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央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那茫然的眼神首先捕捉到我,但似乎没察觉到是我,接着又转头看其他人。她看着扶着自己的凯勒和男人,又注视着龙椅上的老人。那视线再度回到站在她面前的我。
“阿隆……?”
她纳闷地嘟囔着。
我感到一阵揪心,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点头。
“阿隆?”
美央又问了一次。我再度点头。美央突然睁大了眼。
“怎么会!真的吗!?阿隆?”
“对,公主,我来接妳了。”
美央甩开扶着她的那对男女,我双脚用力站稳。美央扑进我怀里,我热泪盈眶。太好了,美央平安无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美央在我臂弯里反复问道。
“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回头看着老爸说。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美央和我身上,每个人都不发一语,也文风不动。
“阿隆,等一下。”美央抽离,仰头看着我,用坚定的语气说:“我还不能离开这里。”
我注视着美央,她浑身虽然被红色颜料涂得很可怕,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可爱。那双眼睛露出坚定的眼神。
“为什么?”这次轮到我问他。
“因为——”
美央垂下眼,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下一刻,她双腿一软。
“美央!”
我大叫着扶住她,但她没有睁开眼睛,软趴趴地倒在我身上,似乎昏了过去。我回头看着凯勒,愤怒从体内深处涌现。
“你们对美央做了什么?!”
“这三天来,公主遵循卡玛尔教的仪式绝食。”
“什么?”
这些家伙!他们绑架、监禁她,连食物都不给她吃!
凯勒似乎察觉到我的怒气,立刻解释说:
“请你不要误会,是公主自己决定要绝食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
“刚才说过了,是为了让公主当上女王。”
坐在龙椅上的老人用莱依尔语说着什么。凯勒回头看着老人,也用莱依尔语回答。其中一位老人又用莱依尔语说了什么,凯勒点点头。
“导师说,他会向你解释,但在此之前,得先请其他人离开。”
我看着老爸。
“好,只有那两个老头、公主和妳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听到老爸这么说,凯勒大叫,似乎叫其他人离开。
其中一名手拿山刀的僧兵不知说了什么,似乎在抗议,但凯勒阻止了他。在这里,“导师”的命令至高无上。
凯勒又大叫一声,祭坛周围的人墙随即散开,纷纷走向出口方向。老爸高举握着手榴弹的右手,退了一步,离开人群。和凯勒在一起的男人用莱依尔语问了什么,凯勒点点头。他似乎在问:
“我也要出去吗?”
那个男人注视着我。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他和凯勒长得很像,这两人也许是兄妹或姊弟。
他最后一个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发出嘎叽声,从外面关了起来。咚地一声响彻整个空间。好一阵子,谁都没开口。不一会儿,老爸说:“阿隆,让公主坐回原来的位子。你们虽然久别重逢,但一直这样抱着也会累吧。”
我点点头,让昏倒的美央靠在中央的椅子上。她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老爸走上祭坛,看着坐在美央两侧的老人。两个老人或许是因为满脸皱纹、理光头,看起来一模一样,好像双胞胎。
其中一位老人开口说话,凯勒正想翻译,老爸举起左手制止了她。
“等一下,会说很久吗?”
凯勒点点头。
“那等我一下,我的手也麻了。”
老爸把手榴弹拿到面前,瞇起眼,试图把插销穿进手榴弹的把手。第一次没成功,他啐了一声。
“你是不是该戴老花眼镜了?”
虽然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开玩笑,但还是脱口而出。
“下次我会准备。……好,成功了。”
老爸不为所动,穿了几次后,终于成功了,他把手榴弹放回口袋。
“好了,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听到老爸这么说,凯勒娓娓道来。
“导师说,首先从卡玛尔教的历史说起。”
“请省略复杂的内容,不然我会睡着。”
“——卡玛尔教是十二世纪中期,在莱依尔创立的宗教,十三世纪推广到全国,信众曾经一度超过全国民众的八成,也成为莱依尔的国教。详细的教义就省略了,但卡玛尔教信奉一位名叫‘卡玛尔’的女神,象征爱和战斗。”
“就是院子里的那尊红色神像吗?”
我问道。凯勒点头。
“当时的卡玛尔教和皇室有密切关系,势力遍及国政,国王也经常兼任大导师——这里称为库那姆,也就是教团的领袖。”
“宗教王国。”
“完全正确。十八世纪后,随着欧洲各国侵略亚洲,殖民地逐渐增加后,教团和皇室的关系也出现了嫌隙。想要吸收西欧文明的皇室和主张锁国的教团中枢产生了对立,国王担心锁国失败后,莱依尔会变成殖民地,教团则相信有卡玛尔神的保佑,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蜜月时期已经结束了。”
老爸嘀咕道。
“进入十九世纪时,选出了新国王,之前的新国王都是由获得卡玛尔教团信任的继承人即位,但教团并不信任前国王查莫德二世。”
“于是,惹恼了国王。”
凯勒点头。
“然后,他开始大肆镇压,逮捕了好几位库那姆,拷问他们,要求他们信任国王。库那姆拒绝,国王就公开处以死刑。不久,民众也开始觉得信仰卡玛尔教就是背叛皇室,首都那摩也关闭了好几家卡玛尔寺院,没有人再走进寺院。”
“于是,你们就转移阵地,躲到丛林?”
“对,存活的库那姆为了避免教团被消灭,所以远离那摩,躲进了丛林深处。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牺牲了好几名僧侣,建造了这家寺院。”
“这里是卡玛尔教的大本营吧。”
凯勒听到我的问题后点点头,黑色的双阵散发出热情的光芒。
“你们为什么要绑架公主?”
“教团希望莱依尔全国人民都得到幸福,当查莫德二世去世,三世继承王位时,教团也无法信任三世,当时,皇室和教团之间的沟通管道完全封闭了,但教团仍然持续向卡玛尔神祈祷国民的幸福。”
“别怪我啰嗦,这和你们绑架美央有什么关系?”
“每当国王挑选王位继承人时,教团就会向卡玛尔神请示哪一位继承人适合。卡玛尔神回答说,查莫德二世、三世都不适合成为国王,却发出神谕,说在查莫德三世的五位继承人,也就是五位公主中,第一次出现了适合成为国王的人。这是两百年来第一次。神谕出现在十七年前,公主生日的那一天。”
“这么说,‘阿尤利亚’——”
“是库那姆的生命,是教团持续寄给公主的,表达对未来新国王的敬意。”
“美央会成为女王?”
“对,当美央成为女王时,教团将再度走出丛林,重见天日。至今为止,隐匿自己是卡玛尔教教徒的人,也可以昂首阔步走进寺院。”
“美央想当女王吗?”
我注视着闭目的美央。第一次感觉和她之间相隔遥远。女王陛下。那是一国之主。
“一开始,公主也不敢相信自己是被选中的女王。为了让公主理解这一点,库那姆下令我们把公主带来这里。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她在日本期间的安全,以及把她带来这里。”
坐在左右两侧的和尚老人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美央脚边,跪了下来,分别用额头轻碰美央的脚尖。
喃喃说着费解的祈祷文。
“为什么杀害大使代理和‘电钻’?”老爸问道。
“而且为什么讯问我?”
“大使代理正是在日本雇用杀手的人,我们得知了这个消息,为了保护公主,所以杀了他。但他已经付钱给杀手了,我之所以在隧道杀了那个杀手,是为了避免杀手说出大使代理的事。”
“为什么?”
“因为,如果莱依尔国内的荣恩和卡旺知道卡玛尔教杀了大使代理,就会知道卡玛尔教团正在协助公主,到时候会让公主陷入更大的险境。”
“不光是美央,也会影响教团的立场吧?”老爸说道。
“没错。在公主即位之前,教团一定要保留实力。之所以催眠你,是为了确认你值不值得信赖,能不能胜任保镳的工作。如果你和荣恩或卡旺勾结,既然在那栋建筑物里看到了我们,就不能让你活着离开。”
我交抱着双臂,也就是说,卡玛尔教团一开始就和美央站在同一阵线。
为了让美央当上女王,所以才绑架她,让她不必要地减肥,而且还把红色油漆倒在她身上。
“为了全莱依尔国民的幸福,公主一定要即位
。”
凯勒语带悲痛地说道。
“……我并不反对美央当女王。”
我嘟囔道。既然美央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没有资格说什么。
“叫我们再等一天是什么意思?”
老爸问道。
“教团还需要一天才能完成所有仪式,等这些仪式完成后,才能信任王位继承人。在公主通过这些考验的清晨,我们会护送公主回皇宫。”
“你们如果这么做,会被荣恩或卡旺大卸八块。”
“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凯勒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了教团和公主,我和我弟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或者说是狂热的光芒。
“但妳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老爸说道。
“什么事?”
“即使你们再怎么认为美央适合继承王位,事情也没有这么顺利。荣恩和卡旺拼命想让自己支持的公主即位。”
“如果把他们企图谋杀美央公主的事公诸于世呢?”
“有这个可能吗?”
“我们在暗杀大使代理前,在大使馆内他的专线电话装上了窃听器。”
“……”
“大使馆的员工中,有人也是卡玛尔教的信徒。我们透过他录下了大使代理分别和荣恩、卡旺讨论暗杀美央的对话。”
“是哪一方雇用的?”
我问道。大使代理真的成为荣恩或卡旺的“代理”,雇用了杀手。
“哪一方是什么意思?”
“是荣恩还是卡旺?”
“双方。”
凯勒回答。
“大使代理勾结双方,这么一来,无论哪一方支持的公主即位,他都有利可图。荣恩和卡旺分别命令大使代理暗杀美央公主,并汇了钱给他,他却瞒着他们。”
“果真如此,这人实在坏透了。”
“所以才有报应。”
“荣恩和卡旺为什么只想杀死美央?”
我问道。因为还有其他公主也是王位继承人,荣恩和卡旺为什么不暗杀对方支持的公主?
“原因之一,就是国王查莫德三世深爱着华子王妃。华子王妃和其他王妃不同,并不热中让女儿继承王位,这一点也深得国王宠爱。其他王妃背后都有荣恩或卡旺的支持,但华子王妃并没有任何支持者。”
凯勒解释道。
“也就是说,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吗?”
老爸小声说道。似乎又想拿时代剧来比喻。
“国王可能让美央继承王位吗?”
我问凯勒。
“国王的健康状况似乎不太理想,听说已经决定了继承人,并将遗嘱交给最高法官。”
“不需要这么吊人胃口,为什么不干脆早点公布呢?这样就不会引起家庭纠纷了。”
“不,不是这样的。根据这个国家的宪法,在国王死亡的同时,内阁和军司令部都必须总辞,再透过选举重新选出。在新国王决定之前,不能筹组新内阁,否则,不支持国王的内阁和军方可能会发生政变。”
“也就是说,国王驾崩后,荣恩和卡旺会暂时失去已得到的权力。”
老爸点头说道。
“对,也有可能因为新国王,再也无法掌权。”
“美央最有可能让他们失去权力。”
我看着躺在龙椅上痛苦地闭着眼的美央说道。对这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来说,这种命运未免太沉重了。
然而,美央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已无话可说。
“美央承诺继位之后,要让卡玛尔教复权吗?”
老爸若有所思地看着美央。
“不,我们对公主并没有这种期待,正如刚才说的,莱依尔的法律并没有规定不能崇拜卡玛尔神。现任国王二世也没有镇压卡玛尔教,但荣恩和卡旺另当别论……,他们很担心卡玛尔教重出江湖。”
“过度强烈的信仰对执政者来说,是一种威胁。”
老爸好像很了解内情抓着下巴说道。
“拜托你们,请你们再等一天。”
凯勒一再强调。
“等一天是没关系,但有两个条件。”老爸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两个条件?”
“对,第一,我们必须确认美央是心甘情愿的;另一个条件,我们必须听听你们在大使馆拿到的窃听内容。”
“好。”
凯勒用力点头。
2
“公主醒了。”
将近正午时,凯勒前来通知我们。
我们一离开圆顶屋,我和老爸被安置在寺院内一栋鱼板形的建筑物里。我们在那里洗了澡,没有吃他们为我们准备的早餐,轮流小睡了一下。我和老爸还没有完全相信凯勒的话,但如果统统都是杜撰,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把美央涂得通红,并且膜拜她。
由于卡玛尔教擅长用毒,所以我们并没吃他们提供的早餐。我和老爸跟着一身长袍的凯勒走出户外。烈日下的寺院无人影,之前挤满圆顶屋的僧侣也都不知去向。
“大家都跑去哪里了?”
我难掩不安地问道。
“都在寺院后方的农场,这里的生活必须自给自足,卡玛尔教的僧侣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开垦了这片丛林。”
“妳也是其中之一吗?”
我问道。我们三人再度走进圆顶屋,凯勒使尽全力推开沉重大门时摇摇头。
“我是那摩人,虽然不能透露本名,但我父亲是政府官员。祖父是那摩的卡玛尔教寺院僧侣。我曾经在日本留过学,所以志愿参加这次任务。”
凯勒的话在屋内回响,祭坛上仍然点着蜡烛。我们走上祭坛,那里有一条通往深处的通道,入口处有帘幕。凯勒站在帘幕前,手里拿着一根祭坛上的蜡烛。
“你们是第一个进入寺院内部的外国人。”
“里面该不会养着怪兽吧?”
凯勒拉开帘幕,里面是一条必须弯腰才能进去的石头隧道。凯勒率先走进去,老爸紧跟在后,我殿后。隧道里弯弯曲曲,通往深处。脚下有阶梯,逐渐通往地底。越往下走,通道内的空气有一种湿湿凉凉的感觉。
终于,我们来到楼梯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通往另一个房间,链接两个房间的通道有一扇铁门。
凯勒把蜡烛放在小房间中央的烛台上,那里已经有十几根点燃的蜡烛。
凯勒敲了敲门,小声地说着什么。
铁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凯勒的弟弟,也穿着长袍。
灿烂的金光从屋内散发出来。
那是一个圆形房间,比刚才的小房间大上一倍,中央有一处圆形凹陷,里面有一尊红色雕像,周围堆满了金币、用金子打造而成的各式各样雕像,以及镶了宝石的项链、手镯和戒指。
金币反射墙上伸出的烛台火焰,散发出金色光芒。
这里也有纯金佛像,还有钻石项链、蓝宝石、绿宝石、红宝石和各式各样宝石。我看着这些金银财宝,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墙边放着长椅,身穿长袍的美央坐在那里。她身上的红色颜料已经弄掉了,两个老人盘腿坐在她对面的地上,对着红色雕像祈祷。“美央……”
室内弥漫着“阿尤利亚”的香气,我发现香气来自于美央脖子上那串长长的木制念珠项链。那两个老人、凯勒的弟弟也都戴着相同的项链。
“阿隆。”
美央略显瘦削的脸颊浮现笑容。
“对不起刚才看到你,到目前为止的紧张突然松懈了……”
“没关系,身体没问题吗?”
美央用力点头。炯炯有神的双眼轮流看着我和老爸。
“你们是怎么来的?”
“冴木侦探事务所使命必达。”
我努力挤出笑容。虽然很开心,却笑不出来,反而快流泪了。
“公主,我们是受妳母亲的委托。”
老爸说道。
“妈妈!”
美央睁大了眼睛。
“我妈身体好吗?”
“很好,只是很担心妳。”
听到老爸这么说,美央露出哀伤的表情。
“我知道,我妈真可怜,她一定担心死了。”
我和老爸点点头。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去那摩,就能见到我妈了,相信她一定可以理解的。”
“公主——”
老爸清了清嗓子。
“公主,有一件事要向妳求证。”
“我知道,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做这些事吧?”
美央打断了老爸的话。
“没错。”
“从日本坐小船来这里时,我也很不安,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样,但是听到雨位库那姆的话以后,我下定决心,要接受继承王位必须的卡玛尔教仪式。”
“这么说,妳已经成为卡玛尔教的信徒了吗?”
“没有,但我看到卡玛尔教的僧侣和信徒在丛林深处所受的苦,强烈感受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让卡玛尔教的人痛苦。所以,我必须成为大家都
敬爱的人。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了让这里的人了解这一点,除了接受仪式以外,没有其他方法。”
凯勒跪在地上,把额头贴在美央的脚尖。
“公主,妳考虑当女王吗?”
“如果父王挑选了我……”
老爸目不转睛地看着美央。
“如果他没有挑选妳呢?”
美央平静地回答:
“到时候再说了,我打算去我喜欢的日本,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学习我想做的事。”
这时,美央的脸颊泛起了红晕。老爸看着凯勒。
“公主知道录音带的事吗?”
“不知道。”
凯勒摇摇头。
“录音带?怎么回事?”
“她说手上有一卷可以让荣恩和卡旺身败名裂的电话录音。”
“是什么内容?”
美央立刻看向凯勒,老爸回答说:
“是他们在日本雇用杀手想杀害妳的证据。”
美央吸了一口气,眼中露出悲伤之神色。
“果然是这样但我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和我姊姊、妹妹都没关系。父王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决定我是继承人。”
“我知道了。”
老爸静静地点头。
“公主,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妳。”
“什么事?”
“妳为什么来日本?”
美央仰头看着老爸,似乎听不懂这个问题。我也一样,老爸到底想问什么。美央的表情突然紧张了起来。
“冴木先生……”
“所以,我没猜错。”
老爸用低沉的声音确认道。美央低下头。
“你知道了吗?”她的嘴唇吐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妳在日本延期回国时,我就猜想会不会是这样。”
“老爸,怎么回事——”
“阿隆,先不要问。”
“我……我……骗了你们。”
“公主,怎么回事?请妳解释一下。”
美央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阿隆,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公主……”
老爸微微点头。
“好,那就请妳亲自向他解释吧。”
“冴木先生,没问题。明天早上,等所有仪式都结束后,我会去那摩。你们也跟我一起走,到时候,我就会把一切……”
我说不出话来,美央望着我,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阿隆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所以,拜托你等到明天……”
“公主……”我只能点头。
我们把美央留在那里,走出黄金地下室。经过岩石隧道,来到圆顶屋外时,强烈的阳光让我晕眩。
美央和老爸之间的神秘对话盘旋在我的脑海。她骗了我们——美央这么说。到底骗了我们什么?为什么欺骗我们?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骗了我们什么?
“马上会为你们准备餐点——”
凯勒说完,走进了鱼板形建筑物内。
我茫然地在中庭走着,在红色卡玛尔神像的泉池边坐了下来。黄金地下室也有一么相同的神像,应该价值连城吧。
不止是卡玛尔神像,地下室的那些金银财宝应该价值数百亿、数千亿吧。凯勒说,这是卡玛尔教好几个世纪的信徒所奉献的。然而,和一个人的价值相比,这些财宝就变成了尘土。我不想失去美央。她一旦成为女王,我和她就永远天各一方了。希望她不要当上女王——内心深处浮现这个想法。如果她不当女王,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在日本共度欢乐时光。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叹息。阿隆真的爱上了美央。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最后一根。”
老爸走了过来,摸了一下耳朵,好像变魔术般拿出一根烟。
“给你。”
我接了过来,叼在嘴上,老爸用Zippo打火机为我点火,并以严肃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来不及开口,老爸就说:
“什么都别想,相信自己爱上的女人。”
我点点头。
老爸贼贼地笑了起来,盖上了打火机的盖子,然后,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口袋,晃着离开了。
我用力闭上眼睛,香烟的烟渗进了双眼。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凯勒的弟弟就把我和老爸叫醒了。他用英语告诉我们,美央的所有仪式都结束了。
我和老爸迅速整理好行李后走出房间。圆顶屋敞开大门,里面的光线照进了昏暗的
中庭。
圆顶屋内有数十人、数百人,不光是圆顶屋,中庭也挤满了人。我难以想象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人,应该有成千上万人吧。我站在门口愣住了。凯勒的弟弟叫哈密特,似乎察觉了我的疑问。
“昨天深夜,莱依尔全国各地的卡玛尔教信众都聚集过来,大家都听说卡玛尔教诞生了新的库那姆。”
中庭内挤满了人,身上都散发出“阿尤利亚”的味道,每个人穿着袈裟,戴着长长的念珠,或穿着红色上衣,信徒纷纷趴在地上,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突然,人潮好像大海被切割般散开了。从圆顶屋内侧到喷泉池之间出现了一条路。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在场者纷纷发出低喃,形成一股嗡嗡声。
美央在两位老人的引导下,从圆顶屋中央走了出来,沿着那条路走来。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美央直视着喷泉池的雕像,庄严地前进。全身再度被染成了红色。数万人趴在地上,望着她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庄严又可怕,这么多人聚集在寺院内,我在前一刻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完全没察觉。
两位老人在喷泉前停下脚步,分别站在两侧,为美央让了路。
美央在他们面前停了一下,两位老人也趴了下来,将额头轻触美央的脚尖。
终于,美央拉起袈裟,走进了喷泉池中。“库那姆!库那姆!”
祈祷的声音更响亮了。美央一步一步,在喷泉中用脚尖摸索着前进。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她终于走到红色卡玛尔神像旁,然后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群众。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美央接下来做的事。
美央的身体缓缓下沉,她跪了下来,慢慢地跪在卡玛尔神像的脚下。她的额头碰触到神像的脚背。
下一剎那,“哇——”地响起一阵分不清是吶喊还是欢呼声。群众顿时一齐涌向喷泉。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美央按着袈裟的袖子,用手掌掬起泉水洒向四周。群众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沐浴飞沫。
哈密特也在我们身旁趴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在地上磕头,嘴里也频频叫唤着“库那姆”。
飞沫溅到美央的脸上,脸上的颜料也融化了。终于,美央把头浸入喷泉中,在逐渐升空的太阳下,喷泉被红色颜料染红了。
美央从喷泉中站了起来,身上的红色颜料已经溶解,白晳肌肤晶莹剔透。她走向喷泉边缘。当她走出喷泉时,周围的群众欢呼起来,无不挤向喷泉。转眼间,喷泉就被信众包围了,他们相互泼水,发出欢喜的吶喊,陷入了疯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起身的哈密特说:
“新的库那姆泼的水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治疗疾病,让人长命百岁。”
美央直直地向我们走来,清澈的双眼充满了完成使命的骄傲和喜悦。她的呼吸有点急促。
“阿隆,冴木先生——”
“公主……”
“仪式结束了,我们回去那摩,回去我妈身边吧。”
3
一个小时以后,我、老爸、美央、凯勒和哈密特坐上小船,在丛林里的河流漂流。河流通往大海,我们将坐上停靠在河口的游艇,前往那摩。
美央坐在船头,看着流动的河水。河面上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除了不时用手指撩拨头发以外,一动也不动。她的姿影有一种在日本不曾有过的“威严”。
我们在河上漂流了两个小时,终于来到河口处以木板搭建的码头,改搭游艇。游艇上以日文写着“进光丸”几个字,他们之前应该就是用这艘船把美央从热海送来这里。哈密特熟练地发动了游艇的引擎,解开缆绳。船头缓缓改变方向,驶向了外海。
我们在船舱内吃着凯勒做的早餐。美央离开丛林的寺院后,几乎没有开口。虽然很想知道她何时会告诉我来龙去脉,但还是不敢主动开口问。
“到了那摩港之后要怎么做?”
老爸问凯勒。
“我父亲应该会派车到港口接我们,然后直奔皇宫。”
凯勒说着,瞥了美央一眼。美央默默地看着咖啡杯。
“多久会到那摩港?”
美央回答了我的问题。
“大约两个小时,对吧?”
凯勒点点头。
好一
会儿,没有人开口。然后,美央站了起来。
“我有点累了,去睡一下。凯勒,一个小时后叫我。”
我无所事事,从船舱的窗户看着波光粼粼的湛蓝海面。海面上有几艘像是渔船的木造小舟。
终于,我也沉沉睡去。
咚。听到这个声响,我惊醒了。一看手表,过了五十分钟。
不对劲。我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劲,才发现引擎停了。
老爸和凯勒不见了,我以为他们去了驾驶舱,正准备推开通往驾驶舱的门。
下一剎那。
“阿隆!快逃丨”
我听到老爸大叫。
接着,传来砰砰砰的枪声,门被打穿了,木片四散。我用力关上门,插上门闩。咚地一声闷响,有人倒下了。
我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里似乎遭到敌人攻击。
老爸把登山包留在船舱的桌上,里面有手枪和手榴弹。我夺过登山包时,门外再度响起机关枪扫射声,我趴在地上。
子弹好像缝纫机缝出的针脚般,打穿了船舱内合成树脂板墙。
我打开通往船尾的门。美央睡觉的房间就在前面,但中途必须经过甲板上的入口。
此时,刚好有人走过那个入口,右手拿着手枪。
我瞥到的瞬间,立刻用力关上门。
肤色黝黑的矮个子,一身讨厌的灰西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秘密警察乔。
随着清脆的枪声,我头上的门板飞走了。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秘密警察似乎埋伏在这艘游艇上。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海上干掉美央,不留下任何证据。
我立刻攀住窗户。游艇漂浮在碧蓝的大海上,旁边还停了一艘涂成灰色的海巡警备艇。
我推开窗户,四方形的玻璃窗上方用绞炼固定,下方只能打开二十公分左右。窗户三十公分见方,但中间的格子是铝制的细管,也许可以把铝管折弯,从窗户挤出去。
咚!通往驾驶舱的门摇晃着。虽然我可以拿出登山包里的手枪乱射一通,但子弹不长眼,万一打中老爸他们就惨了。
我离开窗边,拿起凯勒用来烧开水的热水瓶,丢向玻璃窗。热水瓶有一个重锤,避免倾倒。
船舱的窗户打碎了,我冲到窗边的沙发,用力踹着铝管。
果然不出所料,铝管一下子就被我踹弯了。当缝隙终于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时,我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残留的玻璃碎片,爬上船舷。然后,拉出登山包,背在背上。咚!啪!背后又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船舱的门被踹破了。
我来不及思考,抓着船舷的扶手。海面在两公尺下方。
我跨过扶手,回头看着船舱。乔正率领手下的壮汉举起乌兹冲锋枪瞄准我。
乌兹冲锋枪喷火。
我立刻跃入海中。
我感受到一股热热的东西掠过右肩上方,接着,冰冷的水涌入我的口鼻。我下意识地摆动双手双脚,浮上海面。我用力深呼吸,回头看着头顶上方。船舷上有两支枪,分别是乔和壮汉。我立刻把头埋进水里。水面抖动着,冒着水泡。我之前在书上看过,子弹在水中会失去威力。
我拼命潜入水中约两公尺左右,望着头顶。随着哔咻、哔咻的声音,子弹打进海里,拉出一长串气泡。然而,在水中前进一公尺后,就静静地沉入水底。身体渐渐往上浮,我努力朝斜下方划水。
两艘船在水中落下阴影。一艘是游艇,另一艘是长度只有游艇一半的警备艇。我朝着比较短的那艘船游去。我感到呼吸困难,肺快爆炸了,眼角变暗了。终于,我游到了警备艇船尾的螺旋桨旁。警备艇停在游艇旁边,即使我浮出水面,游艇上的人也看不到我。
我憋着想一口气浮出水面的冲动,慢慢探出头。我慌忙吸气,差点狂咳了起来。如果警备艇上有人,发现船尾的动静,打开引擎的话,我就出局了。一旦被卷进螺旋桨,可怜的阿隆就变成汉堡肉了。
我划动双脚,轻轻摸了摸右肩。衬衫破了,皮肤露了出来,刚才乌兹冲锋枪的子弹擦过衣服。怎么办?
老爸和美央他们显然已经落入乔的魔爪,如果我再慢吞吞,他们就会被丢进海里喂鲨鱼了。
我缓缓地游向警备艇的外侧。
警备艇没有发动引擎,还抛下锚,用绳子和游艇绑在一起。警备艇上有人吗?按常理来说,应该会留下一个人。我下定决心,只有牺牲这个人了。
我把手伸进登山包。不知道游艇上目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能有片刻犹豫。我拿出手榴弹,握在左手,深呼吸了一下,右手抓着警备艇的船腹。
一、二、三,我拉下手榴弹的插销,丢过了警备艇的船舷,用力吸了一口气,潜人海底,游到警备艇下方。
我疯狂地滑动手脚,如果游到警备艇下方时爆炸,我恐怕也会被波及。当我钻过警备艇下方时,把头探出水面再度深呼吸。我已经无力理会游艇上的人会不会看到我。
然后,我又从游艇下方游过去。游艇比警备艇吃水更深,我游得相当吃力,必须潜得更深,游得更快。
我终于游到了游艇的另一侧,水中顿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冲击声。我急忙浮出海面。
火柱喷向游艇的方向,接着,激烈的爆炸声震撼了海面。我听到玻璃碎裂声。此时此刻,游艇上所有人一定看向另一侧被炸毁的警备艇。各式各样的东西冒着黑烟,在空中飘舞。
有人大叫着什么,夹杂着“绳子”这两个字。应该是指绑住警备艇的绳子断了吧。
我右手拎着登山包,朝游艇的船头游去。那里有通往甲板的阶梯。
阶梯距离水面的位置比我想象中还高,我花了好大的工夫。已经没时间了。当乔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会思考是谁基于什么目的引起爆炸。我好不容易抓到金属阶梯的最下方,把身体拉了上去。
我喘不过气,感觉头晕目眩,全身像铅块般沉重。因为爆炸而四散的碎片不时从天而降。
在到达船舷之前,我从登山包里拿出手枪,再把登山包背在身上,右手握紧手枪。游艇也承受了爆炸的冲击,船舱受害最严重,所有玻璃窗都被炸碎了,连沙发也翻了过来。
我踩着碎片,从碎裂的窗户往船舱内张望。
我松了一口气,船舱内没有人影,人质应该集中在驾驶舱。
我走向驾驶舱,这里的窗户也都碎了。
我从窗缘朝里面张望,发现哈密特倒在血泊中。持枪的乔和壮汉背对我站着。一脸苍白的美央、凯勒和老爸在另一侧墙边。老爸的额头有一个大伤口,流着血,可能有人对他动粗。
啪滋。左侧传来声响,我立刻回头一看。
在船舱通往船尾通道的出入口,我看到一名壮汉出现在船舷,他不小心踩到了玻璃碎片。
壮汉二号看到我趴在驾驶舱的外壁上,不禁瞪大了眼睛,立刻举起乌兹冲锋枪。我毫不犹豫地扣下手枪扳机,手腕感受到一股反击力。壮汉往后一仰,弹了出去。我不知道打中了他哪里。
在驾驶舱内,乔和壮汉一号正回头看着我。美央瞠目结舌,似乎难以置信。我跳上了驾驶舱的舱顶。枪声响起,子弹从驾驶舱飞了出来,打碎了剩余的玻璃。我爬在有弧度的舱顶上,随着阵阵清脆的声响,子弹也从舱顶下方冒了出来。我跳到另一侧船舷时,老爸刚好趴在玻璃掉光的窗前。
“阿隆!”
“给你。”
我把枪丢给老爸,老爸以右手接住枪,枪身在他手中旋转了一下。当老爸漂亮地转身时,正好击中了准备将枪口从天花板移下来的乔和壮汉一号。动作之快,两次枪声听起来只有一次。
乔和壮汉一号的身体撞在墙上,壮汉一号颤抖着,想要站起来,老爸把剩下的子弹统统送进了他的胸膛。壮汉的背撞破了驾驶舱的窗框,越过船舷的扶手后,头朝下掉进了海里。
我们比预定时间晚了将近三个小时,下午三点多才抵达那摩港。壮汉一号死了,壮汉二号和乔的肩膀及大腿分别受了重伤。哈密特被乔割喉而死。
“先去医院。”
一坐上前来迎接的车子,老爸说道。凯勒强忍着悲伤,和哈密特的遗体一起留在游艇上等候。
“虽然我很不愿意带他们就医,但留下活口可以揭露荣恩的恶行。公主,妳认为如何?”
“冴木先生,你说得对。——把他们送去皇家医院。”
美央用英语命令司机。
“皇家医院——妳父王住的医院。”
车子离开港口时,老爸说。美央点点头。
“对,我希望你们见一个人。”
老爸瞥了我一眼。美央细说原委的时间终于到了。
皇家医院位在距离皇宫不远处、高楼林立的街区一角,车子驶入大门,美央一下车,医院柜台及所有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虽然一般民众并不知道公主失踪,但公主这样突然现身,应该也是前所未有的。美央命令柜台找来警备员,警备员立刻赶来,恭敬地站在美央面前。美央把乔和二号壮汉交给他。
两人都因为受伤,嚣张气焰尽失。
美央用莱依尔语吩咐后,医生出现了,和警备员一起把两人带走了。
“妳对他们说什么?”
“我说他们想暗杀我,必须严密监视,全力照顾。”
“妳的处置很明智。”
老爸说道。
美央催促我们搭电梯,她按下最顶楼的按钮。
“去哪里?”
“院长室。”
走出电梯,我们走进可俯瞰皇宫庭院的豪华院长室。院长似乎已经接获通知,一位六十过半,身穿白袍的老人在那里等候。
“这两位不会说莱依尔语,请你说英语。”
美央告诉院长,对方伸出了手。
“欢迎你们来到皇家医院,我是院长拉乌莫特。”
握手之后,美央看着拉乌莫特。
“可以会面吗?”
拉乌莫特点点头。
“刚才就已经在隔壁的会客室等妳了。”
美央静静地吸了一口气。
“好,院长,请你在这里等候。”
“是。”
拉乌莫特鞠了躬。
美央看了我们一眼,敲了敲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请进。”
里面传来英语的回应。美央进去后,从内侧把门关上了。几分钟过去了。
终于,美央打开门,跪着单膝说:
“冴木先生,请进。由我为你们介绍我的父王查莫德三世。”
4
宽敞的会客室内放着巨大的皮革沙发,一个身穿丝质西装的老人坐在那里。一头白发往后梳,下巴蓄胡,体形高大虽然有点瘦,但看起来不像病人。他挺直身体,用夹杂着威严和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们。
“冴木先生,欢迎。”
老人以浑厚的嗓音说着,起身伸出右手。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能跟着老爸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干爽、温暖。
“国王陛下,请原谅我们服装不整来见您。”
老爸说道。查莫德三世缓缓摇头。美央仍然跪在我们身后。
“美央,起身吧。”
查莫德三世说道。美央抬起头,我发现她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女儿美央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老爸摇摇头,然后语带迟疑地说:“听说您龙体有恙——”
查莫德三世微微点头。
“对,但病情并没有公布的那么严重。我得了癌症,但身体还很硬朗,现代医学多少延缓了我的生命。”
“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听到老爸的问题,查莫德三世点点头。
“我知道,你想问我并没有病入膏肓,为何公布这样的消息吧?”
“对。”
查莫德三世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坐下。然后,轻轻咳了一下娓娓道来。
“我在两个月前发现了有癌细胞,当时,我和多年老友,也是我的主治医生拉乌莫特院长发生了争执。拉乌莫特院长充分了解我的立场,他反对我公布罹癌的消息,他担心会造成国家政局动荡。我问他,我还能活多久,他始终不愿意回答,最后我用国王的身分命令他告诉我。”
查莫德三世静静地环视我、老爸和美央。
“他告诉我,只剩下半年。或许有一些误差,但半年后,我就会离开人世。”
“……”
“一般人可能会怨叹自己不幸,不久就心灰意冷地接受,面对死亡。但是,我没有这种闲工夫,必须思考一旦离开后,这个国家日后的命运。”
“您是指继承人的问题。”
“没错,目前有五个人可以继承王位,都是我的女儿。我很烦恼,到底要指名谁。我疼爱每一个女儿,如果因为我的去世造成她们互相争权夺利,那实在太悲哀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最担心的是妻女周遭人的动向。他们可能想藉由自己支持的公主即位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在特殊情况下,就需要用特殊的手段——我是这么想的。”
他的想法完全正确。
“我希望这是杞人忧天,但还是想出一个方法。冴木先生,你应该猜到了,就是我把女儿丢到这些渴望拥权的野兽面前,看清楚到底谁会扑上去。”
美央是诱饵。她来日本,被人追杀都是为了诱骗荣恩和卡旺的阴谋曝光的战术。
“我知道这会危及美央的生命,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心在死前铲除这些为非作歹的野兽。”
“所以,日本政府没有派护卫是因为——-”
“我透过非正式管道要求日方配合,如果猎物在坚固的笼子里,野兽不可能扑上去。”
“这……”
我回头看着美央。
“妳之前就知道了吗?”美央点点头。
“只有我和席琴太太知道,我妈也不知道……”
“——虽然是陷阱,但万一美央有什么三长两短,华子绝对不会原谅我。为此,就需要优秀的保镳。”
“您没想过公主所面临的危险吗?”
我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未免太超过了。
“我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当我告诉美央这个计划时,还跟她说,如果她不愿意,就中止这个计划,我也告诉她,我不会让其他公主去执行这个计划。不过,美央愿意为了国家主动冒这个危险。——为了避免误会,我要澄清一件事,我并没有向公主提起,只要她答应这个任务,我就会指名她作为我的接班人。我只是想铲除那些野兽,绝不愿意让她们姊妹的感情受到影响。所以,美央并不是因为想当女王才去日本。”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原来,美央提出延长在日滞留时间,老爸所想到的就是这件事。美央藉由延长日期,增加自己成为敌人目标的时间,也就是增加杀手的机会。所以,美央为了留学前往日本只是借口而已,她以后再也不会去日本了。
“——卡玛尔教的信徒带走美央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但美央在丛林的寺院时,带给我口信。她说只要待在卡玛尔教的寺院内,就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
荣恩和卡旺当天就遭到逮捕。国民看到据说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国王突然精神抖擞(表面上)地召开记者会,无不感到惊讶和欣喜。
国王查莫德三世在记者会上宣布解散内阁,军队首脑也立刻遭到撤职。
*
那摩机场阳光普照,和我们数天前来这里时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机场大厅分成了两大区域,美央、华子王妃、席琴太太、保镳,还有我们父子在其中一个区域,记者、摄影师、围观民众和一般旅客挤满了另一个区域。十分钟后,我和老爸返日的班机就要开始登机了。
美央身穿一袭白色麻质洋装,头发上插着“阿尤利亚”。每次看到她的身影,我就感到喘不过气,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一直盯着她。喉咙发干,我拼命吞口水。
老爸和华子王妃被镁光灯包围时,美央突然离开人群,走到我身旁。
“阿隆……”
美央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现在正是时候。我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在丛林时也不离身的布袋。美央突然抓住我的手。
“阿隆,在游艇遭到攻击时,我以为你死了,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我难过得几乎心碎了。我骗了你和冴木先生,你们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
我推开美央的手,把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
“别再说了。”
“阿隆,我不会忘记在东京的河堤吃冰淇淋、在迪斯科跳舞的回忆还有你好几次不顾危险来救我……”
“美央,美央——”
美央瞪大了眼睛,我轻轻把珍珠胸针放在她柔软的掌心。
“我一直想给妳,但妳当上女王后,应该会有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
美央的眼中滑下大滴泪水,突然抱住了我。摄影师蜂拥而至,然而,美央毫不在意地用手环绕着我的脖颈。
“阿隆——”
我和美央的嘴唇碰在一起。那是一个带着泪水味道的吻。
无数镁光灯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又过了四个月,莱依尔国王查莫德三世在全国人民的守护下,在皇宫内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根据他的遗嘱选出了新女王。日本电视台也转播了新女王的加冕仪式。
穿着豪华斗篷、戴着皇冠的莱依尔新女王,胸前那只不太相衬的珍珠胸针正闪闪发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