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待我踏进办公室,健一立刻带上门,双臂交抱倚着门板。
「那么,」梅本关掉笔电,指向办公桌旁的皮沙发。「坐吧,我们好好聊一聊。对了,要不要喝点饮料?你叫……?」
「阿隆。」
「阿隆吗?你想喝什么?」
「健怡可乐。」
梅本向弟弟健一努努下巴,「你去拿。」
「大哥——」
「少废话,去吧。」梅本不由分说地吩咐。
健一咂着嘴,忿忿瞪我一眼。我装傻,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神气个屁……」
健一气鼓鼓地走出办公室。
梅本靠在沙发上,从西装内袋拿出小扁盒,抽出一根细雪茄,用都彭打火机点燃。
「你是高中生吗?」
他吐一口烟,看着我。我点点头。
「都立K高中的留级生。」
我没必要撒谎,毕竟健一手上有我的学生证影本。
梅本把雪茄送到嘴边问:
「你一个高中生,怎会知道『港俱乐部21』的事?」
「因为我爸常去。」
「你爸吗?他叫什么名字?」
「冴木,冴木凉介。」
梅本偏着头。
「没听过。那家店是会员制,按理,我应该记得所有会一贝的名字……」
「他可能用其他的名字。要不要我打电话确认?我爸和莫利斯叔叔的关系也很好。」
梅本默默注视着我,一会儿后才开口:
「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摇摇头。
「不清楚。他做过许多工作,但我这个当儿子的,希望他能干点正经事。」
这确实是我的心声。
「他现下在哪里?」
「应该在附近。刚刚我们在六本木十字路口附近的餐厅吃完饭,他说要去喝酒。」
「所以,你就来这里?真是自由的家庭环境。」
关键在于有没有所谓的「家庭」,但我仍点点头。
「我和莫利斯叔叔也很熟,他最近好吗?」
「噢,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七年前,期间音讯全无。」
「你去过『港俱乐部21』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
「我爸提过,『麦克斯』的老板曾在他以前常去的『港俱乐部21』工作。」
我把麻烦事全推到老爸身上。
梅本眉头深锁。此时,办公室的门打开,健一拿着健怡可乐走进来。他似乎非常担心我会向他大哥密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喏。」
健一把可乐递给我。他的上衣背后不自然地鼓起,所以故意斜着身体,以免被他大哥察觉。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健一再度靠在门上。
「能不能联络到你爸爸?」
悔本问。健一瞪大眼睛,慌忙阻止:
「这不好……」
「怎么?」梅本打量弟弟一眼。「你认识他爸吗?」
我打开可乐罐的拉环,喝一口润喉。
「是不认识啦,但……」健一结结巴巴。
「借我打一下电话,应该联络得到。」
我提议。电脑旁放着有线电话。
梅本仍注视着弟弟。
「你刚刚说,他曾在你那里打工。你在涩谷开的是什么公司?」
健一耸耸肩。
「很普通,就是发发传单,买卖一些年轻人的二手衣……」
我默默一笑,健一似乎不敢违抗供他读书的大哥。
「阿隆十分优秀,形同我的左右手,却没打一声招呼就闪人。我相当倚重他,所以非常火大,才……」
「因为我要准备考大学……虽然对健一哥很不好意思,但之前我说想离职,他威胁要干掉我。」
「你怎么能对年轻人讲这种话?」
遭大哥斥责,健一显然颇生气。
「读书比任何事都重要。既然阿隆这么能干,等他上大学再找回来打工不就得了。」
「不是啦,那时生意刚步上轨道。J健一瞪着我辩解。
「算了,不谈这些。你今天到我们店里,是想散散心吗?」
梅本将视线移回我身上。
「对啊。」
「那能不能联络一下你爸?我以前曾受莫利斯先生照顾,你爸若有他的消息,我也想知道。」
梅本的语气颇为绅士,不代表他内心也是绅士。
我起身走向办公桌,「方便用电话吗?」
「可以,先按『外线』,再按号码。」
健一紧盯着我,似乎担心我会拨「一一〇」。
我按下老爸的手机号码。原以为会打不通,没想到响了三次,老爸就接起。
「喂。」
「是我。现下我在『麦克斯』的办公室,跟梅本先生聊你告诉过我的事。我提到你常去『港俱乐部21』,与莫利斯先生也是朋友,他说想见你一面。」
「是吗?那里只有你和梅本先生吗?」
不愧当过单帮客,老爸没劈头开骂:「胡说什么?你疯了吗?」他很清楚儿子目前身处险境。
「梅本先生的弟弟也在,好巧不巧,他是我以前打工地方的老板。」
健一倒吸口气。
「涩谷的?」
「对。」
「那还真巧。」老爸嘀咕道。
「你多久能到?」
「十分钟,没问题吧?」
「嗯。」
「好,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后,我望向梅本。「他十分钟后到。」
坐立难安的健一,看着宝格丽手表开口:「大哥,我等一下约了人。」
梅本睨着弟弟,「女人吗?」
「才不是,要谈新生意的事。」
「好吧。」梅本冷冷地点头,「随你便。」
「健一哥,你要走了吗?我原本想介绍我爸给你认识。」
阿隆我故意促狭地说,健一目露寒光。
「后会有期。」他咬牙切齿,「下次,我会和你们父子好好聊一聊。」
健一撂下这句话,转身步出办公室,剩我和梅本默默对望。
「你去他那里打工,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吧。」梅本出声,「我知道他偷偷跟中国人搅和在一起。」
我没答腔,梅本抽口雪茄。
「他这年纪想钱想疯了,所以,只要不至于太离谱,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太超过,就会毁掉自己的人生。你也得小心。」
「是。」
我乖巧地点头,接着问:
「健一哥今年几岁?」
「二十五岁。他和我差二十岁,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对我而言,他不像弟弟,倒像儿子。我父亲早死,都是我在照顾他。」
「原来如此。」
梅本在烟灰缸里摁熄雪茄。
「冴木隆是吧?你说了不少趣事,等你爸抵达后,让我发现你胡扯,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
梅本点点头。
「我不喜欢别人撒谎。虽然不晓得你的企图,也不认识你爸,但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握有许多秘密,不少人为了刺探机密接近我,对付他们我一向手下不留情。做生意时,最重要的就是信义。有时甚至比法律更重要。」
这番话似曾相识。
「等你爸登场,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最好我认得他。」
梅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梅本再度打开笔电,继续工作。十分钟后,我一站起,他便头也不抬地问:
「你要去哪里?」
「呃,我在想,我爸会不会不晓得我在这里……」
「别担心,你爸是个大人,只要告诉服务员是来找我的,自然有人通报。你就乖乖坐着吧。」
他口吻十分严厉。
「好。」
我坐下后,桌上的电话随即响起。
「喂。」
梅本贴着话筒聆听。
「好,带他进来。」他吩咐道。「还有,叫村月候在办公室外头。」
他放下电话。几分钟后,传来敲门声,老爸跟着黑衣人出现。
「打扰了。」
梅本仔细打量进门的老爸,老爸则神色自若地回望。
「你是冴木先生吧?」
「对,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我们碰过面吗?」
老爸点点头。「在『港俱乐部21』见过。你可能不记得,是以前苏联大使馆的科米萨洛夫先生带我去的。」
「科米萨洛夫先生确实是我们的会员……冴木先生,当时你是做哪方面的工作?」
「我做的事很杂,曾和莫利斯先生在伦敦合作多次。」
「伦敦?」梅本眯起眼。
「他受阿富汗反对势力的委托张罗一些货,我协助他办理出口手续。」
「哦,」梅本紧盯着老爸,「是什么货?」
「对空飞弹。那些人无法对付苏联的
攻击直升机,所以委托他这笔生意。」
老爸若无其事地回答。
「科米萨洛夫先生很生气,怪我破坏苏联红军的财产。但苏联瓦解后,科米萨洛夫先生也开始做生意。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决定以后要好好合作,于是,他便带我去『港俱乐部21』。」
「原来如此……这么听下来,你的生意似乎很国际化?」
梅本问。不知他是信了老爸的话,还是假装相信而已。
「不过,现下已收手?」
「说来惭愧。」
老爸露出微笑,指指我。
「几年前,这孩子的母亲去世。他是独子,考虑到他未来的发展,一直带着他在国外生活也不是办法,便退出那方面的工作。目前我以教育儿子为重心,只要能够养家餬口就好……」
扯谎也该有个限度吧。老爸口沫横飞,把自己形容成热心教育的慈祥父亲。
「是吗?你的决定很了不起。」
然而,听在辛苦养育相差多岁的弟弟的梅本耳里,却对这些弥天大谎心有戚戚焉。他忍不住起身握住老爸的手。
「之后你就没见过莫利斯吗?」
「没有,只接到他要来日本的联络。原本很期待与他重逢,他却从此杳无音讯……好几年了。」
梅本注视着老爸。
「不晓得最后他有没有来日本,还是到日本后,因工作繁忙,马上又离开。当然,也可能……」
老爸含糊其词。仍站着的梅本,拿了支新雪茄。
「也可能?」
梅本隔着都彭的火焰望向老爸,仿佛在催促他继续。
老爸微微偏头,「被卷入连老友都无法联络的事态。」
啪,梅本阖上打火机的盖子。
「喔——」
「不好意思。」
老爸打声招呼,从长裤口袋掏出宝马烟,以百圆打火机点燃。
「其实,我在樱田门认识几个人,最近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梅本吐一口烟,问道。
「『港俱乐部21』旧址进行改建工程中,发现一具尸骨,经DNA鉴定,与国际刑警组织的某外国人资料相同。」
梅本的眼神一变,「真的吗?」
「目前无法证实,纯粹是传闻,也可能是我那朋友喝醉随口胡扯。」
岛津先生听到老爸这么说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那个外国人是谁?」
「他没告诉我。」老爸回答。
「原来如此。所以,也可能是莫利斯喽?那就太遗憾了,真教人难过。」梅本淡淡地应道。
「是啊。」老爸附和。
梅本清清嗓子,「不过,只发现尸骨吗?有没有其他随身物品?」
「对了,我那朋友还谈及一件诡异的事。」
老爸故弄玄虚地皱起眉。
「钥匙,唔,他好像提到一把钥匙。」
梅本缓缓吸口气,沉默片刻后,出声道:
「你的名字是冴木凉介吧?」
「是啊。」
「能不能请你帮忙了解相关情况?当然,我们会奉上谢礼。」
老爸佯装陷入思考。
「这个嘛,有家外商保险公司邀我当保全顾问,我正考虑要不要接。一旦接下那工作,就会忙得分身乏术……」
老爸信口开河,掰得煞有其事。
「我绝不会让你吃亏。希望你调查一下,那具尸骨是不是莫利斯先生。万一是的话,那把钥匙目前在哪里。虽然谈钱伤感情,但我会支付相当的酬金。」梅本说。
老爸朝天花板喷吐一口烟,注视着梅本。
「『相当』是指多少?」
梅本回望老爸,「一根如何?」
「一根?」
「一亿圆。」
老爸终于露出认真的眼神,「那就太感谢了……」
「你绝不会吃亏。」
老爸点点头。「好,我努力看看。要怎么联络你?」
梅本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
「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冴木先生,你呢?」
「我没名片,也留手机号码给你吧。」
梅本记下老爸报出的号码。
「那就万事拜托。」
梅本绕过桌子,伸出右手。老爸把烟换到左手,和他一握。两人面对面,目光交会。
「很高兴认识你。」梅本开口。
「彼此彼此,希望我们能长久合作。」
老爸回答。大人的世界实在可怕。
「走喽。」
老爸回头喊我。
「好。」
乖孩子阿隆我站起身。
「我不送你们了。要是想在店里玩一下再走,也请自便。」
「谢谢。」
出办公室后,我们发现廊上站一个穿燕尾服,约两公尺高的壮汉。他的下巴特别大、双眼困倦,犹如科学怪人制造出的怪物。
只不过,壮汉对我们父子视而不见。
倘使老爸和梅本谈得不顺利,这名壮汉应该会好生「伺候」老爸。
「对了。」
老爸毫不畏惧地在壮汉面前停步,扬起手上那根变短、积着烟灰的宝马烟问:
「有烟灰缸吗?」
壮汉眼珠一转,默默伸出左手。老爸看着摊开的掌心,以眼神询问,壮汉默默点头。
老爸递出烟,壮汉握在手中轻轻一揉,粉碎的烟蒂纷纷落地。
「谢啦。」
行经走廊,来到舞池时,我环顾四周,凑近老爸耳畔问:
「你和樱田门联络了吗?」
「还没,我打算先了解情况。你的前『老板』叫什么名字?」
「健一,梅本健一。条子没来,他搞不好会在外面埋伏。」
「那可真伤脑筋。」老爸搔着下巴。
「他应该不会空手。」
「愈来愈伤脑筋了。」
老爸低声嘀咕时,我瞥见一个药头以小毛巾按着后脑杓,出现在舞池对面的吧台前。他就是我在洗手间摆平的那个鼻环、舌环当当响的家伙,健一喊他次郎。
此时,对方也注意到我,怒气冲冲地丢下小毛巾冲过来。
「糟糕。」
「怎么?」
「我先前和那个人有点纠纷。」
「小孩子吵架,大人不能插手。」
「这什么鸟话。」
我们拌嘴时,次郎已拔出蝴蝶刀。周围的人察觉后惊声尖叫,让出一条路。
「你这个王八蛋,刚刚算你狠。现下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舞池内一片静默,次郎望向老爸。
「你是谁?条子吗?」
老爸摇摇头。
「我不是要你慎选朋友吗?」
「少罗嗦!」
次郎突然举刀扑上前。店内发出一阵哀号,客人纷纷奔向出口。
我和老爸立刻分头闪开。次郎扑了空,左手随即拔出另一把刀子。
「干脆同时干掉你们,省得麻烦。」
「阿隆!」
伴随着尖叫,一道人影冲到次郎面前。原来是蒙妮卡。她拿杯子往次郎一泼。
「蒙妮卡!」
「他妈的。」
次郎挥舞着刀子,蒙妮卡惊叫着跳开。我一个箭步抱住蒙妮卡时,一道巨大的身影扑向次郎。
是那个壮汉。他抓起次郎的衣领,张开小座垫般的手赏次郎一巴掌。发出的不是「啪」,而是沉沉一声「咚」,次郎的脖子立刻歪掉。壮汉又从反方向甩一巴掌,「啪叽」一声,次郎翻起白眼。
壮汉松开手,次郎就像坏掉的人偶般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蒙妮卡,不要紧吗?」
我注视着蒙妮卡询问,她点点头。
「I'm OK。」
然后,蒙妮卡带着微笑,向担心地低头观察她状况的壮汉说:
「Thank you,Mr. Muratsuki。」
壮汉默默点头,单手抓住倒地的次郎腰际,拎进后头。
我扶起蒙妮卡,「谢谢你救了我。」
店里仍一片混乱,但已渐渐恢复平静。
「No,你突然不见了,我吓一跳,以为你讨厌我。」
蒙妮卡回望着我说。我摇摇头。
「不,不是这样……」
蒙妮卡的视线移向老爸。
「啊,他是我老爸,my father。」
「Your father?」
蒙妮卡瞪大双眼。
「对。她叫蒙妮卡,是这家店老板的朋友之女,俄法混血。」
「蹦诉瓦鲁、贝雷、艾、雪尔、蒙妮卡。」
老爸开口。蒙妮卡开心地回答:
「蹦诉瓦鲁、慕休。」
老爸牵起蒙妮卡的手,说着像法文的话,亲吻她的手背。蒙妮卡呵呵笑着扭动身体。
「喂!」
我不禁火大。他不顾身陷险境的儿子,还敢泡救儿子的女生。这个人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她很正点。」
老
爸若无其事地称赞。蒙妮卡又改用俄文,不知对老爸讲了什么。
「达。」老爸点点头。「多拔、萨帕贾、帕拉。」
蒙妮卡笑弯腰。
「怎样啦?」
我简直像呆子。老爸贼笑道:
「她觉得我们都是花花公子,我回说她也不遑多让,她简直乐坏。」
「败给你。她和健一很熟,刚刚是她把我介绍给健一的。」
「哦?不过她救了你,这下不就扯平?」
「还不是某人袖手旁观的关系。」
「西多、帕谢艾西、托、依、帕吉扭西。」
「啊?」
「俄文的『自作自受』。」
我不想理这种人了。老爸默默向蒙妮卡伸出手,以法文低语。
「威、威。」
蒙妮卡笑着挽起老爸的胳膊。
「我说要请她喝一杯,感谢她救我儿子一命,她欣然答应。我们走吧。」
语毕,两人迈开步伐。我不情愿地尾随,老爸回头丢下一句:
「语言的学习,要靠平时的累积。」
7
我、老爸、蒙妮卡一起离开「麦克斯」。不知是不是有人报警,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匆匆赶至,与我们在入口处擦身而过。
来到马路上,我左顾右盼。即使健一拿枪等在门口也不足为奇,老爸和蒙妮卡却毫无警觉,自顾自谈笑风生。
此时,某样物体闪过我的视野角落。回头一看,一辆保时捷关上驾驶座的车窗驶出。车子避开壅塞的六本木大道,驶往后巷。我发现车窗内的人很像健一。
我吁口气。大概是见警方赶到,他放弃了埋伏袭击我们的打算。
在蒙妮卡的提议下,我们前往外国人聚集的露天咖啡座。
蒙妮卡和老爸想坐在路旁的座位,我摇摇头,指着店内。万一有人开车狙击可不妙。
「刚才,健一似乎在店门口的那辆保时捷上。」
我俏声告诉老爸,他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蒙妮卡愈看愈可爱迷人,散发着蜕变前夕的光彩。数年后,她肯定会成为无法轻易接近的高岭之花。
「对了,怎么没看到健一?不知他上哪去。」
见我问,蒙妮卡微微偏着头应道:
「你不见后,他不久也离开,说要去谈生意。」
「你和健一很熟吗?」
我提出最在意的一点,蒙妮卡用力点头。
「健一很亲切。虽然他不常到『麦克斯』,但每次见面,他都会主动关心『蒙妮卡,你好吗?』」
「哦,我以为他是你男友。」
蒙妮卡捧腹大笑。
「No,不是。健一满脑子想赚钱,和我爸一样。」
「令尊是生意人吗?」老爸问。
「和波波夫先生一样。」
「波波夫先生?」
「『麦克斯』真正的老板。他是俄罗斯人,很少待在日本。」
「波波夫……」老爸自言自语。
「你目前住在哪里?」
我试着趁机拉近距离,蒙妮卡笑道:
「秘密。」
「秘密?」
「阿隆,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全部,不是很无趣吗?」
「空有其名的解放灰姑娘。」
「对。午夜十二点,蒙妮卡就要回家。」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蒙妮卡点点头。
「爸爸不在日本时,我都是一个人。」
「现在呢?」
「一个人。爸爸在莫斯科。」
「何时回来?」
蒙妮卡耸耸肩,「不晓得。他总是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我明天回家』。」
「你很寂寞吧?」
老爸问。这种时候,不需要你参一脚啦。
「有一点,但我习惯了。我在东京有好朋友,今天又认识两个人。」
蒙妮卡双眼发亮。
「两个人?」
她指着我和老爸。
「你当她朋友就够了。」我叮咛老爸。
「我觉得她满渴望成年男子的爱。」
「喂——」
「阿隆,你常和爸爸一起玩吗?」蒙妮卡好奇道。
「怎么可能?今天是例外,因为梅本先生想见我爸。」
「见your father?」
「叫我凉介。」
「OK,他要见凉介?」
「对。我和梅本先生有共同的朋友,梅本先生想和我谈谈这个朋友。」
「谁?」蒙妮卡睁大双眼。
「你应该不认识,他名为莫利斯。」
蒙妮卡摇摇头。「我不认识。我爸和波波夫先生认识他吗?」
「不清楚。波波夫先生何时会再来日本?」老爸问。
「不知道。不过,上次通话时,爸爸提到这次会和波波夫先生一块返回东京。」
「哦,波波夫先生不是把『麦克斯』交给梅本先生打理吗?」我不禁纳闷。
「对,波波夫先生和梅本先生是old friend。」
「你认识『麦克斯』其他人吗?对了,你刚刚向那个村月道谢。」
「村月先生是梅本先生的bodyguard,健一是我的朋友。」
老爸使个眼色,暗示我继续问东问西会引起蒙妮卡的戒心。
蒙妮卡发问:「凉介,你做什么工作?生意人?」
「类似谘商师,为各式各样的人提供谘询。」
「谘商?」蒙妮卡瞪圆眼睛。
「对,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曾到许多国家旅行。」
「难怪你会俄文。」
老爸点点头。「很遗憾,阿隆没遗传到我这种才能。」
我受不了地瞪他一眼。
「不要紧。」蒙妮卡笑嘻嘻地回答,「我会教阿隆法文和俄文。」
「太棒了!」我忍不住欢呼。
「你还有其他事要学吧?」
老爸低语,我从桌下踹他一脚。
「蒙妮卡,你每晚都去『麦克斯』吗?」
果真如此,就得找其他约会地点。否则每次约会都被次郎和健一盯上,我可吃不消。
「怎么可能。我一周只去『麦克斯』两次,其余时间会到language school或在家读书。」
「Language school?」
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忍不住采问。
「对,我是teacher,老师,在教俄文和法文。」她回答。
「学校在哪里?」
「涩谷,离六本木很近……」
「你不去其他地方吗?」
「我不太熟悉东京,只偶尔逛逛原宿。」
「那下次带你到别处玩。」
「真的吗?好开心!」
蒙妮卡脸庞一亮。
「一言为定。」
她伸出小指。
「你明白勾手指的意思吗?」
「当然,说谎的要吞一千根针。」
我们勾手指约定。很遗憾,老爸完全无法进入状况。阿隆我领先一分。
老爸清清嗓子,瞄着手表提醒:
「你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噢!」
蒙妮卡一看表,立刻捂着嘴。就快十一点半,她站起身。
「阿隆、凉介,改天见。掰!」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桌位走出店外。
「你干嘛,亏我们聊得这么开心。你的嫉妒心未免太丢人现眼。」我噘着嘴抱怨。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能一直用她挡子弹。」
「挡子弹?」
「瞧。」
老爸努努下巴。不知何时,与从「麦克斯」门口开走的同款保时捷,停在露天咖啡座外的马路上。隔着车窗,看不到里头是否有人。
「靠!」
「只要那女孩在,健一应该不会出手。但等太久,他也可能失去耐心。」
「你带蒙妮卡到这家店,就是要让她挡子弹吗?」
「一半一半啦,她挺有魅力的。」
「你真低级。」
「总比被子弹打爆脑袋好。既然和梅本谈妥,总不能把健一交给警方。」
那倒是,一旦健一落入警网,梅本就会识破老爸的「谎话」。
「现下怎么办?」
我点燃一支万宝路淡烟,问道。最近的外国人都很讨厌吸二手烟,所以,我在蒙妮卡面前主动禁烟。
「梅本肯定晓得莫利斯最后的『货』是什么。」
「对啊,否则不可能开口就是一亿。原以为他会开价十万,了不起一百万。」
「在黑市,单单核武原料的高浓度铀就值数亿。若是成品,则是十亿,甚至十几亿以上。核武这种玩意,光是拥有,就具有其他武器无法相提并论的价值。」
老爸解释。
「当然,梅本的背后另有其人。」
「波波夫先生吗?」
老爸点点头。
「我听过这个名号。此人出身KGB,是俄罗斯黑道的大咖。除了军
火,还走私石油和毒品。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打入日本市场。」
瞥见三个男人闯进露天咖啡座,我踢踢老爸。健一走在中间,两侧都是生面孔。
「坐着别动。」
老爸嘱咐道。健一他们直直步向我和老爸,在空位坐下。
「噢,蒙妮卡回家啦。」
健一奸笑着开口。他的左右护法似乎不是日本人,其中一人拉下尼龙运动外套的拉链,又上拉一点,隐约露出黑色枪柄。
「这两个家伙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上次的事害他们的同伙被逮,他们怒火难消,所以,我答应交出你们。」
健一语气一派轻松。运动服男接着说:
「我们会带你俩去远方兜风,远到回不来。」
老爸摇摇头,「你不怕挨大哥骂?」
「这和我大哥没关系!」健一倾身向前,高声反驳。
「梅本先生早已察觉,还说你这年纪爱钱,只要没太离谱,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太超过,就会毁掉自己的人生。」我从旁相劝。
「你的人生才到今天为止。」
「要大叫也行,我们就当场动手。你们打算死在这里,还是要葬身在远方?」运动眼男出声恐吓。
「伤脑筋。」老爸嘟哝着,「我在和你大哥谈一笔几亿的生意,杀了我,谁都赚不到一毛钱。」
两个中国人互看一眼。健一应道:
「你以为胡说八道能骗我上钩?」
「哦,若是谎话,我们早冲去警察局,何必傻傻等你们出现?」
「对啊,警方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呢,铃木老板。」我补充道。
「我愈看你们愈不顺眼。尤其是你,普通高中生怎会晓得我大哥老友的名字?」
「那是我吩咐的。当初不知你是梅本的弟弟,纯粹是巧合。」
「巧合?你以为我会信吗?」
「等一下。」
运动服男举起手。他天生一张坏人脸,仿佛干尽所有丧尽天良的事。
「是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在这里说吗?」老爸反问。
「不然要在哪里?还是,想去即使开枪毙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荒郊野外?」健一呛老爸。
「不,不是这个意思,但真的不适合在这里谈。」
运动服男努努下巴。「谁也不会听见的,你要说还是想死?」
老爸叹口气,「没办法,你们保证不杀我吗?」
「听过再决定。」
健一应道。运动服男摇摇头:
「我们不杀你。」
「等等,你们相信他俩?」
健一回头,进门后就没开口的另一人抓住他的肩膀。
「闭嘴。」
那个人不高,但胸膛厚实,显然是练家子。
健一生气地瞪对方一眼。
「要不要相信由我们决定,不是你。」
「他俩是警方的间谍,你们轻易相信,会被当成傻瓜。」
「既然是间谍,为什么警察没出现?」
「我哪知,反正他俩不能信任。」
「你也不相信你大哥吗?」
「我大哥不一样。」健一气鼓鼓地反驳。
两个中国人看着我和老爸。
「快说!」
老爸点根烟,开口:
「前苏联的武器消失,目前藏在日本某地。虽然无从确认,但极可能是小型核弹。假如顺利脱手,至少能卖个十来亿吧。」
两个中国人瞪大眼。
「他大哥握有相关线索。」
那两人的视线移向健一。
「我不晓得。」健一慌忙否认,「当时我还在读书。」
那两人回望老爸,质问:
「现下东西在哪?」
「要是知道,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他大哥认识携武器入境日本的人。」
那两人又瞪着健一,简直像在看网球比赛的观众。
「他叫什么名字?」
「就说我不清楚了。」
「新秀丽·莫利斯。」老爸替健一回答。
「找到莫利斯就好?」中国人间。
「嗯,简单地讲,就是这样。」
「这家伙在日本吗?」另一人确认道。
「错不了。」老爸点头。
两个中国人交换眼色,看向健一。
「你大哥晓得他在哪里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
「不晓得吧,毕竟莫利斯失联七年。但他大哥和莫利斯的朋友应该仍有来往。」
结实的矮个子抓着健一的胳膊,「去问你大哥。」
「不可能,大哥不让我碰这些台面下的生意。」健一甩开他的手。
「有十亿喔。」老爸耸恿道。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说谎只会让他们赔上性命。」
「反正眼前唯有死路一条,他们是为了活命才编出这套谎言。」
「那我们干嘛去见你大哥?」
健一顿时哑口无言。他瞪着老爸说:
「你到底是谁?」
「顾问,在做一些保全方面的工作。」
「是你指使这小子潜入我公司吗?」
「怎么可能?那纯粹是打工而已。」
「那为什么警察会出现?」
「不过是偶然的巧合,他们刚好守在那里。」我回道。
「够了。」中国人出声。「我们对他刚刚提到的生意很感兴趣。只要向你大哥打听,我们就能赚十亿。」
「事情哪会这么简单!」
我十分赞成健一的意见,但中国人摇摇头。
「是你害我们的朋友被抓,造成我们的损失,你有义务偿还。」
「我说过,他们——」
中国人把食指按在健一的嘴唇上,让他闭嘴。
「子弹要花钱,杀他们也要花钱。既然有机会赚,何乐而不为?」
我举双手赞成中国人的意见。
健一叹口气。「好,我会尽量向大哥打听消息。」
两个中国人点点头。
「反正你知道这小鬼读哪间学校,一旦发现他们说谎,我们就去学校堵他。要是这小鬼不在,便杀别的小鬼。每天杀一个,杀到他出现,否则不停手。」
他愈讲愈离谱,健一终于心满意足地颔首。
「很好,他们敢说谎,就把K高中的学生统统杀光。」
我不禁摇摇头。
「警方虽然了解日本的黑道,对中国人却一无所悉。不晓得姓名或住所,根本无法防范。」
「你很快就会明白,我没骗你们。」
老爸叹口气,表情相当严肃。中国人拿出手机。
「报上你的电话。」
老爸告诉他。中国人输入后,立刻拨打确认。老爸的手机荧幕上显示「号码保密」。
「我姓黄,他姓宋,我们会再联络你。」
语毕,两个中国人随即起身。健一则凑近我,丢下风凉话。
「真期待看到你们学校的学生愈来愈少。」
「你不加把劲,搞不好会先被干掉。」
「我一定会宰了你。不管发生任何事,我说到做到。」
他指着我发出警告后,便随中国人离开。
目送三人的背影消失,我开口:
「老爸,你是不是把事情愈搞愈复杂了?」
「还不都怪你当初去打那种莫名其妙的工。」
「我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记住,台面下的世界很小。」
老爸满不在乎地回答。
8
隔天,我照常上学。虽然黄宋双人组不至于今天就实行,但凡事都有万一,我仍感到不安。
风平浪静中,一天的课结束。我向忙着上补习班、打工和泡妞的同学道别,走出校门。今天家教麻里姐会来,但我根本无心用功。
我直接回到公寓二楼,连「麻吕宇」也没去。老爸似乎已外出,大概是找老友打听莫利斯「钥匙」的相关线索。
老爸不在家时,麻里姐来上课是我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可是,最近她如火如荼地准备司法考试,决定和男人「绝缘」,所以完全不理会我的邀约。
下午五点,麻里姐出现,老爸依然不见人影。整整受两个钟头的折磨后,我和麻里姐一起下楼到「麻吕宇」吃晚餐。麻里姐和圭子妈妈桑之前为老爸的事陷入冷战,不过,这阵子麻里姐忙于读书,处于休战状态。曾是前女飘车族大姐头的麻里姐,如今是国立大学法律系四年级学生。无论麻里姐,还是康子,冴木家周围似乎很容易吸引热血女青年,所以,遇到昨晚蒙妮卡那样的女孩,不禁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欢迎光临。凉介哥呢?」圭子妈妈桑若无其事地盘问。
「好像外出工作了。」麻里姐回应。
「阿隆,功课都做完啦?」
「简直是斯巴达式教育。」
「还敢说,你是我的学生中唯一留级的。」
麻里姐颇不以为然。尽管身材与美貌不比当赛车皇后
的康子逊色,但现下她对艺能活动兴趣缺缺。她似乎想当检察官,彻底铲除世上的罪恶。
我向星野伯爵点汉堡排和白饭,麻里姐点奶油鲑鱼加鲑鱼卵义大利面后,我们先用啤酒干杯。只是,在麻里姐的命令下,我只能喝无酒精啤酒。她立志成为司法守门人,近来严格取缔高中生抽烟和喝酒,一头长发也剪到齐肩。
直到九点麻里姐离开后,老爸都没任何联络。要是十二点仍没回家,大概就不是工作,而是跑去打麻将。
麻里姐走后三十分钟,我正打算起身,手机响起。
「嗨,阿隆,昨天玩得真高兴。你在干嘛?」
是蒙妮卡。幸好麻里姐已回去,我嘴角微扬。
「没什么,吃完饭在休息。」
「蒙妮卡今天刚下课,肚子饿扁了。」
「如果你想喝一杯,只要不是到『麦克斯』,我都乐意奉陪。」
但我也不可能带她来「麻吕宇」,一方面得避免与康子正面冲突,再者我也不想替老爸制造机会。
「真不巧,我昨天回家后,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今晚到东京,所以我们已约好要共进晚餐。」
「哦,那波波夫先生也一起喽?」
「Yes,我们要去吃中华料理。爸爸指定的。」
该不会是吃拉面和煎饺吧。
「这样啊,你们订的是哪间餐厅?」
我随意探问。
「唔,你晓得西麻布的『上海花园』吗?」
「不知道。」
蒙妮卡吃吃地笑。
「我也不知道。等一下爸爸和司机会来接我。」
「是吗?那你多吃点。」
「Thank you。我再打给你,你也要记得打给我。」
「OK。」
「代我向凉介问好。」
我会在心里转告你的问候。
挂上电话后,我拨一〇四查询「上海花园」的电话,又打去确认店家的地点。我无意打扰蒙妮卡父女,但这是一窥传闻中的波波夫先生尊容的绝佳机会。
我走出「麻吕宇」,上二楼取出小型数位相机,骑上我的本田机车。
我戴上全罩式安全帽。从广尾骑到西麻布不到十分钟,肯定比从涩谷出发的蒙妮卡早到。
我飘到「上海花园」的入口。自西麻布的十字路口往涩谷方向再骑一小段,旁边那条小路的坡道中央有栋新大楼,一到三楼都是「上海花园」。
我戴着安全帽,拿出背包里的地图,假装在路灯下研究,伪装成快递员。
五分钟后,一辆蓝宾士车停在「上海花园」前。蒙妮卡和一名白人男子由后座下车。他就是蒙妮卡的爸爸吗?我关掉闪光灯偷拍。目前只知对方是高大的银发白人,两人有说有笑地进餐厅。
两分钟后,一辆丰田Celsior停在「上海花园」门口,我吓一跳。健一坐在驾驶座上,梅本和另一个高瘦的白人由后座下车。健一似乎只是充当司机,随即驶离。
梅本和白人刚要踏进「上海花园」大门时,反方向的小路上突然冲出四名持枪的蒙面男子。
四人一言不发地围住梅本和那高瘦白人,其中一人猛然以枪柄打倒白人。其余枪口全向着梅本。
此时,小巷驶来一辆没车窗的厢型车,拉门打开,梅本被枪抵着押上车。待蒙面男子全上车,便疾驰而去。
惨遭殴打的白人蜷缩在路边,「上海花园」的员工终于发现不对劲,跑出店外。
我收起地图,跨上机车,将手机连上耳机。
我发动引擎,尾随厢型车,边空出手联络老爸。
啧,老爸的手机没响就直接跳到语音信箱。
「我是阿隆。梅本被绑架了,歹徒有四人,手上有枪。我正在追踪他们的厢型车。」
我在语音信箱留言。厢型车沿坡道直行,接着在日赤医院大道左转。昨晚到今天不过短短一天,若是黄宋双人组,动作未免太快。难道他们等不及健一慢慢探听消息,打算拷问悔本,抢走十忆财富吗?果真如此,「冴木侦探事务所」就是罪魁祸首,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厢型车顺着日赤医院大道南行,接近明治大道前右转。从不走大路、专门绕道抄小径来看,显然是在躲避警视厅引以为傲的道路监视装置「N系统」,可见对方是职业高手。
不过,多亏他们的聪明,我不必紧追也能顺利跟踪。车子在明治大道旁的小巷转来转去,到并木桥十字路口时穿越明治大道,经山手线铁路,抵达代官山。在弥漫着奢华气息的巷道间穿梭一会儿,车子右转,进入超高级住宅区的南平台。这一带有许多大使馆和占地广阔的豪宅。
厢型车放慢速度。虽然保持一段距离,但仍可能曝光,我关上车头灯。机车的车灯与小客车不同,位置特别高,且只有一盏,透过后照镜很容易发现。
厢型车在住宅区的小巷内行驶一阵,转角处出现一幢特别大的豪宅。由于位在高处,通往大门的路是一段上坡道,坡道前方有道铁卷门。三公尺高的围墙上架着刺网,并设置好几台监视器。厢型车开上坡道时,铁卷门缓缓升起。我继续往前,在厢型车的相对死角位置停下。
我把机车停在隔壁住户的围墙旁,徒步折返。
走到通往豪宅的上坡道时,厢型车刚驶进,铁卷门缓缓降下。不是普通的大门,而是使用铁卷门,显见是注重保全的有钱人家。这里没门柱,铁卷门的支柱上也没门牌。铁卷门上同样装着监视器。
此处无法轻易潜入,加以他们掳人手法非常专业,先撤退才是上策。
我骑上机车,瓤回圣特雷沙公寓。
刚要踏进家门时,我接到老爸的电话。
「你没事吧?」老爸劈头问道。
「嗯,我查到梅本被带去哪里。你在哪里?」
「我暂时走不开。」
「又在打麻将吧。受不了,也不看看你儿子多拼命。」
我发着牢骚,边从冰箱拿出啤酒,坐在老爸的卷门书桌上。
「我会和岛津联络,你告诉我地点。」
「没问题,但不便宜喔。」
我回答后,喝口啤酒。这一瞬间,公寓的门被踹开,一群穿防弹背心及战斗服的蒙面男子冲进来。
「不准动!」
我当场愣住。这是干嘛?简直像生存游戏的「战场」。
可是,不管怎么看,这些人的手上都是如假包换的突击步枪,发射的应该会是五点五六毫米的高速弹,而不是塑胶制的BB弹。
我拿着手机和啤酒动弹不得。
眼前的战斗服队共有六人。命令我「不准动」的男子单手指挥,其余的两人一组,分头检查我的房间与老爸的「淫乱空间」。
「没人!」
「没人!」
看样子,他们是在确认家里只有我一人。
「阿隆,怎么啦?」
老爸似乎察觉苗头不对,在电话中间。
「特警队冲进来了……」
「什么?」
持突击步枪的男子逐渐逼近,蒙面帽下露出一双蓝眼——发现这点时,我脖颈微微刺痛.回头一看,另一名蒙面男子恰好拔出针筒,后退一步。
我的骨头仿佛瞬间融化,浑身发软,视野一片模糊,随即失去意识。
9
我醒来几次,随即昏睡。期间,我似乎和谁讲很久的话,又梦见自己一丝不挂坐在椅子上。总觉得睡了很久,却完全无法熟睡,不断做梦。
然后,终于真的清醒。
我瘫在一张坚硬的木椅上,浑身发冷,头痛欲裂。
我好像感冒了。
这是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比我至今最惨的一次宿醉更不舒服,不仅想吐,鼻腔和喉咙还残留着某种药品的味道。
四周很亮,我撑起身体,靠着椅背。眼前有个貌似游民的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也坐在椅子上,显然此处是公园。
我怎么会在公园?
昨天我应该没参加聚会,即使去过,也不可能喝到挂,睡倒在公园长椅上。
好冷。
我浑身打颤,隐约听见电车声。原来现下是清晨,才会这么冷。
周围景色逐渐映入眼帘,这是我记忆中的场所。
宫下公园。山手线在涩谷沿线的公园。
我瞥向手表,六点二十分。清晨六点二十分,我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不光头痛的关系,手脚也微微发麻,看来真的喝太多。
等一下。
我没喝酒。根据遥远的记忆,我只在家喝一口啤酒而已。
然后,我在讲电话。
总之,我想先回家洗个热水澡。
我往全身搜皮夹。找到了,我从后裤袋抽出皮夹,检查一番,好险钱没有被抢走。
我东歪西拐地步出公园,来到明治大道。路上空荡荡,我拦下一辆行经的计程车。
踏进家门,老爸已起床。
「阿隆!」
老爸看到我,一副见鬼的神情大叫。
「等等。」
我冲向厕所。刚才搭计程车一路摇晃,感觉很不舒服。我把胃里的东西吐光光,浑身发冷,不知为何直打哆嗦。
走出厕所,我来到浴室,蹲在地上,让热水从头上冲下。约二十分钟后,血液终于恢复循环,头痛也减缓一些。
「你不要紧吧?」老爸在外头问。
「嗯,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宫下公园。」
「宫下公园……」老爸低喃。
我关上莲蓬头,步出浴室。老爸仍然站在一旁。
「怎么?」
「伸出手臂。」
「手臂?」
老爸叼着烟,不顾我一丝不挂,抓着我的手臂检查半天后,低头问:
「你头是不是很痛?」
「对,起先像是快裂开。」
「嘴里有没有怪味?」
「有。」
「我就知道。」
老爸嘀咕着,转过身。
「怎样?」
「待会儿再说,你先穿衣服。简直乱来……」
老爸离开更衣间。我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内裤和运动服。看来今天没办法去学校,身体依然钝重,动作也很迟缓,就像喝醉一样。
踏进事务所兼客厅时,老爸双脚抬在卷门书桌上,皱着眉头讲电话。
「回来了,对,没受伤,但大概受过讯问。等一下再和你确认。」
老爸捂住话筒,努努下巴。
「我帮你泡了咖啡。」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老爸难得这么贴心。
我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热咖啡入喉,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
挂断电话后,老爸在我对面坐下。「要不要烟?」
「现在不要。」我摇摇头。
「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蒙妮卡来电,说要跟她爸、波波夫先生吃饭,我便去那间餐厅一探究竟。」
「哪间餐厅?」
「『上海花园』。」
老爸点点头。
「我带着数位相机,拍到他们的照片。接着,突然冒出四个人,掳走梅本。我骑机车跟踪绑匪的厢型车到南平台,之后……」
我思索片刻。
「回到家,立刻打电话给你。」
我终于想起,当时莫名其妙出现一群生存游戏装扮的家伙。
「那是什么情况啊……」
「你最后一句话是『特警队冲进来了』。」
「对,没错。那些穿迷彩服的家伙,拿着突击步枪闯进门。」
「然后呢?」
「他们往我脖子打一针,恢复意识后,我发现自己在宫下公园。」
「我和你通话时将近十二点,不久,你就被打针带走。」
「而后一直待在宫下公园吗?」
「不。」老爸摇摇头,「你看左手肘内侧。」
我连忙低头,只见皮肤隐约浮现瘀青。
「对方带你到别处,彻底检查你的随身物品,还利用点滴慢慢注射自白剂,让你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接受讯问。由于药效,你会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以前是用潘托散,现今应该有更理想的新药,但仍会留下头痛及嘴里残留药味的症状。」
「等等,意思是我也被绑架了吗?」
「对。对方若是外星人,搞不好早就从屁眼把你的内脏全掏空。」
「不是外星人,是蓝眼睛。」我点起一支烟。
「蓝眼睛?」老爸问。
「对,蒙面帽下露出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日文很溜。」
「他们是掳走梅本的那票人吗?」
「不清楚。掳走梅本的家伙打扮普通,只带手枪,但抓我的不速之客穿迷彩服、防弹衣,像准备上战场。」
「原来如此。」老爸吐一口烟。
「自白剂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从哪冒出的?」我问。
「你恐怕是遭人跟踪。」老爸回答。
「什么时候?」
「追到掳走梅本的家伙的落脚处时。」
「那南平台一座很大的豪宅,没门牌,到处装有监视器。」
「附近有没有车子停靠?」
我摇摇头,没印象。「是他们绑架我的吗?」
老爸思索一会儿,「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另一票人。」
「怎么回事?绑架我的是黄和宋吗?」
「应该不是。那两个中国人再想要钱,突然掳走梅本,就会与健一闹僵。掳走梅本的大概是在找莫利斯货品的另一票人。」
「另一票人?」
「莫利斯的尸体出现在东京的消息已传开,所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把我抓去注射自白剂的,也是他们吗?」
老爸沉思片刻,回答:「很难说。」
「什么意思?」
「讯问你的若是掳走梅本的家伙,代表他们发现遭到跟踪。那么,为何不当场收拾你,或抓住你?」
「会不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查出我的后台?毕竟这里确实曝了光。」
「那干嘛放你走?梅本都还没获得自由。」
我顿时语塞。「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关键消息吗?」
「这点不会错,但是,他们的行动模式很不一样。你也提到,他们的装备差异极大。掳走梅本的家伙,目的是要查出莫利斯货品的线索。虽不能排除是前天那两个中国人的同伙,但抓你的那票人,或许更想知道掳走梅本的家伙的消息。」
「掳走梅本的家伙的消息……」
「那座南平台豪宅,早在他们的监视下。你毫不知情地追过去,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所以反跟踪你到这里。看见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他们晓得你不是刑警,便想查出谁是雇主,于是带走你,并注射自白剂讯问。得知委托人是国家公权力后,判断杀你会惹来大祸,就把你丢在宫下公园。至少黄和宋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用自白剂这种麻烦的方法。」
「意思是,我这个大嘴巴,全部招光光,反倒救自己一命?」
「你不必沮丧,过上这种手法,即使受过严格训练的单帮客,在长时间的逼问下,最后都会招供。」老爸看着我说。
「我才没沮丧……既然这么方便,为什么有人偏要用拷问的方式?还是那只存在电影中?」
「原因有二。使用自白剂,像你一晚就招了,但受过训练的人可能需要三、四天。而且,持续注射自白剂可能致死,不一定百分之百奏效。此外,世上的虐待狂不少,喜欢看别人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极限。对那些家伙来说,拷问是最大的娱乐,秘密警察和情报机关往往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工作。」
「可以兼顾兴趣和实际利益吗?」
老爸点头,云淡风轻地应道:
「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哪个组织,都会有这种家伙。一旦发现,最好立刻干掉。」
此时,门铃响起。
岛津先生带着两名下属出现。两人外表都是不起眼的大叔,一点也不像为国家公权力效命的成员。其中一人从皮包取出涩谷区的大型住宅地图,指出我昨天追踪到的那座豪宅的正确位置。
根据地图标示,那是一户姓「高桥」的人家。
一号下属随即以手机进行联络。
「总之,幸好阿隆没受伤。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安排住院检查。」
岛津先生建议,我摇摇头。
「没关系,但我可能泄漏了你的事。」
「你不必介意,从放走你这一点来看,对方应该不是极端的暴力主义集团。」
极端的暴力主义集团,这字眼感觉很恐怖。
「这代表消息已传开。」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不正如你所愿?」
岛津先生没回答。
「梅本健一现下在干嘛?」我问。
「接到你爸传来的消息,我请麻布署内部进行调查,发现『麦克斯』和『乔治·乔治』名义上的老板梅本要一,是梅本健一的哥哥。名字都带有『一』,是因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各自离过婚的父母,把两兄弟留在身边。但由于父亲死得早,为照顾健一,要一吃了不少苦。而且,为尽快赚钱,要一还去欧洲做过不少危险的工作。就健一在涩谷开设的『未来开发』一案,我们随时能逮捕他,但考虑到阿隆的安全,目前先按兵不动。至于和健一勾结的那两个宋姓和黄姓的中国人,则没掌握到相关资讯,即使探问之前逮捕的中国人,他们也没反应。」
「应该不是本名吧。」老爸推测。
「大哥被绑架,健一有没有报案?」
岛津先生摇摇头。
「没有。除了要一,其他三人也没到『上海花园』用餐,之后动向不明。」
我把昨天用的数位相机交给岛津先生。
「我照到昨晚和梅本一起赴约的两个外国人。一个是『麦克斯』和『乔治·乔治』的金主,名叫波波夫的俄罗斯人,另一个是他的朋友。」
虽然还拍到蒙妮卡跟在她父亲身旁的照片,但我没特别说明。
「我们解析后,会比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你认为这两人与此
次的事件有直接关系吗?」岛津先生问老爸。
「说不准。从那个叫波波夫的是梅本的金主这点来看,或许与『港俱乐部21』的各种非法交易有关,所以,不排除可能与『新秀丽·莫利斯』有交集。梅本提议,只要搜集到莫利斯的情报,就付我一亿酬金。这笔钱若不是他自掏腰包,代表波波夫也锁定莫利斯的货,或掌握跟那把钥匙有关的某些消息,认为结合我提供的情报,便能找到货的下落。」老爸回答。
「我立刻派员调查照片上那两人的底细。」
「——副室长。」
一号下属结束通话后呼唤岛津先生。
「关于那座宅邸,半年前,屋主去世后已转售。目前的屋主是名为『索姆提』的外资企业。」
「『索姆提』?」岛津先生面色一沉。
「你知道这家公司吗?」老爸问。
「『索姆提』是多国籍企业,在非洲、东南亚和中亚皆设有办公室。国际刑警组织和FBI双方都强烈怀疑,这家贸易公司是专门支援恐怖活动的企业。」
「支援恐怖活动的企业?」我有点疑惑。
「采取企业的形式,表面上经营生意,实则是负责调度恐怖活动的人员与资金的公司。如今,恐怖组织很难像以前一样,借思想或宗教个别活动。全球联络网逐渐加强后,恐怖集团形成这类组织,相互补充资金及人脉,分别在具有影响力的地方设立办公室,试图将活动据点扩大到世界各地。『索姆提』名下的那座宅邸,不专供一个恐怖集团使用,而是多个恐怖集团共享。每隔一段时间,由不同的恐怖集团轮流使用,比起让特定集团使用,更不容易被司法机构发现。」
「简直像会员制的休闲度假村。」
「没错。夏季与冬季进驻的恐怖集团不同,进出的人也不相同,附近的居民不会察觉那里是恐怖分子的巢穴。」
「所以,是恐怖分子掳走梅本?」
「可能性很高。」
「为什么是恐怖分子?难道目标同样是莫利斯的货?」
「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老爸应道。
「确定的是,讯问你的不是这些人。若是恐怖分子,老巢被找到,绝不会留下活口。」
「情况好像愈来愈危险了。
「对啊,所以当初我才不愿意接。这些家伙太危险,不是高中生该招惹的对象。」
「现下想抽身,为时已晚?」
「假如梅本遭到拷问,他们大概早知晓我们的事。恐怖分子与情报机构不一样,不使用自白剂,下次换你被绑票就会吃到苦头。」
「我会派人保护你们。」岛津先生出声。
「你还是想办法搞定南平台吧。梅本一死,唯一的线索也会断绝。」
「我会派遣霹雳小组和机动队,以绑架梅本要一的嫌疑搜索那座宅邸。」
岛津先生点点头。
「那昨天讯问我的到底是谁?」
老爸和岛津先生互望一眼。
「不清楚。」岛津先生嘀咕,「只晓得现下又多两组人马想找莫利斯的货。」
「再加上黄、宋双人组,梅本和他的后台,总共四组人马吗?」
「要是只有这四组人马,天下就太平了。」老爸说。
「等一下,算上我们,便有五组人马。」
老爸惊讶地看着我。
「你打算继续干下去?」
「你想想,每组人马都知道我和老爸的事,拥有特警队战力的那方还查出我们的背后是国家公权力,这种情况下抽得了身吗?况且,黄、宋双人组扬言要杀我同学。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现下抽身同样无法降低危险,不如找出莫利斯的货更安全。」
老爸没答腔。
岛津先生清清嗓子。「或许我不该插嘴,但阿隆的话很有道理。」
「好。」
老爸颔首答应。我望向岛津先生。
「我有个请求。」
「保护K高中,是吧?」
我点点头。「至少不希望有人在校门口中枪,我也会尽力摸清黄、宋双人组的底细。」
「我会安排。」
「假如我们继续调查,派刑警暗中保护,反而会影响线索的搜寻。」老爸说。
「冴木——」
「但麻烦设下防线,不能让楼下的r麻吕宇『和其他住户遭受波及。」
「不如我们搬走?」
老爸摇摇头。
「这不是聪明的做法。为得知我们的下落,那些人或许会绑架圭子妈妈桑。」
「那可不妙。」
「我会在公寓周围部署便衣,这样没问题了吧?」
「就这么办。」
「我们立即前往南平台,有消息会和你联络。」
语毕,岛津先生便离开公寓。
剩我们两个人时,老爸看着我,叹口气。
「都怪你想靠关系,走后门进大学,才惹出这种麻烦。」
我有点同意老爸的话,暗自反省了一下。
我倒头补眠,傍晚时分,岛津先生传来消息。
警方冲进南平台的豪宅时,屋内已人去楼空。经查访,附近邻居表示,今天清晨,好几辆车子陆续开出铁卷门。
梅本下落不明,警方正搜索是否被埋在庭院里。豪宅中采到几枚指纹,目前也紧急比对到底是哪个恐怖集团进驻。
「梅本若幸存,大概会试图联系他弟弟健一或后台老板波波夫,能不能帮忙打听?」免持听筒的电话传出岛津先生的声音。
「好,数位相机的分析还没完成吗?」老爸问。
「在等巴黎那边的消息。」
岛津先生回答。国际刑警组织的总部在巴黎。
「中国人联络过你吗?」
「应该快了。迟迟不来联络,代表梅本是他们掳走的。关于钥匙,有新线索吗?」
「没,只有梅本握有相关线索吧。」
「这么说,『索姆提』那票人目前离终点最近。」
老爸嘀咕道。此时,我的手机响起,是「保密号码」。
「是我,健一,叫你老爸听电话。」
他气势汹汹。我捂住话筒,朝老爸使个眼色。
「健一要和你通话。」
「你先别挂断,等我一下。」
老爸嘱咐岛津先生后,接起手机。我耳朵凑近手机背面。
「喂,我是冴木。」
「我是健一,大哥被绑架了。」
「绑架?被谁?」
「我要是知道,就不必这么伤脑筋。黄和宋有没有联络你们?」
「没。是他们干的吗?」
「不太可能。那些家伙埋伏在大哥和老板约好的餐厅门口,不晓得是谁走漏风声。老板想见你。」
「当然没问题,只是,该不会一见面就干掉我吧?」
「你们和绑架大哥的家伙没勾结就不会有事。一个钟头内到『乔治·乔治』,把你那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儿子也带来。」
「那家店不利于青少年的教育。」
「你儿子不来,他同学身上会发生更不利的事。你该不会将黄的恐吓忘得一干二净?」
「好吧。若他们主动联络,能说我要去找你吗?」
「不行,老板是老板,别和黄他们扯在一起。」
「这样事情会搞得很复杂。」
「是你把事情搞复杂。你不在中国人面前提这件事,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他似乎忘记当初是谁威胁不说就要干掉我们。
「我无所谓,但不可能一直装糊涂。接到他们电话该怎么讲?」
「随便敷衍一下,再马上告诉我。要是他们掳走大哥,应该会来找你。」
情况真是愈来愈麻烦。
「我们在『乔治·乔治』等你。」
健一结束通话。
「可以趁机向波波夫打听。」
老爸对话筒另一头的岛津先生说。
「大致先这么办。要不要支援?」
老爸瞥我一眼。
「不用,今晚应该还不成问题。」
「乔治·乔治」占据离「麦克斯」不远处的一栋宽敞大楼的一、二楼。一楼中央的天花板挑高,两个楼层可同时看到一楼中央的舞台表演。
我和老爸抵达「乔治·乔治」时,之前在「麦克斯」见过的壮汉已候在那里。记得他叫村月。
椭圆形舞台上,三个白人舞娘激情热舞,全身上下只以一只小蝴蝶遮住第三点。灯光配合着摇滚乐的节奏照亮她们润泽的胴体,但村月目不斜视,默默示意我们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健一与一个瘦削的白人坐在可俯视舞台的桌位。白人头绑绷带,他就是在「上海花园」前挨打的男人。
白人坐姿挺直。他一头银发,几乎没赘肉,穿着和眼眸同色的蓝衬衫,中规中矩地打上胭脂色领带。他的嘴唇突出,像只凶猛的鸟。
「冴木先生。」
那男人打声招呼,便打量起坐在对面的我和老爸。忍受着他的视线,我终于明白他散发猛禽类气息的理由。因为他的眼睛宛如玻璃珠。
「我是波波夫,我们可以用日文交谈。」他手放在胸前。
「波波夫先生,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老爸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问。
「是掳走梅本的恐怖分子干的。」波波夫回答。
「恐怖分子?」
「对,我了解莫利斯的处境,也知道莫利斯最后的客户是谁。」
「最后的客户?」
波波夫微微点头,直视着老爸。
「那时,我常去『港俱乐部21』,但不记得看过你。」
「毕竟那家店很大,而且,当年我多半待在国外。」
「梅本在电话中告诉我,你认识科米萨洛夫?」
「对,他到日本工作前,我们经常见面。」
波波夫沉默片刻。
「在哪里?」
「伦敦,还有乌兹别克的塔什干。」
「你晓得他的真实身分吗?」
「是KGB吧?」
老爸不以为意地回答,波波夫歛起下巴。
「原来如此。冴木先生,你确实做过很多生意。」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对了,绑走梅本的恐怖分子到底是谁?」
波波夫拿出一根粗雪茄,以金色打火机缓缓点火,不时促狭地抬眼看老爸。
健一始终乖巧地待在一旁。
波波夫吐出一大口烟。
「巴拿马产的雪茄和鱼子酱,即使在冷战结束后,价格仍没下跌。相较之下,苏联产的武器就便宜得吓人。」
老爸有感而发,波波夫用力点头。
「但是,也有人很乐于看到跌价后,武器更容易购入的情况。」老爸注视着波波夫继续道。
「没错,莫利斯的最后客户正是这种组织。」波波夫应道。
「恐怖分子吗?」
「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恐怖分子,坚信自己是真正的爱国者,目标是解放祖国。在他们眼中,敌人就是所有试图干涉祖国的大国,好比苏联或美国。之后,内部发生分裂,一派人马激进,另一派人马反对,于是自相残杀,终致覆灭。」
「那是哪个组织?」
「翻译成日文,就是『六月狮子』。」
「『六月狮子』……听过这名号,原来他们就是莫利斯最后的客户。」
波波夫颔首。「『六月狮子』在六年前灭亡,余党分散在俄罗斯、乔治亚与阿尔及利亚。不过,有件事让我感到不解。」
「什么事?」
「『六月狮子『的思想虽然很了不起,但资金并不充裕。莫利斯那样的商人,怎会和这种客户做生意?」
「莫利斯一向只和资金充裕的客户交易,绝不接受赊帐。」
听到老爸这么说,波波夫点点头。
「没错,莫利斯都收现金,而且只收美金。」
「他的原则是,不到百万美元的生意不接。你显然知道客户向莫利斯要求的货和价格。」
波波夫吐一口烟。「当然。他是透过我的关系,才能出入车臣的市场。」
「所以,你是科米萨洛夫的老同事?」
「我们工作的单位不同。冴木先生,你不也一样?但我们现在都是生意人。」
波波夫露齿一笑。
「只是运用的资金额度大不相同。」
老爸谦虚地承认。
「波波夫先生,我们似乎已相互了解。那么,最后的客户『六月狮子』,究竟向莫利斯委托什么货?」
「冴木先生,我想先知道你的看法。」波波夫又吐出一口烟。
「应该是小型核弹,而且是外观像行李箱,能随身带走的。」
「价格呢?」
「不可能低于一千万美元。」
「两千两百万美元,这是莫利斯开的价。『六月狮子』一口答应,并预付七百万美元当订金。」
「你一清二楚嘛。」老爸惊讶地说。
「这是莫利斯亲口告诉我的。他怀疑客户没能力支付,便托我调查。我在以前的单位时,私下帮莫利斯不少忙。我也是用他当时支付的酬金发展现下的生意。」
「原来如此。调查结果呢?」
「我警告莫利斯,『六月狮子』的资产不足以应付这么庞大的金额,恐怕连七百万美元的订金都有问题。没想到,他们居然付了订金,不觉得非常奇怪吗?」
「你不光在KGB工作过,目前在俄罗斯政府方面也有人脉吗?」
波波夫点头。「我的老友在SVR,是取代KGB的俄罗斯对外情报局。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六月狮子』从哪里筹到七百万美元,之后是否打算支付尾款一千五百万美一兀。」
「等等,波波夫先生。你刚提到,不知他们会不会支付尾款,意思是莫利斯只收到订金?」
波波夫耸耸肩。「没错。莫利斯只收七百万美元,也帮客户拿到货,却在交货取尾款前失踪,而且就在东京。如今,在我们都很喜欢的『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他的遗体,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这么说,他还没把货交给『六月狮子』吗?」
「答案就在这里。」
波波夫摸摸头上的绷带。
「昨晚攻击我、带走梅本的那票人就是『六月狮子』的余党。他们相信,组织虽然瓦解,但与莫利斯的合约仍有效,所以掳走梅本,想问出货的下落。」
「但梅本先生并不知情。」
波波夫点头。「我很担心梅本的安全,那票人在『六月狮子』中也属于激进派。」
阿隆我更担心小型核弹落到这帮人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六月狮子』的余党为何会突然在东京现身?莫利斯已失踪七年,期间他们的组织瓦解,即使是接获莫利斯遗体出现的消息,也难以想像这么快就采取行动。」老爸质疑。
「冴木先生,你很专业。若不是早在东京寻找莫利斯和他手上的货,『六月狮子』昨晚的行动确实太快。」波波夫回答。
「不光这样,尽管梅本先生的经历与发现莫利斯遗体的地点有关,但对方只绑架梅本先生一人应该有强烈的理由。所以,梅本先生大概曾以某种方式参与『六月狮子』和莫利斯缔结的合约。」
听到老爸这番话,波波夫佩服地频频点头。
我清清嗓子。「呃,我知道高中生不该在这种场合插嘴……」
「怎么?」
波波夫看着我。我觉得他很像英国那种寄宿学校的恐怖老师。当然,他不可能教我魔法。
「『六月狮子』会不会不想付尾款,只想拿货,才杀掉莫利斯先生?」
「或许有这样的计划,但执行并不容易。莫利斯也是专家,绝不可能犯下在收尾款之前被抢走货的失误。」老爸回答。
「这么说,莫利斯先生是遭『六月狮子』以外的组织攻击吗?」
「想必如此。大概是消息走漏后,有人企图抢货。就像我告诉你过的,莫利斯这种生意人一般不会和没交情的组织交易。因消息一旦走漏,或买家遭敌手歼灭,不免会过到货被中途拦截的危险。」
老爸望着波波夫。「莫利斯接案发生困难吗?我不了解七年前的他处于什么状态。」
「的确。CIA认为他与中东穆斯林的关系危及国际情势,千方百计阻挠他。」
波波夫回答。
「莫利斯曾透露,生意愈来愈难做。我推测,他是考量到个人的经济因素,才破例接下完全不熟悉的『六月狮子』的委托。」
「那个叫莫利斯的男人,卖掉两千两百万美元的货能赚多少?」健一开口。
「将近一千万美元吧。给卖主一千万,还要支付运费之类的经费两百万。」老爸回道。
「太猛了,一笔生意就能赚十亿日圆。」
健一陶醉低语。波波夫冷冷出声:
「健一,不幸送命,钱再多也没用。所以,卖雪茄赚十美元的人更聪明。」
多么有分量的一句话。
「波波夫先生,问题在于,目前货到底在哪里。遭杀害莫利斯的人夺走?或者,莫利斯不愧是生意人,即使性命不保,也没透露货的下落。」
「这我就不清楚。」波波夫答道。
「不妨站在『六月狮子』的立场思考一下。他们认定,原本属于自己的货被抢走。当然,那个货用过就没了,可是时隔七年,仍无人使用。于是,他们进行调查,希望能回收。掳走梅本先生,也是想了解抢夺者的相关情报,所以……」
「你的意思是,大哥和那票人勾结吗?」健一尖声质问。
「健一,先别激动。冴木先生说的只是可能性之一。」
「莫利斯的交易讯息肯定是走漏了,只是无从得知是『六月狮子』,还是莫利斯方面传出的。」老爸说。
「那个恐怖组织内部不是闹分裂吗?搞不好是他们。」健一反驳。
「的确。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拿到货,否则应该很快传开,毕竟以前是同志。那票人掳走你大哥,最终想要的是莫利斯的货。」
老爸分析后,望着波波夫。「梅本先生有没有告诉你钥匙的事?」
「钥匙?」波波夫皱起眉,「怎么回事?」
「据提供我消息的人透露,疑似莫利斯遗体的附近,发现一把金属钥匙。我向梅本先生提过,他很感兴趣。」
波波夫眯起眼,「我倒是没听过,健一——」
健一摇摇头,「当然我不在场。」
「看来,梅本先生不打算和别人分享钥匙的秘密……」
「那是怎样的钥匙?」波波夫问。
「普通的金属钥匙,警方也找不到对应的锁。」
「梅本为什么没告诉我?」波波夫盯着健一。
「我哪晓得,大概想等你到日本后,再当面详谈吧。」
「或是在怀疑你。」老爸插嘴。
「怀疑我?」
「除了交易双方外,还有一个组织可能泄漏风声,就是受你委托调查『六月狮子』的人。」
波波夫摇摇头。「不可能,对方绝不会背叛我。」
「你真认为间谍的世界存在这种人?」老爸直视波波夫。
「这点我能担保。」波波夫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妹妹。」
老爸吁口气,「原来如此。」
「我来总结一下。大哥遭恐怖组织『六月狮子』掳走,他们曾与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死者莫利斯进行危险的交易,但没成功,货也下落不明。损失订金的『六月狮子』很火大,不断找寻莫利斯,最近才得知莫利斯的遗体出现,于是盯上大哥,试图揪出杀害莫利斯,抢夺货品的家伙。」健一开口。
「你省略很多细节,但大致没错。」老爸应道。
「刚刚一直没谈及,另一组人马也在追莫利斯的货的去向。」
健一神情一僵。「我会搞定他们,现下不必提。」
「我不是指黄他们。依我刚得到的消息,已查出你大哥被带到『六月狮子』今天早上以前的据点。」
「什么?那就快……」
老爸摇摇头。「我说过,那是今天早上以前,如今已人去楼空。重点是,那边有另一组人马在监视他们。」
「另一组人马?」
「对,虽然不清楚他们的身分,但貌似装备精良的特种部队。不过,无法判断他们的目标是莫利斯的货,还是『六月狮子』。」
「冴木先生,这是真的吗?」波波夫怀疑道。
老爸颔首,「没错。」
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证人。
「他们会是何方神圣……」
老爸望向健一,「你联络得到中国人吗?」
「嗯。」
「我要见他们。」
「等等,你想告诉他们什么?」
「健一,中国人是怎么回事?」
波波夫问。老爸代替健一回答:
「那是他另一桩生意的合作伙伴,由于发生一点误会,以为我们父子害了他们,所以想在此事上分一杯羹。」
波波夫神色严厉,「健一,梅本知情吗?」
「不知道。你干嘛在老板面前提这件事!」
「我不想让事态变得更复杂,得先排除可以排除的人马。」
波波夫满脸怒气地抽着雪茄,轮流望向老爸和健一。
「排除?你究竟有何打算?该不会想把他们交给警方吧?要是报警,连我也……」健一睑色发白。
「能怎么办?既然认识了波波夫先生,你大哥也不在,我们没必要顾虑你。」
老爸冷冷回应,简直比健一更像坏蛋。
「你真敢讲,难道不担心你儿子的同学吗?」
「正因为担心,我才这么说。」
「别闹了!你一开始就打算跳过我们兄弟吧?」
「健一,你要协助冴木先生。」
波波夫出声,健一顿时无语。
「老板,万一我被警察带走,也会给你添麻烦。」
「放心,冴木先生是专家。」
波波夫露齿一笑,老爸默默点头。
「只要能排除黄他们,我会姑且忘记你曾恐吓我宝贝儿子的事。」
宝贝儿子是谁呀?波波夫笑得从容,似乎确信关键时刻老爸会干掉健一。
健一噘着嘴,仿佛在盘算背叛那些中国人的利害得失。
「这是十亿圆的生意。」
听到老爸这句话,他终于下决心。
「好吧,我告诉你黄在哪里,但不要报警。」
「反正让他们闭嘴就好。」
「你要干掉他们?」
「我会想办法。」
健一瞪大眼,直瞪着老爸。「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普通的单帮客和单帮客的儿子。」
健一不由得吐一口气,斜睨着我。
「我以为你们是条子的抓耙仔,没想到是人面兽心的坏胚子。」
「要赚儿子的学费不轻松。说吧,他们在哪里?」
「他们平时都待在新宿的『黄兰』按摩院,黄是老板,宋是保镖。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黄兰』吗?」
老爸再度确认后,详细询问地址。那家按摩院在新宿区公所大道上。
听完健一的说明,波波夫关切地问:
「冴木先生,排除中国人的事交给你没问题吧?如有必要,我可以派其他日本手下陪你去。」
「波波夫先生,没问题。我不会给你和健一添麻烦的。」
「那些家伙还有上海帮的同伙,别小看他们。」健一提醒。
「若突然人间蒸发,就没办法联络其他同伙,不是吗?」老爸应道。
波波夫站起身,伸出右手。「冴木先生,今天的谈话很有意义,谢谢你。」
「彼此彼此。」
「虽然梅本目前状况不明,但互助合作,应该能得到我们都满意的结果。」
「我竭诚期待。」
老爸回握波波夫的手,健一满脸无趣地旁观。
「先告辞,改天再讨论后绩。」
老爸和我离开「乔治·乔治」。
「我有问题。」
「什么?」
「你把健一惹毛不好吧?」
「反正最后他们统统要进监狱,制造一点矛盾更容易利用。」
老爸的回答很无情。
「第二个问题,你真打算干掉黄和宋吗?」
「我们确认完,就交给岛津处理。想必他们不是靠正当管道入境,强制遣返就行。」
「原来如此。」
「走喽。」
「去哪里?」
「新宿啊,做事要速战速决。」
我惊讶地看着老爸。
「我也要去?」
「废话。别忘记,这是你种下的祸因。」
老爸毫不客气地说。打工侦探真命苦。
10
这个世上,有些地方和某种人的组合是禁己i。比方,高中教师和水手服店、中学生和宾馆、上班族大叔和(脱衣)夜总会。健全的都立高中学生和深夜的新宿区公所大道也是类似的组合。
奇妙的是,现实生活中,教师往往是水手服店的老主顾之一,而有些国中女生则把宾馆当打工场所。
「我可能会被拦下辅导,到时记得罩我。」
在靖国大道的区公所附近下计程车后,我对老爸说。时间已过午夜两点。
「别担心,待会儿要去的地方老鼠比日本人多,学校老师不可能出入。」
老爸看着手表回答。离开「乔治,乔治」后,我们先到竹虎的店里填饱肚子。大概是顾虑到其他客人在场,今天我没受到「热情的欢迎」。
「少年组的刑警呢?」我追上走在前头的老爸。
「即使有加班津贴,也没刑警愿意去那种危险地带拼绩效。」
「所以,你决定带还在念高中的儿子前往。」
「搞不好能找到比侦探更好的打工机会。」
我不禁摇头。
走向区公所大道深处时,明显感受到气氛的转变。在特种行业聚集的街头出没的上班族醉鬼,或单纯的酒店小姐愈来愈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货色的日本人,及外表正经却不会说像样日语的外国人逐渐增加。这里的外国人,不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出身的,也包括来自非洲、中东与中美洲的打工仔。
「教世界史的老师曾说,二十一世纪是服务业的时代,现下我深有同感。」
「为何这么想?」
「正因是领先职种,才会从国外引进劳工,弥补人手的不足。」
「学校偶尔会教一些有用的东西嘛。」
老爸说着,停下脚步。一群人无视红灯,大摇大摆地穿越斑马线。计程车被挡住去路也不敢按喇叭,只能乖乖等在原地。虽然他们是日本人,但显然是黑道兄弟,粗估有十人。看样子,这一带险恶到他们不结伴同行不安心。
「那也算服务业吗?」老爸轻声问我。
「这是让欢场充满甜蜜而危险香气的噱头。」
「原来如此,就像迪士尼少不了米奇。」
「只是不会想站到他们旁边合影。」
我悄声回答。去年,有个黑道大哥在眼前的咖啡
店遭枪杀。世界史老师提过,这是中国黑帮第一次当众向日本黑道出手的「历史性」事件。那位老师的表弟,还是表弟的表弟,是新宿警察署的刑警。据说他是个「怪咖」,好不容易通过困难的公务员考试,却放弃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那老师也很怪,搞不好他们全家都是怪咖。
等那票黑道兄弟离去,我和老爸往职安大道前进。
「应该在这附近。」
老爸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健一会不会事先通知他们?」
「这是恐怖平衡的问题。」
「恐怖平衡?」
「看他比较怕中国人还是波波夫。」
「万一是中国人怎么办?」
「我们就回不去了。在那里。」
老爸指着一栋门面离马路稍远的住商混合大楼。只见四楼的窗上贴着「中国宫廷按摩」几个大字。
「说来按摩,不晓得有没有人会信?」
「他们会帮我们按摩的,不过是用子弹。」
老爸应道,大步走进去。
我们爬楼梯到四楼。阶梯上都是烟蒂,没发生火灾真神奇。
店门的暗色厚玻璃上写着「黄兰」,莫名有种不健全的感觉。要是有埋伏,就不只不健全,而是不健康了。
老爸推开大门,迎面可见浅色柜台,隐约听到流水声。柜台旁设有小喷泉,一个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石球在上方滚动,但没有人的气息。
柜台另一侧有条黑暗洞窟般的通道,尽头是挂着厚帘子的按摩室。
「晚上好。」
老爸出声打招呼,却毫无回应。
我竖起耳朵。按理,按摩店多少会听见客人的呻吟或鼾声,及按摩小姐的的中文交谈声,可是周遭一片安静,只闻潺潺流水声。
「是不是公休?」
我推测道。还是所有人都出外勤?比方「带着突击步枪在都立K高中门口集合」之类的。
「现下应该是生意正好的时段。」
「你还真清楚,难不成在六本木上过私人中文课程?」
老爸似乎也有点不知所措,不停搔着下巴。
「欢迎光临!」
背后突然传来开朗的招呼声,我和老爸同时回头。
一名小姐出现。她身穿紧身黑长裤及光滑的丝质白衬衫,衬衫扣子大胆敞开,露出深邃的乳沟。她留着时下日本人罕见的乌黑长直发,是五官分明的美女。
「抱歉,今天小姐都休息。」
不用看就知道老爸笑得很开心。
「真可惜,我听朋友的朋友说,这里有个技术高明的小姐……」
对方噗哧一笑。「你朋友的朋友?」
「对。我肩膀严重酸痛,他便介绍我这家店。」
「是喔。」
对方把老爸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你也可以啦……」
「我不会按摩,」她摇摇头,「只是帮忙顾店而已。」
「那你是黄先生的朋友吗?」
「黄先生?他回中国了。」
「什么时候?」
「今天。他家人生病,所以急着返乡。」
老爸和我互看一眼。
「黄先生还有一个朋友宋先生吧?」
「宋先生也回去了。」她毫不含糊地说。
「咦?」
「他妹妹要结婚,得送贺礼、道声恭喜。」
「什么时候?」
「今天,和黄先生搭同一班飞机,所以今天没有小姐。」
「那你呢?」
「我?负责看店。」
「我不是问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这种时候还泡什么妞!
「喔,我叫翡泪。」
「翡泪……」
「对,翡泪。冴木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对方嫣然一笑,我和老爸不禁一愣。
「你怎会认得我们?」
「黄先生和宋先生提过你会来这里,以后生意由我接手。」
「生意?」
老爸简直化身成鹦鹉。
「对,莫利斯的事。」翡泪点头。
「黄先生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然还有谁?」
「呃,」我忍不住出声,「你接手的只有生意吗?」
翡泪灿烂一笑,伸出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抚摸我的脸颊。
「你担心同学的安危吗?那不是我的作风。凡事都靠暴力解决不太好,我会用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
「只要协助我,你去北京大学留学OK。」
翡泪向我挤眉弄眼。
「北京大学?」
「原来如此。」老爸轻声嘀咕,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你是国家安全部的人。」
翡泪摇摇头。「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不必装糊涂。能那么干脆地『解决』那两人的,只有中国政府。」
翡泪笑容依旧,反而教人心底发毛。
「你们不喜欢和我做生意吗?」
「重点不在这里吧。」
「你不但能轻松上大学,还能变成有钱人,挺划算的。岛津先生不可能付你太多酬劳,何况进东大也没那么容易。」
她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翡泪笑得更灿烂了。
「要是不喜欢北京大学,上海大学也不错。上海是个好地方,米饭香,漂亮美眉也多。」
「你到底调查我们多少事?」
「全部。你的女友和房东都是美女,还有个念法律系的俏家教。」
我和老爸哑口无言。翡泪对康子、圭子妈妈桑和麻里姐的身家背景了若指掌。
这下不能光是担心都立K高中会遭到袭击了。
「噢,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晓得梅本先生的下落。」
我和老爸面面相觑。
「要不要马上出发?」翡泪若无其事地提议。
「你知道谁掳走梅本吗?」老爸问。
「当然。你们和我,这就一起去接梅本先生。他一定会很高兴我们成为朋友。怎么样?是不是好主意?」
「意思是,我们三人要对付恐怖分子吗?」
「不用担心。你,还有你爸,都很厉害,我也有点厉害,所以救他没问题。」
「只要联络岛津——」
翡泪摇头打断老爸的话。
「日本警察靠不住,而且『六月狮子』每天都会转移阵地。听完你的说明,岛津先生再调度警力得花好几个小时,我们却能随时行动。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是去抓『六月狮子』,而是营救梅本先生,对吧?」
「的确……」
「老爸!」
我诧异喊道,老爸望着我。
「阿隆,眼前只能听从她的建议。即使反抗,也没人保证我们能安全走出这家店。何况,唯有救出梅本,我们才能够真正获得他的协助。」
「但对方是恐怖分子耶。」
「虽然如此,但他们并非在日本进行恐怖活动。总之,我们别无选择。没错吧,翡泪?」
翡泪没作声,重重点头。美归美,一日惹火她,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这也能替你增加留学的机会。」
我不禁叹口气。早知如此,用功读书还比较轻松。
「北京大学和上海大学,哪里的正妹多?」
翡泪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