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4章『王座之战(Game of Throne)』

「我想送首领(Gothi)礼物!」

一行人的视线直接刺在双手握拳、干劲十足的女神官身上。

事情发生在隔天早上,他们受邀至主屋吃早餐的时候。

女主人(Husfreya)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眨了下眼睛,首领(Gothi)则停下正在用餐的手望向她,询问她的意图。

「抱歉,我想应该不是我听错,不过可以小声一点吗……」

「我想送首领(Gothi)礼物。」

或许是因为俗话说「宿醉的痛苦也是酒的乐趣之一」,连上森人(High Elf)都无法自酒精的毒素下逃离。

至少必定遵守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的她,肯定也为酒造神所爱着。

妖精弓手(Elf)愁眉苦脸地呻吟,喝着热开水,点头简短咕哝了句「是吗」。

她慢慢嚼着烤过的扁面包,似乎很喜欢。

「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

「是的,因为刚才是我第一次提到这件事。」

妖精弓手对小鬼杀手的铁盔投以疑惑的目光。

哥布林杀手歪过头,彷佛在问「什么事」。

妖精弓手仰天长叹。透过薄皮制的天窗,可以看见模糊的朝阳。

「虽说是这边的文化,人家那么热情地招待我们,不做点回报实在有点……」

女神官以自然的语气仔细陈述冠冕堂皇的借口。

说是借口,其实也不全是骗人的。

无偿的善意固然宝贵,但她早已学到,凡事都是有理由比较容易被人接受。

──像这样说明原因,他们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她好像还没意识到,这个事实证明了她的成长。

「没关系吧。」

因此,哥布林杀手点头时,她松了口气。

「至少吃住方面,受到他们的关照。」

「交易神也推崇公平的交易。这个地方基于猛烈的寒风,也深得那位神明的恩宠。」

矿人道士(Dwarf)喝着解醉酒──并不是,他跟平常一样享用着蜂蜜酒,一脸得意。

「首领(Gothi)也和矿人(咱们)打过交道,很清楚这个道理吧。」

「哈哈哈,但我提供各位吃住,当然不是为了谢礼。」

首领(Gothi)大笑着说。

只要是客人,谁都会欢迎──这并不罕见。

这是最能彰显家主、领主度量的证据。

打扮寒酸的旅人是神之使者,拒绝他的人将大难临头,欢迎他的人将得到幸福──

类似的故事不足为奇,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教训。

连接纳乞求借宿一晚的人的心力都没有,迟早会没落。

至于拒绝使者是先还是后,就另当别论了。因果有时会先于现象而生。

听说世上还存在拥有「只要是被敌人追捕的人,无论是谁都要保护」这个风俗的村庄。

若只以财物来回报这份恩情,无异于轻视外地的文化风俗。

「是的,所以这不是谢礼,而是给您的礼物。」

女神官露出笑容,也不知道有没有顾虑这么多。

「那么,神官小姐所说的礼物是?」

一名优秀的僧侣不能只是信仰虔诚,还必须拥有足以向人说法的口才。

品德高尚的蜥蜴僧侣(Lizardman)愉悦地转动眼珠子,女神官点头回答。

「是,若您不介意,我想为首领(Gothi)向地母神祈祷治愈的神迹。」

「哦。」

「啊呀。」

首领(Gothi)和女主人(Husfreya)异口同声。

首领(Gothi)一副「被发现了吗」的态度,从那语带佩服的声音可以判断,他完全没怀疑过是女主人(Husfreya)或其他人透露的。

女主人(Husfreya)的语气则难以形容,像困惑有了实体一样。

没被眼罩遮住的独眼,忙碌地在丈夫和女神官身上看来看去。

不过,女主人(Husfreya)并没有插嘴,而是内敛地选择沉默,抿紧双唇。

「我的右手确实会痛,奇迹在战斗途中又很珍贵。我求之不得。」

首领(Gothi)斜眼瞄了下右手,愉快地扬起嘴角。

「而且不是『对我祈祷』而是『为我祈祷』吗?」

「因为……地母神的教义是保护、治愈、拯救。」

女神官也收起刚才的笑容点头,表示理解。

看见她的表情,首领(Gothi)吁出一口气,死心地摇头。

「客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意气用事啊。」

他轻轻将一直用外套盖住的右臂,放在上座的扶手上。

从上臂到手腕都裹着微微渗出鲜血的绷带,令人不忍卒睹──然而。

那绝不代表他的伤口一直放着没有处理。

崭新的亚麻布绷带仔细地缠好,打了牢固的结。

为了止血,绑紧绷带很重要,但绑太紧的话躯干前端会坏死。

听说信仰嗜虐神的地方,有许多把伤口切得更大的不明治疗法──

──包扎得很用心呢。

一想到是谁为他包扎的,女神官心里就自然流过一股暖流。

首领(Gothi)接下来这句话,证明了女神官的推测是正确的。

「夫人……不,老婆,帮偶瞧瞧手上滴伤。」

「啊呀。」

女主人(Husfreya)眨了下独眼。首领(Gothi)故意叹了口气。

「因为拜托其他伦,你马上就会起性地(发脾气)。」

「没、没这回素……!」

白雪般的美丽脸颊瞬间染成蔷薇色,她发出少女般的声音。

吃早餐的时候看见这对夫妇恩爱的模样,有点让人吃不下饭。

虽然感情好是好事,冒险者们──除了女神官和小鬼杀手──纷纷交换尴尬的视线。

两人当然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女主人(Husfreya)急忙端正坐姿,旁边的首领(Gothi)轻咳一声。

「还有,把人客带到俘虏那边。」

「嗯。」女主人(Husfreya)因羞耻而低下头,那微弱的声音推测是承诺的意思。

首领(Gothi)满意地向她点头,直视女神官的双眼。

「降下神迹治疗完毕后,得跟俘虏问话。没问题吗?」

「是的,那当然!」

女神官当然尽全力挺起那平坦的胸部,信心十足地答应。

如此便告一段落。

早餐时间突然提出的议题平安得出结论,众人重新开始用餐。

妖精弓手小口舔着杯中──跟昨晚不同,是普通的杯子──的热开水,眯起眼睛。

「……你很熟练嘛。」

「会吗?」

女神官不是在害羞也不是在谦虚,小声回以纯粹的疑惑。

「那就好……」

「我们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对不对?妖精弓手询问其他人的语气,实在很愉快。

或许是因为热开水的温度,终于渗透到了五脏六腑。

抑或是身为年长者,在为这名忘年之交的成长感到喜悦。

「是啊。」

以短短一句话附和的,是在这个场合依然戴着铁盔的哥布林杀手。

然后,他像要分享对料理的感想般,简短咕哝道:

「不坏。」

「我会不会太自作主张了……?」

「不。」他接着说:「刚才我也说过,没关系吧。」

哥布林杀手将烤面包从铁盔的缝隙间塞进口中,慢慢咀嚼,喝了口疑似用鱼骨煮成的汤。

「既然是你思考过后决定的事,就不会有问题。」

「……是!」

女神官点头,有种坐在身旁的男人说的话为她担保了一切的感觉。

无论何时,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光凭自己一个人是不会知道成功与否的。

除非有人──值得信赖的人认同,否则她实在不觉得这样就能成功。

她总算松了口气,早上刚睡醒时特有的空腹感瞬间袭来。

身为花样年华的少女,她不希望被人听见肚子叫的声音,把手放在肚脐上,轻轻按下去。

仔细一看,烤面包和碗里的水果、鱼汤,看起来都非常美味。

风味一定跟他们住的边境不同。

想到昨晚在宴会上尝到的料理──肚子都快叫出声了。

「哎,在那之前。」

最后,一直默默吃着饭的矿人道士正经地开口。

他宛如看穿世间一切的贤者,讲出四方世界的真理之一。

「得先填饱肚子。」

蜥蜴僧侣也大口喝光整杯的山羊奶,大喊「甘露!」用尾巴拍打地板。

§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嘿,慢慢不痛哩……!」

女神官放在伤口上的手亮起微光,地母神治愈的手指抚过俘虏的伤口。

这名俘虏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在酒席上瞪着蜥蜴僧侣的男子。

他也有分到自己的房间,受邀参加宴会,待遇比起俘虏,更接近客人。

男子惬意地在女主人(Husfreya)带领他们来到的家中休息的模样,令人不禁苦笑。

女神官决定不去深思,当成这也是一种文化差异,然而──

「害偶掣一趒(吓我一跳),竟然逼偶远离喜悦的原野。」

那豪迈的笑容没有半点死亡的气息,女神官为此感到欣喜万分。

「战女神说,在你前方还有显赫的功绩呢。」

「得再加把劲哩。」

不过,这个地方的人倾向于自己冲向死亡的深渊。

──想怎么死和想怎么生存是相关的……

既然对方积极地想要结束生命,身为地母神的信徒也不会反对。

保护、治愈、拯救。只要自身的原则没有动摇,该做的事就不会改变。

「那抹,你们为啥摸来滴那抹突然?」

等到终于能稍事休息时,女主人(Husfreya)静静上前,开口询问。

女神官之前问过「没问题吗?」得到的答案是「这是嗜虐神巫女的职责」。

听说嗜虐神的巫女会治疗伤势,同时也是负责折磨俘虏的拷问员。

她知道珍惜伤口带来的疼痛、活着的喜悦,是嗜虐女神的教诲。

知道归知道……

──我们在场没问题吗……?

女神官斜眼看着女主人(Husfreya)拿出分不清是手术刀还是刑具的骇人用具。

她有点不为所动,说不定她的感觉也开始麻痹了。

「喔喔,女主人(Husfreya)啊。在这边使性地(意气用事)也没用,就跟你说了呗。」

脸上带伤的俘虏是这么说的。

他们其实也没有打算突然去娶妻。

这个地方并不反对以娶妻为由袭击其他部落,大闹一场、掠夺财物。

但这是另一回事,他们并未因此轻视正式的婚约。

两人互相起誓,以麦酒(Beoir)交杯,于一年后为新娘取下除魔的头纱。

这样的婚礼仪式,不可能不受到重视。

「可素战争太频繁哩。」

「想举办婚宴,也得有那个资源呐。」

蜥蜴僧侣上下摆动长脖子,表示强烈的赞同。妖精弓手怀疑地看着他。

「咦咦……?」

「贫僧以为猎兵小姐也中意华丽的婚礼。」

「是没错。」

「若无法准备一场盛大的婚宴,就让强大的男性直接将妻子掳走。」

「无毋着(没错)!」

「然也,然也。」

脸上带伤的男子和蜥蜴僧侣,愉快地频频点头。

妖精弓手望向矿人道士与女神官求助,但她又能说什么呢?

「……啊哈哈。」

「包容心也很重要喔,长耳朵的。」

矿人道士直截了当地说,旁边的女神官则以五味杂陈的笑容蒙混过去。

想到之前在宴会上的对话,她觉得自己不能随便开口。

「可素。」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正题当然不是妖精弓手和蜥蜴僧侣的关系。

女主人(Husfreya)语气严肃,好让气氛恢复紧张。

「偶在集会(Thing)上没听缩氏族之间发生了战争滴消息。」

这句话恐怕是以首领(Gothi)之妻的身分说的,而非嗜虐神的巫女。

他们确实以首领(Gothi)为首,选择加入这个王国的麾下。

然而,并不是所有北方人都选择听命于王国。

当然也没有明确与王国为敌。

面对北狄,也就是从北方侵袭而来的混沌势力,北方人发誓要团结一致。

即使战争毫不间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依然维持着基本的和平。

──至今以来。

但万一北方因为某些原因发生动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将招致灾厄。暴风会成为混沌的漩涡,将王国及四方世界牵连进去吧。

「哥布林吗?」

默默听着这段对话的哥布林杀手一口断言。

坐在长椅角落上的那名男子突然出声,俘虏瞬间沉默。

不久后,俘虏谨慎地眯起眼睛,缓缓点头。

「无毋着(没错)。」

「果然。」

就这么一句话。

女神官「咦」了一声,眨眨眼。

「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若是如此,目前发生的各种──令她困惑不已的行为,原因全在于此?

「在宴会上多少有听说。」

哥布林杀手冷静地向女神官说明。

当时女神官被宴会的气氛吞没,根本无心留意其他人的对话。

──留下来参加那种活动,果然也很重要……

或许她该稍微试着克服。

可是离开会场,和女主人(Husfreya)私下交谈,当然也是相当珍贵的回忆。

「而且我有料到。」

哥布林杀手镇定地接着对女神官的内心说道。

「在山下遇到的那群,不是南方的个体。不过,若是迁移到这里的,数量太少,装备也过于繁杂。」

虽然小鬼的装备、力量、数量,原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他补充了一句后,接着说:

「既然如此,应该将其视为抢输地盘,从北方逃到这里的群体。」

「那你还这么悠闲地去街上参观。」

「当然。」他语气肯定。「那个国家的战士不可能输给小鬼。」

「无毋着(没错)。海湾之民(Viking)不会输给区区欧尔克。」

会遭到偷袭、会受伤倒地,有时也会死。

但那并不表示败北,并不表示灵魂屈服了。

是凛冽的北风,打造了勇敢的海湾之民(Viking)。

这两位男子似乎天真地对此深信不疑。

──啊啊,是吗?

若昨晚她没有意识到,女神官现在肯定也会困惑不已。

就跟自己崇拜他一样,就跟自己相信他不会错一样。

──对他来说。

女神官所不知道的,来自北方荒野的蛮族英杰就是如此。

跟那位豪杰住在同一块土地上的战士,理应到死都不会让双膝落地才对。

哥布林杀手这个人,肯定是这么相信的。

「那些贪心滴家伙搭着船。」

脸上带伤的俘虏看到哥布林杀手能理解自身的矜持,打开话匣子,比手画脚地说。

小鬼坐在船上袭来。他骂道「竟敢那摸嚣俳(嚣张)」。

这还不算什么。

跟边境村落遭到离群的小鬼袭击一样,不足以酿成多大的灾害。

然而不只一次。

一而再再而三,不晓得他们是学不乖还是不去学,不管杀掉多少批,依然源源不绝。

「代表有巢穴吧?」

妖精弓手抱着胳膊听他说明,甩了下雪白的手询问。

「既然如此,直接杀进巢穴不就得了?」

「没那抹简单。」

身经百战、以一挡千的北方人,当然不会想不到这点小事。

想到了却不能付诸行动,原因只有一个。

「船没回来?」

「无毋着(没错)。」

俘虏再次点头。

「出去做生理(做生意)滴船,一艘都没回来。」

不用说,没人认为这是小鬼干的。

这很正常。

北方人不会畏惧小鬼。

却会害怕幽鬼(Draugr)。他们害怕的是海魔。

而且,即使努力试图抵抗──冻土的寒意、艰困的环境,仍然会平等侵袭万物。

四方世界众生平等。

任何人都能平等享有恩惠,平等受到折磨。无法应对就只有灭亡一途。

于是,北方人们才会先闯进亲戚的部落,掠夺物资应急。

他们判断既然那里和南方的王国有交流,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饿死。

──至于为何不直接求助,嗯……

「因为这里好歹算别国呐。」

女神官皱起眉头,为她解答的是在离炉床最近的长椅上蜷缩成一团的蜥蜴僧侣。

「娶妻只是单纯的交流,但若要提供援助或援军,便属于政事的范畴。」

事情的规模会扩大,许多麻烦事又会接踵而来,反而会招致混乱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女神官半是理解半是疑惑,将头歪向一边。

她竖起食指抵着嘴唇,「嗯嗯……」陷入沉思,却毫无头绪。

「还要顾虑到面子问题。」

这句话出自特地拿来蜂蜜酒,坐在长椅上喝得津津有味的矿人道士口中。

看来这么冷的天气会刺激酒兴,他疑似从早餐时间──搞不好从昨晚喝到现在。

而放眼四方世界,没有比正在享受酒精滋味的矿人(Dwarf)脑袋转得更快的种族。

「身为一名独当一面的战士,因为输给小鬼而没钱,跑去向人求助,成何体统。」

「啊……」

她很能体会。

女神官当然不明白战士的矜持。不过。

若是独当一面──优秀的冒险者,绝不可能这么做。

输给区区小鬼,逃去向人求救,这种人如何能当上冒险者?

因为冒险者乃无赖之徒,凭借自身的力量于四方世界前进的人。

最初的冒险、最初的团队(Party)、最初的同伴。

每当回想起苦涩的回忆,女神官胸口都会隐隐作痛,如同一根深深刺进心中的利刺。

正因为有那段记忆──正因为所有人都试图抵抗到最后……

「嗯……不可能。」

才不想狼狈地将自己的失败晾在一旁,转而依赖他人。

话虽如此,总不能置之不理。

「……遮……伤脑筋哩。」

女主人(Husfreya)面色凝重地思考着。

与从北方涌现的混沌势力──北狄战斗,说是北方人的使命都不为过。

更何况这里是王国的北端。

不能逃避,必须坚持下去──是时候展现他们的武威。

小鬼算不了什么。

问题是海魔。让船只一去不归的某种生物,那东西潜伏在冰海的另一边。

「…………」

女神官深吸一大口气,静静吐出。

他们是冒险者。

是来冒险的。

是为了冒险才在这里的。

倘若当时的同伴在场,肯定会这样说。

现在在这边的大家,肯定也会明白。

「可以吧?」

「没什么不行的吧?」

女神官提心吊胆地询问,妖精弓手率先回答。

她发出银铃般的美丽笑声,优雅地闭上一只眼。

「我跟了。感觉挺有趣的呀,虽然有和小鬼扯上关系。」

「要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前往海上,对贫僧而言……」

蜷起身子的蜥蜴僧侣一副懒得动的模样,抬起长脖子转动眼珠。

他们也认识一段时间了。若他真的嫌麻烦,一眼就看得出。

「话虽如此,贫僧可不能不趁这时大显身手一番。」

「因为龙不能逃避?」

矿人道士擦掉沾到胡须的酒,咧嘴一笑。蜥蜴僧侣摆动长脖子回答「然也」。

「两个小丫头和这个长鳞片的都说要去了,矿人哪能逃避。」

「就该这样。」妖精弓手笑道。「反正酒桶在海上也浮得起来。」

「铁砧会沉下去。」

「你这酒桶倒是会重得下沉啦……!」

两人按照惯例,热闹地斗起嘴来。

女主人(Husfreya)及俘虏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睁大眼睛。女神官觉得两人的反应很有趣,笑了出来。

安心、喜悦、感谢等情绪参杂在一起,使笑声自然而然从腹部发出。

「……可以吧?」

最后一个人。

她询问穿戴肮脏铠甲、廉价铁盔的那个人,他平静地回答。

「无妨。」

他的回答简单明瞭,一如往常地干脆。

「若这是由你思考、决定的你的冒险。」

这比什么都还要让人心安,被这句话用力推了一把的女神官站起身。

然后明白、直接、骄傲地对女主人(Husfreya)说出那句话。

「这件事,请交给冒险者(Adventurer)处理……!」

§

「哎呀,不过。」

一行人回到主屋。

和早上不同的是,大量的北方人挤在首领(Gothi)周围。

不难想像他们会以女主人(Husfreya)从俘虏口中问出的情报为基础,召开军事会议。

至于身为外人的几位冒险者为何在场──

「就算他们缩要帮忙。」

「冒险者不就素贼仔吗?上战场只会立刻翘辫子。」

「就算素爬过迷雾山脉滴贼仔也一样。」

北方人们板着脸抱着胳膊,想法如实反映在表情上。

──简单地说,就是信用问题。

女神官效法柜台小姐,面带看不出情绪的笑容,默默在内心轻声叹息。

以前的她可能会惊慌失措,现在则多少可以掩饰不安。

冒险者是无赖之徒。

听说只有王国──其他国家也有吗?──有冒险者公会这个设施。

也就是说,他们珍惜地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在大多数的地方都不能拿来证明「信用」。

其中一个地方就是这里,仅此而已。

幸好在之前去过的东方沙漠之国,没遇到什么大问题……

「哪里有问题。」

在女神官思考该如何是好时,旁边的哥布林杀手开门见山地问。

「不信任我们,还是对战力感到不安。哪一个?」

「你这人真干脆。」

「有解决得了的问题,就该尽快解决。」

首领(Gothi)苦笑着说,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

「所以是?」

「偶不认为精灵会偷拈。」

回答的不是首领(Gothi),而是其他北方人中的其中一人。

在场的人左一句「素啊」,右一句「嘿啊」,接连附和。彷佛每个人都是代表。

看来首领(Gothi)虽然坐在上座,在会议上的地位却和其他人相同。

但女神官觉得妖精弓手深受信赖,比这件事更神奇。

她曾经因为身为白瓷冒险者的关系遭人轻视,也有过几次因为身为地母神神官的关系受到尊敬。

如今,她身在此地也没人将她视为问题──妖精弓手仅仅是因为种族是上森人就受到尊敬。

明明当事人──那位忘年之交表现得那么超然的原因,是因为宿醉害她头痛!

──信用真复杂……

时间、场合、对象不同,凡事都会产生变化。

知道这件事,对女神官来说相当愉快。

「你们素爬过了迷雾高山没错。」

「可素,偶们没有亲眼看到。」

「看到就行了吗?」

「嗯。」另一个北方人点头。「让偶们见素见素你们滴实力。」

「唔,要较量是吧。」

蜥蜴僧侣缓缓抬起长脖子,如同一只睡醒的龙。

北方人没道理怕他,所以不晓得是基于同情还是体贴,巨大的身躯待在炉床旁边。

被火烤热的血液,因战争的预感而沸腾──

「贫僧参加的时间,希望尽量订在日正当中之时,烈火旁边。」

……并非如此。

他将尾巴连同再度垂下的长脖子一起卷起来,完全把那个地方当成巢穴。

仔细一想,之前前往北方的时候,冒险自然都是于雪中行军。

寒冷时期还能窝在温暖的火旁边,这么奢侈的事在冒险途中可不常见。

瞧他尽情享受的模样──该说很符合龙的个性吗?

女神官对他说「有需要的时候就麻烦啰?」看见蜥蜴僧侣尾巴摇了一下,便回归正题。

「那么,要怎么做?不是比赛,而是比力气……的话……」

「嘿,这里会不会玩那个?」

女神官手指抵着嘴唇思考。享用完蜂蜜酒,现在在她旁边喝起麦酒的矿人道士说。

尽管跟蜥蜴僧侣不太一样,他翘脚坐在长椅上的样子,实在非常轻松惬意。

依然无法驱散内心紧张感的女神官,说实话有点羡慕──

「你说的『那个』是?」

「每个地区名称不同,不好说,就是这个啦。」

矿人道士用粗短的手指做出拎起东西放在桌上的动作。

「当然会。」

上座上,用右手撑着下巴,彷佛要表示女主人(Husfreya)治好了他的首领(Gothi),露出一口白牙。

「四方全在诸神的棋盘上。冒险者在棋盘上证明自身的力量才合理──老婆。」

「好主意。猜谜也素不错,但开战前来场板棋(Hnefatafl)会带来好运。」

女主人(Husfreya)默默点头,白皙如雪的小巧脸蛋上,带着威风凛凛的神情。

没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射出闪电般的视线扫过冒险者。

「偶以巫女滴身分做各位滴对手。」

「行。」

女神官还没开口,就传来哥布林杀手锐利的回应。

他隔着铁盔的面罩,承受笔直的视线,彷佛在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用盘上游戏证明实力就行了吧。」

「素滴。」

「那么。」

哥布林杀手伸出手。

由用了很久的粗糙手甲包覆住的手指,放到女神官纤细的肩膀上。

肩膀被用力抓住的触感,令女神官忍不住张开嘴巴──

「由这女孩上。」

「咦。」

发出非常错愕的声音。

望向右方。哥布林杀手的铁盔直对着女主人(Husfreya)。

望向左方。妖精弓手无心注意这边,蜥蜴僧侣点头,矿人道士喝了口酒。

望向前方。女主人(Husfreya)的独眼炯炯有神,足以射穿心脏的目光落在女神官身上。

女神官眨眨眼睛。

「──咦?」

§

「简单滴缩,就素打仗(战争游戏)。」

室内,四方世界于横跨炉床放在地上的桌子上展开。

正方形,上面刻着格子,缀有刻印文字的精美木制棋盘。

分成红白两色的大军整齐列队,在上头摆好阵形。

大概是用海兽牙齿──不,肯定是用锡、白铁(White Metal)做成的。

王与士兵的铁盔刻着精细的图案,以纤细的笔触上色。

连剑和头盔上的宝石光辉及影子,都用五颜六色的颜料呈现。

随着并不存在的风飘扬的Ω军旗,彷佛随时都会真的动起来。

打个比方,就像真正的士兵缩成手指大小。

从某些角度来看,说这套棋盘和棋子的组合施有某种魔法加护都不奇怪。

对女神官来说,奇怪的只有一件事──

「红色棋子围住了白色棋子……吗?」

两军并非处于对峙状态,而是红军由四面八方包围白军。

女神官认真观察局面,纤细的手指抵在唇上,低下头。

北方人──而且还是粗野的战士们,好奇地围在旁边,不如说是想看热闹。

害怕、畏缩、无法理性思考。身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这是正常的──

「我从来没看过这种游戏。您说这叫板棋(Hnefatafl)吗……?」

女神官却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笔直凝视对面的棋手。

「素滴。」

女主人(Husfreya)扬起嘴角点头,看起来十分高兴。

「白军只要让王(Konungr)从里面滴『王座』逃到角落滴『角』就赢了。」

「反过来说,四方的红军抓住王就赢了。」

──果然有点超现实的味道。

不晓得是女主人(Husfreya)指向棋盘的动作、语气,还是工匠制作棋盘和棋子的手艺所致。

虽然女神官并不知道,从四方的「角」逃至棋盘外意味着什么。

「……棋子怎么走?」

「直向横向,自由直线移动,直到前方有障碍物为止。」

女主人(Husfreya)那根连伤痕都显得美丽的手指,流畅地移动红军,接着又将棋子移回原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女神官反覆点头。不能走斜线。意思是……

她盯着十一乘十一,共一百二十一格的战场。

之前玩过的桌上演习,是在四方世界屠龙(Dorasure)。

相较之下,这个用四角形格子区隔开来的世界,仅仅是四方世界其中一隅的战场。

(插图016)

比遭到简化,塞进少少的几十个格子中的四方世界更加广大。

──辽阔,却狭小……

这个战场给女神官这样的感觉。我军及敌军都太多了,难以自由跑动。

更何况王位在中央,再怎么挣扎都至少要两回合。

而且还得先排除挡在前方的士兵,这样的话──

「得减少棋子呢。进到同一格的棋子可以拿走吗?」

「不,要用两颗棋子包夹。」

女主人(Husfreya)手指一动,像魔法一样操纵白军与红军。

棋子和棋子。或是棋子和「王座」,或是棋子和「角」。夹在中间的棋子会被夺走。

唯一的例外是位于「王座」的王,必须从四个方向包围才能困住。

──是狼与羊的游戏。

女神官忽然想起在地母神的寺院玩过,拿来解闷的竞技。

大多数的小孩──包含自己在内──都无法单凭信仰心活下去。

玩法是由拥有美丽褐色肌肤的修女前辈教会她的,长大后则换她教导后辈。

小时候,她很高兴自己赢过了前辈,立场对调后才知道是对方手下留情。

──前辈很会玩。

女神官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却还是忍不住因怀念而扬起嘴角。

她觉得这个游戏比起战争游戏(War Game),更接近那个怀念的竞技。

「主动走到两个棋子之间的时候怎么办?」

「无要紧。」

「原来如此……」

或许是因为女神官一一点头,确认规则的关系。

坐在上座默默旁观的首领(Gothi),以像要伸出援手的语气说道:

「需要记录的话,可以拿笔写下来。」

「?」

听见首领(Gothi)的建议,女神官一脸疑惑。

「不用了,没关系。」

「是吗?」

是的。女神官点头。她从来没在冒险途中做过笔记。

「我只是想确认规则,方便先试玩一局,之后再正式来吗?」

「老婆,你怎么看?」

「偶不介意。」

女主人(Husfreya)回以柔和的微笑。

「不管素游戏还素来真滴,处女都不素偶滴对手。」

「请您别因为这样就放水喔。」

女神官则打起干劲面向棋盘。她要操控的是白军。

「因为就算是游戏,也该认真玩才对……!」

于是,战争揭开序幕。

§

「唉,这样好吗?欧尔克博格。」

「什么。」

冒险者们自然也紧张地守望这场战争。

他们同样聚集在认真凝视棋盘的女神官周围,低头看着棋盘上的战斗。

遭到包围的白军,艰辛地和红军对峙,不过──

「我觉得赢不了,大概。」

妖精弓手刻意压低音量,对铁盔底下的人悄声说道。

在这位忘年之交认真比赛时泼冷水,太不识相了。

话虽如此,冒险时不分析战力,可不是件好事。

「是吗?」

哥布林杀手却纳闷地歪过铁盔。

──这男人。

无时无刻都很正经,但这种态度实在不值得赞许。

「我还以为肯定会由你上咧,啮切丸。」

妖精弓手哼了声。在旁边一手拿着酒,决定观战的矿人道士说。

这个团队(Party)的头目(Leader),是这名性格乖僻的冒险者。

若对方要求他们证明自身的实力,理应由他出马。

「不然就是我。」

妖精弓手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膛,摇晃长耳。

「毕竟森人(Elf)几乎没输过战争。」

「因为寿命长,迟早会赢嘛。」

你说什么!?妖精弓手巧妙地压低怒吼的音量,不过她的怒吼只到此为止。

因为她宝贵的朋友,正在竭尽全力应战。

这远比跟矿人斗嘴来得重要。

哥布林杀手也十分认真,咕哝了句:

「我不擅长盘上游戏。」

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对他投以不敢相信的眼神。

「举办迷宫探险竞技前,玩过桌上演习,始终不顺利。」

骰不出好点数。他接着低声说道。

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面面相觑,蜥蜴僧侣哈哈大笑。

「小鬼杀手兄经常征求贫僧的意见。」

「与其我自己想,问擅长的人更快。」

哥布林杀手点头。

自己完美掌控全局,判断无时无刻都正确无误,走在通往绝对胜利的道路上。

……他一直在努力不要沦为有这种想法的蠢货。

至少有此等智慧的人,不会去剿灭小鬼。他这么认为。

蛇眼很常见。会有疏漏之处,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别人知道的永远比自己更多。

在这个前提下──他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很费工吗?」

「小事,小事。」

蜥蜴僧侣似乎终于暖和起来了,从炉床伸长脖子,观察局势。

又一个白色士兵被红军包夹,遭到击退。

女神官思考着,却没有烦恼,接连移动棋子。

若那些士兵拥有自身的意志,先不说对将领的信赖,他们肯定不会迷惘。

「头目(Leader)的任务是当机立断。你也没有对贫僧的意见照单全收。」

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望向小鬼杀手的铁盔。

「小鬼杀手兄

是个好头目(Leader)。」

「……是吗?」

哥布林杀手发出听起来像低吼的沉吟声,在铁盔里又嘀咕了一遍「是吗」。

「那就好。」

自此之后,哥布林杀手便陷入沉默。

这段时间,大厅只听得见两位少女移动棋子的声音。

围在四周的观众窃窃私语,议论声四起。

有妖精弓手那对长耳,想把每句话都听进耳中,想必易如反掌。

应该看得出局势对哪一方有利的她,面色凝重地说:

「既然这样,比起那孩子,派他去不是更适合?」

她轻轻用手肘撞蜥蜴僧侣的长脖子,哼了声。

「你不知道吗?」

哥布林杀手首次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面向妖精弓手。

从头盔底下射向她的,是不敢置信的视线。

「她可是远比我厉害的冒险者。」

§

「呣,呣,呣……」

女神官低头看着战况有所进展的棋局,神情严肃,宛如天上的诸神。

──明显占下风……

她觉得自己想方设法试图从中央杀出重围,是错误的抉择。

虽说敌人分散成位在四方的四支军队,白军的棋子只有十二个,红军则是二十四。

以这压倒性的战力差距来说,若想正面迎敌,白色国王会逃都逃不出去,死在敌军手下。

因此目前的状况──并不遗憾,是自然的结果。

毕竟红军并非小鬼,而是力量跟白军不相上下的老兵。

这套棋组诞生后经历的战斗,数量可不是女神官能够比拟的。

待在「王座」的领域就能放心──然而,那仅限于王。

士兵常因为「王座」而遭到夹击,「角」也一样。

意即──

「这是笼城战……」

她被「王座」这个名字扰乱了,该将其视为城堡、堡垒才对。

「王座」的领域就是城墙。这样想的话,难怪士兵会被逼进死胡同,遭到击退。

身为士兵们的指挥官,她打算奋战到最后一刻,但她确实感觉到是极限了。

「素滴,比起慢慢来,积极点素粉好。」

可是,女主人(Husfreya)似乎很满意女神官不轻言放弃的态度。

她带着与女神官成对比的笑容,喀喀喀地移动棋盘上的士兵。

「不过,这样就将军了。」

「啊……!」

太大意了──并不是。

是一步步被逼入绝境导致的结果。

王想前往「角」的话,无论如何都得碰到四边。

等于是主动封住其中一个移动方向。瞄准该处,设置陷阱,而女神官中计了。

「啊啊…………」

她深深叹息,趴到桌上。当然有注意不要碰到棋盘。

「这游戏好难……」

「无聊吗?」

「不会!」她猛然抬头。「不会,一点都不无聊!」

没错,很难。规则单纯,却十分深奥。

不……

或许世上的游戏都该是这样。

简单却深奥,不会有绝对能获胜的方法。

那么容易就能取胜的游戏,真的好玩吗……

「如何?下一场要素素看红色吗?」

「这个嘛……」

女神官没发现女主人(Husfreya)笑咪咪地看着她,手指抵在唇上。

嗯嗯。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思考过后,下定决心点头。

「不,可以请您继续让我当白军吗?」

「你确定?」

「是!」

女神官脸上漾起开朗的微笑,完全感觉不到有在为败北而气馁。

「我有过笼城战的经验!」

§

──话虽如此。

女神官没道理赢得了。

嗜虐神巫女负责掌管做为祭神仪式的盘上游戏(Hnefatafl),跟虔诚的地母神信徒擅长的领域不同。

更遑论今天才刚接触这个游戏的外行人,怎么可能轻易击败高手。

这可以说是对所有游戏的亵渎。

女神官操控的白军国王再度被敌军包围,无法逃离。

不过──

「原来如此……」

「啊,还有这招!?」

「真厉害……!」

「请再跟我下一局!」

她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情绪随着棋盘上的攻防战而起伏,一下后悔,一下高兴,看见新的下法则会赞叹出声。

既然是正式比赛,就不会有第二次。理所当然。

「偶还想缩这局就正素来滴,没法度。」

但担任对手的女主人(Husfreya)都苦笑着同意了──自然不成问题。

两位少女反覆在棋盘上移动棋子,发出喀喀声。

女神官下棋的方式虽然笨拙,却逐渐进步──不,是逐渐习惯了。

可惜,终究还是敌不过女主人(Husfreya)的指挥。

北方人们交头接耳,不久后终于──

「不素那边,把兵放在那附近。」

是那个脸上的伤痕还很新的男俘虏。

他的语气平静却锐利、沉重。

「咦,啊……!?」

女神官眨眨眼睛,将还没放下的棋子放回原位,盯着棋盘。

接着用手指计算格子,调查敌我方棋子的位置,「啊!」了一声。

「的确……!谢谢!」

「免客气。」

她把棋子移到另一个位置,得意地吐气。

这一手似乎下得不错,女主人(Husfreya)也「啊呀──」第一次露出困扰的表情。

不过其他一直默默观战的北方人,当然不会默不作声。

「喂,少插嘴。」

「嘿啊,种摸可以插嘴。犯规啊。」

「犯啥规?看这丫头遇到麻烦还不斗相共(帮忙)。」

脸上带伤的俘虏面不改色,双臂环胸,巨岩般的脸上浮现轻蔑的笑。

「这样还叫海湾之民(Viking)?臭卒仔。」

「你说啥……!?」

说起来,血气方刚的他们能安静到现在,应该已经算很能忍了。

转眼间。

他们一口气冲到两位少女身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往右边去。不,是上面。那里。不对。拿下那颗棋子。不,还不是时候。移动国王。等一下。

「甘五抠零(怎么可能)!还有那招吗!」

「说啥鬼话!」

「喂,把板棋(Hnefatafl)拿过来!」

「喔,来啊!!」

他们咚一声将棋盘扔在长椅上,于各个地方开始比赛。

事已至此,观众们当然会毫无顾忌地大叫、喝酒、唱歌。

说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不久前默默观战的景象荡然无存。

「啊呀……」

女主人(Husfreya)的苦笑也不被放在眼里。

大厅乱成一团,根本不是召开会议的时候。

「唔,唔……唔……」

妖精弓手见状,焦躁地抖动长耳。

「唉,我也想玩玩看那个板……棋!教我!」

「喔、喔喔!既然素精灵大人滴要求……!」

上森人大声嚷嚷,北方人们战战兢兢准备好棋盘,坐到她对面。

瞧他们表现跟面对心上人的少年一样,矿人道士不禁苦笑。

他思考着继蜂蜜酒之后要喝哪种酒,舔着掺水的麦酒轻戳身旁的友人。

「嘿,长鳞片的。太阳快爬到天顶啰。」

太阳已经挂在高空,阳光从天窗照进大厅。

两眼半眯,像在打瞌睡一样的蜥蜴僧侣,微微抬起他的眼皮及瞬膜。

「呣呣呣……既然如此,贫僧也不得不参战呐。」

他缓缓起身,找了个附近的人要求棋盘及餐点。

「当然还要山羊奶。」

不忘加一杯饮料。

两人围着棋盘,北方人接连聚集而来。

做为严肃、重要的军势会议而召开的集会,俨然已经失去原本的目的。

究竟有几个人还记得,这是针对来自南方的异邦人的「试炼」?

「赢了。」

「似乎是。」

看着这一幕的哥布林杀手和首领(Gothi)互相交谈。

这场比赛原本的目的就不是赢得棋局。

而是让北方人─海湾之民(Viking)认同他们的实力。

无时无刻都要看清胜利条件,对哥布林杀手来说再正常不过。

从这一点来看──

「再、再一局,请再陪我下一局……!」

「瞧你遮抹着迷,没完没了呢。」

能让嘴上这么说,却笑着重新排好棋子的女主人(Husfreya),露出这种表情的。

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能自然地让身边的

北方人提供建议,跟他们打成一片,进行对话的。

「──因为那女孩是冒险者。」

对哥布林杀手而言,此乃自明之理。

「我没打算认输,不过……」

首领(Gothi)的视线跟着铁盔看过去,看见两位少女的情绪因战况而起起伏伏,吁出一口气。

没错,外行人轻易击败高手,是对游戏的亵渎。

然而,外行人能跟高手一样乐在其中,是诸神的祝福。

世上的游戏皆该如此。

每一位祈祷者都知道,守望四方世界棋盘的诸神都在这么期望。

因为──这个画面才是四方世界的诸神喜悦的体现。

「是我输了。」

「不。」

首领(Gothi)感慨地说,哥布林杀手摇头。

「是我们赢了。」

没错,无时无刻都要看清胜利条件。

她是冒险者。

自己的假期结束了。

敌人是小鬼。

一如往常。

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如此,这也是自明之理。

「哥布林,就要全部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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