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
是个要从被窝里爬出来非常艰辛的早晨。
晨光尚未从窗外照进,寒意穿透墙壁,刺在肌肤上。
老实说,牧牛妹真想永远窝在床上。
直到数年前──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自甘堕落──她早上都是这样度过。
──不如说是提不起干劲帮自己打气。
尽管现在有精神多了,没有他的早晨还是有点难熬。
她觉得自己快要回到爱赖床的那时候,得撑住才行。
「……嗯…………嗯……好……!」
她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离开被窝。
令人冻僵的冷空气瞬间爬上肌肤,牧牛妹反射性瑟缩了一下。
她忍不住把毛毯披在肩上,小跑步向衣柜。赶快换好衣服吧。
她将内衣套上丰满的肢体,先松了口气。
然后拿起羊毛织成的上衣。
──虽然还有点早,可以拿出来穿了吧?
输给寒冷的牧牛妹不知道在征求谁的同意,决定穿上那件毛衣。
她把手臂和头塞进去,就这样一口气穿上──
「……呣呣……?」
有点紧。
──的感觉?
举起手臂,扭动腰部,不停摩擦被地板冰到的赤裸脚掌,在原地转圈,确认状况。
这可是现在优先度第一的问题。对花样年华的少女来说相当重要。
──应该……不是,我变胖了……吧?
嗯,不是。应该。不是吧。
仔细一想,这件毛衣是在满久之前织的。
──这是所谓的发育……吗?
「……至少该换一件新的了。」
她吐了口气,把脚塞进工作用的绑腿,系好吊带,穿上袜子跟鞋子。
这样就行了。剩下的是──
「……嘿嘿嘿。」
这是最近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但不知为何,她总会下意识扬起嘴角。
现在的她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漾出笑容」、「绽放笑容」这种描述方式。
牧牛妹最后拿出的是连在黑暗中都会闪耀光辉,颜色像红宝石的鳞片。
她费了好一番工夫,还是无法在上面开洞,所以她用绳子缠了好几圈,拿来当项链用。
前阵子,他从东方的沙漠回来后,带了这东西当土产。
──他说是龙鳞,是真的吗?
应该不是谎言。可是,龙。她只在故事书里看过这么厉害的生物。
而这就是龙的鳞片──牧牛妹觉得自己仿佛在作梦,他送了那东西给自己,也像在作梦。
更何况自己还把它戴在身上,真不敢相信。
过没多久,早晨第一道阳光照进室内,看着龙鳞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是她最近的习惯。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得,两人年幼时的小小回忆……
「呵呵……」
牧牛妹再度露出无法控制的笑容,将龙鳞挂在脖子上。
然后塞进衣服底下,避免弄丢。
「好,今天也加油吧……!」
§
第一个到厨房的缺点是很冷,优点是能最先暖和起来。
她将用盖子盖住的昨晚的余烬放进炉子,迅速生好火。
火焰劈里啪啦冒出火花,慢慢驱散寒意。
等等晨光也会变得更强,屋内肯定会变暖。
「你也怕冷吧?」
挂在食堂的鸟笼中,金丝雀像在应声似地吱吱叫着。
金丝雀怕冷,所以她想尽量让它离暖炉和火近一点,可是烟应该对身体不太好。
经过一番苦思,牧牛妹将里面塞了棉花,外面罩着一层罩子,再用布包住的温石放在它旁边。
很遗憾,她听不懂鸟说的话,不过金丝雀看起来很有精神,真的太好了。
004
「今天……要煮什么呢。」
嘴上这么说,农家的三餐可没那么多变化。
大部分的情况下,每天都是吃只是把蔬菜丢进去煮的锅料理,也就是炖菜。
幸好她家是自耕农,过得比荒村来得好。
话虽如此,为了过冬,腌肉之类的食材她还是想尽量省着点用。
鱼干在吃之前要用木槌敲软,因此今天得花特别多力气。
他在的时候,她还会努力多做一道炖菜,可是他不在的话,就该做平常的早餐。
「哎,用一点培根好了。还有起司跟,嗯……」
有豆子,也有面包,还有一点马铃薯。这样的话,把牛骨拿去熬……
「嗯,来煮汤好了!」
既然决定了,就赶快动手吧。
得先忍住寒冷,从水井里汲水,把水提到厨房倒进水瓶。
然后点火烧开锅子里的水,把牛骨和昨晚的菜渣丢进去煮。
当然不可能马上煮好,因此她趁这段时间从挂在厨房的麻袋里拿出马铃薯削皮。
「马铃薯也用热水烫一下──还要捣成泥过筛呢。」
煮饭还挺累人的。汲水也是,备料也是。
──兽人在餐厅的表现很好,说不定是因为这样……?
她边想边捣烂用热水烫熟的马铃薯,听见接近食堂的脚步声。
「早安,舅舅。」她背对着声音来源说。「早餐快煮好啰。」
「嗯,早……唉,变这么冷了。」
拉开椅子的声音,告诉她舅舅坐下来了。
牧牛妹「对呀」加重语调附和。今天真的好冷。
「那头长瘤的驴马好像不怕冷。虽然这是好事。」
「舅舅,那叫骆驼。」
「噢,对。骆驼,骆驼啊……神秘的生物。」
绑在马厩的那只奇妙生物──骆驼,也是他从东方带回来的土产。
她很高兴他记得出门前的那几句闲聊,不过──
──真是的。
拿他没办法。那么大的土产,害她不禁失笑。
幸好舅舅和她都识字,还算照顾得来,所以不成问题。
──而且近看还满可爱的。
继金丝雀后,这是第二只……第二头?总而言之,家里变热闹是件好事。
「不过,它的奶不错。」
舅舅果然因为职业病的关系,在不断尝试要如何善用那头骆驼。
舅舅想活用他带回来的东西,继之前的冰品后是第二次。
她真的很高兴。
「量不多,但味道挺好的。」
「能拿去卖吗?」
「得试过才知道,如果能做成起司就可以。可是没办法大量生产,应该比较偏珍味那类的。」
「这样呀。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牧牛妹笑咪咪地继续动手做菜。
马铃薯捣成泥后拿去过筛,到时汤也煮好了。
──听说在城里真的会花一整天的时间炖汤?
但他们又不是国王公主,以每天的三餐来说,这样就够了吧。
她把锅里的菜渣和牛骨捞起来。这么冷的天气,这锅汤底照理说可以放个几天。
最后将筛过的马铃薯泥跟少许的汤、牛奶、豆子、培根混在一起,炖煮。
「好,完成!」
她吆喝着「久等了──」将早餐端到舅舅面前,坐到他对面,开饭。
感谢地母神赐予每天的粮食后,拿起餐具。
今年的收获也不错,真是太感谢地母神了。希望明年也是如此──
「……咦?」
这时,牧牛妹忽然停下拿汤匙的手。舅舅问「怎么了?」她摇摇头。
舅舅也穿着手织毛衣。不过,同样有点穿旧了。
──之前那件果然是很久以前织的。
当时应该也有帮他织一件?有吗?
可是,她的毛衣变紧了。舅舅的衣服也旧了。就算有帮他织──
「……嗯,那就决定啰。」
她下意识自言自语。舅舅疑惑地望向她,她摇头表示没什么。
──等今天的工作做完再说。当然全家人都有份。不过。
为他织一件毛衣吧。
§
「……糟糕。」
做完工作,回到房间,拿出毛线及棒针,正准备动手时──
牧牛妹发现自己的失态,差点抱头呻吟。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尺寸……!
自己的尺寸她当然很清楚。舅舅的体格,嗯,也知道。
可是他的──真的毫无头绪。
──还不都是因为他总是穿着铠甲。
在家时他偶尔会把铠甲脱掉,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一直穿着,拿他没辙。
好不容易打起干劲,却遇到阻碍,牧牛妹忍不住鼓起脸颊。
当然,当事人八成会只回一句「是吗」,这又让她火大起来。
唯有这点,绝对不能说是推卸责任或迁怒吧。
「嗯……拿他的衣服看看好了……」
她走出房间,蹑手蹑脚──这个行为并没有什么意义──来到他的房间。
牧牛妹常在他外出时打
扫他的房间,今天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跟平常进来做家事的时候不同,这次是为了偷偷帮他织毛衣,偷偷来确认的。
──呃,其实偷织毛衣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没有,不过,这跟那是两回事。嗯。
他突然要出去冒险,这几天都不在家。她很清楚。
因此,这不是礼貌之类的问题,是她自己内心的问题。
「……嗯──你房间还是一样没什么东西呢。」
她苦笑着说。
只有拿来当置物柜的衣柜和备用的铠甲、剑、盾。
这里只是寝室,要说的话,那间仓库还比较接近他的房间。
──要是放着不管,他会一直窝在那个跟洞窟一样的地方。
秘密基地。小时候他们常常在村子附近到处跑,盖了那样的地方。
怀念的情绪揪心又温暖,化为笑容于脸上浮现。
就她所知,爸妈应该也没发现有那样的秘密基地。
代表以前和现在──都只有自己知道得那么清楚?
「……呵呵。」
牧牛妹分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悲伤,一屁股坐到床上。
他的味道不可能留在这边。他不在的时候,她也会固定帮忙换床单。
她坐在床上,不经意地凝视天花板,思考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噢,不行不行。我不是来发呆的。」
她拍了下脸颊,一口气站起来,转换心情。
决定做一件事时不立刻采取行动的话,永远不会去做。因为她很怕麻烦。
──我看看……
她抬起长柜沉重的盖子,拿出他收在里面的衣服。
──这是叫软甲Gambeson吗?
记得是这个名字。
塞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毛茸茸的,重要部位都有特地补强。
窜入鼻尖的──嗯,应该是他的味道。
「有点臭就是了。」
她微微苦笑。毕竟是泥土、汗水、血的味道。
完全不是少女会心动的味道。
这是攸关性命的装备,所以她不能擅自帮忙清洗。而且她也不知道正确的做法。
──等他回来,请他教我吧。
牧牛妹默默下定决心,将软甲摊开在床上,试图测量尺寸。
「嗯……」
可是──这样测准吗?
再说一次,软甲被棉花塞得鼓鼓的,到处都有补强的痕迹。
而且有些部分特别蓬松,大概是因为穿在铠甲底下。
她压根不觉得拿这东西的尺寸,可以织出大小刚好的毛衣。
如果是有加入编织组织公会的工匠也就算了──
「怎么办呢……」
她手抵着下巴,再次沉吟。
这种时候就是要找朋友商量,她立刻想到柜台小姐,不过。
──找她商量这种事,实在有点奇怪……
那该如何是好?
§
「毛衣啊。经你这么一说,我没穿过耶。」
两人本来想跟平常一样,在公会后面谈话,结果一阵北风吹来,她们便进到食堂里面。
休息中的兽人女侍邋遢地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晃得椅子吱嘎作响。
「因为我有毛嘛。自己的!」
「毛茸茸的呢。」
牧牛妹对年纪相近的友人说「给我摸摸看嘛?」请对方让自己抚摸那双柔软的手。
她握住被毛覆盖的大肉球,兽人女侍发出带鼻音的闷哼声。
「嗯……呵呵,全换成冬毛了!」
「真好。我有点羡慕。」
「羡慕吧──?」兽人女侍抖动耳朵。「不过每次换季都会脱毛,挺麻烦的。」
拨开手上的毛皮一看,明显看得出她的毛分成上下两层。
所以应该很软很保暖,可是一听见会脱毛,那也满难处理的。
「每个人果然都有难处呢。」
「对呀。我也想像凡人Hume一样穿各种衣服。」
兽人女侍撑着颊,将丰满的上半身靠在桌上。
巨大的耳朵、巨大的双手、尾巴──以及身体各处的毛皮,都会挑衣服。
帽子和手套不方便戴,短裙也会让人烦恼适不适合穿。还得考虑衣服颜色跟毛色的搭配。
「类似邻居家的草坪吗?」
牧牛妹说道,吐了口气。每个人都不能过得随心所欲。
「噢,刚才是在聊尺寸对吧。」
「啊,嗯。」兽人女侍点头。「小鬼杀手大爷的衣服啊。我也不知道耶。」
不如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她疑惑地看着牧牛妹。牧牛妹「啊哈哈」笑出声来。
「可是,做铠甲或头盔的人感觉就会知道吧?」
「啊──工房老板吗?」
兽人女侍咕哝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抱着胳膊频频点头。
牧牛妹也知道她跟在工房当学徒的少年关系不错。
「他可能会知道啦。」
「可以麻烦你吗?」
「唔……他最近好像很忙……」
是吗?牧牛妹微微歪头,兽人女侍「嗯」没劲地点头。
听说东边的国家发生动乱,飞龙和魔神现身于各地。
拜其所赐,冒险者也得采购新装备,导致工房不得不拼命赶工。
「生意兴隆不是很好吗?」
「是没错。但他这阵子都没来店里……」
兽人女侍闷闷不乐地说,像要把胸部压扁般趴到桌上。
她们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可是,有什么办法?
她一直觉得战争跟自己隔了薄薄一层皮,是发生在另一侧的事情。
和牧牛妹绝对不是毫无关联。过去是,现在亦然。
他前往的冒险是剿灭小鬼,无论事大事小,都放在秩序及混沌的天秤上。
「所以,我要收取代价!」
兽人女侍坐起身,牧牛妹很感谢她用这种开玩笑般的语气说话。
「哦哦。」牧牛妹的口气恭敬得让人想笑。「请问您有什么要求?」
「机会难得!也教我怎么织毛衣吧!」
「很难喔。」
牧牛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没必要摆架子。
「呵呵,是可以。你没织过毛衣?」
「小时候我的手会冷,所以我买过手套。」
妈妈给了我两枚铜币。兽人女侍笑着说。
牧牛妹忽然想起母亲。母亲的面容已经记不清楚了。
「可是,不知道尺寸就没办法开工喔?像我现在就是这样。」
「啊──放心放心。那个我再清楚不过!」
「咦。」
牧牛妹反射性眨眨眼。脸有点红。
──呃,不会吧。
「……你要织给自己?」
「嗯。」
兽人女侍干脆地说,一副理所当然──不如说得意洋洋的态度。
「万一失败我再塞给他。」
──原来不是要送他的。
思及此,总觉得对那名少年不太好意思,但还不都是因为他不主动进攻。
牧牛妹把手放在丰满的胸部──底下的红色龙鳞上,笑出声来。
女孩子可不会一直在原地空等。
§
有物资,也拟定了计划。剩下只需要付诸实行。
「欸,欸,要怎么做!?果然是先从领子开始织吗!?」
「呃,有很多织法……」
兽人女侍──她说「那家伙超好应付的」──问到情报后,两人回到食堂的一角。
两位少女并肩坐在一起,认真讨论起来。万万不可失败。
她们甚至把棒针及五颜六色的毛线都买来了,准备得相当周到,牧牛妹不禁失笑。
「最简单的方式是先织完前面、后面、袖子,再接在一起……吧?」
「喔喔。」
「第一次织毛衣的话,从面积最大的前面开始织比较好。」
「从最花时间的地方下手的意思。」
兽人女侍探出上半身听她说明,两眼忽然亮起光芒。
「也就是,跟做菜一样!」
「啊哈哈。对呀……嗯,包含『照着食谱做就没问题』这一点喔。」
「我不会第一次织毛衣就自己乱改配方啦。」
兽人女侍挥动肉球,咯咯大笑。
「按照步骤做就行了对吧。好,来吧──!」
「嗯,反正不管怎样都没办法一、两天就织完,不用急。」
「这点也跟做菜一样耶……」
两位少女边说边动手,织起毛衣。
这并不罕见。
秋天和冬天的下午很长。
农家女孩在暖炉旁边做其他事,打发那漫长的闲暇时间,是常有的事。
织东西、刺绣、织蕾丝,诸如此类──
动手的时候,当然会开启女性之间的话题。
「哦,大爷又跑出去啦?」
「嗯。」牧牛妹一面用棒针勾毛线,一面点头。「没办法,他是冒险
者。」
「又是剿灭小鬼?」
「好像不是。详情我不知道。」
「这样啊……」
兽人女侍的嘴巴似乎比手更会动。
瞧她被毛线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依然没放弃,大概是认真的。
她「呣呣呣呣」板起可爱的脸,努力用那双大手操作棒针。
不清楚状况的人搞不好会以为她在玩毛线。
──插手或插嘴帮忙应该也不是不行,不过。
她觉得那样肯定不太好。
自己那么努力,其他人却从旁插手,不是很无聊吗?
插嘴也一样。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感觉不会好到哪去。
若她主动求救,主动提问──或者失败了,不知所措。
──嗯,那就可以。
「我刚才也说过,不用着急喔。」
因此她只给了一句建议。不是做法,只是关于心态的建议。
「就算失败,解开来重织就行。不必担心。」
「喔、喔……不是一次定胜负啊……」
兽人女侍闻言,表情立刻放松,仿佛避开了世界灭亡的危机。
「好险。我还以为失败就没救了!」
「有机会挽回是一件好事。」
她真心这么觉得。真希望凡事都是如此。
世上有太多无法重来的事、无法挽回的事──
「哎呀,两位在做什么?」
「哇──你们在织东西呀!对喔,都到这个季节了。」
在她沉思时,两人份的轻快声音传入耳中。
抬头一看,是身穿潇洒制服的柜台小姐和监督官。
什么时候看,牧牛妹都会感到羡慕。她真的很羡慕那纤细的身体线条。
柜台小姐大概是把她的视线理解成「你们怎么在这里?」露出温柔的微笑。
「呵呵呵,我们今天比较晚吃午餐。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茶的时间。」
「啊,那我去跟厨师长点些什么好了?我刚好想转换心情。」
兽人女侍找到一个好借口,抬起头。
她的耳朵和尾巴竖得高高的,迅速站起来,轻轻将毛线放到桌上。
然后又迅速跑走,那个落差害牧牛妹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
一面织要送给他的毛衣,一面聊关于这个的话题,实在不太好意思。
牧牛妹想了一下话题,最后决定打安全牌。
「你们最近过得如何?听说这阵子挺不平静的……」
「嗯──说忙是挺忙的。」
柜台小姐竖起纤细的手指抵着下巴,边想边回答。
她优雅地弯下美腰,以自然的动作入座。监督官也一样。
每位公会职员的动作都十分俐落,引人注目。
跟那位上森人天生的优雅气质不同,凡人给人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不过,跟平常一样。」
「东边的战争好像稳定下来了。混沌势力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监督官也点头接着说。
秩序及浑沌的天秤无时无刻不在晃动,从来没有彻底歪向另外一边过。
随时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骚动,那就是四方世界的常理。
不对,不如说这样才正常。
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任何问题──这种事根本无法想像。
牧牛妹觉得,只要自己身边始终维持同样的日常,就叫和平。
正因如此,她才会问:「那这边不会有事啰?」
「嗯,不会被波及到。」
监督官点头。天秤圣印叮叮当当地在她的胸前摇晃。
「听说有位公主跳出来阻止独断专行的宰相。是内乱。」
「公主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骑士。」
柜台小姐叹着气说。帮助公主的骑士,跟童话故事一样。
在远方异国发生的英雄传说。
牧牛妹不经意地想像起来,喃喃说道「好好喔」。
「你很向往?」
柜台小姐淘气地眯眼望向她。
牧牛妹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热,目光游移,低下头。
「……嗯。有一点。」
最后,她决定乖乖承认。说出口之后,她发现承认这件事也没那么难。
「是会向往呢……」
柜台小姐以手撑颊,再度叹息。
──果然连贵族家的大小姐,都会向往公主和骑士的关系吗?
虽然牧牛妹完全无法想像贵族千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就算了。」
八成同样是良家子女的监督官则甩着手说。
「不管是骑士还大老爷,我可不想有人二十四小时待在身边。」
「嗯──你好冷淡。」
「请说我实际。」
──是这样吗……
牧牛妹心想。独自做想做的事的时间,她也不太能理解。
这样看来,自己真是遇到了许多贵人。
小时候有双亲,现在有舅舅、他,以及朋友陪在身边。
「来了,久等啰──!!」
她少数的朋友之一,伴随快活的声音啪哒啪哒地跑回来。
神奇的是,她的动作大到手上的托盘差点掉下来,里面的东西却没有洒。
「来!」
兽人女侍将茶杯放到桌上,分给所有人,杯中的饮料──
「这……不是茶吧。」
是非常黏稠的褐色液体,难怪柜台小姐会这么惊讶。
牧牛妹慎重地凑近鼻子闻味道,一股甜味窜入鼻尖。
「好香喔。这是什么……」
「啊,难道。」
两人头上冒出问号,旁边的监督官双手一拍。
「是上帝的果实对吧!」
「答对了──!」
兽人女侍用肉球鼓掌,献上欢呼。
不过,牧牛妹仍然一头雾水。
「上帝的果实?」她微微歪头,又问了一句。「是神明的果实还是什么东西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叫甘豆饼Cacao之类的……」
兽人女侍在空中比手画脚。
「厨师长大叔说是从南方进来的豆子。像这样熬过后加入砂糖?」
「与其说豆子,好像更接近种子。听说这东西在大城市挺流行的,但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哎唷。监督官好奇地观察杯中的液体。
──嗯──可是,好吧,的确。
黏稠的感觉有点像麦粥,甘甜的气味也挺香的。
虽然不知道上帝吃什么,看起来不是不能食用。
「说到南方,是有很多蜥蜴人Lizardman的那一带对吧。」
柜台小姐也仔细凝视那杯暗褐色的──装在杯子里,所以推测是──饮料。
「南方有好多神秘的食物喔……」
红茄子番茄、玉蜀黍,牧牛妹今天早上吃的豹芋马铃薯也是。
马铃薯都能种了,其他蔬菜搞不好也能在这边种──像那只骆驼。
「哎,机会难得。」牧牛妹点头拿起杯子。「得喝喝看再说。」
「对吧对吧。我也超期待的!」
那么。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拿起杯子。
先喝一口。
「──哇。」
好苦。不过,确实有甜味。两种相反的味道于口中混合。
牧牛妹眨眨眼,又喝了一口。所谓会让人上瘾的味道,就是这种味道吗?
「嗯……」
柜台小姐舔掉沾到嘴角的液体,像在享受红茶的香气般闭上眼。
「加番椒辣椒进去或许也不错。辣辣的应该很好喝。」
「这种喝法好像满普遍的喔?」
监督官也「嗯──」陶醉地品尝苦甜的滋味,点头。
「加砂糖是我们这边的人想到的。感觉可以加很多种东西呢。」
「还可以加牛奶试试看。红茶也是砂糖跟牛奶都可以加。」
两人没有加入对话。
牧牛妹──和红着脸低下头的兽人女侍,专注地感受这甜味。
「对了──」
监督官瞄了两人一眼,露出如猫般的狡黠笑容。
「听说它还能当成媚药用喔?」
「唔……!?」
005
牧牛妹下意识停下手,幸好嘴巴里的东西没喷出来。
瞧她发自内心哈哈大笑,监督官未免太坏心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
「唔、唔唔唔……!」
不过,对兽人女侍来说,那似乎不只是开玩笑。
她发出如同野兽低吼的声音,忽然一口气站起来。
「我、我心脏跳好快!头晕晕的……!」
「咦咦……?」
牧牛妹反射性抬头。
她问她「没事吧?」兽人女侍却听不见的样子。
她满脸通红,眼珠子转来转去,一把抓住杯子。
「可是倒掉太可惜了,我去塞给他!」
──跑掉了。
直接跑
走的她,目的地是──嗯,用不着多想。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然后轻笑出声。
「她不喜欢吗?毕竟兽人Padfoot对香草没抵抗力。」
「兽人跟我们味觉似乎差满多的。」
听见柜台小姐这句话,监督官苦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之前我也看过一个猫人,喝一口麦酒就醉到把头塞进水瓶唱歌。」
「啊……这样以后尝试新菜色或食物的时候,得多注意这部分。」
牧牛妹决定等等要告诉舅舅,也跟着喝起褐色饮料。
又甜又苦。虽然她完全不打算相信刚才那个媚药的说法。
等他回来,让他也喝喝看吧──开玩笑的。
「啊……」
难怪这么冷。
窗外开始落下白色结晶。
看来冬天已然降临边境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