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2 锷鸣的太刀 下 八之段 锷鸣的太刀(Dai Kafana of Singing Death)

瞬间的空白。

寂静无声的墓室中,只听得见尖锐的锷鸣。

刀尖飞出。

绽放暗红色光芒的刀刃。

断裂、碎裂,于空中四散。

「什、么──!?」

他的眼睛盯着它。你没有这么做。

你仅仅是翻过手腕,刀刃在掌中一转。

上前一步。身体顺着反作用力动作,举起手臂。

往上砍。

「唔喔……!?」

──太浅了。

刀刃轻轻擦过。

黑衣男向后跳去,胸前喷出少量的鲜血。

浮现于脸上的表情──感情,是惊愕、恐惧,或者愤怒?

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想知道。

然而,你笑了。你在笑。真是太愉快了。

事已至此──你还在担心。

脚踩得不够用力,刀砍得不够深。若黑衣男心智尚存,被砍中的八成会是你。

──一不小心就向前踏了。

这个想法使你露出笑容。

「把妖刀……砍断了……?」

细不可闻的自言自语。难以置信的,颤抖着的声音。

是女主教(Bishop)。

缩在墓室角落的少女,茫然地看着你。

她像在求救似地、像在寻求依靠似地伸向你的手,无法碰到你。

你前进。上前。向前。下一个。前往下一个章节(Paragraph)。继续前进。

因为,你相信她也会这么做。

你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传达给她了。

不过,女主教放下了伸向你的手。

纤细的手紧紧握住天秤剑。

然后──她站了起来。

「状况有点不妙啊……!」

黑衣男自言自语。你咕哝道「五五开吧」。

──他要使出什么招式?他要做什么?

你谨慎计算距离。因为妖刀断了,敌人的攻击范围应该也会随之改变。

黑衣男见状──咧嘴笑了。

「那我也稍微认真一下好了──你说是吧!」

瞬间,从男人身上喷出的压力增加了。

杀气。怒气。不是那样的情绪。

从刀刃断面喷出的暗红色光芒,只能以妖气称呼──

──不对……

那是死。

在这座迷宫送命的所有生物的,死。

怪物、冒险者。位于堆积成山的大量尸体上,被吞进迷宫的某处,消失不见的死。

黑衣男让它膨胀起来。

俨然是发光的黑暗。

红光缠在其上,绕在其上,像要融化似地与黑衣男混合。

彷佛那才是妖刀的真正力量(SP Power)。

黑衣男的力量逐渐增强。

你在男人背后看见某种异常的存在。

翻腾的黑影。看似长翅膀的恶鬼,也像老练的魔导士的那东西──

──呜呼。

创造出这座骇人迷宫的一切,大概都被死亡当成了粮食。

他为何会成为「死亡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的主人,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差别不大。

在这座迷宫中,不管是胸怀大志之人,还是怪物、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都跟冒险者一样。

眼前的男子也是,砍中就杀得掉。你也是,被砍中就会死。

「好了,第二回合(Turn)。」男子露出一口白牙。「让我好好享受吧?」

──让我们好好享受吧。

你的回答似是而非,不如说完全相反,缓缓拿好弯刀。

单手朝向前方,拿着弯刀的那只手则移向后方,如同在拉弓──的架势。

他会如何出招──要如何应对?

那家伙的攻击距离变短了。可是,你没有自信到胆敢贸然拉近距离。

要先攻,还是后攻?将先手让给未知的敌人固然是步坏棋,投身于危险中也是一步坏棋。

嘶。你微微向前挪动的脚,于地面发出摩擦声的瞬间。

「──神啊!」

划破黑暗,近似雷鸣的祈祷响彻四方。

「──!!」

之后的动作快到看不清。比思考的速度还快。彷佛身体在自由行动。

黑衣男张开嘴,不知道在朗诵什么──紧接着。

红光从刀刃伸出。补足失去的长度,锐利依旧。

男人混浊的黑气溢出,朝你侵袭而来。

你仅仅是配合他。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那是与「核击(Fusion Blast)」相似的红色死亡奔流。

黑衣男挥下刀刃,缠绕于其上的死化为暗红色巨鸟,解放开来。

从刀刃飞出的凤凰,拍击那对死亡的翅膀翱翔。

目标──不是你。是正准备向神明倾诉的女主教。

──锐!

因此,你仅仅是灵活地配合它,挥下手中的弯刀。

你现在才发现刀刃有缺口。刀身的正中央附近,确实磨损了。

恐怕是刚才一刀砍断妖刀时造成的。

不过。

你将迎面而来的死打了回去。

「什么──!?」

不是砍,也不只是挡开而已。

跟以前把忍者的短剑打回去一样,红色闪光往反方向射穿墓室。

不久前,你在刹那的交锋间觉醒的一刀。

反击的奥义。像法术又不像法术。失落的第三型(Form)。是醍的领域。

过去老虎基于好玩的心态教导男孩的武技,将死亡打了回去。

「呜!呃啊!!!!」

是惨叫,还是吆喝?

被死亡的火焰灼烧,黑衣男发出诡异的叫声,再度挥下赤刃。

每当刀刃挥下,带来死亡的红色闪光就成了咒弹之雨,往你身上洒落。

你予以回击。

你鼓足干劲,旋转、舞动。如同那名远古的森人(Elf)勇者。

一发,又一发。走错一步就会没命的攻防战,重复了好几回合,不断累积、前进。

在你的背后。

女主教放声大叫。

§

「神啊!!」

天秤剑发出嘹亮的声响,盖过剑戟声贯穿墓室。

遮住双眼的眼带,与装饰于胸前的蓝色缎带。伙伴一同托付给她的证明。

她轻轻抚摸圣印及缎带,用失明的双眼仰望高空。

贯穿墓室的天花板,穿过层层叠叠的迷宫楼层,通往遥远的上方。

她对坐在神圣瓮形星桌前的高贵棋手呐喊:

「我一路以来,都是以祈祷者的身分走到这里!」

即使被小鬼当成玩物。

即使被友人抛下,独自留在酒馆。

即使在酒馆角落过着被人指指点点,受到嘲笑的每一天。

即使在迷宫中心,朋友全被「死」吞噬,化为灰烬消失。

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原因为何?

「我并不要求回报!只要您们愿意守望我的旅程就够了!!」

没错。

不是因为渴望神迹才祈祷。

不是因为需要协助才祈祷。

天上的棋手(Player)无时无刻都在祈祷者(Player Character)身旁。

胜利的时候也好,败北的时候也罢。

对冒险者来说──就这么简单,再无其他愿望。

「被小鬼蹂躏的丫头,在鬼扯什么──」

「正因为这样!」

然而,女主教在这时清楚说出了自身的愿望。

当然,凡事都会受到「宿命(Fate)」及「偶然(Chance)」的骰子影响。

其结果连诸神都无法左右。

你认同这件事。你遵守这件事。你认为这是再珍贵不过的祝福。

可是,就算这样,正因为这样。

「在这个当下,请您们打起干劲掷出骰子!否则──」

她对神喝斥道。

「──我将不再祈祷!!」

光芒瞬间炸裂。

「呜、啊啊、啊啊…………!?」

黑衣男已经逐渐成为巨大影子的迷宫之主,被白光照得忍不住别过头。

你也一样。这道光芒灿烂得彷佛太阳──不,彷佛闪电、雷霆落在大地上。

完全无法直视。你不禁抬手遮住眼睛,眯眼看着她。

──神气(Flare)。

这眩目的光芒,驱散迷宫的黑暗、墓室的影子的光,俨然是神气。

被纯白神气笼罩的女主教,存在感──没错,存在感相当惊人。

在你眼中,她的身影巨大得无法形容,是会让人想要下跪的伟大存在。

那当然是幻影,娇小少女的身体确实还是小小的人影。

不过──你将覆盖在她身上的存在,看得一清二楚。

穿着纯洁

无垢的白衣,骄傲地高举天秤剑,两眼用眼带覆盖住的女性。

巨大的女主教的幻影──至高神的模样。

这正是女主教始终走在正道上的冒险结果。

瘦弱的少女害怕、颤抖、忍耐,努力站起身,一路走来的结果。

她走到了这里,来到了这里。威胁四方世界的灾厄面前。

(插图014)

尽管其威光无法抵达暗黑城塞的最深处,不回应虔诚信徒的呼唤,何以称之为女神?

此时此刻,那位神明就在这里……!

「莫非她引发了『降神(Call God)』的神迹……!?」

「呀啊啊啊……!」

至高神──女主教发出可爱却更加神圣的呐喊,挥下天秤剑。

仅仅一挥。就这么一个动作,黑影便震动起来。

第二下,黑影四分五裂。

第三下,笼罩黑衣男的影子痛苦地挣扎、蠕动。

此乃根源的光辉。唤来黎明的热闹跫音,正是晨光。

「给我退下,无礼之徒……!」

女主教慈悲为怀,又毫不留情。

下达制裁时,尽可能多加斟酌,不夹带任何私心。

对抗邪恶时却需要正义。

不是神给予的正义。是人类凭借自身的意志思考、选择、掌握、提倡的正义。

因为,那才是至高神期望人类遵守,托付给人类的──律法及秩序。

「你只懂得崇尚力量对吧!?那你就是我们的……」

──没错。

她的。你的。你们的。所有人的。

「──冒险的,阻碍……!!」

神气(Flare)覆盖了三千世界。

那在地面是耀眼如太阳的光芒炸裂,同时也是圣剑的降临。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唯有一阵清凉的风吹过。

「…………啊……呜……?」

在这之中,微弱的声音响起。但你不可能听错那个声音。

白光刺得你频频眨眼,你呼唤她的名字──不是编号,而是她的名字。

趴在地上的女战士拿橡木枪支撑身体,缓缓站起来。

她茫然地抚摸理应存在于喉咙的伤口,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看着你。

「治好……了……」

致命一击(Critical Hit)与「核击」造成的伤口愈合了。

你下意识抚摸脖子的伤口。之前留下的疤痕还在,不过只有这样而已。

你自己受的伤──也不留一丝痕迹。

「哈哈……!哎呀,真厉害!去信奉至高神说不定也不错哩!」

从地上跳起来的半森人(Half Elf)斥候(Scout)大叫道,挥动双手拿着的蝴蝶短剑。

「太不虔诚了。」虫人(Myrmidon)僧侣慢慢起身。「我只信交易神。」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尚请将气流换个方向,假装没看见骰子翻了个面。」

他宣言的祝祷,确实带来了字面上的结果。

刚才的战况再惨烈不过。除了你以外,没人有办法好好战斗,必然全灭。

──看看现在。

大家都站了起来,大家都还活着。

「状……」堂姊大叫着,咳了几声。「……况,如何……!」

──如你所见。

敌方的战力大大减弱。手下、武器、法术都一样。我方则全员健在。

「呼…………」

虽说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从至高神手中借来绝对武器的剑之圣女,吁出一口气。

「我,很努力了。」带着虚弱微笑说出的这句话,声音细若蚊鸣。

她可是让神明附身于身上。灵魂磨损了多少,你完全无法想像。

可是,她站着。站在地面上。以天秤剑为支撑,被堂姊搀扶着。

「我,还能战斗……!」

你回答「好」,你们重整队形。

堂姊握紧短杖,掌握后方的指挥权,观察使用法术的时机。

虫人僧侣缓缓反手拿起蛮刀,敲了下嘴巴,判读风向,祈求交易神的庇佑。

剑之圣女──女主教扶着天秤剑调整呼吸,用失明的双眼瞪着战场。

半森人斥候面带轻浮的笑容,两手拿着蝴蝶短剑,蹲低身子,寻找机会偷袭敌人。

女战士看见身旁的人,露出宛如花朵绽放的微笑,甩动橡木枪摆好架势。

然后,你率领同伴直接与敌人对峙,拿弯刀的刀尖指向他。

跟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差别。没错,什么变化都没有。

攻略迷宫。踏进墓室。歼灭怪物,获得财宝,返回。

「看看你们……」

眼前的黑衣男──不,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手拿断刀看着这边。

那家伙用断掉的赤刃拍打肩膀,聚集剩下的影子,再度窃笑。

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生活方式。

见鬼杀鬼,见神杀神,只懂得向前。

不是因为碍眼、挡路这种理由。

单纯是想夸耀自身的力量及威严。

倘若只是这样,还可以当成他只是沦落为魔剑妖刀的剑鞘(Sheath)。

但是──眼前的男子目露凶光。

彷佛只看得见打倒你们的未来。

那绝非纯粹被剑操弄的愚蠢之徒的架势。

而是被妖刀迷惑,将妖刀运用自如,得到永恒伴侣的可怕剑士。

──是修罗。

不是魔剑使,他已是只能以魔剑豪称呼的存在。

不是刀鞘,是视死亡为必须之物的死须。

为了用剑砍人而毁灭世界。

就是这样,这男人成了那样的生物。

眼中只有胜败──自己获胜,击败敌人、杀死敌人的生物。

然而──你不会漏看他眼中的困惑。

「一副觉得自己会赢的样子。嗯?」

不。

你果断地回答。那家伙说了什么?太好笑了。

你。你们。

──是来冒险的……!

§

「杀……!!」

化身为魔剑豪的黑衣男挥下的赤刃,接连射出咒弹。

显而易见,足以遮蔽视线的大量咒弹,各自寄宿着致死或威力相等的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你加以迎击。

嘶。你在墓室的石板路上移动,往左,往右,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挥刀。

虽然刚才那天地人、运技体合一的境界逐渐变得模糊,你的剑是自由的。

唰,如影般的男子滑向你。那家伙的攻击范围果然很窄。

这时,有个柔软的东西射中你的刀,缠绕在其上。淡淡的蜜蜡香气传来。

「『阿尔马(武器)……玛格那(魔法)……欧菲罗(赋予)』!」

你的刀刃随着堂姊高亢的念咒声,燃起蓝白色的原力(Force)灯火。在感谢她之前,得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给我力量!给我力量!给我力量!

你将弯刀旋转一圈,弹走、挡住、架开赤刃,还击,用力劈砍。

只看得见轮廓线(Wireframe)的黑暗墓室中,红蓝两色不停交错,令人眼花撩乱,相碰的两把刀擦出火花。

──哈。

你笑了。断掉的妖刀。磨损的弯刀。用那两把武器交战的高手与高手。

果然是五五开。你的技术、身体,剩下端看骰子的点数──不对。

「老大,厉害喔……!」

「嘿咻……!」

你使劲抬起刀刃,迅速退至后方,以拉开距离。

两个人影立刻从两侧冲上来。三道银光闪过空中。

划出巨大圆弧的短剑及圣枪与赤刃正面相撞,弹开。

「喝、啊!!」

──攻击太轻了。

断成两半依然锐利的妖刀,或者是黑衣男,不费吹灰之力便破解两人精湛的联手攻击。

不过,那一瞬间。那一秒,就足以让你喘一口气。

吸气,吐气。你用手背将刀刃上的蜜蜡抹开,奔向前方。

「啧,有够难缠的……!虽然咱早就知道了!」

「六对一还赢不了呢!」

两位伙伴与你擦身而过。敌人的咒弹紧接着袭来。你从伙伴手中接过阻挡敌人的任务,挡在前面。

右、左、上。你自在地挥动太刀,击回猛烈的必杀咒术。

像在让身体自由行动,像在随心所欲使出招式,也像碰巧走运。

然而,你又度过了一个危机,守护众人,逼近敌人。

迎击一刀接一刀的赤刃,将刀刃弹开,然后立刻跟着挥刀。

「喂,要怎么做!」你听见敲嘴的喀嚓声。「要回复,还是支援?我都可以……!」

「我正在想!!」堂姊尖声回答。

这种时候最值得庆幸的──是你并非孤军奋战。

在交锋的过程中,你能注意的是眼前的敌人,顶多再加上左右两名前卫。

但你有个会在后方戒备周遭,观察战况,下达指示的伙伴。

──死前感谢她一句也不是不行。

抱歉,交给你了。

你一面和敌人对峙,一面对堂姊大叫,听见她轻轻倒抽一口气,咬起指甲的声音。

你无暇顾及后方。因此,你能知道的情报是传入耳中的交谈声。

「啊──」

呼,呼。女主教呼吸微弱,似乎说了什么。

堂姊认真倾听,回问了一句,接着──举起短杖呐喊。

「治疗她和支援我们,两边都麻烦了!」

「明白!」

虫人僧侣向交易神的祈祷,化为舒适的风吹向女主教。

祈祷应该无法补足消耗掉的灵魂。但足以唤回活力。

天秤剑发出清澈的锵啷声,你感觉到女主教站了起来。

堂姊对你呐喊:

「以牙还牙吧!!」

这句话的意思,跟她相处最久的你,怎么可能不明白。

──你做得到,那家伙做不到的事。

存在。

确实存在。

你喊道「麻烦了」。两名前卫也明白了,明白了你的用意。

「好,交给咱呗!」

「嗯,就这么办……!」

「你们在……!」

只有那家伙不明白。

话虽如此,你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无须言语。堂姊想到了什么主意。你决定付诸实行。

所以要请所有人协助。就这么简单。

这样便足矣。

「──说什么啊!!」

那家伙用刀刃接住你的斩击。刀身喀一声咬住你的刀,激烈碰撞。

黑衣男加重力道,试图压制住你。弯刀嘎吱作响。不过。

──不会断,不会弯曲。

因此,你。

「──!?」

忽然放松。往你这边推挤的妖刀滑向空中,男子踉跄了一下。

你在那个瞬间,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弯刀往上抬。

「唔、啊……!?」

男子呻吟着往后跳。为了稳住失去平衡的身体,此乃正常的反应。

一对一的话,这个应对措施是正确的。可惜──并不是。

「……呵呵。」

女战士性感却天真烂漫的笑声,搔弄你的耳朵。

她面带笑容,轻轻于橡木圣枪的枪尖落下一吻。

然后踢起长枪。长枪在空中转了圈,于她的掌中舞动。

「看仔细喔?」甜美的细语。「嘿──咻!」铁靴的声响。

俨然是战女神之枪(Valkyrie Javelin)。

她踢出的圣枪化为瞬间的光芒,于黑暗中奔驰。

看见那束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闪电追过了雷鸣。

「呃啊啊啊啊啊!?」

黑衣男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吐出鲜血,终于看见贯穿腹部的枪尖。

消瘦的身躯随着巨响砸在墙上,被深深刺进体内的长枪钉在上面。

「混帐东西!还没,还没结束……!」

他用鲜血淋漓的手想要拔出长枪,却不得如愿。

受到祝福的橡木枪,寄宿着交易神的庇佑。而那位神明的信徒就在此处。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

风吹。

一阵风凭空出现,吹进位于绝命异次元(Dead Space)最深处的这个空间,拂过脸颊。

清凉的风吹散笼罩墓室的黑影,于两位少女身边跳起舞来。

女主教和堂姊──两人如同姊妹,牵着手站在那。

「『尚请将我的心送往彼处,他的心带至此处』!」

虫人僧侣的祝祷完成,引发「镇静(Transfer Mental Power)」的神迹。

使用了大量的法术,疲惫不堪的两位少女的精力,由心思不同于人类的虫人僧侣给予补给。

短杖高举。天秤剑挥下。咏唱的真言数量为三。使用的法术仅此一个。

「『温图斯(风)』!」

风啊!

「『流明(光)』!」

光啊!

「「利贝罗(解放)!!」」

我等的祈祷啊!

重合的两句咒文,与充满墓室的光及风一同掀起漩涡。

产生惊人的破坏热量,直线解放开来──

──朝你一个人。

(插图015)

你用刀刃接住蓝白色的火焰。热度寄宿在其上,灯火(Spark)燃起。

爆炎扑面而来,企图吹走你的身体。双脚滑动。你稳稳踩在石板路上。

调整呼吸,将热风吸进肺部。握紧弯刀,再吸一口气。

你突然听见天上的掷骰声。

有种诸神紧张得咽下一口唾液,探出身子观察盘面的感觉。

四方世界的中心──此刻就在这里。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

你放声咆哮。

无铭的弯刀描绘银弧,斩裂墓室。

形似凤凰,又像一条巨龙的剑气,随着这一刀扫过迷宫。

黑衣男架起断掉的妖刀。可惜毫无用处。你知道。

──这男人砍不了法术。

「喔、啊、啊啊啊、啊!?」

噗咻。男人喷出有如黑墨的血液,身体大幅后仰。

砍中了。

砍中了男子──不只迷宫之主的骨肉,你砍中了罩在他背后的黑影。

砍中了死。

可是,然而──还剩下心灵。

你和那家伙四目相交。他满身都是肮脏的血液,两眼却炯炯有神。

他瞪着你,开口。从扭曲的嘴角,对你吐出诅咒──

「得手啦!!!!」

如影般冲过来的半森人斥候,割破他的喉头。

不是用蝴蝶短刀。被锐利的手刀砍飞的头部,像颗球似地「叩咚、叩咚」于地面弹跳。

男人的头部滚远,直到最后,脸上都带着确信自己会胜利的丑陋笑容。

你吐出一口长气,甩掉弯刀上的血,慢慢将它收入刀鞘。

剑锷发出「喀嚓」的鸣声。

墓室就此回归静寂。

§

「结束了──吗……?」

语带怀疑的呢喃,出自瘫坐在地的女战士之口。

以她的自言自语为契机,杵在墓室的你们猛然回神。

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虽说众神的神迹治好了伤口,你们毕竟刚经历一场死斗。

你吐气,激励差点站不住的双腿。

你可是头目(Leader)。就算要倒下,也得是最后一个。

「…………大概,吧。」半森人斥候低声说道。「咱刚才太专注了,搞不清楚状况。」

他用跟平常截然不同的缓慢动作,接近黑衣男的尸骸。

或许是因为他比平常耗费了更多的力气在战斗上,不能怪他双手的动作变得迟缓。

半森人斥候握住插在黑衣男尸体上的橡木枪,好不容易才拔出来。

「大姊,拿去。」

「……嗯,谢谢……」

女战士接过他递出的橡木枪,坐在地上把它抱在怀里。

你看了那边一眼,走向女主教。

要论疲劳度的话,最需要担心的是她。

她让至高神降临于身上。

虽说充斥墓室的神气在逐渐消失,神迹对她造成的负担,是你无法想像的。

听见你的声音,依然坐在墓室一角的她,愣愣地望向你。

「我还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里……」

你关心她的状态,女主教用如同在作梦的恍惚语调回答。

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放到系在平坦胸前的蓝色缎带上,她点了下头。

「……好温暖……嗯……大概……没事。」

是吗?你回答。然后轻拍她的肩膀说道「太好了」。

女主教想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不久后──

「……是。」

露出宛如花朵绽放的微笑。

尽管她累得疲惫不堪,那无疑是你之前在寺院看见的微笑。

那个时候,那个瞬间,她的朋友一定也在吧。你隐约有种感觉。

「……真言还真耗精力。」

虫人僧侣看准你们结束对话的时机,开口说道。

他在整个团队(Party)中,看起来是体力消耗最少的,但他显然也十分疲惫。

他靠在墙上抱着胳膊,摆动触角敲打自己的头部。

「有种脑袋被乱搅一通的感觉……亏你受得了。」

「……因为,祝祷和神迹一样……都是神明的话语。」

女主教莞尔一笑。

魔法的才能,到头来还是天分占绝大多数的比例吧。

跟你觉得自己再怎么虔诚,都不可能有办法直接向众神祈愿一样。

正因为是对法术,对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略知一二的你,才会明白。

──堂姊的负担想必也

相当重。

而她的反应──

「……」

一语不发。

她仍旧紧咬下唇,脸色苍白,拿着短杖。

没有「结束了」的感慨心情。

你也一样。

仅仅是埋头挥舞弯刀,不断向前冲。

这里就是尽头──就算有人跟你这么说,没办法突然停下也是无可奈何。

因此,你想说些什么,伸手拍堂姊的肩──

「──还没结束……!」

咚。迷宫摇晃。

不是墓室。迷宫感觉弹了起来,彷佛拥有生命。

「哇……!?」

地板不停震动,如同野兽在摇晃身体。这声尖叫大概是女战士的。

你立刻跪在地上提高戒心,以保护好她,观察周围,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次元要崩坏了……!」

──……什么?

堂姊大叫道。

地鸣,正确地说是地震。在笼罩四周的毁灭性巨响中,她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快点逃出去的话,大家都会被吞没……!」

「逃出去……」

努力站稳脚步的半森人斥候四处张望,大喊道。

「没看到出口啊!」

「没有那男人用的小门之类的东西吗……」

「……不知道!」

女主教摇头回答虫人僧侣的问题。

尘土纷纷从天花板落下,她设法环顾四方。

「不,说不定原本是有的,只是崩解、扭曲,已经……!」

那该怎么办?

女战士无助地望向你。你毫无头绪。但你不想讲出来。

你轻轻握住她的手,绞尽脑汁。

跨越次元。扭曲。超越它。能做到那种事的方法,唯有一个──

──「转移(Gate)」之术。

「…………只能这么做了。」

堂姊喃喃说道,分不清是放弃了,还是下定决心了。

「转移」。

失落的禁术之一──据说四方世界已经不存在会使用那个法术的人。

过去像要蹂躏四方世界般,大闹了一场的魔法师们,最后使用的法术。

听说……他们跟翻开卡牌一样使用这个法术,穿越(Planeswalk)了。

因此,目前还留在四方世界的魔法师的终极目标之一,就是这个「转移」。

或许建造这座迷宫的魔导士,也对次元动过手脚…………

不只是因为没有资料记载这个法术是什么样的真言。

同时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法术属于高难度的魔法。

曾经有位死灵占卜师出于傲慢,也用了这个法术,结果彻底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你们不也在前往这里的途中看见了吗?

偶然触发在遗迹运作的「转移」机关的人下场如何。

自己想出现在何处,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要于脑内想像座标极为困难。

因为,人类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无法明确叙述。

「怎么!?你有带卷轴吗……!?」

然而,卷轴(Scroll)另当别论。

若是古老魔法师制造的卷轴,应该能瞬间从此处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那就快点用啊。半森人斥候大喊。

你看见墓室的一角,轮廓线已经如同崩解的沙堡,消失不见。

崩坏抵达你们的脚下时会发生什么事,你实在不愿意去想像。

「不……」

堂姊带着宛如随时会绷断的弓弦的紧张表情说道。

「……我要使用。」

你心想,我就知道。

来到这里的旅途中,最先发现次元扭曲的,不就是她吗?

以魔神出现为开端,她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拼命研读魔法书。

假如她真的抵达那个境界,也不奇怪。

因为就你所知,最优秀的施法者──除了她,不作第二人想。

「……你愿意交给我吗?」

所以,她面带不安回头看向你,你觉得非常好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问这做什么──话讲到一半,你突然想到自己几乎没有明白表示过。

你笑着对她说,要是连你都做不到,还有谁做得到。

堂姊眨眨眼睛。

「……赌运气的时候,你从来没输过。」

虫人僧侣感慨良多地说,把手放在堂姊肩上。

「我跟了。我可不想就这样飞到次元的另一端。」

堂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下。

「我也麻烦你了。你一定办得到。」

女主教对一脸错愕的堂姊展露微笑。

她应该是拿天秤剑作为支撑,费尽力气来到众人身边的。

相较之下,半森人斥候的动作实在灵活。

「咱束手无策。剩下只能靠伟大的神明和伟大的大姊啰。」

他也轻快地走到众人旁边。

然后抱着胳膊紧闭双眼,甚至挺起胸膛,光明正大地说:

「来吧,趁咱还没吓到腿软,给咱一个痛快!」

唉,真是的!真不知道这轻浮的态度救了你们几次。

但他或许真的在害怕。你咧嘴一笑,他也跟着咧嘴一笑。

没错,都可以。

「……而且,就算被传送到奇怪的地方,也是一起嘛。」

女战士也牵住你的手,缓慢起身。

面对剧烈的地震,她依靠的是橡木枪,还有你。

她像在依靠你,又像在扶持你似地握着你的手,抬头看过来,抛了个媚眼。

「那就不可怕。」

──就是这样。

你整理好众人的意见,对堂姊耸肩。

剩下交给你了。靠你了。用言语来表达,就这么几个字。

然而,这样应该就够了。硬要说的话,没错。

──就算失败也不会怪你。

顶多只有这句话。

直盯着你的堂姊,眼神浮现一丝动摇。

不安及恐惧,或是对自身的不信任,在眨眼的过程中消失。

剩下的是一如往常──总是信心十足的,她的回答。

「……嗯!」

墓室的轮廓线已经彻底崩落。

你们杵在黑暗的正中央,唯有脚下的地面告诉你们自己站在何处。

不过,你们是最初也是最后攻略这座「死亡迷宫」的六人。

既然如此,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惧。堂堂正正地冒险即可。

你们互相对视,点头。那就是信号。

堂姊举起短杖──高声呐喊三个具有力量的话语(ZED)。

§

蓝色。

你首先认知到的是蓝色。

接着是飘浮感。坠落。冲击。

全身麻痹,彷佛摔在了地上,某种黏稠的物体把你包覆住。

──下沉。

好冷,无法呼吸。周围一片昏暗,身体重如铅块。

缠上身体的东西,将你往下方拖去。

张开嘴,不明的物体便灌入口中,让人有种被黏菌(Slime)抓住的错觉。

你拼命挣扎,有人握住你的手寻求依靠。是女战士。你回握她的手。

你试图将她拉起来,手臂突然穿破那层膜。身体一口气升起。

瞬间,眩目的阳光及新鲜的空气、风,一口气淹没你的五感。

──是地面。

「咳……咳!呜、恶……」

女战士剧烈咳嗽,你摸着她的背环视四周。黏菌──不对。是水。

看来你们跳进了被石墙围住的水中。

──不,更重要的是。

大家呢?都平安无事吗?

「现、现在是啥情况……!?」

「喂,该死……!我不会游泳……!」

「哇啊……!?」

水花溅起,变成落汤鸡的其他成员接连把脸探出水面。

他们跟你们一样不停咳嗽,或者从气门吐出水,似乎没有溺水的迹象。

就在这时──

「你、你们从哪冒出来的……!?」

抬头一看,石造城墙上有一名神情惊愕的士兵。你们目光相交。

你询问这里是哪里,他困惑不已地回答:「护城河啊。」

周围变得有点吵。

好像是听见骚动声的人凑过来看戏了。

从石墙──护城河上探出头的,是随处可见的村民。

那名戴着兜帽的情报屋少女的身影瞬间闪过其中。

城塞都市的,护城河──

「……我搞错了!」

悠哉的、开朗明亮的声音。

堂姊发出可爱的吐气声,终于冒出水面。

「从地下十楼往上飞十层楼,原来会跑到空中呀!」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该对她说的只有一句话。

──你这个白痴的再从姊!!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怪我吗!!」

太过分了!笑声以她的抗议为开关,从你口中

传出。

看你笑得停不下来,错愕地睁大眼睛的她,也立刻笑出声。

止不住的笑声。

你们六位冒险者,在护城河中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捧腹大笑。

女战士擦着眼角的泪水,女主教掩嘴笑得肩膀打颤。

半森人斥候大笑着叫看热闹的人拿绳子过来,虫人僧侣敲击嘴巴。

既痛快,又愉快。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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