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这么冲动?一点都不像你。”
这个男人——老爸口中的粕谷问我。我们正在“拷问室”隔壁的房间,墙边摆满了录像机、录音机和不知有何用途的分析仪器。
魔术镜另一侧摆了一张长沙发,面向镜子,一支麦克风从天花板悬吊而下。
粕谷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抬头看着眼前的我。
“我受够了被人指使。”
我说道。他还是一副令人讨厌的潇洒模样,穿着一套有光泽的深绿色西装,系着淡黄色针织领带。
“该不会是歇斯底里发作吧?”
“眼前的情况,即使我歇斯底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别让我失望,你是这个城市最受期待的rookie。”
我耸耸肩。
“就算是职棒的选秀也有拒绝的权利,跑单帮客一点都不好玩。”
“干侦探就很有趣吗?”
“我只是在帮我老爸。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昏过去的时候吗?”
我点点头。如果把这个做作大叔的洁白门牙打断,心情应该会很畅快。当然,他不好对付。
“你还记得那场枪战吗?”
“嗯……,老爸想打你。”
“没错。这时,又出现另一组人马,那群人想要我的命。冴木一开始以为是我的保镖,也因此救了我一命。你被那辆车撞到,滚到我脚边。我立刻拿你当挡箭牌,阻止冴木继续对我开枪。不要觉得我卑鄙,是冴木先开枪的。”
我紧咬着唇。他说的对,老爸想杀他。
“我们把你带上车,冴木果然没有再开枪,他担心误伤到你。我们离开现场,袭击我的那票人马溃散,冴木也受伤了。”
“他的伤势怎么样?”
“你担心吗?”
“好歹是我老爸。”
粕谷敛起下巴注视着我,眼神很冷漠。
“我劝你赶快丢掉这种无聊的人情,冴木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他还是个痞子、色胚、懒虫和烂人。”
粕谷嘴角泛笑。
“但是,他比你值得信赖。”
笑容消失了。
“他是个丧家犬。”
“是吗?你不也是自身难保,所以才会向岛津先生求助?”
“当时你也在场?”
我露出微笑。
“只有国家公权力来找过我老爸,老爸他可从没向国家公权力求助过。遇到不想接的案子就直接呛回去,而且他从不带保镖。”
粕谷露出苦笑。
“你们这对父子真奇怪,你虽然在骂冴木,但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是吗?那我是不是该考虑刷点腮红?”
粕谷摇摇头说:
“冴木没死,后来在医院失踪了,目前下落不明。”
老爸一定在找我。想到这里,心情轻松了不少。粕谷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没错,他现在一定拚了老命四处找你,但他不可能找到这里的。你被注射药物,沉睡期间被带来这里。”
“结果害我脑浆融掉一半,差点就和妹妹发展出‘禁忌之爱’。”
“看来你很喜欢泉美。”
“听说在这个城市很难建立稳定的关系,只好近水楼台喽。”
粕谷吃吃笑了起来。
“好吧,那就让泉美跟着你。”
“两人从此在这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耸耸肩。
“不是这个意思,我要你们两个协助我。”
“……”
我盯着粕谷。
“阿隆,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第二个理由。目前这个城市正面临危机,但危机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存在于内部。有人正在这里大开杀戒。”
“可以打一一〇报警。”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打过一一〇恶作剧电话,倒是捉弄过老处女英文老师。”
我吐出舌头哈哈哈地喘气。粕谷的眼神第一次显露怒气。
“你这种态度似乎是来自冴木的不良影响。我把话说清楚,你只有两条路可走。协助我,或是在这里接受严格的再教育。如果无法获得令人满意的成绩,我会让你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自由这两个字。”
他拐弯抹角地威胁我。
“那样的话,也不能和泉美展开‘禁忌之爱’了?”
“那当然。”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逮到杀人凶手。”
“杀人魔杰森?还是《猛鬼逛街》的佛莱迪?”
“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为什么找上我?”
“你是从外面来的,没有杀人动机,可以断定你是清白的,其它居民都信不过。而且你好像知道凶手的情况,不是吗?”
没错。他的思路直截了当,并没有拐弯抹角。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当侦探?我这个业余的,要在一个都是退休行家的城市里当侦探?”
粕谷点点头。
“答对了。或许我高估了你,但我认为你能够胜任。你是这个城市唯一业余的,反而会有什么新发现。”
“专家看不到,反而是业余的看得到?”
“内行人往往容易陷入既定模式的盲点,这次的敌人并没有依循固定模式犯案。”
“搞不好他只是抓狂,想见血而已。”
粕谷摇摇头。
“没那么简单。你也看过尸体,应该知道不是疯子所为。”
“不要再让我回想起当时的事,我快要吐了。”
“是血让你想吐吗?”
“不是。”
“是手法利落?”
我点点头。
“我就说吧!那种手法绝对不是疯子干的,是专家有目的地执行计划。”
没错。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吐。
“我和专家对决,不可能有胜算。”
“我不是要求你跟凶手对决,我会派保安部的高手支援你。”
开什么玩笑。我目击的凶手穿着保安部制服,如果对方不是乔装,那给我保安部的保镖不正等于引狼入室吗?!
“我、我不需要保镖。”
我慌忙说道。粕谷瞇起眼睛。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看到凶手了,虽然只是影子。”
“真的吗?”
“对方穿着保安部制服。”
粕谷倒抽一口气,似乎相当意外。
“真的是保安部的人?”
“不知道,我只知道安全帽和制服是真的。”
“这件事你告诉过其它人吗?有没有和泉美提过?”
我摇摇头。
粕谷重重地叹了口气,望向半空中。
“对方也看到你了吗?”
“如果被看到,我现在应该是一具尸体了。”
我呛了一句。粕谷微微点头。
“好,那给我一点时间。”
“你会释放我吗?”
粕谷看着我。
“你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但我们不会把你关起来。要不要吃早餐?”
我露出冷笑说:“我一个人没胃口。”
“好,那就让泉美陪你。”
我点点头,赢了一局。我能不能离开这里,全在粕谷的一念之间。
我被带到楼下的咖啡厅,自助式餐厅内提供咖啡和三明治之类的轻食。
咖啡厅有大约二十个座位,三名穿制服的男人坐在角落喝咖啡。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白种人。看来,还真有不少人从那一行退休。
我坐在另一端喝咖啡吃着热狗,泉美被一个白袍欧巴桑带进来。那个欧巴桑是东方人,但不是日本人。搞不好这里没几个日本人。
泉美无力地坐到我对面,欧巴桑丢下我们便走了出去。
我环视四周,那几个制服男人不时瞥向这里,但他们听不见我们的交谈。或许是时段的关系,咖啡厅内没有其它客人。
这一层楼与刚才的楼层可能都在地下室,四周没有窗户。
我把另一份咖啡和热狗推到泉美面前。
“吃吧。”
泉美轻轻摇头,看到我大口吃热狗,她无力地说:
“这种时候,你还吃得下。”
“我正在发育。”
“你的脸都肿起来了。”
“没事,皮肉伤而已。”
泉美受不了地睁大眼睛。
“我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其实很想哭。”我说道。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不知道,可能是我在自暴自弃。”
“为什么你这么看得开?”
“这是天生的。往坏处想又没办法解决问题。”
“我们会被怎么对待?”
泉美双手捧着纸杯,担心地问道。
“去当杀人魔的诱饵。”
她惊讶地看着我。
“真的吗?”
我点点头。
“
妳认识粕谷吗?”
“粕谷……”
“长得很帅,但很做作的大叔。”
“校长吗?”
泉美恍然大悟地说道。
“原来他是校长。”
“你真的不知道?”
泉美难以置信地皱眉,我双手一摊。
“我真的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
“原来你真的是rookie。”
“如果妳指的是新来的菜鸟,我的确是。当然,我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这么说,你早上在我房里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人的。”
“我又不打算把妳,为什么一大早要在女生床上说谎?”
“我原本以为你也在接受考验。但我还是对你说了实话,所以得接受再教育……”
“开什么玩笑,自从上次期末考之后,我还没考过试呢!我的数学不及格……”
“他是这里的学校校长,负责教育管理部门,在保安部也很有权力,是打造这座城市的成员之一。”
“带妳来这里的也是他吧。”
“嗯,听说他现在还是顶尖的自由特务。”
“自由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失业中。”
泉美摇摇头。
“他很厉害,据说能够和美、苏的情报机构平等交易。年轻时,人称天才特务。”
老爸该不会是因为嫉妒,才想取他性命吧。我这才想起,粕谷完全没提到老爸是他“弟弟”。
“我想跟校长做一笔交易。”
“交换什么?”
“妳和我的自由。”
“自由……”
泉美喃喃自语,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看到她的反应,我知道粕谷没骗人,不禁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但是打造这种城市,把背叛、陷害等等跑单帮客的伎俩传授给十几岁的青少年,实在太过分了。
“妳的真名叫什么?”
我问了早上来不及问的问题。
“泉美·简·坎贝尔。”
“原来泉美是妳的真名。”
“对,但我一直没用……”
“妳几岁?”
“十七。”
我伸出右手,泉美纳闷地看着我的手。
“我们同年纪,握个手吧。”
泉美战战兢兢地和我握手。
“妳做的烤肉太赞了。”
“不恨我吗?我骗了你。”
“怎么可能恨妳。”
“我还听从校长的命令监视你。”
我耸耸肩。
“妳没办法违抗他的命令。”
泉美的嘴角终于浮现笑容。
“隆是你的真名吗?”
“是我本名,我叫冴木隆。”
泉美笑得更开心了。
“太好了,那天烤肉我也很开心。虽然是校长命令我带你出门,但我第一次那么开心。因为,这里没有和我同年纪的人。”
“学校里也没有吗?”
“没有。全校总共才八个学生,而且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
“所以,学园祭根本是胡扯的吗?”
“对,但学校放假是真的。”
“能不能告诉我,我被带来这里时,上面要求妳怎么做?”
“校长说是考试,那个演妈妈的女人和我被选上了,我们奉命把你当成家人一起生活。校长的目的是想观察你对这个城市和我们有什么反应,看你适不适合当特务,同时也要考验我们能不能扮演好变身的角色。”
“变身?”
“就是伪装的身分。一旦当上特务,被送到其它国家时,必须与陌生人扮演夫妻或家人。比起单身男女,携家带眷比较不会被怀疑。”
“以前也过过这种事吗?”
“我没去过其它国家,但每隔三个月,就要与不同的人过家庭生活。在这段期间,必须观察其它成员并写报告,看对方有没有扮演好家人的角色……”
“每隔三个月?这么说,住家、爸爸、妈妈每一次都不一样吗?”
“教育生都是这样。”
“太夸张了。”
我惊讶不已。成天在这种虚伪的家庭中生活,性格绝对会扭曲的。
“这种非人道的教育方式是谁想出来的?”
泉美正想回答,看了我身后一眼,立刻闭嘴。
“是我。”
我回头一看,粕谷就站在身后。
我瞪着他。
“你的教育只会培养出无法相信别人的扭曲心灵。”
“特务除了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
粕谷大言不惭地说道。
“那不想当特务的人呢?”
我忿然咆哮,终于能体会老爸不想让这种人活在世上的原因了。
“这个城市不需要这种人。”
“不需要的时候,会怎么处置?”
我从粕谷话中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栗的冷酷,忍不住问道。
“这和你无关。你们跟我来,到我办公室再谈。”
粕谷面不改色地答道,泉美表情僵硬地起身。
我强忍怒气,也站了起来。
2
他的办公室位在咖啡厅往上三层楼处,也就是这栋两层建筑的顶楼。
我知道我目前正在昨晚“散步”时看到的那栋很像仓库的横长形房子里。换句话说,这里是“总部”。
从这间位在角落的办公室,看得到沿着上坡道而建的城市。
办公室里有张巨大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传真机和对讲机,以及计算机屏幕。
我和泉美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沙发与办公桌之间放了一个直径约一公尺的巨大地球仪。
粕谷在桌旁交抱双臂,直视着我们。
“你们好像对彼此很了解。”
“这不是考试吧?”
泉美小声地问道。
“这不是考试,这位冴木隆是真正的rookie,对town一无所知。所以,只要妳不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有什么。”
泉美看着我,然后将目光移向粕谷。
“校长,我该怎么做?”
“听从阿隆的要求,当他的助理。”
泉美半信半疑地凝视着粕谷。
“这个房间里没有窃听器,即使妳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妳的成绩,放心吧!”
“你想让他做什么?”
粕谷轮流看着我和泉美。
“协助我逮捕连续杀人犯。”
“等一下,”不等泉美开口,我插嘴道,“如果我揪出凶手,麻烦让我和她恢复自由身。”
“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要离开这里,至于她愿不愿意离开,由她自己决定。”
“泉美除了这个城市以外,没有故乡可回去。”
粕谷冷冷地说道。
“这得由她决定,不需要现在回答。”
泉美正想说什么,我接着又说:
“等抓到凶手之后,再由她自己决定。”
粕谷苦笑了起来。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是吗?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在这个城市,我是你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粕谷倒抽一口气。
“我考虑一下。”
“我相信你已经考虑够了。我才不要被绑架,还得被训练成间谍。”
“我知道你会提出这种条件。”
“那就更简单了。”
“你好像很有把握逮到凶手。”
“完全没有。”我摇摇头,“但我见过凶手,凶手可能也察觉自己被看到了。”
如果凶手真的是保安部的人,当然会这么想。
“你想让自己当诱饵吗?”
“如果没有其它方法的话——”
“真有胆量,对方也是你认同的行家。”
“所以,我才需要她的协助。”
我看着泉美,泉美诧异地看着我。
“泉美只是教育生。”
“但她是未来的行家。”
“你想让她保护你吗?”
我点点头。
“看来,你很中意泉美。”
粕谷语带嘲讽地说道。
“不,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信任的人。”
我直视粕谷说道。
“我说错了吗?”
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好,你喜欢就好。”
“你真的认为我能保护你吗?”
我们搭保安部的越野车回到“我家”,泉美问我。“老妈”不在,她的戏分结束了,或许就下台一鞠躬了吧。“我家”只剩下我们俩,显得格外空荡。
我们在一楼饭厅的餐桌旁,对坐着喝咖啡。
我耸耸肩。
“凶手是行家,你也看到了。”
“被干掉的不也是吗?”
泉美咬着嘴唇。
我打开那份刚离开“总部”时,粕谷交给我们的被害人名单。
第一名被害者是人称“天使彼得森”的格奥鲁格·莱恩哈多尔,六十五岁的东德人,年纪
小他三十岁的太太和两岁的儿子也被杀了。莱恩哈多尔是由东德“投奔”到西德,最后被送去美国当间谍。之后,他在美国认识了他太太,厌倦了间谍工作,背叛祖国并投靠美国。在协助CIA之后,担心遭到伙伴报复,于是来到town,寻求安全的避风港。
计算机上的数据是这么介绍的。
我看完才意识到这下惨了,默默地把第一张名单交给泉美。不出所料,她看了之后脸色发白。
“校长为什么把这份数据……?”
“他不想让我们离开这里。在这座城市,居民的背景是最高机密吧!”
“对啊,大家不会互相打探,总是佯装不知情。即使是邻居,也不能主动打听对方自我介绍内容以外的信息。”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彼得森的数据。
“我完全不知道彼得森先生原来是德国人。”
我继续看其它数据。
“第二名遇害者也是德国人。这位八十岁的爷爷名叫凯尼希,是个虐杀犹太人的纳粹分子,也是国际通缉的战犯。”
泉美默默地点点头,我继续读下去。
她口中那个叫格德诺布的人名叫亚历克斯·格德诺布,是从美国被送去波兰从事反苏运动的成员,真实身分是间谍,六十三岁。一九五〇年代,在波兰从事破坏活动,身分差点曝光,诈死之后逃离波兰。在以色列住了一段时间(他不喜欢美国),但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便离开了以色列来到town。
最后一名遇害者是被我发现的李,本名格安·吉村,越籍日裔,五十八岁。越战爆发时,他同时向南越及北越提供情报,并中饱私囊。恢复自由身之后,在东南亚地区活跃。擅长毒杀,喜欢从自己栽培的植物中萃取毒素提炼,目前因涉嫌杀人被东南亚四国通缉。
“这四人都有轰轰烈烈的经历,一旦踏出这个城市一步,随时都有可能被干掉。”
我惊讶地说道。反间谍、纳粹战犯和专门从事破坏活动的间谍,还有自由杀手,除了像泉美这种教育生以外,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曾经与人结仇。
“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来这里?”
泉美小声地说道。
我看着她,叼了一根烟。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抽烟了。
“妳怎么会来这里?”
“我原本待在夏威夷的孤儿院。那里虽然是碧海蓝天的天堂,但我对未来没有梦想,比起住在美国,我更希望在日本生活,因为我父母至少有一个是日本人。但我没钱,一直以为没机会了。此时,刚好遇到校长,他收留了我。校长说,他是我死去爸爸的朋友,又是日本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半前。”
泉美看着我说道。
“这个城市有多久历史了?”
“不知道……,应该有十年了吧。”
“除了校长,还有谁有权力掌控这座城市?”
“不知道。每次都是校长以负责人身分出现。”
“建造这座城市的经费从哪来的?”
“由最初来这里的人提供。现在,世界各国都有金援。比方说,有些国家需要间谍,本身却没有间谍学校;有些国家想使用这里的毕业生:也有些人把国家或组织里的钱偷偷挪过来,为日后移民来这个城市做准备。”
“还有这种人?”
“都是一些信不过别人的人。在这里,只要有钱,完全不受法律和爱国心的束缚。”
爱国心!听到这个与我同龄的女生说出这种话,我不禁大惊。
长这么大,我还没讲过“爱国心”这个字眼。
“那要如何与外界联络?”
“原则上,这里的居民被禁止与本地事业无关的外界联络。这里的电话只能在市内互打,如果想和外界联络,必须打到总部,由总部转接,而且必须由总部核准。”
“交通呢?”
“有机场和港口。不过,教育生在‘毕业’之前,是没办法知道这个城市位在地球的哪里,所以我也不清楚。”
“你们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
“跟踪方式、甩开跟踪的方法,解读密码、外文、乔装成外国人的方法、组装和分解对讲机,以及在海上、山上和沙漠里的求生术……”
“难怪妳在生火烤肉时,手脚那么利落。”
泉美哀伤地笑了笑。
“还有射击、使用刀械、徒手或用毒……杀、人、的方法……”
她越说越小声。那所学校简直就是间谍养成中心:我也没办法开玩笑说,这些课程比日本史和数学有趣多了。
这些都不是能向别人夸耀或有助于大学联考的科目,泉美在这里所学的,都是离开这里之后必须付诸实践的技术。
没有人发自内心乐于学习杀人的方法。我背脊发凉。即使学了,也不想实际运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想成为杀手。
“一个女生学这些东西,是不是很可怕……”
泉美快哭出来了。我猛然惊觉,即使在这里是“常识”,但要向来自外界的人启齿,而且还是个男生,对泉美来说,也是莫大的痛苦。
“妳也是无可奈何啊。”我说道。
“谢谢!”
泉美噙着泪水露出微笑。
看到她的模样,我不由得想抱住她,但还是克制住了。
还不是时候。
接下来,我和泉美必须与两个敌人——这个城市和杀人魔——奋战。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默默喝着咖啡,泉美擦了擦眼泪问道。
“保安部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们被释放了吧?”
“对啊……”
我抬起头。
要求我们协助的粕谷,为什么要放了我们,让我们回到这个家?
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让我们成为诱饵。然而,此刻并没有埋伏在四周、等候凶手上门的土兵。
“要不要去外面透透气?整天窝在家里无聊死了。”
我说道。
泉美露出纳闷的表情,但听到我坚定的语气,便站了起来。
我们拿着咖啡杯走出家门,坐在玄关前面的草皮上。
夕阳西下,房子拉长的影子投射在井然有序的马路上。
我又点了一根烟,四处张望。
并没有像是在监视我们的车辆或人。
泉美坐在我旁边抱着双膝,下巴抵着膝盖,茫然地盯着草皮。
“……应该有人在监视。”
她小声地说道。
有没有受过训练果然有差,她看穿了我的担心。
“应该吧。”
我没有看向泉美,举起咖啡杯说道。
“我想也是,家里有窃听器和监视器。”
“妳找到了吗?”
我看着对面房子的后院问道。
“没找到,不过我知道有。”
泉美拔着草皮上的草尖说道。
对面住户的后院里有一辆脚踏车不见了,窗帘也拉上了。
“不可能只有这样吧?”
窗帘晃了一下。
“还有,人可能躲在邻居家里,正透过望远镜监视我们。”
“可是校长不是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有保镖,其中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波多黎各人,两人都是这里的毕业生,和我一样都是被校长收养的。他们应该会效忠校长。”
一定是粕谷带去青山“女王”俱乐部的那两个人。
“妳的意思是,他派那两个人监视我们……?”
泉美默默地点头。
夕阳突然加速西下,房屋拉长的影子蒙上了暮色。
“有点冷了。”
泉美小声说道。
“进去吗?”
“我还想坐一下。”
我点点头,脱下连帽上衣,披到泉美肩上。
“哥,谢了!”
泉美嫣然一笑。
我也还以微笑,点了一根烟。
“日本的高中生都抽烟吗?”
我被烟呛了一下。
“没有。”
“这么说,你是不良高中生喽?”
“一点点啦,但现在流行戒烟,为了健康。”
“酒呢?”
“偶尔喝啦,比起可乐,我更喜欢啤酒。”
“高中生可以喝酒吗?”
“不。法律禁止未成年抽烟喝酒,但我家……”
“你家是什么样子?”
“称不上家啦,只有老爸和我两个。”
“你爸是怎样的人?很温柔吗?还是很凶?”
“一言以蔽之,就是很随便。和世人眼中的父亲形象相比,他根本不称职。”
“为什么?”
“他好吃懒做,成天玩乐,赌博、女色样样来,没有一点上进心。”
“你讨厌你爸?”
我摇摇头。
“该怎么说呢?这么说自己老爸有点怪,不过,有些人就是没办法讨厌。”
“是喔。”
“妳的日语跟妳父母学的吗?”
“嗯
,还有看电视。”
“电视?”
“我看了很多日本的电视节目,因为我最容易乔装成日本人。在学校,首先学习如何扮成日本女生,也学会一些热门歌曲和原宿的流行元素……”
“原宿……”
我想起了在地球彼端的街头。
“好想去原宿。”她说。
“原宿?”
“一到星期天,总是有很多年轻人聚集在原宿吧?然后在步行者天国上头唱歌、演奏、跳舞……,大家看表演,逛街买衣服,吃冰淇淋和可丽饼……。这些都是我在录像带里看到的,很多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都这么做,所以我很想去。”
“去吧。”
我看着泉美说道。
“我骑车载妳去。”
泉美双眼发亮。
“骑车?”
“我打工买了一辆四百CC的摩托车,假日经常骑去海边。”
“好棒喔……”
“妳可以坐在后面,我带妳去兜风。”
“一言为定哦。”
我点点头。我们想勾小指约定,但不需要替那些监视者提供这种服务。当然,或许他们期待还有更养眼的画面。
阿隆最喜欢搞这种有意无意的小动作了,尽量看啊!日后就算又有这种卿卿我我的机会,在这栋屋子里是绝对不会有进一步发展的。
我们起身拍拍屁股。
“超饿的。”
我嘀咕着,泉美回头看着我。
“我也饿了,那我来煮点东西。”
“好。”
“吃完饭,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陪我去吧?”
“好啊!”
我点点头,泉美冲进家里。
我看着对面的房子。天色已暗,那栋房子却没开灯。
显然,屋内有人。
我以食指和大拇指比出手枪,瞄准方才窗帘晃动的那扇窗户。
“砰!”
我朝着看不见的监视者胸口开了一枪,转头走进家门。
3
泉美做了烤排骨和色拉。冰箱里的食材足够我们吃一个星期。
我喝着久违的啤酒,啃着泉美做的烤排骨。
“太赞了。”
“我对这道烤排骨很有自信。”
泉美亲自调制的烤肉酱堪称一绝,我们吮着手指,把晚餐吃个精光。
吃饱后,泉美洗碗,我拿着自己泡的咖啡在沙发坐下。
老爸如果找不到这个地方,我们逃出去的机会很渺茫。粕谷把那份被害者名单交给我,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们。
难道没有其它方法联络老爸吗?一定要找出线索,查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再透过岛津先生或“麻吕宇”通知老爸。
根据我的直觉,这里离日本并不远,至少不是在南半球。
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在洗脸和冲澡时,看到了水流的方向。
当我拔掉洗脸槽的塞子时,水流入排水孔时朝右旋转。如果在南半球,漩涡会往左转。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当然是具备一大堆派不上用场的杂学知识、自称人肉百科全书的退休跑单帮客——凉介老爸告诉我的。
另外,也可以从气候分析。即使在北半球,如果与日本相比,离赤道更近或更远,气候就会更热或更冷。这里的气候与日本相同,纬度应该和日本差不多。
至于经度,就无从判断了。他们把我送来时,拿走了我的手表,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这里的时差。
因为从时差能够判断这里离日本有多远。
我还没本事从植物和星座判断自己的位置。
我叹了一口气。
只有想办法潜入港口或机场,还有总部寻找线索了。
“碗洗好了。”
泉美一边解开围裙,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拿起自己的杯子。
我看了时钟,晚上八点三十分。
泉美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但此刻已经是禁止外出的时段了。
“看录像带吧。”
泉美说着,把MTV的录像带放进录放机里。
那是“手镯合唱团”的专辑。
泉美拿着杯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拿遥控器调大了电视音量。
这么一来,窃听器就不管用了。虽然还有监视器,但拍不到我们的交谈内容。
“妳要带我去哪里?”
我看着电视画面轻声问道。
“学校。”
“怎么去?”
“看完录像带,我先去洗澡。二楼浴室的窗户可以通到外面,等我进去三十分钟后,你再过来。”
“知道了。”
“你进浴室时,记得把一楼的灯全部关掉,让监视者以为我们洗好澡就上床睡觉了……”
“OK!”
我们又看了一会儿录像带。
泉美对于音乐的知识和我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落差。一定是之前在学校里恶补的,
以利于将来到外面出任务时,身分不易曝光。
MTV接近尾声时,泉美站了起来。
“我先去洗澡,然后就要睡了。”
我点点头。
“晚安。”
“记得关门窗。”
“好。”
听到我的回答,泉美上了楼。
她甚至没向我使眼色,简直是超完美演技。
我为了强调真实性,又从冰箱拿出一罐新的啤酒,坐回沙发上。看完了MTV,接下来还要看F1赛车的录像带。
打开罐装啤酒的拉环,我只沾了几口,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时间一到,我打着饱嗝站了起来,锁好门,关了灯。
还差几分钟就十点了。
上了楼,我解开衬衫的扣子,走向浴室。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水声,一定是泉美为了掩饰越窗所弄出的声响。
我打开浴室门,毛玻璃窗户向外敞开,莲蓬头朝着墙壁冲热水。
我走到窗边,避免被水溅到。
接着我将浴袍腰带绑成的绳子固定在莲蓬头的把手上,往窗外垂落。为了避免松脱,打结处已经冲湿了。
我往下一看。
泉美坐在协力车上,抬起头朝我挥手,肩上还背着登山包。
我发现自己忘了把鞋子拿上来,但现在又不能回去拿。
我将上半身采出窗外,转身,抓住绳子。
那条绳子不到三公尺,显然不够长,但只要抓着绳子,离地面不会太远。
我轻松降落在草地上。
“上车吧。”
泉美小声说道。
我坐上后座,光着脚踩动踏板。
泉美骑向后院外面的那条马路。
来到马路上,她立刻靠左边。我们使尽全力骑,协力车转眼间飞驰了起来。
“在前面右转。”
“那里左转。”
“直走一阵子。”
骑车时,泉美不说废话。
协力车在夜色中的街道上疾驰,剎车也上了油,没发出半点声响。
泉美的马尾被夜风吹了起来,拂着我的鼻尖。我用力嗅闻她的发香,专心骑车。
“到了。”
泉美停了下来,靠近海边有一栋以铁丝网围起的建筑物。
建筑物虽不大,但整个校区都以铁丝网围起,大门缠绕着铁链,还上了一把大锁。
在一片像是操场的空地后方,有一栋貌似兵营的鱼板状建筑物。
“这里就是学校?”
“对啊。”
泉美下车,放下登山包,从里面拿出一支好像耳挖子的金属棒,插入大锁。
几秒钟后,喀地一声,锁打开了。
泉美打开门,我移到前座踩动踏板。
“等一下。”
泉美阻止了我。
“这道门只是幌子,里面还有红外线感应器。”
“太夸张了。”
泉美利落地从背包拿出一副像墨镜的眼镜。
我戴上眼镜,发现建筑物和围篱之间有一条条略微泛白的激光光。
“只要碰到那些光,警铃就会大作。”
我耸耸肩。以外表而论,令人怀念的都立K高中固然气派得多,但警备系统就小巫见大巫了。
“搞不好还有地雷。”
“可能埋了几个上课用的地雷吧。”
我张大了嘴,泉美一脸严肃。
“我先进去把红外线的开关关掉。”
泉美戴上看得见红外线的眼镜走进校园。我把协力车藏在一栋房子附近的树丛后方,以免被巡逻车发现。那栋房子不知是空屋还是住户已经睡了,窗内黑漆漆的。
我躲在树丛旁边看着泉美。
从围篱的入口处到那栋房子有一段约两百公尺宽的水泥路,泉美无法顺利往前走,
路上可能布有密密麻麻的红外线吧。其它地方一半是草皮,另一半是泥土地。
一想到泉美可能误踩地雷,我不禁背脊冒汗。
她谨慎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很慢,感受得到她浑身紧张。
如果在这所学校考试不及格,好
像会立刻挂点。不管我喜不喜欢,泉美应该是优等生。
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带我来参观学校?
看着她张开双腿,钻过肉眼看不见的光带,脚步轻盈地绕过红外线,我不禁这么想。
泉美已经走了一半。
此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我屏住呼吸。
那声音从我躲藏的那栋房子后方的马路上传来。
是巡逻吧?
泉美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月光下,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我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我从树丛里跑了出去,再度拿铁链绕住围篱的大门。然后,以大锁固定在看起来有锁,但其实没锁的位置。
引擎声越来越大。
我看着泉美。
泉美努力走完剩余的路。
拜托,千万要来得及。
我一回头,发现装了聚光灯的越野车正准备转入这条路。果然是巡逻。
我决定了,万一来不及就冲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免得泉美被发现。
泉美离建筑物只剩下十几公尺。
我冲进树丛。
越野车驶进面向围篱的那条路。
车头灯照在路面上,聚光灯朝向操场的方向。
快,动作快。
聚光灯已经照到了大门,灯光停留片刻,似乎正在确认铁链是否如常。
就在这时候,泉美躲进了建筑物内。
下一瞬间,灯光就照到了操场上。
我才刚松了一口气,聚光灯突然转向,往我藏身的树丛照过来。
我立刻趴在地上。口干舌燥,手心狂冒汗。
越野车慢慢靠近树丛。
我几乎把脸埋进落叶堆,动都不敢动。
越野车开了过去,灯光掠过我的头顶。
我悄悄抬起头。
越野车上只有一名队员。不知是原本就一个人,还是因为某种原因少了一名同伴。
那个人一边开车,一边转动聚光灯。
这样反而帮了大忙。如果对方有两个人,很可能会发现我们。
越野车驶到围篱尽头,便左转离开了。
我目送红色车尾灯远去,站了起来。
满身大汗,喉咙却干得冒火。
我走向围篱,泉美从建筑物后方采出头,她挥动雪白的手臂示意我过去。
我打开大门上的铁链走进围篱内侧,泉美已经关掉了红外线警报装置。
她站在水泥路上等着我。
“刚才好危险。”
“幸好你先把铁链挂好。”
“业余的也派得上用场?”
泉美轻轻地笑了。
“你比我专业多了。”
“走吧。”
泉美点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水泥路的尽头有一扇对开的玻璃门。泉美蹲在玻璃门前,再度使用那根金属棒开锁。
开锁应该是必修科目。泉美泰然自若,动作没有一丝慌乱。
门打开以后,泉美从登山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手电筒。
“进来吧!”
那里好像是大厅,天花板挑高,有三条呈放射状的走廊通往深处,笼罩在黑暗中的空气冷冰冰。
“走这里。”
泉美率先走向最左侧的走廊。我赤足感受到油地毡的地板很冰凉。
走廊上有几个小房间,分别挂着写有各国文字的牌子,走廊侧完全没有窗户,看不到小房间里面的状况。
走廊尽头有一道往下的楼梯,泉美沿着楼梯走下去。
“又要去地下室吗?”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快得幽闭恐惧症了。”
在楼梯尽头有一道门,不同于之前的房间,那是一道厚实的钢板门。
泉美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在钢板门前面蹲了下来。
这道门的门锁似乎不好应付,她花了比刚才多一倍的时间,终于打开了锁。
门板发出嘎吱声响朝内侧打开。
钢板门的厚度有二十多公分。我们一走进去,泉美就从内侧关上了门。
她打开墙上的开关。
装在天花板内侧的日光灯啪嗒啪嗒地亮了起来。
小房间的四面都是玻璃,好似一个大鱼缸,还有一道嵌了玻璃的门,这是一间往深处延伸的细长形房间。
房间靠近这一侧有一个高度及腰的柜台,后方许多隔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以每隔一公尺的距离隔成十个隔间。
当我看着这些隔间时,泉美走向嵌在墙面上的置物柜。
她打开柜门。
我倒抽了一口气。
里面摆了一整排种类不同的枪枝。
4
“这是贝雷塔的M92F,美军取代Colt Government所使用的制式手枪,口径九毫米,填弹数十五发,采用双动式转轮设计,算是速射性十分优良的手枪。”
泉美把一副挂在隔间内像耳机的耳罩递给我。
“戴上吧。”
我戴上后,泉美从另一个隔间拿起另一副耳罩戴上。
泉美按下手边的开关,人形标靶纸迅速滑向细长形射击区域深处。
标靶纸后退了十五公尺,停了下来。
泉美微微吸了一口气,双手举起很有分量的自动手枪瞄准。
砰砰砰——即使戴着耳罩,仍旧听得到沉闷的枪声。自动手枪的枪栓后退,亮闪闪的弹壳在空中飞舞。短短数秒钟,十五发子弹就打完了。
射击结束后,泉美仍然处于瞄准姿势,接着,才缓缓地放下枪,按了开关。
在标靶纸滑过来之前,我已经知道她有多厉害了。
所有子弹都命中人形标靶纸的胸部,泉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纸。
“太神了。”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接下来是这个。”
泉美从脚下拿起一把小型冲锋枪放在柜台上。
“这是黑克勒·科赫MP5S,这把冲锋枪用的是和刚才的贝雷塔一样的九毫米子弹,具有半自动及全自动的功能,并可安装灭音器。这把冲锋枪可装填三十发子弹,一分钟可发射七百五十发子弹。也就是说,如果一直扣扳机,只要两秒多,即可把所有子弹打完。”
泉美的语气很平淡。她又装上另一张标靶纸,再次按下开关,标靶纸再度滑向远方。
“戴上耳罩。”
说完,泉美把冲锋枪举至腰际。
随着电钻般的达达声响,枪口喷出火焰。
泉美灵活地控制扳机,分三次把子弹射完。
根本不用把标靶纸拉回来看也知道结果了,人形标靶纸的胸口位置裂成了两半。
“装上灭音器后,就安静多了。”
泉美说着吐了一口气,把枪放回柜台上。地上散乱着许多闪亮的空弹壳,几乎没有立足的空间。
“这东西怎么办?”
“带回家啊,凶手绝对有武器,对吧!”
我点点头。
“妳觉得凶手真的是保安部的人吗?”
“很有可能。在这个城市,除了教育生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持有枪械。这些人都有过一、两次杀人或差点被干掉的经验。”
我想起本名叫格安·吉村的邻居大叔。
大叔挂点时穿着睡衣,但附近并没有刀枪。
“李先生死亡时并没有打斗痕迹,我觉得他是被熟人杀害的。”
泉美点点头。
“遇害的四个人都有足以被杀害的过去,但有可能同时与同一个人结怨吗?”
“凶手搞不好是受人之托。”
我说道。
“这代表雇用杀手的人同时与这四人结怨。”
“对喔……”
我陷入沉思。这四个人有什么共同点。
背叛祖国的东德间谍。
虐杀犹太人的前纳粹分子。
在波兰搞破坏的俄裔美国人。
从为钱卖命的双面间谍变成职业杀手的越南人。
除了都不是什么善类,在他们身上似乎找不到共同点。
“两个德国人,一个俄罗斯人,一个越南人……”
我纳闷地偏起头思考。
“难道凶手想杀光这个城市的居民吗?”
“如果想杀光所有人,应该会使用炸弹或更有效率的方法,也可以在水塔里下毒。”
不愧是未来的专家,泉美语出惊人。
但是,从拿到的被害者数据来看,很难想象有人想同时干掉这四个人。
“凶手住在这里,这一点错不了。因为,如果有人从外面潜入,并不会晓得下手目标在在哪里。”
“难道是移居到这里,萌生了想杀掉那四个人的念头吗?”
“嗯。不是因为搬过来之前,而是之后产生了杀机。”
“但这里的居民彼此并没有交流。”
“难道这四人之中,还有人退而不休吗?”
彼得逊,也就是莱恩哈多尔,六十五岁。
前纳粹凯尼希,八十岁,年纪未免太大了。
格
德诺布,六十三岁。
李先生;也就是格安·吉村,五十八岁。
“不知道。”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格安·吉村了。
“校长可能知道……”
对,粕谷应该知道这四人的共同点。
“差不多该走了。”我说道。
泉美点点头,把弹匣、手枪和冲锋枪放进登山包。
“我来拿。”
登山包看起来很重,我对泉美说道。
泉美看着我。
“遇到紧急状况时,你会用枪吗?”
“不知道。可以的话,我不想用。”
我坦诚说道。
“我也是。我最讨厌射击训练,成绩倒是不错。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我们俩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
泉美看着我,以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点点头。
“好,那妳拿吧。”
泉美等我走出围篱,启动了红外线警报装置,再度钻过肉眼看不见的光束,来到校门外。
她以大锁锁上铁链,我们再度骑上协力车。
全速骑向“我家”,沿途小心翼翼,避免遇到巡逻车。
只要转过眼前的街角,就是“我家”后院前方的那条马路。
泉美突然剎车。
原本低头骑车的我忍不住抬头。
“怎么了?”
泉美没回答,直视着前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辆车停在房舍前方,车灯未开,车上似乎没有人。
那是一辆普通轿车——老旧的BMW。
“刚才没有这辆车,而且这栋房子没人住。”
泉美小声告诉我,把登山包拿了下来。
她悄悄地拿出冲锋枪,装上弹匣。
监视者藏身的那栋房子在另一条路上,所以想回“我家”,只能经过这辆BMW。
否则,就要从那栋有监视者的房子前面走过。
“怎么办?”
我窃声问道。
如果从那栋房子前面经过,监视者就会知道我们偷溜出来。当然,也知道我们带了枪防身。
但如果那辆BMW是凶手的车,而凶手正在这里埋伏呢?
“全速冲过那辆车。”
我说道。泉美点点头。
“那么你骑前面。”
泉美举起那把冲锋枪。如果有人躲在车内或车后狙击我们,她打算开枪还击。
我和泉美换位置,我坐上前面的座椅。
握着车把的手再度冒汗。
如果可以骑着这辆协力车直接回东京,不知该有多好。
要不是有泉美在,我真想大叫:“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走吧!”
我小声说道。疲惫不堪、阵阵刺痛的脚底再度用力踩动踏板。
泉美配合我一起踩,踏板稍稍变轻了。我更使劲踩踏。
踏板变得更轻了。
夜风在耳边呼啸。
BMW就在一百公尺前方的右侧。
我低头继续骑。
BMW越来越近。
踏板变重了。泉美已经举起枪,将注意力集中在BMW上。我以两人份的力量继续用力踩。
气喘如牛。膝盖以下几乎失去知觉。
距离BMW只剩几公尺。
骑到它旁边了。
我忍不住看了BMW一眼,车内一片漆黑,车窗紧闭。
里面没有人。
就在此时——
前方突然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我看向前方。
不知何时,一辆越野车横向停下,挡在我们前面。
那辆车原本停在别处住户的庭院里,却突然冲了出来。
车顶的聚光灯发出刺眼的光照向我。
我差点撞上越野车,急忙剎车。
由于剎得太急,协力车顿时重心不稳,倒了下来。
我和泉美摔向地面。
砰——发出一声巨响。
我们重重摔落,在地上翻滚。
巨大的冲击和窒息,让我差点昏过去。
但我还是努力张开眼睛。泉美倒在我前面,那把冲锋枪被甩了出去,离泉美有一段距离。
我咬着嘴唇。
那辆BMW是个陷阱。
越野车的车门打开了,露出一双穿军靴的脚。
一名头戴安全帽、身穿保安部制服的男人默默地俯视着我。
我看不清楚戴着安全帽的那张脸有什么表情。
男人慢慢捡起掉在地上的冲锋枪。
我睁大了眼,凝视着看不见里面的安全帽。
是凶手吗?
还是普通的保安部队员?
车上没有其它人。这么说,他就是刚才在学校附近巡逻的家伙喽?
冲锋枪的枪口对准我的胸口。
完了!我只能束手就擒。太妙了,原本为了自保的武器竟然成了干掉自己的凶器。
枪口轻轻从我胸口移开。
“你还是这么冒失啊!”
男人说着,拿下安全帽。
这声音……,该不会……,不可能吧!
安全帽底下的那张脸正是如假包换的凉介老爸。
“老爸!”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爸不怀好意地笑了,又回头看着泉美。
“即使被绑架,该把的马子还是没放过嘛!”
“别……别闹了。”
我连忙起身,抚摸摔痛的大腿,走向泉美。老爸抢先走到她身边蹲下,摸着她的额头。泉美一边呻吟,一边睁开眼睛。
她一看到老爸,立刻惊讶地跳了起来,右手伸向登山包。
“小姐,放心,我不会伤害妳的。”
老爸立刻说道。泉美停手,仰望着站在一旁的我。
我又痛又高兴,所以笑得很不自然,泉美纳闷地看着我。
“哥,怎么了?”
“哥?”
这次轮到老爸露出讶异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笑道: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大叔就是我传闻中的老爸。”
“咦?”
泉美睁大了眼,惊讶地比较老爸和我。
“但是……为什么……?”
“说来话长,妳站得起来吗?”
老奸巨猾的老爸向她伸出右手,当她拉着老爸的手站起来时,老爸仔细端详她的脸蛋说:
“嗯,是个美女,不过跟你一点都不像,你妈有没有说什么?”
“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当心被真的保安部队员撞见。”
“如果你是指这套制服的主人,他正在后座呼呼大睡呢!”
“可能还会有其它人出来巡逻。”
泉美说道。
“OK,那就先进屋里再说。老爸,那辆BMW是你的吗?”
“不,我来的时候就停在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
我问道。老爸竖起大拇指,指着隔壁的马路说:
“那条路上有一栋奇怪的房子,里面有人却不开灯,一直在监视外面。我在城里巡逻时发现的。心想他们为什么要监视?到底在监视谁?调查谁?结果就想到可能是你。”
“答对了。‘我家’就在那栋房子对面。”
老爸耸耸肩。
“运气还不坏。”
“所以,你看到我们骑脚踏车过来,就跑出来了吗?”
“你东张西望地冲过来,我还以为你加入了飙车族呢。”
泉美惊讶地听着我和老爸的对话。
“废话少说,先离开这里。”
“好,越野车就先留在这儿吧。”
老爸说着,准备扶起那辆协力车。
他扶到一半,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嘘,前面有动静。”
我们急忙推着协力车,冲到BMW旁的那栋空屋后方。
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马路。
前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和泉美互看了一眼。
脚步声经过住宅区,来到BMW和越野车停放的这条路上。
那是一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制服的保安部队员。
他发现停在马路中央的那辆越野车,惊讶地停下脚步。
然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越野车。
接着,慢慢靠近,朝车门内张望。
“你封住对方的嘴了吗?”
我小声问老爸。老爸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大事不妙了。
如果那个保安部队员看到同事一丝不挂地被绑在车上,事情肯定会闹大,因为很显然有外人抢走了保安部制服。
那名队员打开了车门。
一个仅穿内裤、被五花大绑的白种男人滚了出来。队员瞪大了眼,看着对方。
只见他把手伸进制服内侧,右手一亮。是刀子。他想割断对方身上的绳子吗?
泉美抓着我的手臂。男子的右手一闪。
半裸男被割了喉,在地上激烈滚动,鲜血喷溅出来。
我倒抽了一口气。
最后现身的男子,杀了他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