尖率先逼近变迟钝的视野──
「这个距离,短筒比小刀还快。」
他的右手往扳机一扣,铅弹发出巨响击飞女子手中的刺剑。
「『克拉维斯钥匙……卡利布努斯钢铁……诺笃斯收束』……!!」
与此同时,铁靴「喀嚓」一声被固定住,女子直接倒向前方。
她哀叫出声的时候,密探已经抓住射过来的短剑。
在经过加速的意识中,这仅仅是一眨眼的攻防战。
「施法者……!」
密探在女卫兵挣扎着想站起来时走过去,一脚踩在她背上。
「我们是两人一组Twoman cell。」密探笑道。「她比我可靠得多喔。」
就算他能在暗处视物,面对战斗的专家Pro可不能这么不要命Daredevil,不过两个人一起上倒还应付得来。
他蹲下来和女卫兵对上目光,肺部被踩住的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被女卫兵用换成朋友能让他一定受不了的凶狠目光瞪着,密探耸了下肩膀。
「很多人以为短筒枪是远距离攻击武器,其实是在极近距离直接拿来敲人的匕首类。」
密探将女卫兵的脸压在枕头上。握住枪身,举起枪托。
枕头原本就被药贩的血染成暗红色。多几滴血也没差。
而且──看。压在柔软的缓冲物上打人,是不留下伤痕的最佳手段。
「杀卫兵会惹麻烦上身。就设计成──你是卷款逃逸好了。」
「等等,来做个交易吧!」
女卫兵忽然尖声大叫,像热锅里的虾子般不停扭动身躯。
密探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思,但他花了点时间按住她,没有立刻回答。
「别做收钱杀人这种工作了,要不要……帮我让世界变得更好?」
「呣。」
「因为,如果你真的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一定是有想要的东西。」
「有是有。」
「钱。以及名誉──想干大事。没错吧?」
女子似乎把密探随口的回应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了,滔滔不绝地说。
「你也是凡人对吧?那你应该知道才对。这座城市正在逐渐遭到侵略。」
「嗯,事实上是这样。」
「往街上一看,到处都看得见。森人、矿人、兽人、圃人聚在一起……」
女卫兵又开始在枕头底下蠕动。
不晓得是想逃跑,还是在发抖,密探无法分辨。
「我要排除亚人Demi和与他们为伍的愚蠢国王,夺回我们的国家。那是正确的。」
女卫兵毫不感到愧疚。看起来没有一丝迷惘,没有一丝踌躇。
为此,她私下转卖扣押物,散播毒品,暗杀交易对象,把罪名栽赃给别人,如今向人求饶。
「亚人Demi啊。」
密探仿佛在把水果的种子吐掉,说出这句话。
「没错吧?」
女卫兵不屑地说。语气像要把在肚子里翻腾的情绪通通倾诉出来。
「从凡人的胯下生出来的森人,恶心死了。」
「哎,每个人意见不同啰。」
贫民窟的流浪汉、不法之徒、奴隶被毒品害成废人,遭到杀害。他没道理为此愤怒。
因为他也常常收钱干坏事,收钱杀人。没有区别。
眼前这位雇主Johnson的希望,似乎是「想要我心目中的干净城市」。
报酬是钱和名誉。好像能对这个世界和人民有帮助。为美化市容做出贡献。
所以要杀人。杀掉从凡人的胯下出生的森人。没有区别。
密探耸耸肩膀。
「跟在晚上找影子一样。」
「……什么?」
「那不是我的工作。」
女卫兵没有马上回答。
她抬头把枕头挤开,对他投以看见难以理解的存在的目光。
「……那你想要什么?」
「这个嘛。」
密探想了一会儿,露出神似鲨鱼的笑容。
「战队Team夺得冠军吧。」
§
在下水道发完装在麻袋里的绞肉时,天空开始透出黎明的微光。
带了点黑色的紫色天空,有人觉得美丽,应该也有人觉得恐怖。
对于完成一件费力工作的密探来说,只觉得刺眼就是了。
他从地下上到地面,听着流水声,稍微驻足。
御者所说的那些好家伙,这两天大概不用愁没饭吃了。
兔人卫兵八成很快就会遭到责备,卫兵回到案发现场,发现第二滩血渍。
他们会发现空空如也的书箱。一名卫兵下落不明。既然如此,真相只有一个。
女卫兵因为转卖扣押物后引发的纠纷,杀了药贩卷款逃逸──逃到某个地方。
事件就此落幕。四方世界一片和平。
停在下水道入口──或者说是出口──的密探,慢慢迈步前行。
然而,全身的紧张仍未缓解。
微弱的阳光照亮街道。停在那边的熟悉马车旁,站着不熟悉的人物。
密探边走边确认收在胸前的短筒枪的重量。
连弩的弹数虽然较多,论顺手度和一击的威力,是短筒枪占上风。不会有错。
不过──他停下脚步。
因为那个存在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
「──侍女Maid?」
「是委托人的代理人。」
让人觉得是年幼少女的银发女性──存在感却异常薄弱,如影般的侍女。
──代理人?
这样的话,她穿成这样是兴趣或乔装啰?总不会真的是侍女Maid吧。
密探疑惑地仰望坐在驾驶座的友人。
御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拉低帽子,不耐烦地摇头。
「看来你工作做完了。状况如何?」
「……」
密探保持戒心,缓缓解开外套的扣子,拉开外套。
短筒枪挂在胸前。他把手伸进旁边,取出已拆封的信封和地图扔出去。
银发侍女在它们落地前将其接住,「呣」了一声,好奇地问:
「查过这是哪里的地图了吗?」
「不。」密探摇头。「太忙了。」
「没关系。」
侍女仔细折好地图,放入信封,收进侍女服的口袋。
「这样就能阻止毒品在水之都扩散了。委托人也很高兴喔。」
她的语气毫无起伏,甚至称得上空洞。
「委托达成。报酬在中间人Fixer那边。」
「是。」密探点头。「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嗯,会的。」
银发侍女轻声道别,慢慢走向巷子的深处。
她的步伐简直像早上要去购物,如影子般消失不见。
密探一语不发,目送她离去。头、脑热得仿佛在燃烧。
「……结束了。」
白色野兽从驾驶座旁边探出头,紧张地吁出一口气。
她搞不好知道那名银发侍女是谁。
「辛苦了。」
「嗯。」
密探简短回答。实际上,他确实觉得很辛苦。
白色野兽见状,像在倾听远方的声音般歪过头,抽动鼻子。
「他说……『一直以来不好意思啦』。」
「不会。」
真的不会。
帮忙交涉的人、帮忙调查的人、帮忙支援的人、帮忙载人的人。
还有在旁边帮忙施法的人。既然如此──
「杀掉目标,让大家平安回家Home,就是我的职责Position不是吗?」
「你这人真的是除了个性外都可以找人取代耶。」
白色野兽笑了。中间人八成也在笑。因此,密探也笑了。
得到朋友的称赞,感觉还不赖。
「我得去跟中间人报告,所以要先回去一趟。」
「他没跟你在同一间房间呀?」
马车里传来知识神神官的轻笑声。
「谁知道呢。」
使魔故作无知,却被车内的神官拎着脖子,放到大腿上。
「我今天也要回寺院。好想连睡三天。」
事实上,就是这名神官少女一直在用知识神授予的权
能戒备周遭。
密探咕哝道「辛苦了」。御者闻言轻轻哼了声。
「怎样?你也要上车吗?」
「不。」密探想了一下后摇头。「我用走的回去。」
「这样啊。」
御者粗野的面容上浮现淡淡的微笑,握住系着雨马的缰绳。
「『奔驰吧雨马Kelbi,从泥土到森河,从海到天空』!」
泡沫鬃毛、雨水马蹄,雨马拉的马车驶向前,在河面留下马鸣声。
密探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茫然地看着马车离开。
然后,他终于无法忍受清晨的白光,拖着双腿走起路来。
──工作结束后,他想了一下。
那名卫兵的心情,他只能靠想像的。
那是遵循自然法则食尸鬼的粪便的下场,她肯定不会不满。
──将零碎的情报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组合,自然会被强迫观念Paranoia荼毒。
不过,打个比方──只是打个比方。
假如那名半森人药贩,是那个卫兵的姐姐或妹妹如何?
她是贵族的私生子,不晓得是不是情妇的小孩。混血。被赶出家门,却无法自力更生。
她成了不法之徒,甚至开始碰鸦片,利用家人是卫兵这一点要她转卖扣押物。
万一被人发现,卫兵的升迁之路会受到影响。不仅如此,还会连累老家吧。
而当卫兵的那个……另一个女儿也没好到哪去。
凡人至上主义Humanism。为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与混沌勾结。
──委托人八成是那两个人的父母。麻烦事就是要当成没发生过。或者用更好的处理方式。
然而,药贩发现了。不晓得是碰巧,还是巧妙地偷到了姐妹的密信。
之后不晓得是威胁了她──还是试图阻止她。
无论如何──世上很多事是用不着知道的。也无从得知。
贫民窟的流浪汉、不法之徒、奴隶被毒品害成废人,遭到杀害,会有人为此难过吗?
003
特地让这种丑事传到下面的人耳中,扰乱他们内心的平静,一点意义都没有。
吵着要把这件事摊开在阳光下的,不是无可救药的白痴,就是不知死活的人,而他两者皆非。
「……哼。」
希望她当时选择威胁她。希望每个人都不是好东西。希望每个人都无药可救。
──这样罪孽Karma也会减轻一些。
密探终于受不了火热的阳光,在外套口袋里摸索。
他抽出枸杞细烟。接下来只要用打火器──
「……来。」
他听见管子敲打筒子的声音,火种凑到眼前。
「……嗨。」
红发少女──身为调换儿Changeling的森人女孩,带着腼腆的笑容站在那里。
密探默默用她的火点燃烟,吸入大量解热剂的烟雾,让大脑冷静下来后嘀咕道:
「……怎么?你没上马车吗?」
「嗯。」红发少女点头。「因为我有点想用走的回家。」
「是吗?」
两人在散发淡淡甜味的烟雾中,悠闲地迈步而出。
他比她高一颗头。森人普遍高大,她却瘦小、纤细、轻盈。
是因为双亲是凡人吗?不知道。密探不认识其他是调换儿的森人。
走路步伐较大的密探稍微放慢速度,红发少女默默小跑步起来,站到他旁边。
他们对彼此都不甚了解。
为钱踏进影中的世界,因为意外而失去四肢的落魄魔球选手。
由于调换儿的身分被奴隶商人盯上,想帮遭到牵连的友人报仇的商家女儿。
善恶、高尚低俗、秩序混沌,全是无谓的小事。
「欸。」她轻声呢喃。「下次带我去看魔球嘛。」
「你没看过?」
「其实没什么机会看。」
「这样啊。」密探点头。「那我买花生和糖渍点心给你吃。」
「原来会吃那种东西呀?」
红发少女笑出声来,不晓得在笑什么。
水之都也差不多要醒来了。
人潮涌向街道,商店的招牌转成营业中的那一面,充满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圃人厨师开始进货,矿人铁匠点燃炉子,森人诗人演奏歌曲。
街上立刻被行人挤得水泄不通,凡人与兽人小孩跑得差点跌倒。
他们会如何看待在其中并肩而行的两人呢。
密探一面思考,一面跟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接着马上笑着心想「随便啦」。
因为杀手又不一定要表现得像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