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

彰藏把置于壁龛的刀取在手中,举至眼前,静静抽出刀刃。烛光之下,会津兼定的刀锋闪着寒光。此乃彰藏升任江户家老时藩主所赐,父亲千兵卫终其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名刀。

彰藏认为兼定象征着他的人生。每次观赏这把刀,他就觉得自己从下士一直做到茅岛藩八万石笔头国家老的人生是多么不可思议。

但现在,会津兼定并没有带给他如此畅快的心情。他的心中,有一位在潦倒中死去的老友。

彰藏回忆起猿木川浊流中奋勇向前的少年身姿,还有剑道比武上的飒爽身姿。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彦四郎就。

走廊传来脚步声。彰藏知道那是妻子小峰。

小峰在纸门外问可否进入,彰藏应了一声。

纸门被拉开,小峰端着茶轻轻走进来。

“在保养太刀吗?”

“不”,彰藏还刀入鞘,“只是看看。”

小峰把托盘放在彰藏面前。彰藏想说‘这种事交给下人就行’,不过忍住了。杂务之类小峰从来都是自己做,彰藏喜欢这样的妻子,觉得上士的女儿可不会如此勤劳。

“有矶贝彦四郎的消息了。”

小峰倒茶的手戛然而止。放下茶壶,她抬起头来。

“五年前他回到藩国,但住在了浦尾,没有回城邑。”

小峰笔直的看着彰藏。

“两年前,彦四郎因肺痨过世。”

小峰把手放到胸口。彰藏看着妻子的脸色逐渐苍白。

“据九郎右卫门说,彦四郎生前过着窘迫的生活,最后在一户贫穷的人家过世。”

“真可怜”

小峰说完低下头,接着留下泪水。看到妻子的眼泪时,彰藏的心也如被握紧般疼痛。

“彦四郎先生,安息吧。”

小峰没用‘矶贝先生’而是用‘彦四郎先生’来称呼。对此,彰藏假装没有察觉。

“为什么他回到了藩国?”

“不清楚。也许是患病之后,想死在国内吧。”

“夫君如果早一点回国的话,也许还能相见。”

的确如此。只要能提前三年回来,或许就能见到彦四郎,照顾好彦四郎的病体,彦四郎也不至于这么早死。想来甚是遗憾。

“彦四郎先生”

小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为何犯下那样的龌龊”

彰藏立即明白,妻子指的是当年彦四郎越矩之事,不过他并不想触及这个话题。

见丈夫沉默不语,小峰也不在深究。她将茶壶的茶倒入茶碗中。

彰藏举碗喝茶。从江户带回来的骏河茶散发出芬芳香味。小峰也静静饮茶。

彰藏看向低头默默喝茶的小峰。

四十过半的她肌肤已经失去鲜艳色泽,但容貌几乎还是年轻时模样。只是,表情没有平时的美丽明亮,为彦四郎之死而哀悼的神色显露无遗。望着这样的妻子,彰藏回忆起最初邂逅的时光。

——那是剑道比武结束后不久的事。

这一天,勘一与葛原虎之丞、中村信左、饭田源次郎一起来到彦四郎家中。

为庆祝彦四郎在比武中夺冠,矶贝家设席宴请彦四郎的朋友们。

“家兄坚持要摆一席酒,劳烦各位赏光。”

彦四郎苦笑道。

矶贝家宅邸是勘一住的徒组宅邸的数倍大。四周以木墙围绕,而不是徒组的竹篱。门也是气派的冠木门。尽管与上士宅邸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上次进入这座宅邸是十年前,勘一走在连接大门和房屋的石板路上,回想起当年盖着草席的父亲尸体,便是横卧在这石板路之旁。

勘一等人在宽阔的玄关旁小屋内解下刀,进入宅邸内。彦四郎领着众人来到一间足有二十畳的房间,酒食分列两侧,已经摆放好。

彦四郎的哥哥,家主又左卫门招待众人。又左卫门比彦四郎大六岁,几年前继承了父亲职位,成为巡马役。

又左卫门十分高兴。

“矶贝家曾是优秀武士辈出的将门,但近来家中子弟包括我在内,都不谙武艺。如今彦四郎能以武艺光耀祖宗门楣,家人也甚感宽慰。”

彦四郎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夺冠靠的是时运。彦四郎能有今日成就,离不开诸位良师益友的帮助。所以今天宴请诸位彦四郎好友,聊表心意。诸位请慢用。”

说完,又左卫门便离开了。

众人的紧张稍微缓解。

“唉,就是这样”,彦四郎坐姿松垮下来说道,“因为我拿了第一位,哥哥受上面称赞,心情大好。之前也宴请了堀越老师、金井教头和井场先生,临别还送了礼。”

“话说这间客室真是气派”,勘一道,“够我家三人住了。”

“进这个房间,我也才第二次。”

彦四郎的话令众人笑出来。

勘一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宴会料理,觉得汤与菜都好吃,味道与自家做的完全不同。烧烤料理只有一道鱼,也是未吃过的味道。

“这不是鲫鱼吧?”

勘一有此一问,众人都笑了。

“是鲷鱼。”

中村信左道。

“这就是鲷鱼么,第一次吃”,勘一道,“你们经常吃吧。”

“哪有”,彦四郎答道,“难得吃一次噢。昨天男仆跑到浦尾买回来的。味道如何?”

“比鲫鱼好吃多了。”

众人又笑。

宴席结束后,一行人来到彦四郎房间,一间与正屋用游廊连接的偏房。偏房面朝北,房内阴暗,让人感觉到寄居者的凄凉。

勘一等人坐在面朝后院的走廊,时而背诵汉诗,时而作朱子学问答。等厌倦了论战,便来到院中切磋剑术。当然不像道场里那么认真,只是点到即止的比划。

出了一身汗之后,众人再次坐到廊沿闲谈。

忽然中村信左说道,明年他就将出仕。十八岁对于出仕显得过早,不过信左父亲快要五十了,已经提出让儿子继承职务然后自己隐居。

“真好啊,信左。我父亲里隐居还有段时间,而且我只是三子,上面有两个哥哥。”

饭田源次郎显得有些不平。彦四郎笑了。

“彦四郎,你可别笑。如果不入赘,你也只能在这狭小的房间度过一生,零钱都得从那风光的哥哥那儿领。”

“在这房间度过一生么”

彦四郎环视这四畳半的小房间道。忽地勘一脑内浮现出年老的彦四郎独自坐在这房间的光景。

马上勘一在心中嘀咕,这绝对不可能。彦四郎的杰出人尽皆知,将来必定入赘名门,成为达官显贵。可万一入赘不成,在这小房间终老一生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勘一便觉得武士的世界真是不讲道理。

“武士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

葛原虎之丞幽幽道。

“什么意思?”

“我葛原家和矶贝家同样,代代担任巡马役。起初是葛原家七代前的先祖在庆长之役中,被提拔为藩祖盛信公的巡马役。据葛原家代代传承的传说,先祖是用枪高手,所以才能担任保护大将的卫士。”

“那是自然,毕竟要保护大将嘛。”

源次郎道。众人都点头同意。

“但现在不是战国”,虎之丞道,“都已经不用在战场上保护大将了,子孙代代依然还是巡马役。我哥哥对武艺一窍不通,却继承父亲职务成了巡马役。职务也就是两年一度的藩主参勤时,在藩主肩舆周围走几步而已。只要腿脚正常,是个人都能做这事。”

众人大笑。

“勘一家也有什么勇武传说么?”虎之丞问道。

众人一齐看向勘一。

“我家和你们不一样,不是谱代之臣,所以没有为藩祖效力的故事。六代前我家原本是备前美作小早川家家臣,主家没落后成了浪人,后来成了茅岛藩藩士。”

“下士原来都是浪人么?”信左问道。

“不全是。藩祖盛信公由五万石改封为茅岛藩八万石藩主时,新招的武士就是下士,其中既有茅岛藩本地乡士,也有我家这样失去主家的浪人。”

“把六七代之前的功勋、因果延续到现在,真是蠢。”

彦四郎道。

这句话往严重里说,便是攻击藩政。众人一脸难堪。

“因为这是武士的世道啊”,勘一道,“对这我太了解了,所以为了子孙,我这一代就算拼了命也要提高家禄。”

“勘一家禄低,至少能保护自己家”,虎之丞道,“但身为次子的我即使出生在葛原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入赘之后的家,一个和现在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家。”

“我也是”,彦四郎道,“所以我不想入赘,总有一天要离开矶贝家。”

“你打算当平民?”信左问道。

“当平民也不错。”

“胡闹!”

虎之丞重重说道。彦四郎只是默默笑了笑。勘一似乎从那表情中看出一丝寂寞。也许彦四郎真的打算离开家族,舍弃武士身份。

“话说勘一”,信左对勘一道,“大坊滩的排水造田可行

么?”

众人都知道勘一开拓大坊滩的愿望。

“据康塾明石老师说,有希望。只是,需要举国之力来实现。”

“那是不可能的。”

听虎之丞这么说,源次郎和信左也笑了。

“未必”,彦四郎道,“只要上面动起来,此事可成。”

“让上面动起来,可比排水造田还难”,源次郎道,“对我们中士和下士来说,上士远在云层之上,连见面都难。”

正如源次郎所说,在等级森严的茅岛藩,连中士也无法参与政事,更不说下士。

众人陷入沉默。

此事,一名少女从走廊对面走过来。从粗布衣服来看,应该是使女。

少女送来了茶。看到这位年纪比勘一等人小几岁的少女,少年们默然不语。因为少女清秀绝伦。

“小峰”,彦四郎对女孩道,“不是说了不用上茶么?”

“夫人命我送来的。”

被称作为小峰的少女说完在茶碗中注茶。

勘一望着小峰的脸,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但无疑这次第一次见。随后他意识到,小峰和保津很像。在那瞬间,勘一心中微微动摇。

虎之丞等人也一言不发,看着小峰倒茶。

小峰在五只茶碗中倒满茶,然后一只一只用双手端到每个人面前。她的动作似乎有些畏惧,也许是在陌生少年们的注视下比较紧张。

勘一身手取茶碗,却被烫的不由得缩回手指,心中惊讶小峰端这茶碗竟能若无其事。于坚忍的背后,勘一看到了小峰的倔强。

小峰行一礼后离去。

“使女年纪很小嘛。”

等小峰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虎之丞道。

“是使女的女儿。”

彦四郎答道。

“噢,鸡窝里出凤凰啊。”

信左开玩笑。

“矶贝家是鸡窝么?”

“不是那意思”,信左慌忙道,“我指的是,使女能有如此美丽的女儿。”

虎之丞和源次郎也点头。

“该不会,父亲是喜右卫门大人吧?”源次郎道。

喜右卫门是彦四郎父亲。

“别瞎说”,彦四郎道,“小峰父亲是矶贝家以前的随从,在小峰出生之后病故。母亲就在矶贝家做了使女。小峰和她母亲住在狭小的偏房,自小就帮她母亲做事。”

“几岁了?”

“十四。”

“我想再喝碗茶”,虎之丞笑道。

“我也要”,信左也笑着说道。

彦四郎苦笑着向走廊喊‘小峰’。

“抱歉,再来一壶茶。”

走廊对面传来应声。

不久后,小峰拿来一只比刚才更大的茶壶。

在众人碗中注入茶,小峰正待起身离去时,彦四郎道:“你也喝一碗”,递出他自己的茶碗。小峰坚决推辞。

“大家想和你说话,在这坐一会吧。”

小峰露出为难的神情,无可奈何地在廊沿正坐。

只是没有人向小峰说话。虎之丞和信左仿佛小峰不在场般谈论起男士之间的汉诗话题,源次郎也认真听着两人对话。

小峰默默看着这样的少年们。

“来活动一下吧。”

忽然,坐在廊沿的虎之丞拿竹刀站起来,“勘一,你来做我对手。”

勘一也站起来。两人在院中相对。

虎之丞凝力发起进攻,不过并不像比试那样凶狠,而是规范的一刀流招式。勘一心领神会,马上使出规范的格挡招式。两人表演招式般,展开激烈对抗。

十余招后,两人暂且分开。

看向外廊,小峰正惊诧地看着两人,也许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剑术练习。小峰的目光让勘一觉得,拿着木刀展示自己是多么自豪。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从未有过。

中段持刀的虎之丞架势微变,以眼神告诉勘一他要认真了。勘一也以眼神表示做好应战准备,改为上段持刀。

虎之丞与刚才不同,慎重地寻找战机。

勘一偷偷看向小峰,恰好与小峰大大的眼睛四目相对。勘一心想,在小峰面前要漂亮地赢下来——就在这瞬间,身体变得僵硬。还未反应过来,虎之丞竹刀已经击中他身体。勘一一时无法呼吸,不由得单膝着地。

“喂,怎么啦,参加过比武的男人就这点水准啊。”

虎之丞的话令少年们都笑了。

只有小峰,完全没有笑容。她手捂住口,担心地看着勘一。见此情形,勘一羞愧得无地自容,背对着外廊站起来,仔细拍掉裙裤上泥土。

终于转过头来时,小峰已经不在。

小峰离去后,仿佛空气被抽掉般,心情不再如先前般热烈。勘一看向小峰先前坐的位置,觉得空荡荡的地板不可思议的寂寞。

虎之丞等人也骤然冷下来,不久后一起告辞离开。回家路上,勘一等人聊的都是彦四郎家话题,却都未提起小峰。

当夜,勘一躺在被子中想起小峰。闭上眼睛,脑内就浮现出小峰的脸庞。试图翻个身时,侧腹传来痛楚。勘一在心中咒骂虎之丞下手真重,下次一定要讨回来,而且最好是在小峰面前。想到这,勘一自己都觉得惊讶,这种心情还是头一次。

一想起小峰的脸庞,勘一便心跳加速。对这种感情,勘一感到困惑。以前只要想到隔壁家保津,心情便会变得愉快。此刻的心情和那有些相似,但又觉得完全不同。

这就是‘思慕’么。勘一觉得自己已经堕落成下流的人。强忍住疼痛,勘一翻个身,试图将小峰忘掉。

剑道比武结束的半年后,勘一出仕有了消息。

城里侧用人派来使者宣读任用书。意外的是,勘一职务不是徒组,而是郡奉行付与力随员。与力随员并非正式官职,是见习与力,将来早晚能扶正。郡奉行付与力向来由中士以上家族担任,所以勘一对任用也十分惊讶。(侧用人:主君近侍,拥有实权。奉行:相当于部门。与力:奉行的下属官员。)

使者又悄悄透露道,此次勘一出仕是昌国公亲自做的决定。昌国公在剑道比武上见过勘一剑法后,曾详细询问勘一情况。使者还说,昌国公称勘一剑法为‘豪剑’,在得知勘一的境遇和藩校成绩后,便下令让勘一到代官所出仕。

使者对勘一似乎持有善意。也许是得知勘一父亲的不幸后,同情勘一境遇。等使者离开后,勘一感慨亡父此刻也在为自己开拓道路。

剑道比武结束不久,勘一便离开了藩校。最后的考试中,勘一超过始终保持二位的信左,获得仅次于彦四郎的成绩。虽然四年来最终还是未能追上彦四郎,勘一对能够如此接近彦四郎的自己已经满足了。

几乎同一时期,勘一也离开了堀越道场。堀越市右卫门在勘一离去时授予他名号,而给彦四郎的是最高位的称号。

官职决定后,家禄恢复为父亲千兵卫时的二十石,另外还有与力随员的十石。不过这不能算家禄,只是职务津贴。家禄可以世袭,职务的津贴却只限一代。除却被藩国借走的三成,实际禄米为二十一石,户田家的实际收入一下变成三倍。想到终于能和长年穷困告别了,勘一还是很高兴。

首次出仕时,勘一向徒组藩士借钱做了套新的武士礼服。入城时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穿便服了。生平第一次穿上礼服,勘一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

同一时期,彦四郎也实现出仕。官职是町奉行所与力副官。与力副官多为世袭,彦四郎是罕见的例外,而且彦四郎还不是家中长子。只是,彦四郎仅仅是走马上任,并不能成家。若以后入赘其他家族,彦四郎还是要继承岳父职位。

勘一觉得,身为寄居者却能出仕,足以证明彦四郎的杰出已是众所周知。或许这也是昌国公的决定。剑道比武的第一位,再加上藩校的第一位,让这样的彦四郎寄居在家中无所作为,对茅岛藩无疑是极大损失。让彦四郎担任城邑警卫与治安的职务,勘一觉得再合适不过。

得知勘一与彦四郎出仕,康塾的明石兵部道:

“分别将藩校第一第二位送入町奉行所和郡奉行所,藩主大人的期待可见一斑。虽然不能大肆宣扬,但城内公务基本无实际意义。比如普请奉行,负责指挥城内土木工程,但城内已经五十年没有大规模修缮。还有榻榻米奉行,不过是每七年将城内榻榻米换一次。这些人无可事事,每月入城两三次便是公务。”

“徒组也是。”

听勘一这么说,明石笑了。

“徒组在战时乃冲阵先锋,但如今已无战乱。事实上,城内任职武士几乎全部都是光吃禄米而无事可做。”

勘一回想起虎之丞对巡马役的自嘲。

“不过,城内勘定方和藏米方却是缺之不可的职务。没有他们,藩国财政便无从谈起。”

“是啊。”

“比之更重要的是町奉行、郡奉行。町奉行负责城邑治安,郡奉行更是直接掌管最紧要的农政。可以说,这两所乃是治国根本。”

勘一认为明石说的很对。

“汉籍学问与实际政务是两回事。农政

根本在人,米不会凭空出现在桌上,是人耕种土地,数月劳作之后才能收获。茅岛藩的八万石都是人们勤劳耕作得来的。”

明石望着勘一。

“你将来定能开拓出广阔的新道路来。”

年关之后,中村信左也出仕了,继承了父亲的勘定方职务。在继承家督之际,信左改名为庄左卫门,不过勘一等人还是以信左称呼。寄居者葛原虎之丞和饭田源次郎既未出世也没入赘。

虎之丞与源次郎为三人出仕而祝福,内心焦虑却只字不提,实在难得。

茅岛藩领内分为三郡,其中两郡设有代官所,勘一赴任之处就是其中之一,领内东部的田宫代官所。田宫代官所距离城邑十六里,负责处理各村诉讼和公事,不过最重要的职责是管理田地和征收年贡。

代官所不比城内,不需要穿礼服,而且在插秧之前,每月出勤十日即可,但勘一几乎每天都出勤。

原以为只有他是下士,会受到同僚欺负,但实际却是想多了。代官所官员都比勘一大十几岁,不仅和善,更教会他许多公务上的事。也许昌国公的直荐也是原因,又或者,代官所的公务并非有名无实,而是彻底的实务。

勘一跟着代官走遍各村。在赴任时,代官浅尾弁藏就对他说过,与力所要做的就是走、看、听。

对稻子丝毫不了解的勘一逮住农民,问这问那,诸如秧田该如何做,什么时候插秧,步入夏季时该如何照料稻田。农民们空闲时,也不厌其烦地给这名年轻官员传授知识,告诉他插秧时是全村一齐出动,每天的除草,患虫病时治虫,还有夏季炎炎烈日下汲水灌田的艰辛。勘一对任何事都感到新鲜,回到代官所谈起这些事,年长者都笑了。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常识。

勘一这才知道稻米从耕种道成熟要付出多少努力,诚然来之不易。

不去村里时,勘一就在代官所看检地帐,调查哪个村子有多少田,以及过去的收获情况。同样面积的土地,稻米出产量却有不同。勘一问前辈们,得到的答案是,田地产量与耕作者有关,而且田地也有肥沃贫瘠之分。日光,水,土,对稻米产量都有很大影响。

勘一觉得稻子宛如活物般。

某一天,勘一在誊写检地帐时,与力伊东益次郎来到他身旁,说道‘年轻人真用心’。伊东三十五左右,晒得黑黑的脸便是在各村奔波的证明。

“据这检地帐记载,三方村田地比五年前多了许多啊。”

“三年前,我们和村子协商之后,把之前未动的寺社林地都开垦做了新田。”

伊东解释道,“好像一共五町左右。”

“是的,四町七反。”

伊东点点头。

“户田知道么,一反刚好能收获一个人一年吃的米。”

“听说一反田能产一石米。”

“没错。一反是三百步见方,也就是三百坪。不过以前的一反是三百六十步,同样产出一石米。”

“这样的话,以前一坪土地能收获一天的米啊。”

“对,这不是偶然。也许人们正是把产出一日粮食的土地面积规定为一坪。而且把产出一年三百六十余日粮食的土地面积规定为一反。坪和反这两个单位,乃是稻米产量的尺度。”

勘一不由地发出感叹,没想到原来平日里所用的度量单位都和米有关。再次体会到农耕是多么重要。

“三百六十步为何变为了三百步。”

伊东略一沉思。

“据说太阁检地时为了征收年贡方便而改成了三百步,不过我认为不是。一反之所以是三百步,是因为种稻技术的提高、稻种的改良提高了产量。一坪还是一步见方,一反还是一石米。”

勘一重重点头。象征国力的是石数,象征武士地位的也是石数,而稻米的面积尺度,竟然也是石数。

代官所无事时,勘一就在郡内频繁奔走。

勘一的热心打动了代官所的上司们,甚至有人当面赞扬勘一,但勘一并不为此欣喜,认为为公务尽力是理所应当。而且出仕时他已经决定要舍弃私心。

杀丹波屋重藏,勘一并不后悔。犯下杀人罪行的他应该做的就是报效国民。

拿着誊写的检地帐,与实际田地对比确认,一边观察水稻成长形势。炎炎夏日中,勘一几乎把郡内全部道路都走了一遍。

最远的是离城邑五里的矢田村。近似山村的矢田村依靠山脚造了许多梯田。

见到阶梯状梯田时,勘一深深被打动。想到农民把无法耕种的山坡变成田地所付出的努力,勘一胸中热血澎湃。梯田宽约三间至五间,最下方的梯田长度四十间左右,往上逐渐缩短,到顶部只有不到十间。段差处砌着石块,以免崩塌。据说这片梯田历时百年才有今日模样,农民辛劳至斯生活依然贫苦,勘一心中愧疚。

勘一沿着梯田旁农民作出的道路向上爬山。山坡陡峭,爬起来并不容易,但每一块梯田中都有充足的水。

途中,勘一发现从山脚往上数的第十五块梯田中有农妇在修补田埂。

“请问”

农妇停下手,看向勘一。

“武士大人可是公差?”

“奉行所与力随员,户田勘一。”

农妇岁数不小。她解下头上缠着的手巾,弯腰行礼。

“这座山上有河吗?”

听到勘一的话,老妇张开几乎没有牙齿的嘴笑了。

“哪有河哟。”

“那如何给田地灌水?”

“从山下河里,用桶挑上来。”

老妇比划出用扁担挑的动作,指了指山下。离山脚相当远处,有条小河。从那里挑水上山可不轻松。稻米来之不易,真是一颗也不能浪费。

勘一数了下,梯田共二十五块。最新的郡奉行检地帐上记载数目为二十三,也许是检地官员没有爬上山来,农民说多少便记了多少。

本打算回代官所报告,想想还是算了。小小两块田能有多少收获,农民如此辛勤地耕作,若都缴了年贡,又怎能有余粮。

“打搅了。”

“哪里那里。”

勘一临去时,忽又问道:

“老人家,您多少岁了?”

“七十喽。”

“古稀呀。”

勘一惊道。如此高龄竟然还要顶着日光在梯田劳作——也许是从勘一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老妇道:

“我们老百姓做一辈子,哪天不下田了,也就是死了。”

说完又张开没几颗牙的嘴笑了。

勘一向老妇深深鞠躬。

赴任后,勘一没再见过彦四郎、虎之丞等人。

虽然藩校和道场时代每天都见面,到了代官所后,若不是登门造访几乎见不到他们。彦四郎曾多次到勘一家中找他,每次勘一都不在。勘一也想过去找彦四郎,但中士家的大门可不是随便能敲的。

就这样某一日,勘一如往常那样一大早离开家前往代官所时,在城边路上遇到意外的人物。是小峰。

勘一情不自禁的喊了声。小峰似乎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竹篓掉在地上,里面东西也翻了出来。勘一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尽管清晨路人极少,身为武士也不该在大道上向女子攀谈。不过也无法一走了之,勘一便走近帮忙捡散落在地上的蚬贝。

“谢谢。”

小峰把蚬贝装入笼中,起身道谢。

“不,不用谢,原本就是我不好。”

稍后站直的勘一几乎贴着小峰,眼前就是小峰忽闪忽闪的漆黑眼睛,勘一慌忙后退半步。

心中微微悸动。一年半之后再次相遇,小峰已经成长为比记忆中更美的女子。

“您是先前来作客的彦四郎大人朋友。”

“我叫户田勘一。”

“比刀的那位吧。”

被小峰记住固然高兴,但回想起败在虎之丞手中之事,勘一脸变得通红。

“彦四郎大人总是在称赞户田大人。”

“彦四郎么”

小峰点点头。

“说您胆识志向无人可比。”

“不不”,勘一笑道,“那是在开玩笑呢。”

“彦四郎大人不会开这种玩笑。”

小峰微微皱眉,瞪着勘一。

“他说户田大人将来一定有大作为。”

勘一没想彦四郎如此看待自己,非常惊讶。

“彦四郎大人说起你时十分自豪,我想能得到彦四郎大人无保留的称赞,您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勘一胸口发烫,有种全身麻痹的喜悦。

“不”,勘一道,“将来最有出息的还是彦四郎,不管哪方面我都比不上彦四郎。剑术也好,学问也好,彦四郎都是第一位。这些事可能彦四郎都不和你说,但他的确了不起。”

“彦四郎大人的优秀不在剑术和学问。”

勘一一怔,心想的确如小峰所说,彦四郎的气度与才华并非剑术和学问能概括。

小峰对彦四郎的了解如此深刻,勘一心有感慨,同时也轻微的不开心。

小峰深深弯腰行礼,随后离去。

望着小峰远

去的背影,勘一察觉到自己的不开心是嫉妒,对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

遇见小峰后没几日,勘一从代官所回家途中又撞见了彦四郎。

两人差不多半年未见面了,不由得大声喊出对方名字,引得路人驻足观望。

“你可知道我去你家多少次了。”

彦四郎道。

“抱歉。”

“不用道歉,要说忙的话,大家都忙。”

彦四郎说完露出笑容。

“勘一,你脸真黑。”

“代官所的人都这样。”

勘一挺起胸膛说道。

“彦四郎你呢,町奉行所得公务如何?”

彦四郎收敛起笑容。

“最近发生了棘手的事件。”

“入室抢劫么?”

彦四郎点点头。当年,城邑发生了两起商人家中被劫案,其中一例还出现了牺牲者,强盗在不肯透露藏金之处的家主面前杀死了孩子。事件之后,有点积蓄的商人惶惶不可终日。

“同一伙人做的么?”

“从作案方式看,应该是”,彦四郎道,“目击者证实强盗有多人,但目前没还有发现可疑团伙,也许他们平时分散各地,作案时才聚集到一起。”

“果然棘手。”

“嗯。作为保护城邑的町奉行,不抓住凶手誓不罢休。”

彦四郎说完闭紧嘴,完全是一副称职的町奉行所与力副手表情。

“你呢,在代官所如何?”

彦四郎改变话题。

“学了很多东西,包括种稻。以前真是什么都不懂。”

“因为藩校不教种稻啊。”

“就是。”

勘一点头。

“难得遇见一次,去我家吧。”

勘一便跟着彦四郎,去到他家中。

已经有一年半没来了,上次是和虎之丞等人一起。

正想把刀放到玄关旁的小屋时,彦四郎道:“不用了,你我谁和谁啊”。于是勘一便带着刀进入家中。一般的话,应该刀交给男仆或者主人妻女,放到小屋去。不过彦四郎没有为此叫来男仆。

进到彦四郎房间,勘一把刀放在右侧。这是持刀进屋时的礼仪。放在右侧的话,无法立即拔刀,而主人的刀虽然置于身后刀架上,刀柄却在左侧,必要时可以轻易地用右手拔出。勘一认为这个规矩很好,并不单单是礼仪,还可以提醒武士自己带在身上的可是杀人工具,必须得慎重。

“来切磋一下吧,好久没和你练了。”

彦四郎道。勘一‘噢’地应道,站了起来。

两人由外廊下到院内,持竹刀对峙。

自从离开道场后,勘一从未和彦四郎交过手。机会难得,勘一便使出全力发起进攻。彦四郎敏捷地避开勘一竹刀,轻轻击中勘一手腕和身体。好快,勘一心想,而且锐利更胜往昔,与彦四郎的差距又拉大了。

过招过程中,勘一想如果对彦四郎使出惠海教的招式会怎样,这必杀之剑对彦四郎是否管用。禁不住试一下的诱惑,勘一微微退后,举刀至体侧,然后慎重拉近距离。

“等一下,勘一。”

彦四郎喊道,“别动真格。”

然后放下竹刀露出笑容。勘一也卸下全身力道,放下竹刀。

“休息一下吧。”

两人坐到外廊上。

“到底不是彦四郎对手啊。”

勘一擦汗道。

“若用真刀,勘一在我之上。”

彦四郎毫不做作地说道,这既不是谦虚,也不是对朋友的礼让。勘一觉得见识到了彦四郎这个男人的气度。

“刚才为什么喊停”,勘一问道。

“看你似乎要使什么招了。”

“这也能看出来?”

“因为有杀气”,彦四郎笑道,“我可不希望我家出现伤者。”

勘一不禁再次为彦四郎天生的直觉而折服。仅仅从一个稀松平常的起势就看出危机,岂是凡人。

这时,客室传来“彦四郎大人”的声音。勘一听出那是小峰,回头一看,果然是她端着茶过来了。

小峰跪坐在外廊倒上茶。期间勘一无法直视小峰的脸。

“又在练习拼刀么?”

小峰诧异地问道。也许是只有彦四郎和勘一两人,小峰显得比以前随和。

“彦四郎大人和户田大人对剑术真是痴迷。”

小峰用姓称呼勘一,却用名称呼彦四郎,令勘一有些嫉妒。不过勘一转而一想,矶贝家使女以名称呼彦四郎岂不是理所当然么。

“你也试试?”

“我么?”小峰惊讶道,“为什么?”

“可以护身。”

听到彦四郎这么说,小峰略一沉思,然后看着彦四郎道:

“彦四郎大人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么?”

“是啊。”

小峰重重点头。彦四郎收敛起笑容,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小峰默默向彦四郎和勘一行一礼,随后离去。

尔后,彦四郎看向勘一。

“她小的时候”

彦四郎道。

“曾受到隔壁家总管与其同伙的欺负。”

“欺负指的是”

彦四郎未作声。勘一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怒不可遏。

“小峰哭了。我提着木刀,打断了总管的手。”

“竟然发生过这种事。”

回想起小峰第一次见到勘一、虎之丞等人时的畏缩,也许是对年轻男性的害怕。

“那个时候,我对小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她。看来她一直记着。”

彦四郎抚摸剃着月代的脑袋笑了,“既然小峰她记得,那我就必须遵守诺言。”

虽然彦四郎说得诙谐,眼神却是认真的。

“家兄他”彦四郎道,“想纳小峰为妾。”

“又左卫门大人?”

“我是听小峰母亲说的。家兄曾透露过这样的意愿。”

勘一感觉身体冰冷。

“小峰母亲对家兄说,小峰还小,给一段时间考虑。不过身为使女,又怎能拒绝家主的要求呢。”

彦四郎淡淡说道。

“做小妾太委屈小峰了。我希望把她嫁给足轻或是随从,就算对家中贫穷也没关系。小峰应该也不希望做小妾。”

“那当然。”

勘一高声道。同时勘一觉得彦四郎的哥哥又左卫门实在是可恶。

“可是,现在的我无能为力。”

彦四郎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勘一还是第一次见到彦四郎如此表情。

他的苦衷不难想象。虽然是兄弟,家主与寄居者身份悬殊,形同主仆。

彦四郎闭着眼睛,紧咬嘴唇,无可奈何地心情溢于言表。

过年之后,中村庄左卫门,也就是信左将要去大阪担任勘定方书役。

勘一与彦四郎等人一起为信左设宴送行,地点在吉屋町的酒家。一年前众人都不知酒家是什么样,现在三人已经出仕,这点钱已经微不足道了。不过话说回来,上士们常去的松金町附近的酒家是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五人饮酒谈笑。勘一在代官所已经被前辈们教会了饮酒,信左也变得善饮了,只有彦四郎几乎没怎么喝。葛原虎之丞和饭田源次郎似乎是第一次在外饮酒。

自藩校时代以降,两年来五人第一次聚到一起。勘一隐隐觉得,或许今夜相聚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曾今在道场和藩校消息相处的少年们都已长大,各奔东西。醉酒的朦胧中难抑伤感。

其他人心思也差不多,话题不知不觉中回到了藩校和道场的时光,如猿木川彦四郎溺水的事,还有剑道比武的事。虎之丞说起道场的那些过去,眼泪就流了下来。

当晚,寄居者两人的钱由已经出仕的三人付掉。那二人平时不常喝酒,今日相聚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虎之丞可能都记不得自己是谁了,便由同样住在巡马役宅邸的彦四郎背回去。已经出仕的三人饮酒时都相对节制。

回去时,勘一问信左:“明日可否登门拜访?”信左爽快应允。信左也没有醉。

第二天,勘一来到信左宅邸。

信左显然没有忘记昨天晚上的话,将勘一领进客室。客室只有家主能自由使用,信左虽然年轻,却已是中村家一家之主了。如此再看信左,风采自是与两年前不同。

勘一把带来的五只虫笼放到信左面前。

“这是什么?”

“城邑工匠做的东西。”

信左拿起一只放在手中端详。

“很漂亮啊,编得如此精巧。话说,为什么带这个来?”

“我在想,是否能把这个卖到京都、大阪。”

“让我卖给大阪商人么?”

勘一点点头。

“知道你公务在身还拜托这种事,真是对不起。”

“别这样。我明白了,尽力而为。”

“抱歉,信左。”

勘一低下头。

“太见外啦,勘一,帮忙是应该的。而且如果这个虫笼在大阪能卖出去的话,对藩国也是大有好处啊。”

谢谢。”

信左把五只虫笼一只一只拿在手中仔细看。

“话说回来,这虫笼还真是精巧。城邑有如此高明的工匠么。”

五只虫笼都是勘一所作。勘一特意没用名人五郎次的作品,而是用自己作品当样本。

“每只卖多少?”

“这五只是最便宜的,不过每只至少想卖两百文。”

此价格是城邑中间商收货价的两倍。勘一认为值那么多钱。

“我尽力。”

信左坚定说道。

数日后,信左借道浦尾,然后由海路前往大阪。

三个月后,信左寄来了信,说有商人对虫笼感兴趣,并提出定制五百只。数量之大令勘一惊愕,而更令他狂喜的还是价格,五百只竟然出五十两。每只四百文,是中间商的四倍。

眼前浮现出信左与圆滑势利的商人苦苦周旋的情景,勘一在心中向信左道谢。

勘一来到五郎次家中,把此事告诉他。五郎次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老夫的虫笼能卖四百文?”

“是的。”

五郎次打量着自己的虫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然后他抬头看天井,小声说‘大阪么’。也许他是在想象自己的虫笼在陌生的地方得到欣赏的情形。

“五百只没法立即做好”,五郎次道。

“关于这个,师傅,我有个请求。”

“什么?”

“下士武士都十分贫穷,我想,若有下士子弟愿意编织虫笼来津贴家用,便给个机会。就像教我那样,师傅能不能教一下他们。”

五郎次看着勘一的眼睛。

“你教就行了。”

“我能行么?”

“功夫全部教给你了,你的技艺不比老夫差。”

勘一深深低头行礼。

从翌日开始,勘一不出勤时便挨个拜访徒组下士。虽然有些武士看不起这种低贱的作业,但更多的人对勘一提议很感兴趣。

数日后在勘一家,聚集了七位徒组子弟,其中既有藩士,也有出仕前的少年。少年衣着寒碜,就像以前的勘一。

勘一细致地教他们编织虫笼,每一步都慢慢演示出来。看到勘一灵巧地编织出虫笼,众人发出感叹。

原本勘一也没期望他们能一天就学会,编织出可以卖的虫笼并不容易。所以除了练习编织,勘一还委托他们切削一定长度的竹篾,以及把竹篾按照一定角度折弯。为此,勘一准备了多个木模具。可供编织的竹篾如果能靠他们大量生产,剩下的编织靠勘一和五郎次应该不是问题。

勘一自己在编织虫笼时,心想编织过程分多个步骤,若能合理分工的话效率会更高。编织需要高超的技艺,而简单的准备工作也不少,可以交给其他人完成。

大阪人口数十万,京都也有着庞大的人口。如果进展顺利,明年的订单更多,下士生活也能轻松些。

勘一平时在代官所执行公务,空闲时便全力编织虫笼。

就这样有一天,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令城邑沸腾了。彦四郎斩杀了三名强盗。

这伙强盗就是从去年开始专劫商户的团伙。与力与彦四郎担任夜间警戒,在五月的新月之夜,发现数人越过商户围墙。与力与彦四郎破门而入,与强盗撞个正着。

强盗共四人,其中三人被彦四郎斩杀,一人被生擒。消息通过目击的商户家人之口,瞬间传遍了整个城邑。据称,彦四郎的动作宛如飞燕,与力刚把刀拔出来,彦四郎已经斩杀二人,随后又追上逃跑的强盗砍下头颅。剩下一人强盗吓得无法动弹。

据验尸官所说,向彦四郎进攻的两人都是握刀的手先被砍下,接着身体上一刀毙命。现场有两只男人的手。

事后调查发现,这伙强盗不仅在茅岛藩作案,在北陆道一带也臭名昭著、罪行累累。被斩杀的三人中,有一人原本是大前藩武士,手中有数条人命,凶恶至极。公差根据活下来的强盗招供,在偏僻废寺地板下找到九十两多的赃款。

经过这事件,彦四郎一举成名。以前抨击彦四郎剑法是道场剑法的人自此无话可说。

彦四郎不久后收到昌国公亲笔表彰书。勘一为此自豪不已。

彰藏饮着小峰泡的茶,年轻时的回忆如决堤之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回想起来,彦四郎的剑术声名在剑道比武和强盗事件之后达到顶峰,同时或许也改变了彰藏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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