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十楼的道路并非阶梯,而是连接深渊的一个洞。
你窥探从九层最深处直达地底最深处的黑暗。
──没有风。
看不清黑暗是自然的,可是连在黑暗底部萌芽的大气都感觉不到。
不是人类该去的地方──事到如今才有这种想法,为时已晚。
──这里离升降机挺近的。
结果绕了一大段远路,你刻意抱怨给其他人听。
「创造这座地下迷宫的人,真的很恶劣。」
半森人(Half Elf)斥候(Scout)夸张地摇头。女主教(Bishop)轻笑出声。
「跟四楼、五楼的时候不同,隐藏区域……应该不存在。」
她把手放在迷宫的墙壁上,轻轻抚摸石壁,语气沉着冷静。
是埋着众多冒险者,展现他们的手、脚、部分身躯、凄惨下场的墙壁。
底下不可能会有迷宫的秘密,这面墙仅仅是冒险者的墓地。
「所以我认为……要去地下十楼,果然只能透过这个竖穴……」
「好讨厌喔……」
女战士毫不掩饰地板起脸,用橡木枪的石突戳洞穴的边缘,瞄了你一眼。
「下面会不会有刺呀?」
这句话是讽刺还是担心,抑或两者都是?你说着「总有办法吧」,观察洞穴。
「若是陷阱,理应设置于更容易经过之处。」
虫人(Myrmidon)僧侣摇晃触角,敲响嘴巴。
「反而该担心没有回去的路吧。」
「那应该没问题?」
堂姊依然神情严肃,看着洞穴。
为了防止她摔下去,你默默绕到背后,以便随时可以抓住她的衣领,催促她继续说明。
何出此言?
「因为那个人会到地上嘛……」
黑衣男吗?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那男人得意洋洋地于地面及地底往来,表示有前往地下十楼的手段,也有回到地面的手段。
至少──你接在堂姊后面开口,回想那一天的情况。
──至少,既然那家伙跳进了升降机,通往地下九楼的路线应该是正确的。
意即,可以视为这层楼、这块领域,存在通往地下十楼的方法。
例如这个明显到了极点的洞穴──
「前提是不是预料到你会这么想的陷阱啰?」
女战士坏心地挖苦你。但你觉得这样很好。警戒、怀疑、胆怯是必须的。
你点头,抬起下巴叫半森人斥候和女主教发言。
知觉最为敏锐之人,以及不会被视觉迷惑之人。虽说虫人僧侣有触角……
「…………有股异常的气息。」
女主教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讷讷地说。
「假如只是单纯的落穴,不会有这种感觉……我是这么认为的。」
「嗯──咱也觉得如果是陷阱,照理说会藏得更好。」
半森人斥候谨慎地将洞穴周围钜细靡遗调查过,下达结论起身。
他把整层九楼都搜遍了。
有扇打不开的门,硬是撬开来后,发现门后是墙壁。
这样的话,剩下的道路只有这个洞穴下方。
「可是要下去的话,绳子的长度够不够咧……」
「有『落下(Slow Down)』的法术,用它慢慢降落吧。」
剩下的问题,也由堂姊的建议解决。
既然如此──
「也就是说,今天就是那家伙的忌日。」
虫人僧侣敲着嘴巴说道。他说「有趣」。
你在最后环视众人。大家都看着你的脸。心情及答案,应该是一样的。
──十楼吗?
你感慨地自言自语,对堂姊说「交给你了」,投身于黑暗的深渊中。
「『特拉(地)……赛梅路(暂时)……雷威斯(减轻)』……!」
堂姊的真言从后追上,舒适的飘浮感笼罩全身。
你在黑暗中直线坠落,彷佛需要无限的时间──
「唉,不准往上看喔?」
女战士的玩笑话。同伴接连跳下的声音。那声尖叫不知道是出自女主教还是堂姊口中。
──总而言之,看来不会太无聊。
§
「……怎么觉得看起来没啥差。」
正如半森人斥候所言。
你们降落到昏暗狭窄,景色不变的地下迷宫的走道上。
空中只看得见轮廓线(Wireframe)的这一点也没变,唯一的差异,只有立于此地的一块石碑。
金色板子钉在其上,用古老的语言刻着文字。
「汝即死」。
──「死亡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
意即这里就是那里。本来该那样称呼的场所。
你四处张望,思考该往哪里走,于黑暗的迷宫中踏出──
「……小心!」
堂姊尖锐的声音,使你瞬间绷紧身子。
你轻轻把脚挪回原位,回过头,堂姊面无血色。
「次元扭曲了。比上面的楼层更严重……」
她像在畏惧寒冷般抱着双肩发抖,抬头看着你,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随便乱走的话,不晓得会被传送到哪去……」
「那要怎么走路啦。」
女战士微微颤抖,听她的语气彷佛随时会哭出来。
「……我不要变成那样……」
她在想什么你也明白。是地下九楼,埋在墙壁中的冒险者。
谁都不会想像那样永远被人玩弄,沦为迷宫的玩物。
你拍了下女战士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询问能否看见那个叫次元扭曲的东西。
堂姊面色凝重,不顾形象地咬住大拇指的指甲,瞪着空间。
「就我的感觉,像漩涡一样……」
「……大概,是往左。」
给予答案的人,是女主教。
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向迷宫通道左侧的岔路。
「像这样……」她的手在空中画出圆弧。
「漩涡的流向感觉是由左到右。所以……」
只要在扭曲的次元中往左侧前进,自然而然就会抵达漩涡中心吗?
至于漩涡中心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人在,不用想也知道。
──黑衣男。
「那就决定了。」
虫人僧侣宛如木槌,敲着嘴断言。
「只能往左走。路上一边让斥候调查吧。」
「万一咱被炸飞,希望能至少帮咱立个墓碑。」
那财宝得先寄放在我们这才行。半森人斥候闻言,笑道:「唉唷。」
「因为,要是你带着值钱的东西逃走怎么办。对吧?」
女战士也附和你,你回答「说得对」。
接着,你望向对自身的意见没有自信的堂姊及女主教。
──都走到这里了,怀疑伙伴说的话有何意义?
跟大家接受你在战斗中下错一步棋就会导致全灭一样。
假如两人判断错误,队伍全灭,那也是命。
没什么好在意的。
因此你跟在斥候后面,果断走向左侧的道路。
──什么都没发生。
唔。
你刻意叹气,下达不知道第几次出发的号令。
众人的脚步声跟在你的铠甲碰撞声后面。
「如果,」女战士语气严厉。「那家伙不在怎么办?」
「是他叫咱们来的耶。咱一定要叫他把营业时间写清楚。」
你听着女战士和半森人斥候的对话,瞄向后方。
身后由虫人僧侣保护着的堂姊及女战士,相视而笑。
──没有任何问题。
倘若丢掉了性命,代表你注定要死在这里。就这么简单。
你没有一丝犹豫,用力踹破地下十楼第一间墓室的门。
§
──地下十楼的探索过程,没什么好大书特书的。
散播毒气的巨人。可怕的吸血鬼(Vampire)群。火龙和冰霜巨人。
你、你们击退阻挡于前方的众多怪物,冲向更深处。
刀刃呼啸而过,枪尖贯穿敌人,短剑剑光一闪,法术威力无穷,将怪物的尸骸留在身后。
穿越墓室,前方是次元的扭曲处,跳进去,前往下一间墓室。
侵入、战斗、杀敌、前进。侵入、战斗、杀敌、前进。
连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但要做的事再清楚不过。
你们在这个四方世界,已经抵达最上级冒险者的领域。
连你们都前进不了的话,还有谁能攻略这座迷宫?
要说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你们的去路,仅此一个。
──就是死亡。
§
──不久后。
你们抵达那扇门前。终究还是抵达了。
耸立于眼前的,只是一扇厚重的门,跟之前的墓室一样。
不过,
仰望那扇门的你──于内心确信。
──无论如何,这里就是冒险的终点。
你吸气,吐气。环视众人。他们纷纷点头。
事已至此,无须做好觉悟、进行确认。
要做的只有检查同伴及自身的装备,做足准备。
专注力(HP)并未分散。法术也还有剩。武器没有缺损,毫无问题。
更重要的是,就算你们在这里退缩,也没有回去的道路。
回过头,眼前只有不会通往任何地方的通道。
走吧,你低声说道。走吧,伙伴们回答。再无其他。
你使劲踹破门,冒险者一拥而上,冲进墓室。
那间昏暗的墓室──同样跟其他墓室没有差异。
空荡荡的,冷清的房间。只有轮廓线浮现于空中,正方形的石室。
──这就是「死」的中枢吗?
地下四楼的祭坛,还比较有那个气势。
然而,证明这里正是迷宫最深处的事物也确实存在。
是王座。
墓室底部的豪华王座上,有一道黑影蹲在那里。
那东西像在膨胀似地缓缓起身,化为人形站在你面前。
──是黑衣男。
「哎呀──漂亮,漂亮。」
啪,啪。有气无力的空洞掌声响起。
罩着黑影的男人脸上,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的笑容。令人不快的笑容。
「其实我挺期待的。毕竟能抵达这里的冒险者不多。」
「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女主教努力让颤抖了一瞬间的声音恢复平稳。「……你是什么人!」
比起质问,这更像单纯的确认。
从这块北方的尽头之地散播「死亡」的某人。一切的元凶。最大的敌人。
不过,女主教有理由提出这个问题。手持橡木枪的女战士亦然。
是在这座迷宫失去了谁的人,必须询问的问题。
「不死的魔法师,或者魔神之王!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黑衣男闻言。
笑出声来。
「那家伙死了。」
就这么一句话。
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耸了下肩膀。
女战士的枪尖在旁边颤抖。
「你说什么……!」
(插图012)
「是我杀的。不对,应该是我们吧?算了,都一样……」
实在很有趣。
黑衣男缓缓用右手拿着的赤刃拍打肩膀,抚摸下巴,自言自语。
俨然是在回忆数日前吃的晚餐的滋味。
「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所以抱歉啰。问我我也回答不了。」
抱歉,先把他打倒了。
黑衣男一副真的做了坏事的态度。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座迷宫的次元还是扭曲的!」
不敢相信。女主教为之战栗,却还是一步也不退让,大声喊道。
「不惜像那样牺牲冒险者,你到底有何企图……!」
「喂喂喂,别误会。我可不是想毁灭世界。」
在女主教与黑衣男交谈的时候,你悄悄对伙伴使眼色。
堂姊率先回应,单手拿着短杖往旁边让开,确保射线畅通。其他人也跟着行动。
冒险者从冲进墓室时所站的地点移开,慢慢寻找自己的位置。
握紧短杖集中注意力,单手拿着蛮刀结起圣印。拿起长枪,拿起短剑,拉近距离。
你也拖着步伐逐渐逼近,测量距离。冲上去,砍倒敌人的一刀。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还太远。
黑衣男彷佛在跟路上遇到的熟人闲聊,轻松地动作。
你定睛凝视,试图从那捉摸不透的动作中找到一丝破绽。
「冒险者会死,怪物也会死,全部都聚集于此处。化为力量……」
「死」。
『再说,传说中的白金等级,已经是超脱常理的存在了吧?』
『而这座迷宫位于地底。至于地底有什么东西──当然是「死」啰。』
『那么潜伏于地底,在那里跨越生死的界线,回到地上……』
『不就等于是「死」与重生的循环吗?』
「死」乃力量。
冒险者杀死怪物,怪物杀死冒险者,存活下来。逐渐脱离常理。
这男人获得了那股力量,获得了「死」──
「要说我做了什么,顶多只有准备一点宝箱。」
「……这什么歪理……!」
剩下就是冒险者自己会去送死。女战士像要唾弃他般,不屑地对黑衣男说道。
「真过分。」
黑衣男大笑着缓缓耸肩。
「全都要看骰子的点数。诸神扔出的骰子。既然如此,为了获胜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不是当然的吗?」
「没救了,老大。听这家伙胡扯也没意义。」
「无所谓。」虫人僧侣对半森人斥候说。「当成叫声就对了。」
你稍微与他拉近距离。
当时没能砍中。现在又如何?砍得了他吗?不对──
赤刃慢慢朝向你。
「这不重要吧?到头来,杀敌、变强、杀敌、获胜──」
黑衣男说道。对着你。向着你。没错,就是你。
「──很愉快对吧?」
──砍了他。
§
赤刃抚过你的眼睑,接着传来「咻」一声的风声,比声音还快。
迷宫的石板路的一半。这么一小段距离救了你一命。
你立刻在向前踏步的同时将弯刀由下往上挥,往斜前方使出斩击。
尖锐的声响刺入耳中,手掌一阵麻痹。刀刃被弹开,速度慢得令你感到不耐。
你握住刀柄,抽回爱刀扛在肩上。对方并未继续追击。
清晰可闻的笑声于昏暗的迷宫内响起。他在笑你。就让他笑吧。
「过来啊,在这边……!!」
枪尖从旁刺出。这一枪锐利得与那温柔的声音形成反差。是女战士。
你和她合作起来,已经不需要靠言语来沟通。
但也不到心灵相通的地步。
「唔、啊!?」
红光再度斩裂黑暗,接着传来的是刀剑碰撞声。长枪伴随火花弹开。
赤刃划出一道圆弧,在空中留下轨迹。从头上砍下的攻击,她的表情僵住了。不。
「嘿咻……!」
──挡掉了(Parry)。
半森人斥候反手握着蝴蝶形的短刀,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赤刃的轨道偏移。
看见他灵活地冲过来,女战士扬起嘴角,拿着长枪努力起身。
「对不起,我搞砸了。」
「是没关系……但咱一个人撑不住啊!」
每当红光闪烁,半森人斥候身上就会多出伤痕。他是斥候。一对一对他来说应该相当吃力。
他大喊着「快来个人回归战线啊」,这句话说得再正确不过。
你问她站不站得起来,女战士回答「我试试看」。那就好。
你把刀拿在肩膀处,再度踏上前,直线冲刺挥了三刀。
赤刃却将你的攻击尽数弹开、挡掉,像在滑行般退到后方。
不仅如此,你感觉到背脊发凉,向后跳去。刀刃砍过脖子刚才所在的位置。
──可谓致命一击(Critical Hit)!
「咱们可是六打一,怎么还那么难缠!太奇怪了吧!!」
的确。你附和半森人斥候。可以的话,你也想体验一次。
「──不,仔细看!」
号令从后方传来。虫人僧侣难得大吼。
你很快就察觉到了理由。
黑暗中,有某种东西在膨胀的气息。
「GHOOOOOOOOOOULLLLL!!」
「GGGGGGGHOOOULL……!」
红眼、蓝黑色的腐烂尸肉膨胀起来。身穿破布,利牙从嘴角露出。
夜行者(Night Walker)、蚯蚓(Night Walker)、吸血鬼(Night Walker)!
不晓得是在这座迷宫送命的冒险者,还是被从冥府召唤回来的生物,数量庞大。
感觉不到边界的无垠黑暗中,不晓得潜伏着多少敌人。
「不是六对一,而是以寡敌众。判断失误。」
虫人僧侣谨慎地摇晃触角,嘴巴敲得喀喀作响。
「也罢,反正都一样要杀光。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对他们来说也是。」
「这样他就不能说我们以多欺少啰。因为敌人反而比我们多,又难缠。」
真狡猾。你绷紧神情,对拿起长枪的女战士点头,将弯刀拿在下段。
你蹑手蹑脚地行走,一面拉近距离,一面感应气息。赤刃在哪里?黑暗中,看不见气息。
再说,所谓的气息──不存在实体。正确地说,是没有那种东西。
是声音,是呼吸,是体温的余温,是空气的流动。唯有靠
五感去感受。
女战士大概是发现你在调整呼吸,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唉,有什么计画吗?」
这还用说,你扬起嘴角回答,赶尽杀绝。
女战士无奈地耸肩,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看起来放松了一些。
虫人僧侣见状,「呣」了一声摆出沉思的动作,开口说道:
「要怎么做,前卫换人吗?我都可以。」
「开什么玩笑!」
半森人斥候冒着冷汗回答。
「咱要亲手摘下那家伙的脑袋!!」
「是吗!」
看到斥候气势十足,虫人僧侣磨牙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他那分成好几节的双手结起复杂的法印。送还之印。
「亡者应该很不擅长应付『解咒(Dispel)』吧……!」
女魔法师──一手负责管理法术资源(Resource)的你的堂姊看了,吆喝道:
「包含『解咒(Dispel)』在内共三回合!配合我!」
「是!」
旁边的女主教手握天秤剑,坚强地应声点头。
尽管两眼失去光芒,用眼带遮住,她的视线依然寄宿着坚定的意志。
曾经柔弱的她,如今也已是熟练的冒险者。
好。你为她的成长感到欣慰,听从堂姊的指示,用没拿刀的那只手在空中结印。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请将他们的魂魄送还故乡』!」
第一回合,虫人僧侣的「解咒」伴随强风吹过。
尘归尘,土归土。
清新的空气与让生命复活的「苏生(Resurrection)」神迹类似,腐朽的尸体不可能承受得住。
充斥迷宫的亡者们虽然不是诅咒造成的,面对高阶神迹同样无法抵御。
亡者的肉体接连倒下,化为尘埃笼罩四周,堂姊尖锐的呼声响起。
「温图斯(风)!」
「流明(光)!」
接着是女主教的声音。她举起天秤剑,如同神明下达神谕般,高声朗诵咒文。
两位少女吐出的魔法言语,覆盖、窜改了世界的法则,制造庞大的力量。
狂风乱舞,光芒正逐渐凝缩,连你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后,你念出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用结着法印的手解放一切。
──利贝罗(解放)。
狂风。
白光。
巨响。
以及热能。
白色黑暗盖过俨然已化为异次元的墓室的黑暗。
免于被「解咒」净化,仍然维持着形体的亡者们立即蒸发,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世间万物,都无法从「核击(Fusion Blast)」的威力下逃离。
「……老大!!」
「糟、糕……!?」
──没错,前提是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你运气很好。听见两人的声音,你趴到石板路上往旁边滚动。
赤刃从眼前擦过,血花绽放。
你亲眼目睹女战士的喉咙发出笛声般的声音,喷出鲜血。
「呜、咿、啊……啊!」
她面无血色,按住喉咙,跪下来蜷缩在地上。
赤刃划过空中。彷佛刚才那一刀的重现,由上往下。刎颈的一击。
「混帐、东西……!」
半森人斥候(Scout)挡住了攻击。然而蝴蝶短刀撑不过一、两次的交锋就被弹开,身体开出一个洞。
「呜、呃……!」
你听见刀刃陷进内脏的声音,斥候吐出血块。
面对倒下的同伴,你拿起刀摆好架势。这样就两个人了。
「……!帮他们治疗!你继续专心守住前面,后方由我负责!」
堂姊迅速下达指示。你很尊敬她不会失去冷静的这部分。
因此,同伴们于后方拼命祈求治愈的神迹时,你俐落地采取行动。
「核击」的残渣灼烧肌肤,你冲上前,拿刀砍向赤刃。
手感很软。
你用在地面拖行的双脚踢散残留的灰烬,拉开距离。
退向后方的敌人在笑。你看见弥漫周围的蒸气中浮现一抹笑容。
──不妙。
「──!快闪开……!!」
女主教几乎在你举起刀的同时大喊。
你听得一清二楚。用彷佛在嘲笑人的语气念出的法术咒文。
「『温图斯(风)……流明(光)……利贝罗(解放)』!」
啊──你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疼痛及痛苦都感觉不到,只剩下空白。
声音消失,天地消灭。
你连自己是站是坐都不知道。
事实上,你只是侧倒在地上而已。
一开口,无意义的声音便随着吐息一同泄出。
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来自右手的刀的触感。
你拿刀做为支撑,跟幽灵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气息──感觉到了。
伙伴们倒在墓室的各处。
女战士像垃圾似地倒在那里,斥候一动也不动。
虫人僧侣靠着墙壁瘫坐在地,堂姊缩在旁边。
然后──你的视线对上趴在地上的女主教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我……还……能……战、斗……」
她颤抖不已,一副随时会站不住的模样,靠着天秤剑试图起身。
处境跟你差不多。你将垂在胸前的铠甲的绳子扯断,扔掉。
「可惜啊,可惜……真可惜,你的冒险到此结束了。」
眼前是红色的刀刃。那家伙在笑。这种东西如今已派不上用场。
你好不容易拿起刀,对着正面。你心想,这样有何意义?
红色刀刃是死亡的记号。你、她、堂姊、伙伴们,大家都会死。
无一例外。
每个人。
都无法从「死」手下逃离。
──既然如此。
像现在这样拿着刀,到底有何意义?
「……!」
有人在呼唤你,近似悲鸣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听见众人掷骰的声音。
接着,赤刃在你得出答案前划过,鲜血四溅。
§
昏暗的草庵。药的香气。患病女子的气味。老虎在耳边笑。
「你是个高手。」她指向你,然后指向空中。「对方也是高手。」
老虎用无神的双眼注视你。
「对方有把好剑,你手中只有钝刀。」
──那么,你怎么做?
你回答。
老虎笑了。
§
「什么……!?」
你感觉到剑自动弹起。
有种在灵光一闪的瞬间,回顾了一切的感觉。
这叫跑马灯吗?不知道。即使你不知道,你的身体倒是很明白。
你生命的大车轮,推动了你的身体。
──促使你做出闪开致命一击的动作。
清澈的刀剑碰撞声、黑衣男头一次发出的惊呼声,全都成了耳边风。
意识模糊不清,唯有紧握在手中的触感明确地存在着。
「力箭(Magic Missile)」的法术。拔刀术。二刀。跳跃。将你所持有的技术用尽后,还剩下的东西。
──剩下的东西啊。
你笑了。一笑出来,肩膀就立刻放松。呼吸(Breath)缓缓传遍身体。
你拿好掌中的弯刀。称不上拿好,就只是轻松地用双手抬起来。
──来了。
面对以劈开天空的气势迎头挥下的一刀,你从旁敲打刀身,将其击向后方。
用逆袈裟斩破解袈裟斩,用刀锷挡住突刺,用八双架势抵御横砍。
劈里,劈里。剑与剑互相碰撞,眩目的火花于墓室飞散。
「好、厉……害……」
刚才喃喃自语的,是女主教吗?但你想必不会注意到。
此时此刻,黑衣男就在你面前。他的赤刃在你面前。
那家伙说获胜很愉快,变强很愉快。
你无法否认。
可是──就只有这样吗?
理应并非如此。
你乐在其中的,应该不是杀敌、获胜才对。
其中存在只有一线之隔的决定性差异,和常伴身旁的生与死与灰类似。
潜入迷宫,跟伙伴一同度过危机。为宝箱的内容物一喜一忧。
你的旅程上,绝非只有胜利。
脖子被忍者划破,还被梦魔袭击,也遇到了小鬼及黏菌(Slime)。
害怕、慌张、困惑、混乱、驻足,一路这样走来。
你所享受的,是什么?
是冒险。
──你是冒险者。
听说了恶名昭彰的「死亡迷宫」的传闻,以最深处为目标,来到这座城塞都市。
如今,你正在与死亡的源头对峙。除了愉快,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全都要看骰子的点数。
确实如
此。
连诸神都无法掌握战斗的结局。
连诸神都无法对你的战斗出手。
存在于此的,唯有「宿命(Fate)」及「偶然(Chance)」。
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意志,没有东西能影响你的行动。
这正是诸神赐予的恩宠,还有比这更珍贵的祝福吗?
要掷骰就去吧。
你是自由的。
这样的话。
「什么……!?」
你的刀伸缩自如,轻松弹开赤刃,使其偏离轨道。
要做的只有用刀刃抵挡从黑暗中飞来的刀光。
杀敌获胜有那么伟大吗?
战败丧命有那么愚蠢吗?
愚蠢至极。
眼前的男人也是。
陪你走来的同伴也是。
你的冒险有多少价值,无从估计。
因此你只要呐喊即可。
因此你只要咆哮即可。
吼出这一刻、这个瞬间,你选择的这场冒险的价值。
这场冒险本身就是愉快的。
走错路就会死。可是,那又怎么样?
走对路就会活。就这么简单。
那么──何须烦恼?
敌我的本领、世界的命运、你的伙伴们,全都融化于空中,消失不见。
古人云,无论敌人有几千人,做好赶尽杀绝的觉悟,奋战到最后就对了。
对方是高手,你也是高手。对方有把名刀,你手中的只是把平凡无奇的刀。
毋须烦恼。
没什么好烦恼的。
掷出骰子吧,冒险者啊。
不管敌人是谁,竞争的结果已经注定。
尽管骰子有六面,骰出一和六的机率是相同的。
尽管只有百分之一的胜率,从一百之中骰出一的机率,与剩下九十九是相同的。
那么,一切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
不是赢,就是输。
也就是五五开。
已经没有必要思考。也不需要动脑。
既然决定要战斗了,随心所欲即可。
只有你能左右你的自由意志。
只有你能妨碍你的行动。
身体要如何动作、刀刃要如何挥下,全都由你的思绪决定。
体、技,以及运。
从万物之下得到解放的你的意志与肉体,如今处于彻底的协调(Harmony)状态。
知行合一!以和为贵!
──没有什么是无意义的。
你笑了,神清气爽的笑容。
你的心中再也没有疑问。
有的只是祈祷。
祈祷并享受吧,冒险者啊。
如同踩着持续受到残火焚烧的灰烬,不断前行的过程。
──没错,你知道。
在翻开通往迷宫的第一页之前,你就知道了。
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刀,这一刀武士之剑。
此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