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搞完这一炮就回老家种田的小岛
录入:Lafrente
1
涩谷的街头永远是人挤人。走在路上的三成是学生,其中九成是「穷人」,而六成的穷学生脑袋只想着「今晚要和正妹(帅哥)打一炮」。
我站在宇田川町派出所前三岔路的上坡道口。三岔路又名劈腿路,我觉得劈腿路听起来更正点。
涩谷到处是劈腿路,道玄坂和宇田川町更是劈腿族的天堂。有的是劈腿情人,有的在学生和打工仔的角色之间劈腿,有的在守法公民和罪犯的角色之间劈腿,反正涩谷满街是这类人种,只是,谁都无法在人生的上坡道和下坡道之间劈腿。
此刻我虽然站在上坡道,脚下的路却通往人生的下坡道。
现下是星期一晚上七点,尽管月历显示已入秋,傍晚的涩谷却天天是盛夏。
眼前恰恰有个跌向人生下坡道的呆瓜走近,目光锁定我头上那顶做为暗号的洋基队球帽。
对方显然是高中生,戴着有色眼镜,一身热得要命的打扮。这时节穿连帽厚外套还太早,不过,他需要拉上帽子,以防商店内的监视摄影器照到面孔。鼓鼓的怀中大概藏着去附近录影带店租片附赠的塑胶袋。当然,袋内装的不是这家伙喜欢的恐怖片或A片。
他的态度十分嚣张,散发一股「别想占我便宜」的气势。倘若当今的日本全是擅长谈这种生意的高中生,国家的未来还有希望吗?
他走到我身旁,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嗨!」
虽是初次见面,我仍装熟地打招呼,并将把他带到附近的骑楼。见我打开背包,他随即拿出怀中的塑胶袋,把袋内的物品哗啦啦地全倒入。
阿隆我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打工活儿。
「有几支?」
「四支游戏,六支DVD。」
对方嘟哝着,我在背包里确认片名。
「每支都刚上市。」
他语气有些不悦。
「好、好。」
我掏出一张万圆大钞,他接过后塞进上衣口袋,嘀嘀咕咕地说:
「最近有其他客户开出更好的条件,一支愿意付一千两百圆。转告『老板』,再不加码,小心生意被抢走。」
他始终盛气凌人。
「谢啦。」
交易完,那家伙便耸着屑离开。我叹口气,重新背好背包,继续上坡后右转,在一幢住商混合大楼前停下。我在这里打工。
按月缴租金的办公室门上虽然挂着「未来开发株式会社」的招牌,其实是一家空壳公司。我按下门旁的对讲机。
「我是冴木。」
自报姓名后,门锁从内侧打开。
事务所是间四坪大的套房,摆着一张桌子和两组廉价沙发。「老板」坐在其中一组沙发上,口沬横飞地和两名女高中生谈生意。
「附近没银行?噢,那就没办法。有没有手机店?有?太好了,用今天开户的太平洋银行帐号去办支新手机。没问题,我会再各付你们五千圆。」
茶几上放着那两人新申请的四本银行存折及四张金融卡,老板以每个帐户五千圆的价格向她们购买。
「如何?」
「好啊,我家附近就有一家手机店。」
「就去那家店办,这些给你们。」
老板俐落地掏出三万圆钞票,支付四个帐户及两支手机的花费。
时下的女生拿到钱,脑海便会浮现一长串想买的东西,现金无疑是最有力的武器。
「明天第六节上什么?」
「日本史,土屋的课。」
「那可以跷。」
「嗯。」
「我们明天会拿新手机过来。」
「拜托喽。」
老板笑容满面地挥手。两人起身后,瞧都没瞧我这勤快的高中生一眼便步出大门。一方面是我帽缘压得很低,再加上她们是那种跟同学都能援交女生,所以根本伤不了我的自尊。
「你回来啦。」
老板笑脸盈盈。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白净型男,八成不是当过牛郎就是男服务生。当然,他不像有能耐策画这种大生意,应该有精明能干的幕后黑手支撑。这些家伙的梦想就是跻身涩谷街头那一成的有钱人行列。
「全在这里了。」
我把刚收购的软体游戏和DVD倒在桌上。当然,这些都是赃物。犯下故买赃物罪的我,每支可抽五百圆。
「辛苦了,这是五千圆。是说,附近有没有房子在整修?最好是会用上怪手的。」
「我会多留意。」
「嗯,那就麻烦啦。你今天可以先走了,下周一样约五点好吗?」
「好。」
我拿起放在办公室的书包。
「那我告退喽。」
我向挥着手的老板行一礼,步出事务所。
「未来开发」这家空壳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买卖他人名义的银行帐户和手机,及为偷来的游戏软体和DVD销赃。先在涩谷的酒店门口发传单给高中生,声称「有轻松的打工机会」,拉他们入伙。然后,高价将银行帐户卖给想逃漏税的大叔,将手机号码卖给丧尽天良的药头。当然,向女高中生买入随即转手容易露出马脚,所以需要做一些更改地址之类的后续处理。
总之,活跃在「第一线」的都是像我一样的高中生,一旦被条子逮着,在宇田川町某处监视的「专务」会立刻通报公司。不出两分钟,「未来开发」便会人去楼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未来开发」在大叔们经常出没的新桥及赤坂等街头,散发这样的传单:
「想抓住赚钱的机会吗?我们能提供匿名帐户。
想冒险一下,却苦无预付卡手机?我们应有尽有。」
联络方式只留下手机号码,连「未来开发」的「未」字都没出现。
之前我去应征时,老板神气地说:
「我们是因应客户的需求,提供他们需要的商品,这是现代社会特有的夹缝产业。」
说穿了,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公司。即使公司的头头被相关单位盯上,现场也只抓得到高中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精打细算。
租用的办公室合约上,写的肯定也都是假名、假地址和假电话。换句话说,这是「由坏蛋中的坏蛋操控,为坏蛋服务」的产业。
从涩谷搭JR到惠比寿后,我改搭地铁,在广尾下车。虽然也可直奔我住的圣特雷沙公寓,但得先去办一件事。
即使是泡沬经济崩溃后,广尾圣特雷沙公寓仍位属都心的精华地段,一楼的咖啡店「麻吕宇」成为附近S女子大学的千金小姐逗留的好去处。从这一点来看,那里的房租应该不下数十万,但我们能以行情价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钱再付、绝无催讨的超理想条件入住,全拜房东——「麻吕宇」的圭子妈妈桑的善意所赐。
当然,圭子妈妈桑的善意绝不是针对我,而是我老爸。说到我老爸冴木凉介,他只是我户籍上的父亲,我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他的生产性为零、工作意愿为零,唯独性欲百分百。圭子妈妈桑对我的善意仅止于母爱,有朝一日成为我户籍上的「母亲」是她的梦想。
好色老爸梦想一辈子过着自由任性的生活,所以,圭子妈妈桑梦想成真的可能性也是零。
老爸声称「从事危险职业的男人不需要家庭」,那我这个儿子算什么?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吐槽他了。
毕竟不良老爸的经历实在华丽,先当过一阵子的「商社职员」,接着是「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和「跑单帮客」,最后甚至变成「秘密谍报员」。
柏林围墙还没倒塌前,秘密谍报员曾是红极一时的行业,如今却像泡沫经济崩溃后银座街头的计程车司机,看不见未来。
老爸目前的工作是私家侦探。我们位在圣特雷沙公寓二楼的住处门上挂着「冴木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但除了老爸的旧识,眼下已高升到可称为「行动国家公权力」的内阁调查室岛津先生,根本没人上门委托。为协助老爸,我不止一次只身犯险——
一、背炸弹。
二、假扮引杀手上钩的诱饵。
三、差点在遥远异国的丛林里喂鳄鱼。
四、在尚未完工的云霄飞车上遭受拷问。
五、挨子弹。
六、挨刀子。
七、挨揍的次数更是难以计算。
足见我的高中生活多么凄惨。最后,还要附加一条:
八、无法在三年内顺利读完高中。
我家财库空空,又是无壳蜗牛,人生若是一场游戏,我和其他玩家相差何止十二级。
第四年的高中生活即将过半,顺利的话,应该能混到一张毕业证书。接下来,就指望「行动国家公权力」岛津先生打通电话到文部科学省(注:相当于教育部。),帮我搞定东大推甄入学。
穿越广尾商店街后,我停下脚步。经营多年的和菓子店已拆除,留下整地用的小型重机械。只见铺着塑胶布的空地角落停着一辆怪手。
我掏
出手机,按下「未来开发」老板的号码。
「喂,喂——」
老板心情超high地接听。
「我是冴木,我家附近的工地有怪手。」
「地点在哪?」
「广尾,目前没在施工。」
「哦,是吗?」
老板陷入思索。由于这半个月的打工绩效,老板对我的印象不错,成功地让他认为我是「可用之材」。
「冴木,你晚上方便出门吗?」
「几点?」
「嗯,我想想……大概一、两点。」
「没问题,我平常都三点才睡。」
这实在不像高中生的回答。
「那我等会儿再联络你,到时能告诉我详细地址吗?」
「OK。」
我应声后,结束通话。
小工地使用怪手的时间很短。这阵子,怪手成为窃车集团的热门目标,建设公司不再随便停在门口,所以取得不易。怪手火红的程度超越宾士或法拉利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它能轻易砸毁ATM提款机。
比起偷宾士车卖到国外,偷怪手砸毁提款机更有利可图。
施工期间,怪手通常会放在工地,节省每天移动的麻烦。虽然得视工地大小而定,但顶多只会留在现场几天。职业窃贼看到往往是立刻下手,今晚偷的怪手明早就会被丢弃在超市遭破坏的提款机附近。
老板现在应该忙着联系认识的中国客户,通知哪边有怪手。这也是「提供商品给需要的顾客」的夹缝公司主要业务之一。
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我推开「麻吕宇」的店门。
「回来啦,阿隆。」
「欢迎回家。」
圭子妈妈桑和号称「广尾吸血鬼伯爵」的酒保星野出声招呼。
「肚子饿扁了。」我在吧台前坐下。
「有俄式酸奶牛柳。」星野先生说。
「那我开动喽。我爸呢?」
「吃完饭刚回二楼。」星野吸血鬼伯爵正经答道。
「阿隆,你觉得怎样?」
最近迷上指甲彩绘的圭子妈妈桑伸出双手。只见红色枫叶散落在金底上,她的指甲已迈入秋季。
「唔,走在季节的前端嘛。」
阿隆我机伶地露出欣赏的表情。听说圣特雷沙公寓顶楼的三房一厅,大半空间被圭子妈妈桑买的衣服、皮包和鞋子占据。妈妈桑是超有钱的画家遗孀,「麻吕宇」是喜欢冷硬派推理的她取的名字(注:「麻吕宇」的日文发音「まろう」近似冷硬派大师钱德勒笔下的名侦探马罗。)。
「会不会太早?」
「嗯?不会啊,时尚的基本,就是任何事都要抢先别人半步。」
「看你人小鬼大的。」
圭子妈妈桑吃吃笑了起来。只要把那个没出息的老爸和妈妈桑推上红地毯,我就能从此过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生活。
继承白俄罗斯贵族血统的星野先生,擅长咖哩、俄式酸奶牛柳之类炖煮的料理,对恩格尔系数(注:Engel's Coefficient,衡量一般家庭生活水准高低的指标。恩格尔系数愈高,表示家庭生活水准愈低。)高得吓人的冴木家的家计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救星。
吃完俄式酸奶牛柳,我打开一包新的万宝路淡烟,享受饭后一根烟。趁留级之际,我换了香烟的牌子。
「要不要喝咖啡?」
「好。」
此时,「麻吕宇」的门被推开,一群结束社团活动的女大学生走进店内。妈妈桑立刻去她们那桌炫耀美丽的指甲。
「对了,康子来过电话。」
递给我维也纳咖啡后,星野先生说道。
「嗯?哇噢……」
我一口吐出咖啡。康子,指的是著名艺人学校J学园的前任大姐头向井康子。她和我不一样,高中顺利地应届毕业,目前就读J女子短大的文学系。两年前,我们「冴木侦探事务所」被卷入康子死去的老爸,也就是足以代表战后日本的勒索专家鹤见康吉(双亲离婚后,康子从母姓)的「遗产」争夺战。当时,康子已决定出道当艺人,但那场黑道、杀手、人妖和国家公权力的大混战令她心生厌倦,最后放弃进演艺圈的机会。
上大学后,卸下大姐头身分的康子,再度被星采相中,加入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如今,她只字不提过去,每天乐得当赛车皇后赚零用钱。
我倏地想起,不知是铃鹿还是富士的车赛今天结束,我们约好一起吃晚餐。
她一定联系过我,但不巧的是,打工时我会把私人手机关机,塞在背包底层,用不同号码的手机和「未来开发」联络。
我慌忙拿出自己的手机,检查语音信箱及未接讯息。果然,康子怒气冲冲的留言及简讯几乎灌爆我的手机。
「隆,你搞什么鬼?我们这么久没约会,要是你以为能随便爽约就死定了。我马上去找你算帐,给我乖乖等着!」
她气势汹汹,恐怕连受伤的熊也会加速逃逸。只是,赛车皇后这样讲话没问题吗?
不过,康子曾说,到赛车场一看,发现不少以前的手下和认识的卸任大姐头,也许这行业是那些大小姐第二人生的必经之路。
若是康子冲到这里堵我,我肯定会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我匆匆喝掉咖啡起身。
「谢谢招待。」
「阿隆要走啦?」
听见妈妈桑的询问,她身边那群女大学生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看到她们投来「咦,怎么完全没发现店里有这么可爱的男生?」的眼神,阿隆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对啊,我准备考东大,不用功一点不行。」
走出「麻吕宇」前,我撂下一句,好让这些女大学生觉得未来的菁英分子现下就和她们站在不同的起跑点。
我从外部楼梯爬上二楼。冴木家的住家兼办公室一向不锁门,两房一厅的中央是老爸的办公室,其余两房分别是我和老爸的私人空间。老爸的「淫乱空间」内充满无数梦想成为我继母的女人怨念。
「老爸,大祸临头了。」
我推门大喊,双腿搁在书桌上喝着啤酒的老爸张开眼睛。
老爸中等个子、中等身材,鼻下留着成为他注册商标的小胡子,但小胡子偶尔会消失无踪。他的变装术超强,不难猜到拥有黑暗的过去。除了女人,他脑袋装满枪炮、炸药等谍报世界的危险知识,及一些怪里怪气的异国语言。
他总是一身T恤和皱巴巴的工作裤,搭上我的旧连帽外套。
「怎么?又要留级一年?在读高中时迎接成人式也不坏啦。」
眼前的不良中年吐出完全缺乏教育意愿的话。
「拜托,是谁害我留级的?才不是这样。为了去打工,我错过跟康子的约会。刚刚听语音信箱,她超火大的,说要来找我算帐。」
我稍微加油添醋一番。虽然我的确忘得一干二净,但其实和打工没关系。
在惹女人生气这件事上吃过更多苦头的老爸,立刻流露不安的神色。
「那你真的惨了,康子生气超恐怖。我不是早警告过你,和同一个女人交往太久,主动权就会被抢走。」
这是为人父者该说的话吗?但我还来不及反驳,「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大门旋即被用力踹开。
「隆!」
康子怒不可遏地站在门口。尽管穿着小可爱和露肚脐的低腰牛仔裤,一身甜美装扮,她狰狞的表情却像爱儿遭活活烧死,浑身燃起复仇之火的外星人妈妈。
「听我解释……」
「不,这是有原因的。」
冴木父子同时慌了手脚。
康子大步走进客厅,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到底想怎样?居然敢爽我的约!不想见我干嘛不直说?」
「不是的,一切都是误会.我忙着打工……」
「打工?」
康子抓着我,吊起三角眼瞪向老爸。
「我可不清楚,好像是最近学校很闲,他去找了份莫名其妙的兼差,我才在骂他——」
「老爸!」
真是寡廉鲜耻,居然只顾自己逃到安全地带。
「打啥工?」
「在涩谷……」
「做哪种的?」
「收购赃物。」
「什么?」
「还有帮忙抢提款机。」
「真的假的?」
「真的。」
「我宰了你。」
康子摸向裤腰上的铁链。
「等一下,康子。」
老爸终于出面调停。康子把取下的腰链绕在拳头上。
「呃,当中是有理由的。」
「那还用说,阿隆再穷也不可能干这档事,一定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我。」
康子又瞪着我,「果然是你……」
「你听我解释嘛。」
「我在听啊。」
「你这是恐吓。」
「少废话,快从实招来。」
康子的铁拳逼近我眼前。
「好,我说就是了。这阵子,我读的那
所都立K高中的学生常因偷窃被逮。四处打听后,才知道是涩谷有人在高中生常去的夜店周遭发传单,专门高价收购游戏软体和DVD。其实,他们是暗中交易偷窃的软体,借由让高中生到银行开户或申办手机,再高价转卖出去。公司的老板从不露面,危险的工作全丢给脑袋空空的高中生。」
「所以,你也加入脑袋空空的高中生行列吗?」
「对,到今晚为止。」
「怎么讲?」
「今晚他们预定到这附近的工地偷怪手,好用来破坏提款机抢走现金。为避免走漏风声,一定会把提供消息的我开除。」
康子惊讶地瞪大双眸,眼珠子一转,望向老爸。
「你怎么会同意?」
「是他擅自找的工作,我还劝他别惹事生非。」
「我不是和你商量过?」我反驳道。
「你开始打工后才告诉我。」
「没办法,最后仍需要国家公权力出手。」
「即使玩这种正义之士的游戏,也不可能让你推甄上东大。」
「那才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不希望脑袋空空的高中生愈来愈多。」
康子看看我,又看看老爸,终于松开手。
「我懂隆的心情。」
「对吧,那些偷窃的家伙虽然傻,但利用他们的傻赚钱就太超过了。」
「幕后有帮派撑腰吗?」
「Maybe,perhaps」
「所以,那些人也会出面?」
「Or Chinese Mafia」
我猜应该是混合部队。最近不少黑道分子苦于缺钱上缴,而勾搭上中国的黑帮。
康子望着天花板。「那么,你的计划呢?」
「什么计划?」
「还用问嘛,当然是今晚的计划。」
「呃,这和当红的赛车皇后没关系。」
「有胆你再说一次!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打算陪在你身边,你居然不领情?」
「不,这有点……」
「万一你受伤可不妙。」老爸出声帮腔,「这小子早习惯了,倒是不要紧……」
老爸的语气像以前那种拐小孩巡回卖艺的领班老大。
「不行,隆单独行动太危险,我不能不管。」
「康子——」
「我跟你去,就当是你放我鸽子的惩罚。」
我和老爸互看一眼。
「算了,让她负责联络吧。」
老爸叹了口气。
2
深夜两点十分,老板打手机给我。
「抱歉、抱歉,我在张罗事情,费了一点时间和工夫。」
他的语气依然随和。或许这份随和,就是让那些傻蛋高中生没意识到自己正涉足重大犯罪的秘诀。
「你能出门吧?」
「OK。」
「那你方便到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吗?我开BMW去接你。」
「好。」我回答后,切断通话。前一刻在我身旁发出均匀呼吸声的康子,猛然张开双眼。
「你要走了吗?」
她从床上坐起,丰满的咪咪露出毛毯,真想和她再战一回合。
「嗯。」
我简短应一声,下床套上牛仔裤。老爸两小时前已出门。
「记得通知我老爸,会合地点在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认洋基队的帽子。」
我提醒正在穿衣服的康子。
「了解。阿隆,小心点。」
「嗯。等我回来,再做一次?」
「笨蛋。」
离开房间下楼后,我原想骑机车,但车号被记住就糟了,只好徒步到天现寺桥。
从涩谷沿明治大道往外苑西大道方向左转,就看到那辆BMW亮着警示灯,停在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我边走边观察四周,发现五十公尺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大型拖车和两辆小客车。
老板独自坐在BMW的驾驶座上。
「辛苦了,这个给你。」
我一钻进副驾驶座,老板便递给我两张万圆大钞。
「谢谢。往前开,在前面的路口右转。」
我随即报路。老板切掉警示灯,发动车子。
「冴木,你真是帮了大忙。公司多一点像你这样能干的员工,我就轻松了。」
「啊,请左转开进那条单行道。」
BMW驶入空无一人的商店街。
「就是这里。」
我指着旧和菓子店工地。老板稍微放慢速度,没停车就直接开过。
「OK!看到了。我先送你回家,后续的事我会处理。」
「没关系,我在这附近下车就好。既然溜出来了,干脆去西麻布的夜店混一下再回去。」
我才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哪里。
「是吗?那我就不送了……年轻真好,可以玩通宵。」
「现在手头有钱嘛。」
「那家夜店很多像你一样的高中生吗?」
糟糕,原本只是糊弄他,没想到老板满脑子生意经。要是点头,他搞不好会提议和我一起去,骗高中生为他打工。
「不……大部分是做特种行业的。」
「是喔……」
老板踩下刹车,他似乎不想见到以前的同行。
「那就在这边分别。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到时再麻烦喽。」
BMW在离商店街一段距离的地方让我下车,扬长而去。目送车尾灯消失后,我拿出手机。
「『D频道』开通、『D频道』开通,这里是玉面虎(注:美国影集《打击魔鬼》(The Man from UNCLE)中的角色Napoleon Solo。)。」
我以最爱的怀旧谍报影集中的角色名字当暗号。
「收到。我是金毛虎(注:同前注影集中玉面虎的上司兼搭挡Illya Kuryakin。),已联络上大叔(注:UNCLE为United Network Command for Law and Enforcement的缩写。)。」
手机另一头传来老爸的话声。
「看到一辆大拖车,他们打算载走怪手。顺利逮捕后,会要他们把其余罪行也交代清楚。」
「OK,那我先回家。」
才结束通话,一道车灯从背后照过来。回头一看,我惊得目瞪口呆。还搞不清状况,刚离去的BMW急停在我的身旁。
「老板……」
「我想了想,你这么能干,今晚应该带你一块行动。我会教你工作的基础知识,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做生意?」
老板按下车窗问,完全不容我拒绝。
「猜得到这怪手的用途吧?」
看着拖车后方小客车上的两名男子钻进怪手的驾驶座后,老板问我。
「不知道。」
我摇摇头,老板露齿一笑。
「别装糊涂,你这么聪明伶俐,怎么可能不知道。怪手要用来破坏超市或停车场的提款机,提款机里装有满满的钞票。」
「这不是犯罪吗?」
「对啊,你也是共犯。」
老板搂住我的肩膀低语。
「别担心,你未满二十岁,被远到顶多送去少年感化院。」
「完全没安慰效果。」
「想轻松赚钱,就得做好冒险的心理准备。」
「冒险?我的打工费才两万圆。」
「那只是通风报信的酬劳,和我们干完这一票,会另外分红给你。」
此时,怪手的引擎发动。不到一分钟,那两人已搞定。
他们并未交谈,迅速完成作业。拖车一驶到工地旁,两个男人旋即从另一辆小客车下来,铺妥两块木板当轨道,方便怪手开上拖车的载台。
老板打开车灯,好让怪手的履带顺利轧上轨道。
操控怪手的是一个戴黑帽、穿黑皮衣的瘦削男人。负责铺设轨道的两个男人都一身尼龙运动服,一看就晓得是黑道兄弟。
见怪手咔哒咔达爬上轨道,在拖车的载台停好,老板打开BMW的车门。
「重头戏在后面,上车吧。」
「我……但是……」
阿隆我顿时手足无措。
「上车。」老板语气骤变。「我怎么可能把吓得发抖的小鬼丢在路边去干大事!要是你不上车,我就当场埋了你。」
别无选择,我坐进副驾驶座。这未免和金毛虎的计划差太多,只能祈祷「大叔总部」能察觉情况已失控。
一号小客车领头开路,拖车跟上,接着是BMW,二号小客车殿后,车队浩浩荡荡驶离。
老板对着手机耳麦说:
「这里是总公司,今天要去蒲田的购物中心拓展业务,请遵守法定车速。」
车队驶向商店街出口。一号小客车接近出口时,红色的警示灯一闪,一辆便衣警车挡住去路。
「糟糕。」
我忍不住大叫。老板咂嘴一声,猛然踩下刹车,换打倒退档。回头一看,商店街的入口也停着便衣警车。
「怎么会这样?」
老板自言自语,随即恍
然大悟地望着我。
「是你告的密!」
「告什么密?」
我想装傻,但为时已晚,老板突然掏出一把苏联手枪。
「别装了。难怪你这么配合,原来是条子的抓耙仔。」
「抓耙仔」未免太难听,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型男老板居然带着手枪。
「我知道,少罗嗉!」
老板朝耳麦骂一句,把枪对着我。
「听好,不准动。胆敢下车,小心我轰掉你的脑袋。」
见警宫纷纷下车包围BMW和拖车,老板把车窗打开一条缝。
「把警车开走,不然我轰掉这小鬼的头。」
他对车外的警官大喊,扣住没有保险栓的苏联手枪扳机。除非是十分逼真的玩具枪,否则我根本没机会逃。
警官惊讶地探头张望,随即应道:
「别搞怪,挟持同伙当人质是骗不过我们的。快下车!」
不,不是这么回事。阿隆我很想向他们解释。
「这种小鬼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同伙?要不要我一枪毙了他?」
「不,别冲动。」
「少罗嗦!」
员警面面相觑。此时,前头的拖车司机等人已就范。
「你的其他同伙都落网了,别逞强,乖乖下车!」
西装底下穿着防弹背心的刑警缓缓走近。
「少废话,快让路。」
老板把车窗按下,对空鸣一枪。砰,商店街内响起清脆的枪声,几名员警立刻后退。
「你会开车吗?」
老板关上车窗,低声问我。
「还可以。」
「那我下车绕到副驾驶座,你直接换到驾驶座。敢轻举妄动,我的枪饶不了你。别说我没告诉你,我以前待过夏威夷的射击场,子弹不曾打偏。」
语毕,老板拔下车钥匙。即使在紧要关头,他仍没大意。刚刚他要我开车时,我就打算踩下油门逃之夭夭,不料竟被他识破。
老板隔着挡风玻璃,将枪口对准我,悠然坐上副驾驶座。接着,他把车钥匙交给我,下达命令:
「现在发动引擎,慢慢倒车。」
我不得不照办。BMW一倒退,四周的员警也随着移动。他们大都躲在硬铝合金盾牌后方。
我开着BMW逼近挡住退路的警车。
「别做无谓的抵抗,快下车!」刑警高喊。
「谁叫你停?继续退!」
老板命令道,枪口抵在我腰间。稍有闪失,子弹不长眼睛,我立刻就会上西天。
「呃……」
「干嘛?」
「能不能挪开一点?不小心走火多可怕。」
「我又不怕。」
我似乎低估他了,型男老板竟临危不乱。
「对我开枪,你的罪会加重,而且少年感化院应该不收你。」
「我当然知道。不过,看见那几个被逮的家伙没?他们是福建的黑道兄弟,一直和我们有生意往来。他们的老大也认识我。这次会出事是我的失误,我不晓得你是条子的抓耙仔,还让你参一脚,势必得负起责任。他们与日本黑道不同:心狠手辣,光切手指赔罪根本没用。懂了吧?死在这里和被那些中国人干掉不都一样?」
我不想懂。
「继续退。」
他枪口抵住我。于是,BMW的保险杆撞凹挡路的警车车身。
「喂,你们想干嘛?」
「还不停车,喂!」
BMW顶着警车后退,发出叽叽咯咯的声响。
「快停下,不然打爆你们的轮胎。」
「那我就打死这小鬼。」
老板按下车窗,朝车外大吼。
「听好,这小鬼是在我手下打工的高中生。我只是找他带路,他根本不晓得我们的计划。他要是丢掉小命,你们这些警察要负责。」
公务员最怕听到「负责」两个字。警官和刑警互看一眼,立刻收起枪。
「好,我们接下来将前往羽田机场。准备一架飞机,油加满,要能飞到美国或任何地方。听清楚了吗?我沿途不会看红绿灯,一旦发生车祸,这小鬼就没活路。」
这年头飞去美国可不容易,绝对会被幻象战机打下。
「别异想天开,你逃不了的!」
那些公务员大喊,却无能为力,只能任BMW撞开警车。
此时,一辆警车在不远处停下,接着扩音器传出话声。
「了解。我帮你们开路,跟我来。」
其他员警个个惊慌失措,似乎不晓得有这样的安排。倒也难怪,因为那是凉介老爸的声音。
「喂,等等……」
见警官跑向警车,我也下定决心。
「抓稳喽!」
我用力踩下油门,老板不由得移开枪口,伸手抓紧车门。加速倒退后,我猛然拉起手刹车,大打方向盘。BMW转了一圈,车头顶着那辆警车的屁股停住。
「你还真有两下子。」
老板惊叹道。见警车亮起警示灯,响起警笛出发,我连忙跟上。
警车和BMW几乎是贴在一起经过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警车中只有一个人影,大概是BMW追得太紧,警车逐渐拉开距离。
我觎向后视镜,其余警车如梦初醒,纷纷急起直追,但仍有一些差距。
「那些条子中,还是有果断的人。」
开一段路后,老板似乎稍微松口气,恢复平常的语气。
「是啊。」
「若他们愿意真的准备一架飞机就太好了……」
「呃?」
「警方怎么可能这么听话。过下一个红绿灯后,靠右停车。」
老板从容不迫地指示。
「我已摸清你的底细,改天会去找你。你叫冴木隆,我手上也有你学生证的影本。好,停在这里!」
老板突然大叫一声,我连忙踩刹车。车子尚未停稳,老板就打开车门,迅速穿越中央分隔岛。
前方也发出紧急刹车声。老爸回转后,飞车过来。
外苑西大道的对向车道恰巧有几辆计程车行经,老板拦下一辆空车。待自动门一开,老板就坐上车。
此时,后视镜中终于出现其他警车的踪影。
老爸将警车挡在BMW前头,跳下驾驶座。
「阿隆!」
「我没事。」
我打开BMW的车门回答。老板搭的那辆计程车立即驶出,和几辆警车擦身而过,消失在往都心的方向。
3
「抓到两个福建人和另外两个不良分子,后者所属的帮派不太好混,所以兼差替中国人做事。过去只有日本的黑道会雇用中国人,如今却是相反,世道不同喽。」
岛津先生说着,摇摇头。案发隔天下午,他来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二楼的「冴木侦探事务所」,老爸坐在卷门书桌上,我则拿了个座垫坐在地上。
昨晚我被修理得超惨,但警方没继续追究我的责任,当然是托「行动国家公权力」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先生的福。岛津先生向他以前待过的警视厅打了声招呼,我才免遭逮捕讯问。
「中国人的口风很紧,一旦出卖伙伴,他们在老家的亲人就性命难保。若不招供其他罪行,顶多关一年便能出狱。」
老爸看着我说:
「都怪这家伙莫名其妙想造福世人,才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给我好好反省。」
「你有什么资格讲我?但我反省过啦。岛津先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
我低头向岛津先生道歉。
「别这么说,无论如何,你成功揭发提款机强盗集团,并非完全白费工夫。三课判断,稍微逼供一下,那两个不良分子就会全招。」
老爸抽口宝马烟,喷向天花板。
「那个『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警方没有任何他的资料,将BMW上采集到的指纹和警视厅的电脑档案比对后,找不到吻合的人。那两个不良分子和中国人叫他铃木,但八成是假名字。」
「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这么机敏,而且临危不乱。」
听到我的评论,老爸点点头。
「没错,他很有判断力。若没掌握那个时间点,根本无法逃脱。中途换搭计程车,可见他脑筋非常清楚。警方没他的资料,代表他之前干的坏事都没败露,巧妙躲过搜捕。」
「我已请管区重点巡逻阿隆的学校和这栋公寓一带。不过,那家伙如此聪明,想必不会马上来找麻烦。」
我叹口气。「他说我是条子的抓耙仔,这句话真伤人。」
「你该庆幸只伤到自尊心,当时稍有闪失,他的苏联手枪或是SAT(注:SpeciaIAssault Team,日本警方的特殊袭击部队。)的步枪就会把你送上西天。」老爸说。
「是、是,昨天康子也碎碎念半天。」
女生真奇怪,对电视和电影里的英雄充满向往,但男友做同样的事,她们就会抓狂。当然,我压根没逞英雄的念头。
「总之,要好好拜托樱田门(注:东京警视厅位在皇宫樱田门正对面,故警视
厅也称为「樱田门」。),让你顺利度过接下来的高中生活。」
「知道啦。」
我随口答道,站起身。岛津先生大概还有事和老爸谈,我打算闪人,免得妨碍他们。没想到,岛津先生突然出声:
「阿隆,别走。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委托你们一件案子。」
我停下脚步,看看岛津先生,又看看老爸。不同于吊儿郎当的老爸,岛津先生一身义大利名牌西装,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应该停着一辆黑头车,里面坐着保镖兼秘书和司机。
「反正你回房后,也会用对讲机偷听,干脆就坐在这里吧。」
岛津先生露齿一笑。老爸开口:
「岛津,我们家没钱让这家伙再读一年高中。我不希望他毕业之前,再卷入我的工作。」
这番话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啊。
「冴木,不妨换个角度思考,铃木八成是职业罪犯,虽然不会立刻上门道谢,但绝不会轻易放过阿隆。从他脱身时的漂亮手法来看,肯定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现身。那么,你俩不如协助我们,借此避开危险。」
「这根本不是避开危险,而是增加危险因素,冲淡铃木登门送礼的危险。」
老爸的话一针见血。
「况且,你委托的案子搞不好又会过上那家伙。」
「果真如此,到时就由警视厅接手,不过不太可能。」
岛津先生答道。老爸偏着头望向我:
「喂,留级生,你觉得呢?」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我问岛津先生。
「特别的好处?」
我清清嗓子。「就是对我至今为止,协助国家维持和平与安全所展现的诚意,或者说是表示感谢。」
「你想拿勋章噢?」
「老爸,我是在问岛津先生。」
岛津先生一脸错愕。「阿隆,什么意思?」
「这家伙在做白日梦。他以为协助你,便能换得免缴学费、保送东大的机会。」
为什么出自老爸之口,听起来就那么肤浅?
「不,这个嘛……我不晓得文部科学省……」岛津先生顿时有些语无伦次,「东大喔……」
「不是你的母校吗?」老爸调侃他。
「岛津先生,能喊你学长,是我无上的幸福。」
阿隆我赶紧抱着国家公权力的大腿不放,希望先谈妥条件。
「东大有推甄入学吗?」
岛津先生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事在人为啊。」
「但主管机关不同,况且,不少人认为大学有自治权……」
「不行吗?」
「恐怕很难……」
「阿隆,我不是早说过?这就是国家公权力,想利用你时尽情利用,用完便随手抛弃。」
「冴木!」
听到老爸的调侃,岛津先生一脸正色。
「阿隆,先别急,我查一下有没有办法搞定你的入学问题。」
「真的吗?」
「东大我不敢讲,但或许能找到一所像样的大学。不过,即使你进了大学,也不一定保证能毕业。」
「当然,我不会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岛津先生为难地搔搔下巴,「没想到你会提出这种交换条件。」
「一切与我无关,这一桩别算在『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帐上。」老爸不假辞色地说。
「喂,会不会太无情,你都不为儿子的未来着想吗?」
「未来要自己开拓,靠父母或人脉得到的未来很快会遭过瓶颈。」
这句话本该充满说服力,但出自老爸之口,就丝毫无法打动人心。
「何况,纵使不上大学,你也已具备在社会上打滚的智慧与经验。」
「现下讲这种话,也无法掩盖你没尽到父亲责任的事实。要是我拥有一点智慧和经验,也绝非托某人之福。」
老爸摇摇头。「随你的便。岛津,接着说吧。」
岛津先生担心地看看我,打开公事包。
「相信你也知道,东京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都市更新计划,这附近也有三个地方已完工或即将动工。」
岛津先生拿出照片。照理,该用笔电解释较清楚,但「冴木侦探事务所」与高科技产品无缘。家教麻里姐汰旧换新时送我的桌上型电脑,现下在我房里积灰尘。
「这是其中一处工地,地点在六本木。未来三年内要建两栋高楼和公园,基础工程上个月开始。」
岛津先生把包括空拍的几张照片摊在老爸的卷门书桌上。
「传统而美好的六本木渐渐消失,将变成一个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到处都是高楼的地区。」
对老爸来说,「传统而美好的六本木」就是街头满是怪里怪气的单帮客、杀手,以及性戚却没半点真心的酒店小姐活跃的时代吧。
「假如你要讲在暗巷里突然被人用枪抵住,或在夜总会的角落报上暗号之类的往事,我可不想听。」
我抢先向老爸呛声。岛津憋住笑意,秀出别的照片。
「我们发现一样东西,确实会勾起这些回忆。」
「难道是以前KGB的拷问刑房?」
「是更具体的东西。」
照片上,挖出的地面散落着白色物体。
「是人骨。」老爸瞥了一眼,低声道。
岛津先生点点头。「没有蔽体的衣物,随身物品也只找到一吧生锈的小钥匙。残留的毛发经DNA鉴定后,和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吻合。」
「所以,不是日本人?」
「对,国籍可能是法国或南非。目前知道的是,此人同时使用这两个国家的护照,而且在七年前失踪。」
「他是谁?」老爸问。
「『新秀丽·莫利斯』,通称莫利斯。」
「原来是他……」老爸悄声嘀咕,「没想到他死在东京。」
岛津先生看着我。
「得向阿隆解释一下。你听过行李箱名牌『新秀丽』(Samsonite)吧,这个叫莫利斯的男人不是『新秀丽』的员工,但只要接到订单,无论世界哪个角落,都会以行李箱运货送达,于是有了此一绰号。」
「换句话说,他是单帮客?」
我望着老爸,老爸点点头。
「他专卖军火。」
「莫利斯主要在欧洲活动,交易对象是非洲与东欧的反政府组织。苏联瓦解后,他经
手的货品种类突然暴增,客户也扩大到中东与亚洲的恐怖组织。大部分的军火商都是私人
军事企业,也就是和派遣佣兵的组织合作,但莫利斯特立独行,不靠任何组织,独自进出货,相对地,他的特制货品往往贵得吓人。」
「特制货品?」
「说穿了,他不做一万把突击步枪或一百辆战车之类的大批发生意,只接最新型的对空飞弹、战斗直升机,或用于生化武器的肉毒杆菌等交易。他行事低调,专门经手普通军工厂无法制造的特殊武器。除了国际刑警组织,CIA、SIS(注:英国秘密情报局,或称「军情六处」(MI6)。)和摩萨德(注:以色列情报和特勤局。)都在追寻他的下落,有段期间,中国的国家安全部也拼命找他。『新秀丽·莫利斯』在许多国家的军队及军火产业内拥有独特的管道,隐密买卖独一无二的商品。」
「果然是这方面的商人。」
我轻声嘟哝。要是老爸告诉我,他和「新秀丽,莫利斯」私交甚笃,我也不会诧异,毕竟老爸从事邪门歪道的行业比当规矩公民的时间长。他或许不认识大学教授或一流企业家,但杀手、帮派老大、间谍之类巴不得置彼此于死地的「知交」满天下。在我这个大学联考在即的儿子看来,实在是超理想的家庭环境。
事到如今,早就没什么好惊讶,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岛津先生出声道:
「『新秀丽·莫利斯』最后一个经确认的行踪,是在车臣共和国的首都格罗兹尼。格罗兹尼有个军火黑市,专卖前苏联流出的军火,莫利斯买下某样货后,便不知去向。」
「怎样的货?」
岛津先生摇摇头。「不知道。据CIA的调查,莫利斯是按客户指示前往格罗兹尼,但目前仍然不晓得客户是谁,及他到底买什么。」
「难不成没买到想要的货?」老爸问。
「这点也不清楚。莫利斯是在购入特殊武器、交给客户后消失,还是没交货就失踪?当然,不排除是遭人为抹消,总之完全没线索。」
「简直毫无头绪嘛。」我说。
「出入境管理局查不到当时莫利斯持有的法国或南非护照的入境纪录,换言之,莫利斯是以第三化名踏上日本。若证实是七年前,他很可能是为了把在格罗兹尼买到的武器交给客户。」
「是客户不想付钱吗?」我问。
老爸摇摇头。「即使再黑暗的世界,仍有人遵守商业道德。像莫利斯这种独行侠,不会和陌生人或没交情的组织做生意。一来是不清楚对方的财力,二来如你所说,难保对方不会翻脸不认帐。」
「这算哪门子商
业道德?」
「还有一点,购买军火的客户,不可能只买一次。小到手枪,大到飞弹,军火这种东西,必定随时在开发新机种,不管有没有派上用场,都会不断进行世代交替。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买方便需要汰旧换新。」
「就像电视和冰箱一样?」
「嗯,差不多。而且,军火的更新有绝对的必要。若不更新,组织便难逃被消灭的命运。」
「怎么说?」
「假设有个国家A,当然,A国不会是先进国家。先进国家可自行制造,或在国际军火市场购买。问题来了,A国为何不得不向黑市购买军火?」
老爸看着我,似乎希望听到我的回答。
「这是考试吗?」
「我想知道你对世界历史、政治和经济学到什么程度。」
我叹口气,「……A国正处于战争,或战争一触即发的状态。」
「答得真粗糙,勉强算通过吧。战争不一定是和外国打仗,也可能是国内局势不稳定,与反政府势力展开内战。当然,反政府势力就不免成为军火商的客户。」
「我懂了。打仗时,使用的武器落伍,便难以战胜使用先进武器的敌人。不管是政府军或反政府势力,一旦打输,等于灭亡。不想败亡,就必须持续购买新型武器。那么,杀掉有交情的军火商,无疑是自断货源。何况,一度丧失信用,其他军火商也不放心供货给他们。」
「答对了。」岛津先生应道。
「但是,那些陷入战争的国家往往很贫穷,而军火非常昂贵,一架战斗机要价数十亿圆,贫穷国家哪来这么多钱?既然在打仗,不可能发展产业,也收不到税金。」
「这就是国际的社会现实。」老爸解释,「世界随时都在拔河,只是拔河的绳子有许多分支,错综复杂。如今不同于以前美苏对立的时代,某种局面下站在相同立场的两个国家,换成另外一种局面时,难保不会产生敌对,只能想办法维持平衡。当A国发生内战时,假设X国支持该政府,Y国就会支持反政府势力。X和Y表面上友好,但若政府军或反政府势力的某一方获胜,便会造成失衡,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必须让A国持续内战。所以,X和Y台前虽然都劝A国『赶紧和谈』,却在背后提供资金协助。」
「没直接送A国武器,是担心造成不良影响吧?」
「当然。直接送武器会遭国际舆论批判,而且,A国搞不好会要求X和Y提供最新锐的武器。」
「通常黑市卖的都不是最新锐的武器,一般以前一、两代的机种为主。」
岛津先生继续道。
「最新锐的武器一定是先进大国开发,武器性能是最高机密,不会流入市场。自然,厂商也忙着供应大国的军队需求,根本没时间生产多余的商品供应黑市。当最新锐的武器上市后,被淘汰的旧一代武器就会流入黑市。」
「好比中古车?有钱人买新车,把淘汰的车子卖到中古车行。」
「对。和车子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小部分国家买得到新车,其他国家只能买中古车。而且,在中古车里,去年的款和五年前、十年前的款性能大不相同,连带影响生存机率。」
「敌我双方都用十年前的款当然没问题,但若敌人用的是五年前的,我方也必须更新为五年前的武器。」
「就是这么回事。」
「那干嘛不干脆多筹点钱买去年的武器?」
「话虽如此,当某种力量发挥调节功能,不让他们如愿时,就会出现莫利斯这种人。」老爸说明。
「我搞不懂。」
「你只要记住,先进国家都很龌龊的。」
岛津先生苦笑道。
「本国的武器遭到淘汰后,有时会正大光明,有时则透过见不得人的管道流入军火市场。以A国为例,假设某一股势力买到去年的款,但因数量不多,即使反对势力想与之抗衡也搜购不足,这种情况下,双方就会失衡,买到去年款的那一方很可能赢得胜利。此时,先进国家的单帮客便会开始行动。为避免双方势力失衡,他们想方设法阻止军火商的交易,或在运输途中加以破坏。」
「简直是〇〇七的世界。」
「没错,他们不在乎战争会不会延长,或A国会死多少民众,只关切势力的平衡。唯有这样,先进国家才能稳坐先进国家的宝座,世界经济才能发挥作用。」
「这么说,『新秀丽·莫利斯」可能是做了会导致某个地方失衡的生意,被先进国家的间谍干掉喽?」
「差不多。」岛津先生回答。
「那还不简单?七年前的『去年款』武器,现在根本是破铜烂铁。」我看着他俩。
「这推论也没错,但从莫利斯的货品质量,了解他交易的到底是什么、目前处于何种状态,是保护我们国家安全的重大命题。」
岛津先生应道。把国家安全上的重大命题托付给一个高中生,到底想怎样啊。
「军火终究是军火,莫利斯携入境内的东西,搞不好还沉睡在某个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
「应该不会放在投币式置物柜,很可能未遭到破坏,只是下落不明而已。万一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稍有闪失……」
「等、等一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什么?」我望向老爸。
「NBC。」老爸答道。
「什么意思?」
「N是核子,B是生物,C是化学,所以就是核子武器、生物武器,或有毒气体。」
「莫利斯买卖过生物武器,目前查不到他买卖N和C的纪录。」岛津先生补充。
「不过,制造生物武器不容易,即使顺利生产,也不可能就这样被人偷走吧?」
「那倒未必。」
老爸语不惊人死不休。
「即使没有高科技的设备,也能制造生化武器。普遍认为难以量产的核子武器,也好几次在生产出来后下落不明。」
「真的假的?」
「很遗憾,这些都是事实。虽然拥有核武,或外界认为拥有核武的国家有限,但哪个国家都不公布究竟储备多少核武,所以,就算放在保管库内的核武不知去向,也绝不能公诸于世。尤其是情报证实,前苏联瓦解时,各地保管的核武有相当数量被某些人偷出去卖钱。」
「其中之一成为『新秀丽·莫利斯』最后的货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果真如此,干掉莫利斯的人或许早就回收或毁坏。」
眼下确实不是讨论「铃木老板」会不会回头找我麻烦的时候,倘若核弹埋在东京的某个角落,又不慎爆炸,那我上大学的愿望、与家教麻里姐上床的小小梦想,全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一般而言,都会收回去或加以销毁吧?」我试着问。
「假如干掉莫利斯的是单帮客,就会这么做。」老爸答道。
「那把钥匙颇令人在意。连衣服都没留下,尸骨旁为何唯独发现钥匙?」
「可能是莫利斯藏在体内,或只是偶然掉在尸体附近。」
岛津先生说着,从公事包掏出一个塑胶小盒。
「钥匙是铁制的,没任何奇特之处。这是以机器读取钥匙纹路后,重新打造的复制品。」
他拿出塑胶盒里的钥匙。的确很普通,比一般公寓大门使用的小一圈,但比置物柜或保险箱用的大。
「询问过制锁公司,找不到生产同款钥匙的。」
「会不会是车钥匙?」
岛津先生摇摇头。「不是,可能是莫利斯特别订制的行李箱之类的钥匙。总之,既然有钥匙,代表存在能开启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找出来吗?」老爸开口、
「没错。当然,我方也会尽全力搜寻,只是相隔多年,加上对象特殊,我们行事不宜太张扬。」
「对象特殊?」我不禁疑惑。
「待国际刑警组织公布发现莫利斯尸体的消息,就会冒出一堆对莫利斯最后的货感兴趣,甚至想借此大赚一票的人。」
「你是指,找到货后,还能转手出售吗?」
岛津先生点点头。
「若是核弹,即使是七年前的型号,仍可卖出高价。很遗憾地,世上只想着赚大钱,不在乎数百万条性命的人多得是。」
「没什么好惊讶的。」老爸接过话。「不单单个人,换成是国家,所有先进国家也都是这副德性。」
「日本也是吗?」
「毫无例外。」
我颅向岛津先生,期待他会「否定」。不料,岛津先生说:
「实在遗憾,的确如此。现今是踩在别人身上才能出头天的时代,这世界恐怕已比冴木活跃的那些年险恶百倍。」
真是教人对未来充满希望一番话啊。
「那倒未必。」老爸出声,「以前那年代,有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踩在别人身上。明明因此享受各种好处,却毫无所察,认为遥远外国发生的掠夺及虐杀与己无关。直到卫星电视的出现,大家才终于了解,目前丰沛的物质是建立在随时有人遭到践踏的基础上。症结在于,在知情的状况下践踏
别人,与不自觉地践踏,哪种罪行更重。」
「哪种更重?」
我问。老爸贼笑道:
「考生啊,搞懂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学习』。」
4
「发现尸骨的工地现场,七年前是泡沫经济颠峰时期建造的超高级会员制俱乐部,名叫『港俱乐部21』。里面有餐厅、酒吧、泳池和赌场,虽然不是使用现金赌博,但赢得的点数可抵餐饮费或换名牌精品。表面上,营业权在不动产开发业者『NM兴产』手上,但资金来源很复杂,银行、政客、黑道及右翼团体都掺和其中。泡沫经济崩溃后,会员付不出贵得吓人的会费,接二连三地退出,导致经营状况迅速恶化。当然,与无法回本的出资者之间的关系也日益恶化。八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即将迎接新年的前一天,『NM兴产』的董事长滨野卓郎在广尾家中遭枪杀,至今仍没找到凶犯。三个月后,『港俱乐部21』歇业,始终是弃置状态,直到去年才进行再开发工程.因为土地持有权太过复杂,一时谁也无法出手。然而,前年右翼团体的领袖及黑道帮派的老大相继老死,改建开发案露出曙光。这么一来,便很难判断『新秀丽·莫利斯』的尸体,是在『港俱乐部21』营业期间,还是歇业后被埋在那里。」
眼前耸立着数座巨大钢架,大卡车和砂石车来来往往,扬起阵阵尘烟。
这种闹区的中央出现一大片空地,感觉很不真实。
我和老爸坐在岛津先生的公务车后座,望着这幕景象。
「尸体是在『港俱乐部21』地下二楼的酒窖发现的。据调查,俱乐部歇业的前一年圣诞节后,董事长下令搬空酒窖里的葡萄酒,并加以封锁。这次的改建工程中,拆除业者只晓得地下一楼是泳池,没想到冒出地下二楼,还出现一具白骨。」
「这么说,也可能不是七年前,而是前年过害的?」我问。
「不,从莫利斯销声匿迹的时间点来看,应该是七年前没错。」岛津先生回答。
「该不会『港俱乐部21』的出资者和莫利斯有关系?」
老爸意兴阑珊地问。这一带的亿万豪宅、高楼大厦与冴木家完全没交集。
「我们全面清查过,但无法断定谁与莫利斯有明确的联系。不少出资者的公司倒闭,有的已去世或下落不明,所以,几乎找不到像样的线索。关系人里,只掌握到一个叫梅本的男人的下落,他目前在六本木经营特种行业。七年前,梅本是『港俱乐部21『的经理之一,目前经营脱衣酒吧及俱乐部——俱乐部是类似舞厅的那种,似乎混得很不错。」
「阿隆,真令人期待啊。」
「不要诱惑我这个高中生。」
「酒吧的店名是?」
「『乔治·乔治』,俱乐部则叫『麦克斯』。」
「啊。」我轻呼一声。
「你去过吗?」
「很多大叔和大婶听到风评一窝蜂上门,这阵子愈来愈不好玩。」
「给你们的资料中有梅本的照片。『乔治·乔治』的外国舞娘不少,梅本的英文和俄文都相当流利。」
岛津先生解释。
「关系人中还在世的梅本,想必握有某些情报,绝非省油的灯。」
老爸忍着呵欠说:
「我们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下车。」
停在一旁的公务车发动,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停下,让我和老爸下车。此时,恰好华灯初上。
「我二十四小候传。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语毕,岛津先生关上黑玻璃车窗,扬长而去。
老爸一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另一手搔着下巴。
「真提不起劲。」
「这关系到我能不能上大学,希望你别再讲这种话了。」
老爸没理我,直盯着路口对面的巨大电视墙。
「要是老爸你没兴趣,我一个人去查。」
「这可不行,先吃饭再说。」
老爸回答后,走向亮起绿灯的斑马线。
「上哪吃?」
「我有个熟人开了定食餐馆,过去瞧瞧。」
定食餐馆。以老爸的财力,也只能去那种地方填肚子。
老爸往以前防卫厅的所在地走一会儿后,转个弯,在追星族常聚集的摄影棚附近,一栋七成新的住商混合大楼前停步。
「记得在这附近……找到了。」
老爸嘀咕一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这家餐馆很时尚,入口有座点缀着竹子的小石造庭院,外观颊像高档餐厅。
或许是时间还早,推开写着「竹虎」的店门时,没听见服务生的招呼声。老爸丝毫不顾店内没人,在细长型的金属吧台前一屁股坐下。
「欢迎光临。哎哟,原来是凉介哥。」
粗犷的话声响起,我不禁挺直身子。只见一个身穿简式和服、身强体壮的大叔走出。他化着淡妆,双手放在身后,正绑着围裙带子。
「好高兴,你来看我了。我每天都扳着手指期待,不晓得你哪天会上门。」
他扑向老爸,老爸平静地点头。
「之前就想来,却没机会到这一带。今天刚好和我儿子路过……」
「儿子?」
化着淡妆的大叔瞪圆眼。
「你的儿子?」
他以目光仔细打量。阿隆我露出委婉的笑容,试图告诉他:不必介意我,好好享受重逢的喜悦。
「好可爱!」
他突然捧着我的双颊一亲,胡碴刺得我跳起来。
「喂,竹虎!」
「抱歉,看到可爱的小男生,我就会忍不住偷袭。凉介哥,别害怕,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什么害怕不害怕的,这个人怎么突然就亲上来?我很想转头吐口水,幸好拼命忍住,但忍得我满眼都是泪。
「先来杯啤酒吧,还是说,没开始营业,店里啥都没有?」
「哎呀,瞧我粗心的。凉介哥,等我一下。」
竹虎说完,消失在吧台内侧的帘子后方。
「没事吧?」
老爸小声问我。我连忙以衬衫袖子擦擦嘴,吐出一句:
「我要杀了他。」
「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和男人是第一次。」
我瞪着老爸回答,老爸露出奸笑。
「接下来应该有好东西吃。」
世上有哪个老爸会拿儿子的初吻换一餐免费的饭?我难过得快飘泪。
但老爸没撒谎,啤酒上桌后,竹虎从厨房接二连三送来的下酒菜、生鱼片、汤等日式餐点,每一样都令人食指大动。最出色的是砂锅煮的饭,每粒米饭都闪着银光,即使没配菜,也能连续扒好几碗。
酒足饭饱后,趁竹虎送上饭后饮料和哈蜜瓜甜点时,老爸开口: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
「新闻?『热带鱼』的真由把蛋蛋割掉了。」竹虎拿着茶壶回答。
「不是那方面啦,是这方面。」
竹虎外表比老爸年长,应该五十出头。厨房内没看到其他厨师,所有的菜应该都是他一个人料理的。
「冒出很多俄罗斯人,虽然他们很低调,但最近新面孔不少。」
「新面孔?」
「对,俄罗斯舞娘来表演时,不是会有男的随行?我对满身毛的男人兴趣缺缺,所以没很注意,但新面孔确实变多了。」
「听过一家名为『乔治·乔治』的酒吧吗?」
「你是指梅仔那家店吗?他们不需要翻译,所以没找我。」
竹虎摇摇头,向我抛个媚眼。
「别看我这样,我英文、法文和俄文都很流利喔。」
「你要不要学?考大学派得上用场。」
「哎呀,太棒了!我会连床上用语也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我刚刚吃的东西差点全吐出来。
「开玩笑的。梅仔很能干,景气这么差,他还做得有声有色。」
「有出资人吗?」
「应该有。『乔治·乔治』和另一家俱乐部规模都很大,约莫砸下不少本钱。」
「不晓得本尊是谁吗?」
「凭我的直觉,不是日本人,当然也不是中国人,可能是美国或以色列人。那家店外国人满多的,而且不光是那种穷酸白人,连有钱人或外国明星也经常光顾,后台老板的人脉应当很广。」
「人脉喔。」老爸嘟哝。
「此外,梅仔店里的年轻人十分优秀,不单外貌佳,有的脑袋颇灵光,遇到道上兄弟也不怕。」
竹虎像是六本木的活字典,我却仿佛活见鬼。
「梅本大概几岁?」
「他比我小,和凉介哥差不多年纪。讨厌,不要谈什么年纪啦。」
竹虎扭着身体嗔道。
「他弟是副店长,管理手下的员工很严。听说,梅仔是为了供弟弟读大学才涉入特种行业,希望弟弟毕业后能找到正当工作,没想到最后还是一起干活。」
「他弟几岁?」
「不清楚,我没见过他,但俱乐部好像都归他管,主要负责会计工作,甚少露面。
」
「梅本是在哪里学的外文?」
「不知道。入特种行业前,他做过许多工作,可能是当时学的。他去过夏威夷,也曾在海参岁住一阵子,总之,他的人面很广。对了,他们招待贵宾的鱼子酱超高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先前,我帮一个好莱坞明星当翻译时,跟着去他们店里尝过一次。」
「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
明明刚吃饱,老爸却羡慕地喃喃自语。
「凉介哥,干嘛问这些?工作吗?」
竹虎注视着老爸,老爸急忙移开视线。
「嗯,差不多啦。谢谢招待,多少钱?」老爸问。
「凉介哥,这什么话,我怎能收你的钱?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况且,我还亲了你儿子呢。」
竹虎说着,又对我抛媚眼。
「你真是愈来愈像你爸。」
我不禁全身发毛。
「随时欢迎再来,弟弟,你一个人也行喔。」
他送我们到店门口。
走出店外,我问老爸:
「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在杜拜差点被摩洛哥的杀手干掉,我救了他。」
老爸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虽然听着神勇,但老爸的语气,仿佛只是帮路边爆胎的苦恼欧巴桑换一下轮胎而已。
「他当时就是人妖……就喜欢男人吗?」
「是啊。」
「你们该不会交情匪浅吧?」
「我这个人一向直接。」
我索性直捣黄龙。
「他说我愈来愈像我爸是什么意思?」
老爸装傻地看着我。
「不晓得,可能相信传闻,以为我把好友的遗孤养大了。」
「难道不是吗?」
老爸突然转为严肃的眼神。
「你想知道吗?」
我十分犹豫。老爸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放心吧,反正你不可能是亿万富翁的遗产继承人,也不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
我叹口气,只见老爸一脸不屑地叼着烟。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在那之前,就尽情地谌歌青春吧。」
当打工侦探算什么狗屁青春?我很想反驳,但仍忍住。与其为眼前的处境怨叹,不如努力上进,改善身处的环境。说起来,我能够成为人格这么高尚的家伙,也是拜他所赐。阿隆我深深体会到,身边有个彻头彻尾的反面教材是多么幸福。
5
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分开后,我独自来到「麦克斯」,老爸去了脱衣酒吧。老实说,我对这种分工颇有微词。
或许时间还早,在舞池里跳舞的都是健全的少男少女。每次八卦杂志一报导,很多乡巴佬就会来「朝圣」凑热闹。通常在上影视新闻媒体之际风头最劲。
我看到几个面熟的药头,七年前他们顶多是不良中学生。我决定绕俱乐部一周观察情况。外国客人不少,有些像白人舞娘的小姐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毫不理会其他舞客。
其中有个直顺长发的女生超正点,大约十八、九岁,小可爱和牛仔裤之间露出的肚脐上纹着乌漆抹黑的刺青,两侧各挂一枚脐环。
她不是金发,而是褐发,鼻子不会太挺,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娇小可爱的模样正合我意。她弯下膝盖,舞动身躯,一头长发几乎垂到地上,性感得让人忍不住要打一一〇报警。
我若无其事地上前把妹。不知为何,那女生周围没人,虽然舞池里有其他白人女孩,但都在离她不远处跳舞。她身旁似乎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我走到她旁边起舞,不一会儿,垂着眼的她瞥见我。我猛然一惊,第一次看到这么蓝的瞳眸,十分接近水蓝色。
她似乎猜到我的意图,扬起微笑。她笑得从容自信,一副「有胆就放马过来」的神情。于是,阿隆我也不甘示弱地露出价值百万的笑容。
但她会说日语吗?
我与她共舞一阵,俱乐部里的人愈来愈多,我们的距离自然也愈来愈近。
不久,她忽然放松表情,指指我的胸口笑道:
「Good dancer。」
然后,她眨眨眼,改用日语:
「你跳得真好。」
我也还以微笑。
「我只是想在旁边看你跳舞,你太有型了。」
她惊讶地瞪大眼。
「我吗?」
「对,最性厌,也最危险。」
她呵呵地笑,又故意瞪着我:
「嗯,我most dangerous。」
「我叫阿隆,你呢?」
「Monica。」
她回答。她的英语带着一种独特的腔调,可能是俄罗斯人。
「去喝点东西吧。」
我开口邀约,蒙妮卡点点头。我们走到吧台,她点矿泉水,我要了杯啤酒。
蒙妮卡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How old are you?」
「十八,快十九。」
蒙妮卡嫣然一笑,简直就是天使的笑容。她指着自己不大,却很坚挺的胸前说,,
「Same。」
我们干了杯。
「我来过这家店几次,以前没看过你。」
蒙妮卡竖起手指。「你都半夜才来吧,那时我不在。」
「难怪,原来你是灰姑娘。」
「对,我是灰姑娘。」
蒙妮卡吃吃地笑。我指着她肚子上的刺青问:
「他是你爸吗?」
蒙妮卡又呵呵笑。
「不是,这是我的祖父,我爸还活着。」
蒙妮卡告诉我,她父亲是俄罗斯人,母亲是法国人。她父亲经商,常在莫斯科、巴黎及东京之间往返。她希望能在这些城市生活,今年是她待在东京的第二年。她的俄文、法文很流利,英文与日文只会一点。没想到我跟这个只会一点英、日文的同龄美眉沟通完全没障碍。
好奇地问她怎么知道这家店,她说父亲和老板是朋友。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这里的老板是日本人?」
「No,」蒙妮卡摇摇头。「俄罗斯人。很少留在日本,他喜欢莫斯科和尼斯。」
尼斯是法国南部地中海蔚蓝海岸的观光都市,同样是海边,却不是夏威夷或关岛之类的地方,光听地名便能感受到对方的财力。
「俄罗斯的超级富豪也开始出入日本啦。」
「出入?」
蒙妮卡微微偏头,旋即接着道:
「爸爸的朋友都是俄罗斯的富豪。」
「想必你爸也是有钱人。」
蒙妮卡摇摇头。
「No,我爸不是有钱人,只是个工作狂。」
她语带落寞。
「你妈呢?」
「她跟我爸离婚后,在巴黎和别人结婚。我一年只能见到她一次。」
「我也没有妈妈。」
我若无其事地说,蒙妮卡瞪大眼。
「为什么?」
「不晓得。从我懂事,呃,长大后,就只有爸爸。」
「去世,还是离婚?」
我耸耸肩。很少人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如果再告诉她,其实爸爸也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搞不好会怀疑我是复制人。
我改变话题。「老板不在,你怎会来这里?」
「之前,老板波波夫先生曾向我介绍店长梅本。他告诉我,随时都能来玩。」
波波夫先生,这位俄国富豪应该只有名字可爱。
「他是怎样的人?」
「俄文很好,常去『乔治·乔治』。你晓得那家脱衣酒吧吗?」
「听过而已。」
「那家店也邀我去跳。反正我没事,觉得可以考虑。」
这不是重点吧?
「你爸不会生气吗?」
「爸爸对我no interest,business only。」
世界各地都一样,总是有整天工作、工作,无暇理会孩子的大人。
「但我和你当朋友,很happy。」
蒙妮卡的双眼一亮。
「我也非常happy,happy and lucky。」
「给我你的手机号码。」
我和蒙妮卡互相留下联络方式。
「以后随时能见面。」
蒙妮卡笑得灿烂。我很想泡她,说「你是我的天使」,却拼命忍住。
「无论何时何地,有事就吹口哨。」
我撂了句外国酷大叔的墓志铭,又逗得她笑开怀。也许太出众的美貌会让人孤独。
蒙妮卡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看,那就是梅本先生。」
此时,一个微胖的大叔走下阶梯。他留了点胡子,一身双排扣西装,神情亲切。然而,瞥见他身后穿针织外套的高个男,我浑身血液瞬间凝结。
自称铃木的「未来开发株式会社」老板,与梅本一起下楼。
不会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立刻躲到蒙妮卡身后。
「和他
在一块的是谁?」
「健一吗?梅本先生的brother,是我的第一个Japanese friend。」
蒙妮卡天真无邪地回答,而且,居然还向梅本兄弟挥手。
「嗨,梅本先生、健一。」
我立刻想躲去厕所,但晚了一步。两兄弟转过头,老板,也就是梅本的弟弟脸色骤变,似乎注意到我。
他俩拨开跳舞的人群走近,事情大条了。
「嗨,蒙妮卡。」
老板搂着蒙妮卡的肩膀,我终于明白大伙不敢靠近她的理由。正如她自己说的,因为她「most dangerous」。
「健一,这是我的new friend,阿隆。」
「阿隆吗?」梅本的弟弟看着我一笑。
「健一,他很帅吧?」转眼变成地狱天使的莫妮卡说。
「对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知道,我可能是大众脸吧。」我姑且这么回答。
「原来如此,大概是和某人很像吧。」梅本的弟弟皮笑肉不笑。
「梅本健一先生吗?」
我决定以牙还牙。必须告诉他,我也掌握了他的真实身分。
「是啊。」
「健一——」
那个微胖的大叔呼唤他,指指店内。他对蒙妮卡露出微笑,却没正眼瞧我。
「待会儿就去。」健一应道。「我有话要和这小伙子聊一下。」
他哥哥听见皱了皱眉头。他未免太大胆,前天历经那么大阵仗的追捕场面,才隔一天,就大刺刺出现在六本木的俱乐部。
健一轻轻搭上蒙妮卡的裸屑。
「跳个舞吧,我想看。阿隆应该也很想看。」
「我和阿隆一起跳过了。」
「我还没看到。」
健一摆出酷酷的表情摇头。蒙妮卡噘着嘴,把矿泉水交给我后滑向舞池。
「到底……」健一的目光移向蒙妮卡,「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真的呢。」
健一转头看我,眯起眼。
「你很镇定嘛,该不会有家长陪你来吧?」
他立刻环视店内。那位家长应该正伸长脖子,流着口水在看白人的脱衣舞秀。
我没回答,只耸耸肩。健一抓住我的肩膀。
「到里头谈。」
「下次吧。」
健一露齿一笑。这名眼神冷漠的褐发型男,贴近我耳边低语:
「没下次了。」
「你好像有些误会,我做错什么事吗?」
「说来话长。很多人因为你气炸了,我要把你交给他们。」
「既然知道下场,我怎么可能跟你走?如果你来硬的,我就当场大叫。虽然这样会惹蒙妮卡讨厌。」
我望向舞池,健一浮现紧张的神情。我?着健一那件合身的针织上衣,今天他似乎没带枪。
健一察觉我的视线,冷哼一声,笑道:
「你不是普通的高中生。」
「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所以你别吓我。」
健一抓着我肩膀的手加重力道。
「我会问清楚你到底是谁,跟我来。」
「啊、啊。」
我张大嘴,注视着蒙妮卡。蒙妮卡可能天生喜欢跳舞,正忘情地舞动身体。
健一不禁松手。
我趁机滑向舞池。店内人潮愈来愈多,温度及湿度骤然上升。我混在蠕动的人群中,缓缓往里走。蒙妮卡没发现我的动静。
健一瞪大眼望着我出乎意料的举动,缓缓扬起下巴,比出左手中指后转过身。
我心知不可能轻易脱逃。按理,「麦克斯」只有一个出入口,要是他等在大门旁,我就没戏唱了。
我边跳舞,边寻找逃生门的标志。最好能找到平时较少人进出的出口。
不过,这里是健一的「职场」,他熟知所有角落,应该会派手下守住每一个出口。
看来只能寻求援助。
我拿出手机,画面显示没讯号。差点忘记,「麦克斯」位在地下室,手机收不到讯号。虽然店里有电话,但应该在健一待的吧台。
「喂。」
此时,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回头一看,是认识的药头。他持蝴蝶刀,搂住我的腰。
「有人要我带你过去。」
他的刀尖抵着我腰际。
「不准叫喊,不准反抗,不然我捅你。」
戴着大鼻环的药头可能嗑了不少药,张着瞳孔放大的眼眸低声恐吓。
「了解。」
我点点头,轻轻握住药头的手腕。
「别碰那里。那里是我的敏感带。」
药头开心地笑起来,蝴蝶刀消失在他手中。
「你很搞得清楚状况嘛,可爱喔。」
他吐出穿环的舌头,快速抖动。
我和药头走出舞池。
「在里面的办公室,跟我来。」
他把头一偏。
「我能先去洗手间吗?」
「搞什么,该不会是被我挑逗得欲火焚身,想打手枪吧?要我帮忙吗?」
药头用力推一下我的肩膀。我顺势走向洗手间,药头紧跟在后。
「好好爽一下,我会仔细欣赏。」
踏进男用洗手间后,药头嘻嘻笑道。里头有两个人,我步向隔门厕所。
「欸,你该不会想落跑吧?」
我默默点头,药头的笑容倏地消失。
「妈的,你小看我。」
他从皮裤后口袋抽出蝴蝶刀,另外两人见苗头不对,还来不及把露出的鸟收好,就匆匆逃跑。
目送他们离开后,我打开厕所的门闪进去。
「喂!」
药头慌忙拉住门,我趁机用力往外一推。砰地一声,门重重撞在药头脸上。
「好痛。」
药头惨叫一声,我往他腹部送上一记直勾拳。他身体不禁前倾,我又抬起膝盖,恰好击中他下巴。药头仰头倒地,撞到后面一排小便池。铿,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瘫软在地。
我捡起掉落的蝴蝶刀,丢进垃圾桶。药头仍翻着白眼。
我叹一口气。这个世界似乎变小了,之前遇到他时,我们都会以眼神打招呼。当然,我没当过他的「客户」。
我也希望高中生活缺乏刺激,需要靠药物寻求快乐。这是我眼前最大的烦恼。
再次检查手机,仍旧没讯号,看来只能自力逃脱。
我悄悄溜出洗手间。即使有人看到药头躺在地上也不会大惊小怪,瞧他那模样,大家都会以为他嗑药嗑过头。但是,阿隆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健一见药头迟迟没带我过去,肯定会等不及派第二、第三个人来掳我。
我望向通往出入口的楼梯。另外两个药头倚着墙,一副称兄道弟的样子。为了顺利在「麦克斯」卖药,他们甘愿当健一的小弟。
下定决心后,我转身走向俱乐部后方。那里有扇写着「员工专用」的门。
推开门,音乐声渐远,踏进水泥地通道时,一股霉味扑鼻。角落堆着外卖的盘子,不知放了多久。
除了正门若还有其他出入口,肯定在后面的员工休息室附近。
沿着通道往前五、六公尺处,有个直角的拐弯。角落细长形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标记「EXIT」的逃生灯。我不禁为自己直觉之强得意一笑。
顺着通道转弯后,前方房间的门猛然打开,传出交谈声。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做的生意不会给你添麻烦……」
门上挂着「办公室」的牌子,健一走出房外。我探头一望,微胖大叔梅本坐在办公桌前。
健一和我不期而过,吓一大跳,猛然住嘴,但立刻笑起来。
「阿隆,你真贴心,竟主动找上门。」
「我走错地方了。」
「别这么说嘛,次郎呢?」
「次郎?就是那个身上一堆环的人吗?」
「对。」
「他在撒尿。」
健一皱起眉头,「算了。」
「健一,你在跟谁说话。」
坐在桌前使用笔电的梅本问。
「我的熟人。」
「外人不能进到这边,有话到外面谈。」
梅本盯着电脑荧幕,头也不抬地吩咐。
「马上就好。」
健一随即要反手关门。无奈之下,我大喊:
「梅本先生,你是以前『港俱乐部21』的梅本先生吧?」
梅本移动滑鼠的手一顿,狐疑地看着我。
「果然。你以前是『港俱乐部21』的经理吧?」
健一惊讶地盯着我,「你怎么……」
「小弟,你年纪轻轻,怎会晓得这么久远的事?」梅本喃喃道。
「我们有共同的熟人。」
事到如今,只能试图靠惊吓作战脱身。
「熟人?」
「对,大家都叫他『新秀丽·莫利斯』。」
梅本神情骤变。
「你说谁?」
他追问,脸上血色尽失。
「『新
秀丽·莫利斯』,真是好久不见。自从七年前,他告诉我要去欧洲旅行,并带礼物回来送我后,就没再见过他。」
咔噔一声,梅本倏地站起,瞪大眼盯着我。
「大哥——」健一惊呼。
「喂,把你这朋友带进来。」
「改天吧。今天我赶时间,而且你弟弟似乎对我有点误会。」
「误会?」梅本望向健一。「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我在涩谷开公司时,他是工读生。」
健一吞吞吐吐地回答,似乎是瞒着他大哥做「夹缝产业」。
「对啊,在涩谷向和我一样的高中生收购CD……」
阿隆我比手画脚地解释。
「闭嘴!」健一怒目喝止,「这和我大哥没关系。」
「是吗?那么,和中国朋友去提款机的……」
健一抓住我的衣领,猛力拉近,第一次真正动怒。
「再敢罗嗦,我就当场干掉你。」他迅速低语。
「那我们言归于好吧。」我小声回应。
「别开玩笑了,你害我收掉一间公司。」
「我也差点被退学。」
「你在要我吗?」
「健一,快进来。」梅本不耐烦地催促。
「要不要休战?」
我轻声问,健一紧咬嘴唇。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言难尽。」
健一抓着我,和我换个位置,接着用力推我后背一把。
「你先跟我大哥谈,今天暂且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