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举办迷宫探险竞技!」
听见柜台小姐激动说出的建议,五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女神官眨眨眼睛,妖精弓手(Elf)当场愣住,矿人道士(Dwarf)拿起酒喝,蜥蜴僧侣(Lizardman)转动眼珠子。
至于哥布林杀手,他点头简短回了句「是吗」。
「迷宫探险竞技是?」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进冒险者公会二楼的会客室。
现在,有六个人聚集在这个装饰著怪物头骨、遗迹产物等知名冒险者的战利品(Trophy)的空间中。
是柜台小姐和她找来的五位冒险者──小鬼杀手及其同伴。
团队(Party)中唯一一个神情紧张的人是女神官,忽然露出怀念的笑容。
不,用怀念形容有语病。至少当时她不在这个房间。
数年前的春天──准备前往化为食人鬼据点的遗迹时,他们聚在这里讨论过。
哥布林杀手做为剿灭小鬼的专家受到邀请,她则尴尬地站在楼下等待。
同期的朋友找她聊天,冒险者前辈魔女开导她,她独自在那边整理心情。
所以严格来说,伙伴们召开了什么样的会议决定那场冒险,她并不知道。
不过,现在的团队(Party)结成的契机,无疑是在那一天、那个时候的这个场所。
──如今我也在场。
尽管自己还不够成熟,身在此处的事实令她雀跃不已。
她努力绷紧快要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妖精弓手瞄了她一眼。
上森人(High Elf)美丽的眼睛彷佛看透了她幼稚的感情,女神官别过头。
因此,她没发现这位年纪相差甚远的重要友人,露出了猫一般的笑容。
虽然她其实有猜到,她八成带著那种表情。
「不知道还回答人家『是吗』不太好吧──」
妖精弓手银铃般的笑声中,参杂调侃、无奈及习惯。
矿人道士理所当然回以嘲讽,事到如今女神官也不会惊慌了。
「那你又知道了?」
「知道啊──我想一下喔。」
他们会跟平常一样斗起嘴来,蜥蜴僧侣在一旁劝架,然后开始说明。
她笑咪咪地旁观,哥布林杀手则始终保持沉默,彷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那你来说明!」
「咦,啊,我、我吗!?」
所以,这对她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Ambush)。
妖精弓手以敏捷得吓人的动作拍了下她的肩膀,女神官发出错愕的惊呼声。
无处可逃。她清楚感觉到伙伴们和柜台小姐的视线落在纤细的身躯上。
女神官勉强忍住不要鼓起脸颊。那样太过幼稚。
也不能抱怨。她不希望大家觉得自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现在,自己跟银等级的冒险者一起被请到冒险者公会的会客室,是他们的同伴。
──得拿出与这个身分相衬的态度!
她在内心握拳,告诉自己讲话要乾脆俐落。
「是十几年前的战争时,包含至高神大主教(Archbishop)在内的六英雄的逸事──对吧。」
由于各式各样的诗歌及传说混杂在一起,真相不得而知。
是与邪恶冒险者的战斗,不,是与友人切磋琢磨的一环,抑或是──
知晓一切的只有那几位当事人,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冒险者在比赛谁能最先攻略迷宫,拿探索迷宫当成一种竞争手段。
「是的,没有错。」
柜台小姐微笑著点头时,她不禁松了口气。
这个反应俨然是回答神官长问题的侍祭(Acolyte),令她紧抿双唇。
太孩子气了。
──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
「可是,听说那其实是更久以前就存在的竞技喔?」
但柜台小姐的表情看不出那个迹象,女神官回问「这样呀?」。
更久以前的事,地母神的寺院并没有教。大概是历史或神话那类的。
「贫僧也略有耳闻。」
蜥蜴僧侣用钩爪敲著下巴,悠闲地说道。
身材魁梧的他站在窗边,或许是因为与其坐有靠背的椅子,站著还比较轻松。
不,比起尾巴会被椅背卡住,搞不好只是因为晒太阳很舒服。
「……哎呀,好像是在某座城市举办的。」
感觉到女神官怀疑的视线,他像在辩解般,挥了下手后才回答。
「据闻是在恶名昭彰、布满致命陷阱的地下迷宫举办的新活动,此话当真?」
「听说几乎跟赌博差不多了。」
「毕竟能炒热气氛,感觉又有赚头。」
「我不否认其中有营利要素,但我认为那是正规的竞技。」
柜台小姐斩钉截铁地回答矿人道士。脸上挂著装出来的笑容。
当然是因为他们认识得够久,柜台小姐又表现得很明显,才看得出来。
她发出可爱的清嗓声,收起刚才的表情,接著说道:
「初春新人会变多,在那之前,我们想让立志当冒险者的人先体验冒险的过程。」
「训练所不就是为此而盖的?」
妖精弓手竖起手指说。
「前阵子才盖好的吧。」
「森人(Elf)可能没什么概念,那是两年前左右的事啰。」
哦。连那漠不关心的回应,出自上森人口中都会显得优雅,真不可思议。
「训练所是给成为冒险者的人利用的设施,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大家不觉得有必要训练。」
柜台小姐脑中浮现那个虽说顺利启用了,却还没有上轨道的设施。
世上重视训练及学习的人,比想像中还少。
去了训练场又能完全理解训练内容的人则更少。
──虽然也有人觉得最初的训练(Tutorial)这样就够了。
「算是一种分类啰?」
「希望能让大家先做好一个心理准备啦……目前还只是测试阶段。」
──更重要的是,入冬前办一场祭典能带来欢笑。
冬日漫漫。就算冒险者有很多事可以忙,准备过冬的人可是很无聊的。
聊著祭典时发生了哪些事,怀著春天要去当冒险者的期待。
在等待冬天结束的期间,应该能为他们的日常生活带来温暖。
虽然无知的新手冒险者一词,刺在了女神官平坦的胸膛上。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哥布林杀手冷淡的声音,令她的感伤转为苦笑。
这句话太过简洁,容易招人误解,但他八成没有他意。
「我说。」
女神官竖起食指,噘起嘴巴,一字一句细心地告诉他。
「那样讲话不太好。」
「是吗?」
「很多事不讲清楚,人家就听不懂。」
「呣。」
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咕哝一声。
「不过,就我看来,至少这件事和剿灭哥布林无关。」
女神官叹气。妖精弓手无奈地仰头,剩下两个人嘴角上扬。
柜台小姐明白地对这两、三年来一直共同行动的几位冒险者说:
「之前我不是说过,今年冬至的祭典要麻烦您帮忙吗?」
您忘记了?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抬起视线对他投以带有怨气的目光。
「对。」哥布林杀手点头。「记得。」
「就是这件事。」
「就是这件事吗?」
「是的。」
柜台小姐再次重复。
看起来像在闹脾气,像在责备他,也像在调侃他。
她的表情,在正面意义上融合了少女及女性的气质。
──这个人也会有这种举动呀。
女神官有点高兴。她是她崇拜的美丽大人之一。
那样的女性也有可爱的一面,她觉得心情飘飘然的。
「既然是针对冒险者志愿者和低阶冒险者的企划,还是得请人监督才行。」
「我吗?」
「是的。」
柜台小姐微微一笑。正确地说是「你们」,算了,这不重要。
「要不要当当看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
§
过冬需要做许多准备,十分忙碌,不过快到冬至时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人们会以冬至为分界线过冬,闭门不出,这个时期还在慌慌张张可不行。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地方要注意,她便跟舅舅一起到仓库检查。
「香肠那些看起来没问题。」
「培根也是。」舅舅拭去额头的汗水,深深吐气。「希望没问题。」
在农耕、畜产方面,无论何时都没办法断言绝对不会发生意外。
全看地母神的慈悲、老天爷的脸色、诸神骰出的点数。
去年冬天很长,要是今年也这样就伤脑筋了。
猪那类
的家畜,放著不管一年就会长到适合吃的大小,但牛照顾起来可费事了。
而且用来养猪的树果数量不足的话,一样很麻烦。
养不活牛和猪,会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
即使设法撑过去──不管是想恢复原本的生活,还是迈向下一个阶段,肯定都会变得更加困难。
──酒也顺利献给神明了,但愿平安。
没直接参与其中的人,对于夏末到秋初发生的事件仅有这点程度的认知。
哎呀,不过,之前有人说要帮自己介绍对象什么的,就先不提了。
「唔……」
思及此,脸就红了起来。牧牛妹摇摇头。
她的目光左右游移,彷佛在逃避什么,最后落在仓库天花板的梁柱上。
「雪会下多大呢。」
「不知道。希望不要大到把屋顶压垮……」
该在那之前补强吗?
舅舅皱眉看著稳固的屋梁。
无论是要修缮还是要补强,要做只能趁现在。
这个牧场男丁太少──不对,只要拜托他,他大概会愿意帮忙。
──可是应该很累吧,这样的话,我也得找其他事做……
「今年冬天由我去送货。」
「咦咦?」
想著想著就被舅舅抢先一步,牧牛妹因困惑而发出错愕的声音。
转头一看,舅舅愁眉苦脸的。
牧牛妹并非毫无头绪,「啊哈哈」笑著甩手。
「放心啦,不用怕。今年才不会发生那种怪事。」
「难说。」
舅舅深深叹息,摇头说道。
去年冬天遇到的惨事──嗯,是她不太想回忆起来的记忆之一。
所以她可以理解舅舅会担心,同时又觉得「有那么严重吗」。
──明明不会有事。
她很感谢舅舅的心意,却依然忍不住露出苦笑。
就在这时。小屋入口忽然传来脚步声,牧牛妹脸上绽放笑容。
「我回来了。」
背光的身影,是穿著廉价铁盔及骯脏皮甲,再熟悉不过的异常模样。
牧牛妹毫不犹豫地跑过去,笑著对他说:
「欢迎回来!好早喔,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会去冒险。」
「本以为要剿灭哥布林,结果不是。」
这样呀。她点头。有工作很好,可是没有哥布林更好。
她记得之前跟他有过这样的对话。
他早上就出门了,还以为肯定又要好几天后才会回来。
因此他这么早回来,对她来说是值得开心的失算。
──哎,嗯。
就算他整个冬天都没办法去冒险,家里的积蓄也够用。
再说一次,意外随时会发生。自然会以防万一。
──虽然不太能想像他在家休息的画面。
「回来啦。」
牧牛妹思考著无关紧要的琐事时,旁边的舅舅也落落大方地对他点了下头。
接著指向天花板,用有点冷淡、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的语气说道:
「冬天冒险者也会比较闲吧,去帮忙补强屋顶。」
「知道了。」
他很听话。
舅舅看著铁盔上下移动,无言以对,然后叹了口气。
「先吃饭。吃完饭再弄。」
「好的。」
如果不这样说,他肯定会立刻动工……
──算是舅舅的贴心之举吗?
牧牛妹很高兴。
舅舅再度叹息,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离开仓库。
「好──」
牧牛妹一面回应,一面笑著坐到其中一个桶子上。
「冬天到了耶──中午是不是也吃点热呼呼的东西比较好?果然还是炖菜吧?」
「嗯。」他又点了下头。「炖菜很好。」
「交给我吧。」
牧牛妹喉间发出轻笑声,眯起眼睛。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交流,却令人心情愉快。
毕竟他很忙,即使待在牧场也都在工作。她想珍惜这段短暂的时光。
反正吃完饭,他八成会马上开始补强屋顶……
准备午餐的期间,她也没时间悠闲地聊天。
所以能像这样抬头看著默默站在原地的他,跟他说话的时间,相当珍贵。
「……噢,对了。」
「嗯──?」
因此,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时,牧牛妹慎重地竖耳倾听……
「今年冬至,可能没空陪你。」
「咦,为什么!?」
她反射性站起来。
她愣住了──应该没那么夸张──声音却很大,急忙摀住嘴巴。
没人听见。舅舅应该也回主屋了。但她还是会介意。
「有人拜托我帮忙。」
他自然不会懂她的心情,语气平静。真是的。牧牛妹鼓起脸颊。
「比冬至的祭典还重要?」
「不……」
她凝视著他,他一副畏缩的态度,在铁盔底下支吾其词。低沉的沉吟声。
「冬至的活动,好像要徵询冒险者的意见,找冒险者帮忙。」
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后,大概是觉得光凭这句话解释得不够清楚,又简短补充一句:
「冒险者公会来拜托的。」
──哦。
原来如此。牧牛妹出声表示理解。
──去年是我,前年是那孩子……
那么,今年就轮到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小姐的回合(Turn)了吗?
──唔呣呣……
好吧。牧牛妹抱著胳膊,认真检讨过后,下达结论。
他接受其他人的请求,将注意力放在剿灭小鬼以外的事情上,是件好事。
困惑、慌张、著急,说明得跟在辩解一样的他很罕见,大部分的情况都可以体谅。
「那是要帮什么忙?」
「不清楚。」
他都囔著说。意思是真的不清楚吧。
「所以,必须尽量做足准备……我是这样想的。」
「对呀……嗯,慎重行事很符合你的个性。」
他不是有勇无谋的人。虽然他那一本正经的发言让牧牛妹不禁失笑。
他不知道是怎么理解她的笑声的,陷入沉默,牧牛妹又笑了出来。
「那得先填饱肚子啰!」
「嗯。」
他点头说道,态度依然冷淡。
「麻烦了。」
「交给我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可不能偷懒。
§
首先要做的,是点燃灯火。
随著灯芯燃烧的声音,橙色的火光照亮仓库。
住在村里时──不对,现在也一样──蜡烛和油都是奢侈品。
熬夜的话会被骂,幸好只要付得出钱,就不需要在意时间。
他穿过在青梅竹马眼中乱七八糟,对他来说却称得上有整理的架子间,来到最深处。
将东西放在工作桌上,坐下来,吐气。该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主屋的灯已经熄灭。她和牧场主人应该都趁早睡觉了。
帮冒险者公会举办过冬的祭典……
仔细一想真荒谬。自己。帮冒险者公会的忙。
本以为他们不可能会相信,那两个人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对他而言。
他吃著青梅竹马做的晚餐,尽可能解释得仔细又简洁易懂。
她微笑著说「加油」,牧场主人冷漠地说「好好干啊」。
两人都毫不怀疑他要帮冒险者公会的忙。
──好好干。
怎样叫好好干?
他低声沉吟。理应已经熟悉的铁盔,现在感觉起来特别沉重。虽然他完全没打算脱掉。
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试过好好干。
仔细一想,一直都是这样。
立即实行当下能采用的手段,优于事后才想到的好主意。
然而,那不代表当下所选择的手段全是最佳方案。
事后回想起来,不晓得做错了多少选择。
早知道就那样,早知道就这样。
应该有更好的方法。应该能做得更好。
──应该能更快地移动、战斗、救出俘虏,不造成牺牲,杀掉小鬼。
自己的行动始终有不够细心的地方,有疏漏之处,并不完美。
之所以能平安走到这里,存活下来,大概是拜「宿命」或「偶然」所赐。
绝对不能认为是自己实力优秀。
不能认为是在那个地方被抓去当俘虏,或者命丧黄泉的人实力不足。
姊姊没有错。村里的居民也是。其他牺牲者亦然。
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是傲慢至极的想法。
思及此,「好好干」是多么远大的目标啊!
──不过,必须去做。
世上的一切端看要做还是不做。他重复一遍师父的教诲,拨开桌上的东西整理桌面。
将不久前还在准备的各种装备挪到一旁,摊开数张地图。
是他为了这次的委托,跟冒险者公会的柜
台小姐借来的遗迹周边地图及内部平面图。
这一带在神代的大战中发生过多场混战,也就是古战场。
不晓得有多少座城塞遗迹(Terrain)沉眠于此。
偶尔会经常──除了这个互相矛盾的形容外,无法用言语表达──发现遗迹的入口。
埋在地底的东西被挖起来,或者被食岩怪虫(Rock Eater)之类的生物推上来。
众多遗迹中,这次选上的是与这座城镇邻近的遗迹。
很久以前就被人发现,冒险者探索完毕──也就是乾涸的遗迹。
没什么稀奇的。之前他们潜入过的死之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也属于这一类。
──没印象的遗迹。
哥布林杀手低头看著以细腻的笔迹制图(Mapping)的地图,低声沉吟。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去过的所有遗迹,跟剿灭小鬼一样。
世上的冒险者杀掉的哥布林,远比他亲手杀的哥布林还多。
除此之外的剿灭怪物及冒险就更不用说了。
无名的冒险者潜入这座遗迹,战斗、探索,绘制地图……
──所以正好适合拿来设置陷阱,玩冒险游戏吗?
脑海忽然闪过拿著木棒,跑进村子附近的森林里玩的记忆。
那女孩也在吗?应该也有她在的时候。记忆模糊不清。
从他是用第三者的角度在看自己的这一点来看,那已经不叫回忆,而是以记忆为基础创造的空想了吧。
他对此一笑置之,低头望向地图。
是座平凡无奇的遗迹。
有好几条通道,好几间墓室。有暗门和隐藏房间,很好。离城镇的距离也很恰当。
若要拿来当怪物巢穴,不必费多少工夫就找得到。聪明到会消去足迹的怪物不多。
──哥布林的话。
哥布林的话,在进入遗迹前──不对,进入遗迹后,他们也不会马上攻击人。
会再等一下子。大多会把猎物拖进去,于进退两难的地方下手。
遗迹的墙壁是石制的吗?是的话,想要随便把墙挖穿应该有困难。
也不能发出太大的挖洞声。既然如此,首先要处理的是陷阱。
以小鬼的身高不会被打中,凡人(Hume)则会命中一击的陷阱……例如……
──来自上方的钟摆型陷阱。
他点头从刚才推到一旁的道具中拿出沙盆。
接著拿起尖笔,想到什么主意就记录在沙上。
先写下来再说。之后再整理到莎草纸或羊皮纸上即可。
圆木。石头。抢来的武器。木桩。锅具类也行。那些都能当成钟摆。
是常见的傻子陷阱(Booby Trap)。不会使人丧失战意,却能消耗体力。
不过,这些陷阱设定上是由小鬼设置的。
──他们不会考虑到矿人(Dwarf)和圃人(Rare)的身高。
小鬼八成会妄想自己打中「大家伙」一击,然后就停止思考。
因此陷阱的漏洞在脚边。看是要蹲下还是匍匐前进,只要多加留意就不会被击中。
虽然不是多了不起的小手段,对新手冒险者而言应该会是出乎意料的一击。
他们会想像自己和怪物展开死斗,却无法想像自己趴在地上拆线的画面。
就算机关被发现,陷阱的拆除方式也只有猎师明白。
小鬼会愉悦地看著他们烦恼、思考,加以嘲笑。
平常瞧不起他们的愚蠢冒险者,如今被他们耍得东逃西窜。
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杀人的是我们,被杀的是他们。
小鬼不会发现自己的巢穴被人入侵有多么危险。
因此,我们千万不能忘记。
自己是来剿灭哥布林的。
──这里是小鬼的巢穴吗?
在沙盆上振笔疾书的哥布林杀手,忽然停下手。
潜伏在这里的,会不会是魔法师、邪龙之流?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瞬间,最后决定作罢。
太傻了。
世上的冒险多不胜数,剿灭小鬼和除此之外的冒险,后者较多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最好一开始就设计成剿灭哥布林。
他只知道这个。他不想沦为对于一知半解的事高谈阔论的蠢货。
没错,自己是哥布林杀手。
不是冒险者──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是。
冒险者的榜样,其他人会做得更好。
例如重战士、长枪手等银等级冒险者。或者──
──传闻中的勇者。
用不著想像那么有头有脸的人。
那个以前使尽全力才挥得动棍棒的剑士、扬言要打倒龙的魔法师少年。
以及愿意陪在自己身边的伙伴们──女神官。
那些人应该比他更适合当冒险者的榜样。
那么,自己为何被选上了?是柜台小姐做出的选择。
──也就是说,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受到她的偏袒才被选上。
思及此,心情就轻松了些。
他没有轻视她的心意。纯粹是不习惯受到他人的期待。
刚潜入迷宫开始冒险的少年,大概比他更像英雄、更像冒险者。
既然如此,自己现在陷入的这个思考漩涡,可以说微不足道。
这跟挑战未知不能相提并论。他知道。
──类似疾病。
长久以来一直在做同样的行为,就会突然涌上心头的情绪。
不是不安。也不是缺乏自信。
只是会有人在耳边低语──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
如同破掉的泡沫,如同眼皮底下的闪光,突然浮现的人们。
既然是会定期发生的现象,就只是发病罢了。他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简单地说就像小鬼。出现了就击溃。小鬼栖息在自己的脑中。
那么。
──全看要做还是不做。
仅此而已。不如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哥布林杀手吸气、吐气,将油味、灰尘、骯脏的空气吸进肺部。
眼前有张地图。大部分的情况都预想过了。是小鬼的巢穴。这样的话。
「亲眼见证。」
跟平常要做的事并无二异。
§
「道路是无止尽的,越过岩石,穿过树林,前往阳光照不到的岩窟,前往不入海的河流前方──」
两千年来,妖精弓手难得开心成这样。
不过以她的情况,最近几年经常能看见这难得的画面。算了,无妨。
反正她的生涯等同于永恒,只要多骰几次骰子,点数也会趋于平均值。
更重要的是,由上森人唱出来,连圃人的歌都会显得典雅。
「又在唱这种老歌。」矿人道士碎碎念道。「这歌已经没人记得了吧。」
「哎呀,好歌什么时候唱都行吧?」
走在前头的妖精弓手甩动长长的马尾转过身,倒著走路展露笑容。
阳光明媚,旷野一片雪白。年末将近,在夏与冬的夹缝间的冒险。
森人果然不属于石造的城镇,而是大自然的生物。
热闹的喧嚣声是很令人兴奋没错,但风声及鸟声才能带来放松的心情。
她踏著轻快的步伐,感受杂草搔弄长靴的触感。微光抚摸肌肤的触感。
妖精弓手将它们通通吸满平坦的胸膛,快活地笑了。
「你也去学一两首歌啦。」
然后用跟笑声同样轻快的动作,跳到女神官旁边。
「这是冒险者的习惯。先不说唱得好不好,不会唱歌可不行。」
「是、是这样吗?」
异于常人的美貌忽然接近,女神官瞪大眼睛。
妖精弓手不认为她的困惑是自己造成的,点头说道:
「对呀──摆出冒险者的样子,脑袋里只装著剿灭小鬼,这还能看吗?」
「我承认有道理,不过你可别当真啊。」
这句话彷佛在讽刺带头的某人,矿人道士发出尖锐的笑声。
「毕竟是这个长耳朵说的。她长那么大,眼界却狭隘得不得了。」
「我对世界瞭解得比关在洞穴的矿人还多。」
「说什么蠢话,地底比森林辽阔多了。」
「哎,若要论面积,栖息于海中的生物应该是最知晓『世界』的吧。」
蜥蜴僧侣将吵闹的两人晾在一旁,悠哉地下达结论,一切都一如往常。
离开城镇后,一直弥漫著这种轻松惬意──或者说和平──的氛围。
因为今天的目的地离城镇很近。可以说只是出门一趟。
──应该不能叫野餐(Picnic)就是了。
女神官也忍不住心想,假如季节换成初春,心情会更好吧。
当然不能太松懈。
连刚踏出城市一步就遇到龙的法则都有。骰子的点数是人类无法预测的。
喜孜孜的妖精弓手
,其实也在用双眼及两耳仔细留意四周跟上方。
其他伙伴肯定也在戒备周遭。
不行不行。女神官叫自己绷紧神经,不过,这种放松的感觉令她有点高兴。
出外冒险时,她总是战战兢兢,现在却不会。
这也是因为──
「太好了,今天天气真的很好。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有面带微笑的柜台小姐与他们同行。
「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您会接下这件委托。」
「是吗?」
回答她的是不带情绪的低沉声音,从铁盔底下传来的模糊声音。
「可是,我答应过你。」
「是的,您答应过我。」
柜台小姐却难掩喜色,心情非常好,女神官心想「原来如此」。
她身穿绣著蕾丝的时髦上衣──是叫衬衫吗?──搭皮革长裤。
肩上挂著皮制的包袱,里头肯定装了各种必需品。
外面再加上一件厚外套──头发跟平常一样编成麻花辫,不过整理成了比较便于活动的样子。
跟那套熟悉的冒险者公会职员制服,气质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活泼的印象。
虽然绝对不是会穿出去玩的衣服,她觉得这身打扮很有气质,挺好看的。
那位跑去从商的朋友也是贵族家的千金,但她又是另一种风格──
──好好喔。
女神官偷偷叹息。
先不论地母神的教义是重视节制,以及自己的储蓄根本不够。
──穿在我身上也不适合吧。
当然,她成为冒险者的时候真的是个小孩子,现在多少成长了一些。
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还很幼稚。
「每个人适合穿的衣服不同。」
柜台小姐应该没有看穿她的内心,却轻描淡写拋出这句话。
她转过头,带著从容不迫的笑容,这点又让女神官心生羡慕。
「我倒是很羡慕你适合穿可爱的洋装,因为你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唔,可、可爱……那个。」
没这回事。她如此心想,却觉得被人称赞还故意表现得那么谦虚,好像不太对。
女神官惊慌失措,咽下口中的唾液,总算开口说道:
「谢、谢谢……」
「我才要道谢?而且要说的话,还是上森人更漂亮。」
无拘无束地于旷野上前进的背影,晃了下那对长耳。妖精弓手举手轻轻一挥。
「我很一般呀?」
「可怕的就在这里……」
柜台小姐叹了口气,与女神官相视而笑。
真的是,跟超脱现实的美貌比也没意义。
那位年纪和自己天差地远的友人穿什么应该都很适合,可以美丽动人,也可以清新可爱。
她一副要唱起歌的模样,愉快地开口说道:
「所以,那个迷宫探险竞技的举办地点还没到吗?快了?」
「呃──」
「等一下。」
柜台小姐还没回答,哥布林杀手就打断她的话。
「等一下。」妖精弓手晃动长耳。「要等多久?两小时?两天?」
「搞不好是两年。」
矿人道士冷冷插了一句话,妖精弓手瞪著他说「闭嘴」。
然而,至少哥布林杀手说得没错,的确是「等一下」。
听著两人热闹的斗嘴声,女神官也看见了。
越过一、两座山丘后,对面有个像无底洞的入口。
恐怕是山丘本身即为一座长满苔藓的坟墓。
从藤蔓及草根的缝隙间露出的四角形洞穴被埋在新土底下,敞开大门。
尽管脏污及岁月的痕迹导致它外观泛黄,仍然看得出过去应该是由纯白的石头所造。
──是神殿……吗?
远远看过去,女神官有这种感觉。再靠近一点或许还能看出是哪种建筑风格。
「啊!就是它,就是它。看见了!」
数秒过后,定睛凝视远方的柜台小姐雀跃地大喊。
女神官有点惊讶她的反应比自己慢,眨眨眼睛。
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边吵边看著周围。他们两个一定也看见了。
蜥蜴僧侣自不用说,哥布林杀手的索敌能力,不如说注意力也很敏锐。
所以她平常不太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不对,是巧合吗?
「没什么,习惯成自然。」
蜥蜴僧侣缓缓抬起长脖子,彷佛看穿了女神官的内心。
「俗话说,见与观不可相提并论。是否懂得观察事物的方式,其中有著云泥之差。」
──原来、如此?
女神官听得一头雾水,默默心想,再次望向遗迹。
不习惯的话,是不是只会觉得丘陵的一角有点塌陷?
她觉得刚开始冒险的自己可能也看得出来──一定只是自以为吧。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有自信一点?
女神官竖起食指抵著嘴唇,沉思片刻,点了几下头,握紧拳头。
拿出自信吧。就这么做。没错。
缺乏自信是她的缺点,之前的猜谜比赛,她也表现得很好。
必须慢慢学习为自己的表现感到骄傲。
──好,加油……!
女神官下定决心,又用力点了下头。
「或许该把入口藏住。」
哥布林杀手毫不关心团队(Party)成员,大剌剌地走向前。
女神官早已习惯,像只小鸟似地小跑步追在后面,柜台小姐急忙跟上。
哥布林杀手接近遗迹──神殿的入口,缓缓跪下。
祈祷──当然不是,一眼就看得出八成是为了仔细观察环境。
女神官也简单划了个圣印祈祷,然后模仿他观察遗迹。
四周一片静寂,没看见足迹,也没有恶心的──粪尿、秽物、异性交合的气味。
「没有哥布林。」
「看起来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上下晃动,回应女神官的喃喃自语。
又来了。女神官知道妖精弓手在背后无奈地皱眉。
可是这很重要,女神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那个,您说要藏住入口是什么意思?」
柜台小姐似乎无法理解两人的意图,疑惑地询问。
她把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弯腰,窥探遗迹内部,大概是不想弄脏衣服。
明明是不稳定的姿势,身体却晃都不晃一下,推测是平日努力不懈的成果。
女神官也记得她曾经说过,若想常保美貌及健康,需要勤做体操。
相对的,哥布林杀手维持手触地面的姿势,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
「小鬼巢穴没那么好找。」
「咦,不行。不──行。」
柜台小姐笑咪咪的,语气温柔却不容反驳,摇晃食指。
「万一他们始终找不到入口,不就没意义了?」
「也会有这种时候吧。」
「是没错,但这次不行。」
是吗?他简短应声,慢慢站起来,发出低沉的咕哝声。
「不管怎样,都要等进去再说吗?」
「没错。」
那句话应该不是在对柜台小姐说的,她却毫不介意。
她扠著腰,宛如指导学生的教师,满意地竖起手指。
看见哥布林杀手在柜台小姐面前的模样,女神官轻笑出声。
「那个,」她像要掩饰般开口说道。「那得麻烦斥候(Scout)了。」
「来了──交给我!」
听见声音时,妖精弓手已经如一阵旋风般从旁边经过。
她踩著像小碎步的轻快步伐,从入口跳进遗迹。
矿人道士慢了好几步──实际上应该没差多少时间就是了──大步跟上。
「看起来是满老的遗迹,是神殿之类的吗?」
「什么老,上森人搞不好更老咧。」
「那是你的主观意见。我是从客观角度分析的。」
森人敏锐的感觉适合侦测敌情,矿人则是最瞭解建筑物的种族。
他们虽然在吵架,肯定会把陷阱或怪物的痕迹都找出来。
「不过……的确很老旧呢。」
女神官放心地交给两人,吐出一口气,望向那座遗迹。
果然这座丘陵就是神殿,丘陵中腹的洞则是入口。
埋在新土下面的,是由并排的圆柱支撑住的门。
曾经存在过的门扉风化已久,里面由裂开的白色铺路石铺出一条路。
──通往下方……?
意思是,这座神殿肯定很深,比外表看起来更大。
搞不好这里并非入口,而是许久以前的窗户。
以前盖在地上的建筑物,为何会变成地下的遗迹,女神官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们生活的这块土地,数百年后是否也会陷入地底?
──可是,也有数百年来一直存在于地面的东西。
例如山峰,例如树木。以及历史悠
久的城堡,神殿也是。
说不定知识神的神官会知道。还是说,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四方世界真是充满神秘……
无论如何,先准备光源。三位凡人跟其他伙伴不同,在黑暗中无法视物。
「我拿提灯(Lantern)出来!」
「啊,没关系,不用喔?」
柜台小姐干劲十足地打开包袱,旁边的女神官迅速点燃火把。
这是一点小心思,让火把和打火石放在外侧,以方便取出。
没什么好炫耀的,是她在冒险过程中想到的主意。
「你很熟练呢。」
「是!」
回答柜台小姐的声音,会不会听不出自己的得意或骄傲?
她感觉得到,蜥蜴僧侣正默默注视自己立刻努力拿出自信的模样。
大家是怎么想的?他、柜台小姐,以及哥布林杀手。
不知道答案的女神官感到极度羞耻,硬是转移话题。
「对、对了,提灯坏掉的话怎么办?」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不是会有很多人参加吗?」
女神官右手拿著锡杖,左手拿著火把,展开双臂形容数量。
「像这种装备,那个,有时候会坏掉或弄丢。」
「啊──」
不晓得是经她这么一说才想到这个问题,还是思考过后依然得不出结论。
柜台小姐皱了下眉毛,但下一刻,她便带著美丽的微笑断言:
「自己出钱?」
「咦咦……」
「公会也不希望冒险者习惯什么东西都会由我们准备呀?」
柜台小姐一副这很正常的态度,对困惑的女神官接著说。
的确,嗯,女神官不是不能理解。
不希望他们觉得冒险时自然会有人帮忙打理好一切。
冒险可不是绝对安全、保证成功的。
──当然不代表可以因此不在乎他们受伤或丧命……
考虑到这一点,真的很难拿捏分寸──
「总之感觉不到怪物的气息。」
「竟然……」
「应该也没陷阱。哎──虽然不知道更深处有没有,这里是乾涸的遗迹吧。」
「能否设置陷阱。」
哥布林杀手在垂下肩膀的蜥蜴僧侣旁边,询问回到室外的同伴。不晓得他理解了多少。
「看是怎样的陷阱。」
听见矿人道士的回答,柜台小姐想了一下后说道:
「这个嘛,请控制在不会破坏遗迹的程度喔?」
「是不会破坏遗迹的程度。」
女神官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急忙补充:
「还、还有,那个,我觉得最好设置看得出那边有机关的陷阱……」
「呣……」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女神官摸著平坦的胸口松了口气。
只要告诉他,他就会认真思考。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大概。恐怕。
「你这回答有说跟没说一样。」矿人道士捻著胡须。「不能再解释几句吗?」
「我想先从简单的著手。」
「举个具体的例子啦,具体的例子。」
「入口附近的地面还是土对吧。」
「把铺路石拆掉就行。」
矿人道士对从铁盔底下扔出的疑问表示肯定。
既然如此──哥布林杀手说。
「挖个一只脚大小的洞,在上面放置两片钉钉子的木板,踩到就会夹住脚踝……」
「不可以。」
柜台小姐没有允许他继续说明,仍然面带微笑,明白地否决。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晃了下。
「只要在上面涂毒,这个陷阱连老虎和熊都抓得到。」
「想当冒险者的人不是老虎也不是熊。」
「……我不会真的涂毒。」
「不是说不涂毒就可以。」
对呀──不行啦──这人在想什么──妖精弓手点著头说。
「是吗?」哥布林杀手小声回答,烦恼地沉吟,把手放在遗迹的墙壁上。
仔细思考过后,他彷佛想到了好主意,面向柜台小姐。
「那么,不钉钉子如何。」
「呃……」
柜台小姐笑著歪过头。笑容没有消失。女神官很佩服她。
──我可办不到。
然而,不是陷阱专家的柜台小姐,似乎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不对,应该是就算想到了,也无法判断是否正确。
她叹著气说道「幸好我有跟过来」,无奈地点头。
「那样还能接受……?」
「好。」
哪里好──女神官按住眉间。
──不过,那个陷阱……
学起来不会有坏处。先不论要不要用在给新手冒险者参加的小规模竞技上。
捕熊的陷阱。捕熊的陷阱。她在心中重复了好几遍制作方式,忽然产生疑惑。
「对了,之前在收获祭时用的那个,呃……」
──叫什么来著?
分别拿著锡杖和火把的双手,在空中比划。
「那个木桩会从旁边射出去的……也是这类型的陷阱吗?」
「那个简单却好用。也能用在狩猎上。」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简明扼要。
经过片刻的思考,他呼出一口气,面向女神官。
「有兴趣的话,可以教你怎么做。」
「麻烦了……!」
妖精弓手仰天长叹。地母神肯定也在遮著脸,所以她的祈祷传达不到。
总而言之,妖精弓手对这对师徒的对话感到无力,柜台小姐则专心聆听。
至于兴致缺缺──不如说当成在看戏的,是矿人道士和蜥蜴僧侣。
「真阴险。」
「蜥蜴人(Lizardman)也会使用类似的手段。」
「不会吧。」
矿人道士反射性回问,蜥蜴僧侣吐出舌头答道「当然,当然」。
「在沼泽作战时,将木桩插在能够徒步渡河的河川或水滩底部的泥巴里……」
「不小心脚滑,就会连同鞋子一起被刺穿?别说了别说了,太可怕啰。」
「呵呵呵。在战场上松懈的愚蠢之徒,可是活不下来的吶?」
──对了,之前在雪山也看过类似的陷阱……
正在将哥布林杀手所说的一字一句记进脑海的女神官,听见这段对话忽然回想起来。
雪山的洞窟,踏进有哥布林祭祀场的那个地方时的水滩。
女神官低头看了她喜欢的白色长靴一眼。
──身为冒险者,果然该在鞋子上多花点心思吗?
哥布林杀手也是。这双靴子当然不差,不过。
这时──虽然不是因为察觉到女神官的不安──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说:
「话虽如此,此乃冒险、剿灭怪物,再加上针对新人的训练。如此一来,这般陷阱著实有些……」
「小鬼应该也没那么聪明吧。」
「对。」
矿人道士接著说,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肯定。
「不过,该假设他们有那么聪明。」
「因为实际上,他们真的会设陷阱。」
仔细一想──女神官感慨地点头。
她的第一场冒险,以那悲惨的结果划下句点的剿灭哥布林委托,也是如此。
挖开岩壁发动攻击,肯定也是一种陷阱。
深入敌阵时知道会有这种事,和不知道会有这种事,大不相同。
「还有不小心踢断就会有东西砸下来的钟摆陷阱。在闪避那个陷阱时会移动到的位置设置落穴。」
再放个会连锁发动的石弓吧。哥布林杀手喃喃说道。
可以的话想设置在墙壁之间,随便堆一座砂石山,埋在里面也不错。
只要靠落穴──用不著太深也无妨──限制住对方的行动,就射得中了。
而且一旦掉进洞里,同伴及当事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如何逃脱上。
会去注意砂石山和可疑的箭孔(Arrowslit)的机率并不高。
「把铺路石拆掉,在下面挖洞,再把石头放回去,就不容易被发现。」
「……有那么多陷阱,他们会回去吧?」
妖精弓手不耐烦地插嘴说道「换成是我一定会掉头就走」。
她应该是想表达「我可不想经历那种全是陷阱的冒险」。
而哥布林杀手那句「没错」,意思当然不同。
「重点在于要如何让他们在与敌方接触前,消耗体力却不逃走。逼人撤退没有意义。」
哥布林杀手语气平淡,妖精弓手疲惫地垂下长耳。
竖起来的长耳逐渐改变角度,女神官觉得有点可爱。
──的确可能有点过分啦。
但这些知识都派得上用场,听了不会有损失……
「单纯的障碍物也有效。和陷阱不同,疲劳容易使人判断要继续前进。然后往深处──」
「我个人的意见是。」
柜台小姐提心吊胆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他说明。
她客气却严肃地开口,试图让他理解。
「希望能让想当冒险者的人觉得『虽然刺激又危险,还满有趣的』。」
害人家吓得要命,大吃苦头,留下惨痛的回忆「教育他们」──
「……还请您控制一下。嗯。」
「呣……」
「该怎么说呢,请您再手下留情一点……」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然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的记忆中,师父在快要融化的冰柱下大笑著对他丢塞了石头的雪球。
如今回想起来,那是刚开始的时候,所以师父肯定也收敛了不少。
──意思是不能绑紧四肢,把人丢进融化的雪水里面。
他点了下头。
「我会好好考虑。」
「麻烦您了。」
柜台小姐深深一鞠躬,头低得让人想不到她是贵族家的千金。
换成其他冒险者──例如长枪手,肯定会发自内心为她做牛做马。
「噢……除了陷阱,还有怪物。」
然而,他是哥布林杀手,他一如往常,冷静地点头说道。
「果然是哥布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