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知道在围篱内侧蹲了多久。
当我终于有力气站起来时,远方的深蓝色天空抹上一层宛如牛奶白的微光。
我沿着围篱往来时路缓缓走去。
在心里自问自答。
第一个问题。
这里是哪里?
找不到答案。总之,这里被大海包围,如果不是岛屿,就是某半岛的前端。
在日本吗?
应该不是。即使收讯状况再差,不可能所有电视频道都收不到影像,也听不到声音,一定是被动了手脚。
所以,这里是国外吗?如果在国外,到底是哪个国家?
不知道。至少在这里和我说话的人都使用日语,从外表判断,他们应该是日本人或其它亚洲人。
汽车、电器和衣服等物品可做为判断国籍的凭借。
我穿的牛仔裤是美国制造或由美国授权生产的。至于车子,车库里那辆Golf西德制的,越野车和五十CC机车是日规产品,电视和CD音响也是日货,而文字、香烟和货币都属于日本所有。
由此可知,这里应该是日本国内的某座岛,或是很靠近日本的岛屿。这里的气候也和日本的气候差不多。
但是,闹钟内的干电池是苏联制品,即使这座岛与日本有密切关系,也不能断定就在日本或日本附近。
我已经走回森林入口的那条路附近。
那辆越野车早已不见踪影,前方只看得到笼罩在夜色下的房舍。
我踏上那条路,继续自问自答。
第二个问题。
我被囚禁在这里吗?
算是,也算不是。
至少没被监禁在某个房间,也没有人阻止我出门。
越野车上的男人的确威胁过我,强行把我送回家,但他们并不是为了我才这么做。
这座城市目前正施行类似戒严令的“夜间外出禁令”,由于我违反规定,那些男人才会威胁我。换句话说,他们在巡逻时过到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并非针对我个人。
这么说来,我没有被囚禁喽?
非也。至少我现在无法和外面——老爸与岛津先生联络。
只要这里不是一座大监狱,不,即使是,也应该有某种管道能与外界取得联系。
但是,这里并不像东京市或日本其它城市一样,在家里或街头就能联络。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
也就是说,并非完全没有方法,只是受到了限制。
这一点也符合我目前的状态。
我虽然没被监禁,但行动受到限制。
第三个问题。
这一切是谁主导的?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假设这里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一般城市(最好的证明就是驾驶越野车的士兵,还有“夜间外出禁令”),而是基于某种目的打造的城市,有某个人或组织正明确地操控一切,只是我不了解这个人或组织是何方神圣。
第四个问题。
有办法了解吗?
应该有。比方说,“老妈”和泉美,还有相隔两户的那位大叔不可能毫不知情。当然,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出实情又另当别论。
第五个问题。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物理性的原因很清楚,就是有人趁我昏迷时,把我送来这里,但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浮现。这里有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也叫冴木隆的少年,这个少年挂了或濒临死亡,所以把我找来当替身。“老妈”和泉美并不知情,以为我就是这里的阿隆。
但仔细一想,不可能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姓名、父亲的名字也完全一样。
以机率来说,也是无限接近零。
既然这样,“老妈”和泉美为什么把我当成家人?
这个问题和整起事件有密切的关系。
为了让我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居民吗?
不对我做任何说明,也不提供任何信息吗?
如果一觉醒来,突然成为某个陌生城市里的人,还多出陌生的家人——无论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抓狂吧?
我这么一想,才发现这种状况实在很可怕。这里的人把我当成是“这里的冴木隆”,而且,如果我逃不了,那该怎么办?
在这座城市第二次醒来时所感受到的不安和恐慌又出现了,如果继续下去,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危急。
这座城市是为了让我陷入这种状态而打造的吗?
不可能。
在打工期间,我身为老爸的助理,不可能不与人结怨。当然,也有不少人惹毛了我。
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这一切也太大费周章了。在黑街里,只要砰地一枪,或唰地一刀就解决问题了。况且,在跑单帮客的世界里,还有不能饮恨而终的规则。双方展开对决,必须当场分出胜负。
那个世界虽然称不上公平,却贯彻着宛如运动比赛般的游戏规则。
我想到这里,恍然大悟。
这股支配这座城市的奇妙不真实感,和跑单帮客的游戏规则有某种交集。
特意建造这么大规模的人工城市的理由,绝对与跑单帮客有关。
我快走到“我家”的那条马路,沿途没看到半辆车,也没见到任何人。
眼下只能继续观察这座城市的情况——我暗想。“妈妈”和泉美说谎,换句话说,她们在演戏,所以不可能轻易告诉我原因。
然而,其中一定有某种理由,这种状态只要持续下去,我的立场一定会产生变化。
考虑到出席天数和毕业证书之间的重大关系,我其实没有充裕的时间,但是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看看其它人对我的态度有什么改变。
我希望在这里扮演冴木隆的这段期间,另一个冴木隆每天乖乖去都立K高中上课。
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我无法在三年内顺利结束高中生活,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饶恕的——我下定决心。谁敢阻碍勤奋好学、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好家伙,做好心理准备吧!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
“哥,真爱睡懒觉。”
我正在洗脸,镜子里出现泉美的脸。
我拿毛巾擦脸,回头看她。她穿着运动上衣和棉质短裙。
“妈已经出门了,她说爸打电话来,叫她过去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不知道。可能是记帐之类的吧。妈叫我帮你弄早餐……”
我放下毛巾,盯着泉美。
“妳会做?”
“你在讲什么啊!?妈不在的时候,不是每次都我弄?”
我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可能突然下毒。
我来到一楼饭厅,坐在饭桌旁,茫然地看着泉美在厨房里的身影。
“喏,咖啡!”
那只马克杯是英国威基伍德(Wedgewood)的高级品。
“牛奶和糖在那里。”
“——我喝黑咖啡。”
泉美的动作停了下来,背影抖了一下。
“我要吃炒蛋,不要荷包蛋。”
“我知道,培根要煎得很脆吧。”
“答对了!”
这是二分之一的机率,答对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有报纸吗?我想看看富士三太郎。”
“哥,又在胡说什么,报纸明天才会来。”
泉美尖声说道,随即传来“滋”的一声和香喷喷的味道。
“怎么这么晚?是不是该去投诉一下?”
“报纸都是爸爸每天带回来的。”
“那就不能看电视节目表了。”
“电视只能看录像带,不管是新闻报导、电影或MTV……”
这座城市真不方便。
“泉美,妳学校今天也放假吗?”
“对啊,跟你们一样,要准备学园祭。”
泉美把装有炒蛋和培根的餐盘放到我面前。
“有意式蔬菜汤,要不要喝?”
“嗯。”
我喝了一口汤,顿时惊叹不已。超——级好喝,可媲美“麻吕宇”星野吸血鬼伯爵的厨艺。
“妳煮的吗?”
“对啊。”
“太赞了。”
泉美嫣然一笑。她的笑容很可爱,我这个做哥哥的快忍不住动邪念啦
“哥,今天想干嘛?”
我开始吃早餐,泉美拿着一样的马克杯,在我对面坐下来问道。
“没干嘛,可能到附近走走……”
“要不要骑脚踏车?我来做便当。”
一时之间,我看着泉美,不知怎么回答。
通常,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兄妹,感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虽然没有真正的妹妹,但听班上有妹妹的同学说,他们几乎不跟妹妹说话的。
“一起去吧。”
泉美转动着骨碌碌的眼珠,探头看着我说道。
“去哪里?”
“海边。”
“海边?”
“对,妈他们今天会晚一点回家——”
“爸也会回来吗?”
我打断了泉美的话。不晓得回来的“老爸”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爸很忙的。”
“是喔,去海边干什么?”
“烤肉啊,可以带食材去。”
海边——或许有助于了解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好啊!”
“太好了!那我来准备,天黑以前赶不回来就糟啦!”
泉美立刻起身。看来,这个家的阿隆似乎和妹妹的感情很好。
在我吃完早餐之前,泉美已经把烤肉食材装进了保冷箱。
“我先去上厕所。”
我上了二楼,在房间里抽了根饭后烟,换上牛仔裤、T恤和飞行夹克后下楼。
泉美已准备妥当,一脸迫不及待地在门口等候。
今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走到门外,泉美打开了车库门。
昨天看到的那辆Golf箱型车不见了,墙边有一辆昨天被车挡住而我没看到的协力车。
“每次都是你坐前面,今天换我。”
泉美说着,把保冷箱固定在行李架上,坐上前面的座椅。
有道理。如果由我带路,根本不知道该骑去哪里。
我坐上后面的座椅,回头望着“我家”。泉美离开时没锁门,这样没问题吗?或许这是个小城市,不必担心家里遭小偷。
我重新检视玄关,连块门牌也没有。
“走吧!”
泉美说完便踩动踏板,我们在我昨天经过的路上骑了一会儿。
“泉美、阿隆,午安!”
当我们经过那栋绿色房子时,那位大叔又在替盆栽浇水。今天是一株相当高大的植物。
“午安。”
泉美笑着朝他点点头。
“你们要去哪里?”
去原宿的竹下通买东西——我原本想这么说,但还是回答:
“骑车兜风。”
“去海边烤肉……”
泉美说道。
“是吗?记得天黑以前回来哦。”
大叔点点头。又来了。这里的杀人魔好像是夜间出没的吸血鬼。
泉美骑的路线和我昨晚走的不一样。
她在横向道路上骑了一阵子,不久,便骑上一条穿越树林的路,那条路我曾在照片上看过。
“要不要休息一下?”
泉美回头问道,我点点头。
我们停车,倚着大树干休息。树荫下凉风徐徐,感觉很舒服。
“离海边还很远吧?”
我问道。泉美摇摇头。
“快到了,啊,好舒服。”
泉美瞇着眼,拉拉上衣领口揭凉,我不小心瞥见那里着胸罩的雪白胸部,不禁移开视线。
神啊,请宽恕我,居然对妹妹有这种非分之想。电影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吧。
穿过树林,眼前就是海边。
那里正好是围篱的缺口处,沿着坡道往下走,有一片岩石区和小小的白色沙滩。
放眼望去净是湛蓝的海水,那里有一处海湾,海浪平静地拍打着岸边。
下坡道在中途变成了凹凸不平的路,我们满头大汗地推着脚踏车前进。
“终于到了。”
一到海边,泉美大叫,一屁股坐在岩石上,迅速脱下鞋袜,光着脚踩进岩石区的水洼里。
“好舒服!”
的确很舒服。如果在东京,即使骑机车去海边,也很难找到这么漂亮的沙滩。不管去哪里都塞爆了,湘南海岸更是布满了商家、快餐店。
这里才是真正的私人海滩。
我暂时忘了自身处境,和泉美捕螃蟹、抓小鱼、挖贝壳,在海边尽情享乐。泉美很会挖贝壳。她一身健康肤色似乎就是热爱户外运动的成果。
玩累了之后,我们休息片刻,开始准备烤肉。
“哥,你把带来的东西放在这块石头上。”
泉美说完,便消失在树林里。不一会儿,她抱着一大堆足以当柴火的枯叶回来。
我默默地看着泉美接下来的处理。
她把枯叶放在两块干燥的石头之间,点火。出门时,她在保冷箱里放了防水火柴。
接着,她把细树枝丢进火堆里。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她丢的树枝也越来越粗。她并没有一口气加太多树枝,以免堵住通气口。
她的动作既灵巧又熟练,我在一旁看了,感觉她一个人露营也没问题。
“可以烤喽!”
泉美回头对着看傻眼的我笑道。我们把带来的食材串好,架在火堆上烤着吃。她连拿刀的动作也很有架势,她的能干让我感觉我们的立场好像颠倒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海边吃烤肉,美味得令人难以置信。
2
我睁开眼睛,看着枕边的时钟。
凌晨两点四十分。
我悄悄起床,穿上牛仔裤和连帽上衣,外罩一件飞行夹克。
家里静悄悄的。我们回来以后又过了一个小时,“老妈”回来了,“老爸”今天还是没回家。“老妈”带了MTV和全美篮球赛的录像带回来。
我问她这些录像带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笑着回避了问题。
录像带都没有日文解说。
晚餐过后,我们看录像带,泉美充当翻译。我不由得感到佩服。
“哥——,谁教你不用功。”
泉美说道,连“老妈”也对我“说教”。
“对啊——,你还要再用功一点才行呀。”
好新奇的体验。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对我说教,也没人叫我要“用功”。因为凉介老爸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人说教。
不知道老爸好不好?他会不会担心我,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我坐在床上,茫然地想着。
不思议国度的第二天即将结束。
所有的对话内容都很空洞,也无法确定彼此的关系。
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然而,这座城市的漂亮街景和自然风光,让我有一种奇妙的安逸感。
这里没有联考战争。虽然是假象,但很祥和,还有我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温暖。
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站起来,把闹钟塞进夹克口袋。
总之,我必须深入了解这个城市。
我悄悄走出房间。
屋里很暗,没有人起床走动。
走出玄关,我朝市中心方向走去。
我在横向道路上走着,然后在纵向道路转弯,一直朝环状路的圆心方向挺进。
家家户户一片漆黑,越往内侧走,环状街道越窄小,房子也越来越少。
我走到一半,看到一辆保安部的越野车,赶紧躲了起来。
对方还在巡逻。
我离家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终于看到一家店。
那是一栋横长形的扁平建筑物,玻璃橱窗内侧的百叶窗已拉下。
旁边有一家加油站。
商店和加油站都没有人,我四处寻找留有线索的文字。
我找到几处写了字的地方,但有各种文字,除了日文、英文和俄文,还有韩文,以及看起来像蚯蚓的阿拉伯文。
这里似乎住着世界各国的人。
完全看不到任何公共电话或海报,找不到任何与外界联络的方法。
我离家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来到市中心。
纵向道路已经变成了下坡道,市中心宛如一只海碗的底部。
那里有洗衣店、洋酒行,以及挂着以好几国文字写着“暂停营业”广告牌的酒吧。我从“商店街”得知,这里是市中心。
这儿还有香烟自动贩卖机,使用货币是日圆,但价格只有日本货的一半。贩卖机里面还有好几种我没见过的香烟品牌。
我买了一包七星淡烟补货。
“商店街”后方有一栋坚固的双层楼建筑,乍看之下像座仓库,差不多比“我家”大五倍。出入口是一道玻璃门,里面亮着灯。那栋建筑物还有地下停车场,看得到里面停着越野车。
我躲在洋酒行的招牌后方,看到一辆结束巡逻的越野车驶入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那里似乎就是“总部”。
我拚命克制想潜进去一采究竟的欲望。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也无法预料万一被逮,会有什么下场。总之,今晚查到“总部”位在市中心已经不虚此行了。
如果这座城市位于岛上,所在位置应该不在船只或飞机的定期航线上。
即使偶有船只经过,岛上的房子也会被四周的森林遮蔽,外人无法窥知里面的情况。
“总部”那栋建筑并不高,一定是为了避免被外人发现。
也就是说,世人根本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存在。
当我从“总部”朝“我家”反方向走了一段路,发现一块以高耸围篱围起来的空地时,更坚信这个假设的正确性。
那里是机场,有几条看起来像跑道的大马路交错,也有几栋供飞机停放的库房,但完全看不到任何标示国籍的旗子或貌似海关的房舍。
即使
飞机降落,机组人员也可从围篱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市区里。
市中心的建筑物屋顶上装有雷达,但没有任何国籍的标示。
我紧抓着围篱,观察机场内部好一阵子。
视野所及的地方并没有飞机或直升机。
保安部成员坐着吉普车在机场内来回穿梭,但只是例行性巡逻,并没有特别警戒的模样。
当然,我不可能因为无人警戒就爬过围篱,潜入机场内部,逃离这个城市。
即使在停机库里发现中型飞机或直升机,我又不会驾驶,就连该往哪个方向飞行也搞不清楚。
在吉普车发现我之前,我离开了围篱。搭飞机并非离开这里的唯一途径,既然这里四周环海,一定有船舶停靠的港口。
但今晚已经没有时间察看全岛的情况了。
天快亮了。
此时,我注意到机场内部突然陷入混乱。一盏又一盏的照明亮了起来,跑道在夜色中浮现美丽的线条。
机场内并没有响起警笛声,但显然在准备迎客。
不久,头顶上响起轰隆声,我尽可能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观察,想看清楚降落的飞机。
在无数聚光灯的照射下,出现了一架细长的白色巨型飞机,在空中盘旋准备降落。
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不是客机,而是如假包换的轰炸机。
而且,那是现在绝对看不到的旧式螺旋桨轰炸机;也是美军曾经在日本投下原子弹的B29轰炸机。
我听到“卡当”一声,立刻停下脚步。
声响从右前方那排房子的方向传来。
我已经走到“我家”前面那条路,第四、五栋就是“我家”。
我立刻闪到左侧房舍后院的围篱旁。那道围篱高约一公尺,长满了一种很像玫瑰的植物,幸好没带刺。
我躲进围篱的缺口,朝声响的方向张望。
夜空已泛白,但天色还没亮。
凌晨五点刚过。
这个时间,即使想晨跑也太早了。
我屏住呼吸,定睛细看,发现一栋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不是正门,而是后门。
那是一栋被漆成绿色的平房,院子里还有排放盆栽的花台。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经常和我打招呼的大叔的家。
门打开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对方四处张望,然后轻轻关上门。
刚才的声响是从内侧把门锁打开的声音。
我盯着那道人影。对方戴着全罩式安全帽,头部看起来特别大,身上的迷彩装也很眼熟。
那是战斗服,和越野车上的士兵装扮一模一样。
身穿战斗服的人影朝我的来时路快步走去,迅速远离。
直到那道人影被房舍挡住、完全看不见了,我还在原地不动。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响。
我从围篱探头,看到一辆车没开头灯,从两百公尺远的纵向道路驶往市中心。
车速相当快。由于太暗,我看不清楚车种。
我从围篱下爬出来。
难道那一户有人在保安部工作,一大早就出门上班吗?
假设如此,把车子停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也太奇怪了。
我茫然地看着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门。
门没有关紧,还留有几十公分的空隙。
有点不对劲。
所有事都不对劲。直觉告诉我,刚才看到的景象很不寻常。
最聪明的作法,就是趁家人起床前溜回“家”,钻进被窝。
显然,由于“保安部员工”在上班前忘了把门关好就引发好奇心并非明智之举。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晃来晃去还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然而,我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门。
那个穿制服的人显然是担心被别人看见,所以不敢把车子停在这栋房子前面,而是停在远处。
如果只是出门上班,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而且,从服装上来看,对方不担心被抓,而是专门抓人的一方。
大门也被漆成了绿色。和其它房子一样,木制门旁边并没有显示住户姓名的门牌。
屋内没开灯,门后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我犹豫了起来,到底该不该进去。万一里面的人正好起床,就算是“邻居”,也很难解释清楚吧。
此时,屋内隐约飘来一股气味,令我大感惊讶。
我在打工时期,曾闻过这种气味。
那是火药味。
而且,不是烟火的味道,而是枪弹的无烟火药味。
我不知不觉挺直了背,紧张感贯穿全身,胃袋好像被揪紧。
有人在屋内开过枪。
难道在家里练习射击?失眠的时候,拿枪瞄准墙上的一污渍来取代数羊虽然是纾压良方,但在这个对“杀人魔”闻之丧胆的城市里,这种行为显然对邻居太不厚道了。
我悄悄开门。
竖耳倾听。
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我试着以口技模拟“咚咚咚”的敲门声。
无回应。
“早安!”
我稍微提高音量,但以隔壁住邻听不到的程度说道。
还是一片寂静。
我踏入屋内一步,无烟火药味越来越浓烈。
方才里面并非只开了一、两枪。
我来到的是厨房,流理台整理得很干净,旁边有微波炉和冰箱,还有和房屋外观同色系的绿色碗柜和餐桌。那位大叔似乎很喜欢绿色。桌旁摆着相当于一个人高的观叶植物盆栽。
前方有扇门虚掩着,隔开厨房和起居空间。当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里面是客厅,摆着一组沙发(也是绿色)和一张咖啡桌。
我走向那扇门。
客厅里有四张单人沙发,就摆在面向前院的窗户下方。这个空间里也有好几个盆栽。
窗户关着,绿色窗帘也拉上了。那窗帘很厚重,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
我走进客厅,停下了脚步。
沙发后方露出一双穿着绿色睡裤的腿,那双腿在地板上伸得笔直。
“早安!”
我对着那双脚说道,却没有回应。
我绕过沙发。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差点尖叫出声。
穿着绿色睡裤的大叔倒在地上,脸朝向侧面,双手朝下。后脑杓和腹侧部位有一大摊血。
他的腹侧中枪,似乎在倒地后,脑袋又挨了一枪。
我望着尸体愣住了。
当我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客厅还有其它门。
除了通往厨房的那扇门以外,还有两扇,其中一扇关着,另一扇敞开。敞开的门内有两张并排的床。
一个金发女人滑落在一张床旁边。
这个白种女人应该是大叔的太太,年约三十多岁,胸口和额头各中了一枪。
我感到一阵恶心。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但从没见过遭到如此无情残杀的尸体。
“这是职业杀手干的。”
有人说道。我听到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
我站在尸体前面自言自语。缓缓后退,自言自语。
“枪枪击中要害,这绝对是职业杀手所为。”
我双腿发抖,拚命忍住想大叫并跑出去的冲动。
怎么办?
这里没有一一〇,即使通知保安部,我看到的人影根本就是保安部的员工。
我发现尸体,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通知。
我用力呼吸,火药味和血腥味很刺鼻,让我差点呕吐,赶紧捂住了嘴。
我从没过过这种情况。以前发生流血冲突时,老爸都在身边,从不曾像这次独自一人被卷入杀人事件。
镇定,要镇定。
我告诉自己。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只能靠自己。所以,我必须自行判断,采取行动。
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没有触碰屋内的任何东西,走回后门。
如果没记错,门把是我唯一碰过的地方。我以连帽衣的下襬擦去门把上的指纹。
轻轻关门,和刚进来时一样,仅留下一条缝隙后溜回马路上。
我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四处张望。
3
左邻右舍并没有人醒来的迹象,窗户都拉上了窗帘。
我用力呼吸户外的空气,反胃的不适感稍微减缓了一些。
我快步走回“我家”,不能让“老妈”和泉美发现我偷溜出来。
我蹑手蹑脚打开玄关的门,走进屋内。
里面很暗很安静。她们好像还在睡。
我悄悄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正要进去。
“哥……”
我愣住了。
一身睡衣的泉美打开房门,探头看我。
我回望着泉美。她小声叫我,并没有惊动“妈妈”。
泉美悄悄地走出房间,站在我面前。她穿着泰迪熊睡袍,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你刚才去哪里?”她小声问我。
“进房间
再说。”
我指了指敞开门的室内。我们既然不是亲兄妹,我很好奇泉美会怎么回答。
泉美说:“如果要讲事情,去我房间吧。妈就睡你隔壁,会被她听到。”
她的表情很严肃。我诧异不已,于是点点头。
泉美的房间和我的差不多大,床和书桌的摆放位置也差不多,不同之处,就是她和其它小女生一样,在房间里放了布偶和美国青春偶像瑞凡·菲尼克斯(River Jude Phoenix)的海报。
“坐吧。”
泉美请我进房,反手关上门,指着书桌说道。
我拉出书桌下的椅子,面向椅背跨坐着。泉美在床上坐了下来。
房间里隐约飘着一股甜香,那是泉美的长发散发出来的洗发精香味。
“你的外套沾到泥巴了。”
听到泉美这么说,我低头看向肚子。一定是在机场外面攀抓围篱时沾到的。
我从连帽上衣口袋拿出闹钟,放在桌上。
泉美看着我,瞪大了眼。
“为什么把这个带在身上?”
“因为我找不到手表。”
泉美微微皱眉。她长得很可爱,做这种成熟的表情特别好看。
“你刚才去哪里?”
“去附近散步。”
“骗人,这附近根本没有泥巴。”
“好吧,告诉妳,我刚才跑去杀人。”
泉美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骗人的吧?!”
“真的,用我最爱的布朗宁手枪,装上灭音器砰砰砰地干掉两个人。”
“好低级的笑话。”
“监视老哥又有多高尚?”
泉美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我。
“我才没有监视你。”
“那妳怎么知道我出门了?”
“因为我看到你从大门偷溜进来。”
“我进门时,为什么不叫我?”
“怕吵醒妈啊。”
“妳在罩我吗?”
“……”
泉美没回答。
“妳又不是我妹,或许妳真有一个哥哥,但那不是我。”
“怎么还在讲这些?”
“假装生气也没有用,我相信妳心里明白。”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叫醒妈,把你偷溜出去的事告诉她。”
“好啊,顺便告诉她,我干掉了邻居大叔和他太太。”
“什么意思?”
“……”
我注视着泉美,没回答。她看起来乖巧,但个性很倔强,眼神深处隐藏着不安。我感受到她的胆怯。
“有两个人被杀了,就是相隔两户那栋绿色房子里的人。”
泉美倒吸了一口气。
“骗人!”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尸体。”
“怎么会……”
“我散步时,看到那户人家的门敞开着。我探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就是我们白天遇到的那个大叔和他的金发太太。”
泉美张着嘴,不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们被枪杀,各挨了两发子弹。大叔的腹侧和后脑杓中枪,他太太是胸口和额头——”
“别说了。”
泉美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别再说这些了。”
“这里遇到命案时,由谁负责调查?谁会去采集指纹,四处探听情况?”
“哥不是知道吗?昨天傍晚不是才遇到他们?”
“保安部?”
泉美无力地点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我问道。泉美抬起头。
“这个城市至今发生过几起命案?”
“三起。包括你看到的在内,就是四起了。”
“凶手还没抓到吗?”
泉美点点头。
“被杀的都是哪些人?”
“都是这里的居民。第一起是彼得逊家族,住在城里另一端的白人家庭。接着是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独居老人,然后是格德诺布先生和他女儿。你看到的是李先生和他太太。”
“原来李先生不是日本人。”
“嗯,不知道他是哪一国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名。”
“什么意思?”
“这里的居民都一样,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国籍和真名只有自己知道,不会告诉别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城市,我们称为‘town’。”
“town?”
“这个城市的居民来自世界各地,他们都在这里生活,生儿育女。虽然生下来的孩子长大后会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但最终还是会回来。”
“我听不懂。”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妳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泉美无力地摇摇头。
“却住在这里?”
“嗯。”
“这里有多少人口?”
“不知道。这种事只有总部知道。”
“总部在哪里?”
“市中心。”
“如果去总部,就能够知道很多事吗?”
“如果他们愿意告诉你的话。但我想他们不会说的,应该也没人会问。”
“那可不一定。妳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不能说。”泉美小声说道。
我叹了口气。
“妳的真名叫什么?”
泉美正想回答,窗下传来叽叽叽的剎车声。
泉美起身拉开窗帘。
几辆黑色越野车停在那栋绿色房子前面,几名制服男子下车,拿着M16戒备着。
其中一人正与一名身穿运动服、看似居民的男子交谈。运动服男回头指着我们这栋房子。
制服男点点头,走向其中一辆越野车。
“是保安部的人。”
泉美说道。
“他们一定发现尸体了。”
我说道,但情况好像没这么单纯。
制服男从驾驶座的窗户拉出一具对讲机,正在说些什么。
刚升起的朝阳反射在他的黑色安全帽上,有一种令人发毛的威觉。
“rookie是什么意思?”
“就是被带来这里的小孩,从婴儿到十八岁的青少年都叫rookie。”
“为什么被带来这里?”
“接受教育。”
“什么教育?”
泉美正想回答,拿着对讲机的男人召集分散各处的士兵们。
所有士兵同时跑向我们这栋房子。
“惨了!他们过来了。”
泉美叫了起来。
“我离开那户人家走回来时,应该被别人看见了。”
“赶快回房间装睡,不然他们会把你抓走。”
“被他们抓走会怎么样?”
“不知道,可能会被‘处分’。”
“处分该不会是……”
“快快快!”
士兵已经绕过庭院,开始包围这栋房子。玄关的门铃响起。
“糟啦!”
我冲出泉美的房间,再冲进自己的房间。
就在同时,“老妈”房间的门打开了。
我脱下连帽上衣和牛仔裤,钻进被窝里。
“哪位?”
走廊上传来“老妈”的应门声。
“我们是保安部,快开门!”
传来“老妈”下楼的声响。
一眨眼工夫,楼梯上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我的房门被用力打开,几名全副武装的男人冲了进来,拿着枪对准坐在床上的我。
“不许动!”
我举起双手。
“起床,穿上衣服!”
最前面的男人挥动手上的枪命令道。
“为什么?”
“不许发问,衣服穿好,跟我们走。”
我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
“可是我有低血压,早晨容易头晕……”
男人退后一步,向待命的其它士兵示意。
那名士兵往前一步,以一把好像银色手枪般的东西抵在我屑上。
“我这就起床——”
那名士兵扣了扳机,手枪后方有一个像活塞的装置发出噗咻声,我同时感受到肩膀一阵刺痛。
我睁大了眼,盯着开枪的士兵。他身后还有三名士兵,“老妈”和泉美站在房门旁边。
没有人说话。
我想再看一眼开枪的男人,却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只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头痛欲裂,我慌忙闭上眼。
“起来!”
一个声音命令道。
我再度睁眼,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穿保安部制服、体格壮硕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拿着注射器。
看到他手上的注射器,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那把银色手枪一定是麻醉枪。刚才,那个男人又替我注射了清醒剂。
我坐起来,脑袋昏沉
沉的。
床是白色的,墙壁也是白色的,简直就像牢房,其中有一面是铁笼般的铁格门。
“带走!”
男人退后一步命令道。两名穿白袍的壮汉从两侧架着我,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我的下半身不知道何时被换上牛仔裤,但光着脚,没穿鞋袜。
手拿注射器的男人拉开铁门。
我来到走廊上,发现有一整排铁门,这里简直就是监狱。
走廊的地板和天花板都被漆成白色,地上有一条笔直的橘线,他们沿着这条线拖着我往前走。
我想观察左右两边,但被两名壮汉架着,根本看不到其它牢房里有没有人。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走在前方的男人把门打开。
那是一个水泥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张木椅。
椅子前方有一面玻璃镜,那张椅子以螺丝固定在地板上。
我被押上那张椅子,两侧的扶手分别有连着铁链的手铐,我的手腕被固定在上面。
接着,那几个男人走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
门关上了。
这个房间阴森森的,如果不是让我在这里看电影,就是要拷问我。
我转头观察室内。
那面镜子应该是魔术镜,镜子上方的众光灯照亮了室内。这个房间没有窗户。
我不知道镜子彼端有没有人,但还是对着镜子说:
“你们做的事明显违反了儿童福利法,立刻释放我!”
语毕,我竖起耳朵聆听。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聚光灯啪地关掉了。
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门缝透进一丝光线。
“哇,谁?你是谁!想干什么?不要,不要啊!”
我大叫了起来,随即发出好像快死掉的惨叫。
当我停止惨叫时,灯光又啪地亮了起来。我抬起头,朝着那面镜子笑了笑。这是谐星的职业意识,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观众失望。
灯光再度暗了下来。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当这盏灯再度亮起时,应该会有人向我解释把我拐来这个异常城市的理由吧。
比起莫名其妙被卷入“办家家酒游戏”,眼前的状况令人安心多了。
我终于振作了起来。因为我有预感,比泉美和“老妈”更了解状况的人即将出现。
我尽可能维持舒服的姿势,努力消除头痛——我决定小睡一下。
4
灯亮了。我隔着眼皮感受到强烈白光,便抬起了头。刚才不算睡着了,只能说是打了个盹。
“冴木隆。”
不知道镶在哪里的扬声器传来声音。
那光线格外刺眼。我眨了眨眼,努力让眼睛适应灯光。
膀胱快胀破了。
“冴木隆。”
扬声器再度发出声音。
“有何贵干?”
我瞪着镜子说道。
“为什么杀死李氏夫妻?”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再不回答,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以后不抽烟了,也会乖乖上学,让我回广尾吧。”
“那把凶枪丢到哪里去了?”
“呃……”这也未免太扯了,我忍不住说:“我可没兴趣射杀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夫妇,我只是一大早去散步而已。尸体虽然是我发现的,但人不是我杀的。况且,我来这里之前,杀人魔已经犯下三起命案了。”
“好吧!那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我们不会和你谈条件。”
“这样不好吧!你那里有几个人?”
“无可奉告。”
我舔了舔嘴唇。
“可以叫负责人过来吗?我会把看到的通通说出来。”
“不可能和你谈条件。”
“那就无可奉告了。”
“我们准备了吐真剂,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从此变成废人。”
“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可能是觉得我太可爱,才忍不住把我绑架过来。如果这么做,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们。”
阿隆正在打肿脸充胖子。
扬声器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扬声器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是负责人。”
那声音很低沉,但很有磁性,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说吧!”
“我们单独谈,不能让第三者听到。”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好,等一下。”
聚光灯突然暗了下来,镜子彼端的灯光亮了起来,后方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
“这样可以吗?我把录音机关掉了,这里只有你和我。”
我瞇起眼睛,观察逆光下的轮廓。魔术镜后方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据我观察,的确没有其它人。
“我看到凶手了。”
“真的吗?”
“真的,但在我告诉你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带你来这里的理由吗?”
“看来,你真的是负责人。不笨嘛!”
那个身影没戴安全帽,也没穿军服,一身普通西装,个子很高大。
男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
“不瞒你说,我快尿出来了。”
我可没说谎。
“带你来这里有两个理由,第一,希望你在这里成长。”
“为什么?”
“一言难尽。你必须知道,这里很特殊。”
“怎么说?”
“这里是圣域。这里的居民及其家人都希望抛弃过去,确保生活安全无虞。”
“所以都是罪犯喽?”
“犯罪这个字眼的定义与这个城市存在的目的无关,法律是由国家制定,国家依此来决定行为是否犯罪。而这块土地超越了国家,所以不具任何意义。”
“头好痛。”
“也就是说,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换句话说,也可称为一个独立国家。”
“你是这里的国王吗?”
“我的确是建国者之一。”
“回到刚才的问题,让我在这里成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刚才也说了,这块土地非常特殊,超越了国家,来这里的人并不是你所说的罪犯,而是某方面的专家。正因为他们是专家,所以被世界各国利用、背叛,甚至生命受到威胁。这里可以让他们安静度日,无论他们来自哪一国,只要想在这里生活,我们就不会拒绝。”
我渐渐了解了。这里是跑单帮客退休后的“隐居地”。
“结果,这里的居民都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人虽然已经退休,大多人仍能够运用专业技术和实战经验,或是以指导者身分传授这些一流技术和经验。想要成为这样的专家,才能很重要。至于如何培养这种才能呢?毫无疑问,就是血统。这些专家的子女得自父母的遗传,一流的血统再加上一流的指导者,将创造出更优秀的专家。”
“所以,你们在这个城市培养……?”
“没错,在这里培养的人才,无论到世界各地,都不需要再接受任何训练,马上就能投入工作。而且,不会受到爱国情操的驱使,或是担心祖国的家人受到威胁等束缚,成为真正的专家。专家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阵营,都可以出色地完成任务。”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男人若不是妄想狂,就是聪明绝顶的无政府主义者。
“你打算把我培养成间谍吗?”
“你拥有一流的天分,只要在这里成长,便能成为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一流特务。”
“开玩笑吧!”
“一流的特务并不是间谍,间谍这个字眼让人联想到在黑暗、肮脏世界里打滚的人;一流的特务是优秀的外交官,也是足以改变历史的齿轮,掌握着数千万人的命运。不过,特务与政治人物不一样,绝对不会在世界上留名。”
“我还不打算找工作……”
“当然,你必须在这里接受几年教育,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特务。”
“不好意思,我对这一行没兴趣。”
“被带来这里的年轻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特务,但在接受教育之后就会觉醒,并产生热情,渴望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
这不是觉醒,而是洗脑。我不寒而栗。这男人的思想果然很危险。
“为什么凭空塞给我一个妈妈和妹妹?”
为了避免谈话内容越来越奇怪,我改变了问题。
“因为想了解你被送到这种环境会有怎样的反应。扮谁就要像谁,与陌生人像家人般一起生活,这是身为特务最低限度的专长。”
“这么说,我不及格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不及格这么开心。
“不,你及格了。你的适应力很惊人。”
失望。
“我们派了保安部以外的人观察你,发现你半夜从家里溜出去,想调查这座城市。而且,你相当小心
谨慎,并没有让‘家人’起疑,表现得可圈可点。”
“既然这样,你们应该知道人不是我杀的!”
“很遗憾,监视你的人昨晚在中途跟丢了,所以,不能证明你没杀人。”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你说对了,真的很没用,这对那个跟监者来说也是个考验,但成绩却和你截然不同,那个人不及格。”
“不及格会怎样?留级?还是退学?”
“这个问题与你无关。”
等一下!我恍然大悟。能够逐一监视我行动的人——
“那个人是泉美吗?”
“……”
男人沉默片刻,看来我猜对了。
泉美没睡,我溜出去的时候,她跟踪我。
“我很惊讶,你实在太优秀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泉美?”
“目前还没决定,但我相信你应该已经了解,这个城市的特务教育,被要求必须掌握一流的技术,无法达到标准的人,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无法成为一流会怎么样?”
“将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她说她不是在这里成长的。”
“她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虽然称不上是一流,但曾经是优秀的特务。当时她在孤儿院,她希望我带她过来。”
“她来到这里以后,应该后悔了吧!”
“一旦知道这个地方,也认识了这里的居民,就不允许离开。”
“简直莫名其妙!”
“这不是莫名其妙,从这个城市诞生的特务都是以伪装的身分活跃在世界各地,我们当然不允许知情的人离开这里。”
我沉默不语。不难想象,这里具有专门伪造护照和身分证的一流设备。在我沉睡的那段期间,对方已经做好了我的学生证、我与泉美的合照。
“你不想听听第二个理由吗?”
影子男问道。
我忘了。他刚才提过,把我带来这里的理由有两个。
“那就说来听听吧。不过,能不能先让我上个厕所?这条牛仔裤不是我的,总不好意思把人家的裤子弄脏。”
“可以,等一下。”
这一侧的聚光灯亮起,影子男消失了。
门开了,刚才那两名白袍壮汉走进来,解开我的手铐,让我站了起来。
“出来。”
其中一人走在我前面,另一人跟在我身后。
我们又回到了画橘线的走廊上。
厕所在“牢房”前面。我上厕所时,其中一个白袍男也站在我身后。
总算通体舒畅。我以自来水洗手洗脸,厕所里连条毛巾、连块肥皂也没有,真是简陋,很难想象与那些整齐美观的房子在同一个城市里。
我以T恤擦拭手和脸。
“动作快。”
白袍男戴着口罩,发出模糊的声音。
“这里至少也放一些纸巾嘛。”
“再教育者不需要那种东西。”
“再教育者?”
“别问这么多。”
我在镜子里朝他扮了个鬼脸。
“走吧。”
“好啦,好啦。”
一流的人不会这么蛮横,他才需要再教育。
他不耐烦地戳戳我的背,走出厕所,在外面等候的另一个白袍男正好背对着我们。
此时,我从男人背后瞥见被关在第一间“牢房”里的人。
“泉美!这不是泉美吗?”
我大叫。里面有一个绑马尾的女孩,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听到声音,猛然抬起我冲到铁门前。
“妳怎么会在这里?”
“哥!”
泉美叫道,这才惊觉不对,赶紧住嘴。此刻已不需要假扮兄妹了。
“干什么?不许交谈!”
其中一个白袍男抓着我的肩膀,我甩开他。
“妳是因为监视失败,才被关在这种地方吗?”
泉美睁大眼睛注视着我。
“回答我!是不是?”
“快走!”
男人飞扑过来,左臂勒住我的脖子,把我紧抓铁门的右手扯下来,再反转我的手臂。
性情敦厚的阿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受够了莫名其妙被推来推去、被打针、被指使的待遇。
我猛然转身,蹲了下来,甩开白袍男的左手,接着把他的右手朝外扭。白袍男慌忙转身,试图甩开我。
我立刻放手,抬起右脚,后脚跟正好命中白袍男的屁股。
背对着我弯身的白袍男一号宛如一枚火箭冲了出去。
他的头撞到了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的!”
白袍男二号扑了过来。我右手做了一个直拳的假动作,左手使出一记勾拳,直击他的太阳穴。
但他果然受过训练,并没有倒下,只是身体晃了一下。
“死——小鬼!”
额头通红的白袍男一号站了起来。
“抓住他。”
二号说着,想绕到我身后。我猛然转身,一个后旋踢,命中一号的下巴。
哐当。随着一声巨响,一号撞上了泉美那间牢房的铁门。
我正打算转身面对二号,但晚了一步。
他从背后把我架住了。
“揍他!”
二号男大叫。一号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喷出了鼻血。
一号男出右拳,命中我的肚子。我绷紧腹肌迎接他的拳头,但还是很痛。
一号男并没有立刻挥出第二拳。我和一号男互瞪。我想踹他,但二号在我背后伸出脚绊住我,害我失手。
就在这时,一号男的第二拳打了过来,我毫无准备,身体弯了下来。
“别打他!”
泉美大叫。
第三拳击中我的左脸。我的嘴唇破了,鲜血溅了出来。
“住手!拜托别再打了!”
“死小鬼不想活了,揍他!”
二号男力大无比地架住我,大声咆哮。
第四拳再度打中我的左脸。我已经不觉得痛,只感到一阵灼热。
二号男松手,我瘫倒在地。
“这小鬼真狂妄,用药好好伺候他!”
一号白袍男从口袋里拿出银色麻醉枪。
“冴木!”
泉美抓着铁门,低头看着我。
麻醉枪抵住我的脖子。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白袍男听到声音,顿时愣住。我以模糊的视线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叉开双腿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们。
我瞪大了眼,这个人我认得。
是粕谷。
他是老爸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