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羽川翼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是一个任何人都无可取代、无可替换的人物。她对我有恩,不,岂止是有恩,而是有大恩才对。我想不管我为她做了什么,恐怕都无法将她的恩情一笔勾销吧。我在春假时,身体和心灵曾经体验过一段深不见底的人间炼狱,那时她对我伸出的援手,我看起来就等于女神的救赎之手一样,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夸张。即便是现在,我光是回想起两个月前的那段体验,就会有一股炙热感泉涌上心头。救命之恩这种话,仔细想想实在很虚假,可是我觉得在春假的那段时间,确确实实就是羽川翼拯救了我。唯独这份心情,是无可动摇的吧。所以……所以我在结束了地狱般的春假升上三年级,和她编到同一班时,说实话我真的觉得高兴,暗爽在心里。之前战场原曾说我单恋羽川,不过我想和单恋对象同班的人,或许就跟我当时的心情一样吧。随后,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担任班长的她硬是要我担任副班长,而我之所以没什么反抗就接下那个职位,也正是因为羽川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羽川翼。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不过,其实我在二年级的春假前,就对羽川翼的大名有所闻了——老实说,当我一年级的时候,甚至还偷偷跑到她当时所属的班级去,只为了一睹那位人称私立直江津高中创校以来最优秀的才女一面。那时她就已经绑着麻花辫,修齐刘海,还带着眼镜,从外观看起来就是一副优等生的模样。一眼就可以断定她是一位认真的学生。看起来头脑很聪明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但我在那时候却是初次看见,能够让我如此笃定的人。她的四周还散发出一种庄严的气息,让人无法轻易向她搭话,当时她就是这样的一年级生。我确实感觉到一种与其说是难以接近,倒不如说是连远观都不被允许的隔绝感。相当勉强才进到直江津高中就读的我,当时就已经开始明白到自己的程度,但我是在什么时候才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程度不如呢,或许,就是看到羽川翼的那个瞬间吧。她从来没有把学年第一的宝座让给别人,岂止如此,就算从小学时代开始算起,羽川翼在成绩方面也从未落于人后,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她同样都身为人类。
但话虽如此,要是你问羽川翼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学生吗,我可以告诉你完全没那回事。这点各位千万不要误会了,相反地,我出生至今不曾看过比她还要更善良的人了。我在春假以前一直误会羽川翼的为人,不过实际和她近距离谈话过后,我才发现她对任何人都非常地公平,我甚至觉得她应该要对自己的能力和才能,更有自觉一点才是。就读私立直江津高中的那些所谓的「优等生」们,都是一些觉得聪明的脑袋就是为了和别人比较才存在的东西;然而,羽川翼却不是那种人。我看到羽川时所感受到的那股隔绝感,她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自觉。她为人公平,且光明正大。是班长中的班长,被神选上的班长——校方对她的评价很好,而且在班上也很有人望。她除了个性认真之外,还很喜欢照顾别人。正因为爱照顾人过了头,她才会让我担任副班长,择善固执——对她,我只想得到这个缺点而已。和她以班长副班长的身分一起共事,常会让我感到很郁闷,但更多时候,我多会为她的人格特质感到折服。
我这么说或许会有语病,但是我在黄金周时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后,我一想到那个背景,我就会觉得她的完美让我难以置信。黄金周——四月二十九号到五月七号的礼拜天,为期九天。对我来说春假如果是地狱;那对羽川翼来说,黄金周的九天就像是一场恶梦,是一个已经遗忘的记忆。从梦境大多都会被遗忘这点来看,那段时间真的应该称之为恶梦吧。
在那九天。
她被猫魅惑了。
就如同我被鬼袭击了一样,她被猫魅惑了。每个怪异的出现,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而她的情况,家庭失和与扭曲的问题,正是其理由。对,如果要说我误解的话,这才是一个天大的误解。善人就是幸福的人;恶人就是不幸的人——至今我可能都是用这种单纯的二元论,在看这个世界的吧。有人正是因为不幸,不得已才会变成善人……就连这点程度的小事,我都想象不到。
然而,羽川翼却对我伸出了援手。
春假那段时间,她明明没有余力来帮助我——但是,她还是把我从那个无底深渊的人间炼狱给救了出来。
这一点我绝不会忘记。
无纶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002
「啊……历哥哥。抚子在等你呢。」
她似乎久候多时了。
时间是,对我来说应该是值得纪念的六月十三号礼拜二的放学后,今天为了准备本周末即将到来、高中生活最后的文化祭,我将放学后能够在校逗留的时间利用到极限后,傍晚六点半过后我走出校门。地点是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正门口。在那里,对我来说是妹妹的旧友——千石抚子宛如闲得发慌似地,正在等我。我、学妹神原骏河和她三个人,在今天清晨为止,才刚度过了一段与怪异有关的时间。
千石身上穿着制服。
让我很怀念的国中制服。
在这附近相当少见的,连身制服裙。
制服的腰际上束着皮带——而千石则在皮带上头,又系了一个腰包。这么说来,因为一些缘故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千石穿制服的样子。整体看起来很稚嫩的千石,连身制服裙十分适合她。
她没戴帽子。
不过,她的脸却被长长的刘海盖住,让人无法窥见。看来这孩子,好像原本就是这种发型……不管是将帽子深戴,还是让刘海垂下,总之和他人四目相接或是让别人瞧见双眼,似乎都会让千石觉得十分害羞。她是一个古今罕见的怕生少女。
「呦……呦喔!」
千石这样突如其来地现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我的招呼声变得有些不自然。由于她是站在正门的后方,我感觉好像被一个躲在转角处的人突然「哇!」一声吓了一跳似的。当然她应该没有这个打算吧。
「你在这边做什么啊?」
「啊,嗯……历哥哥。」
千石双眼微微低伏,开口说。
不管她有没有低伏,在她刘海的遮掩下,我根本看不见她的眼睛。
刘海后方的眼睛,看得见我的身影吗?
嗯——可是,在自己就读的高中前面,被人用「历哥哥」这样称呼,实在让我有点难为情啊……可是,要是我现在对她说「不要那样叫我」的话,可能会伤害到有如刚出生的小鹿般纤细的千石……
刚才我看到千石吓了一跳;但相对地,千石看到我却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很正常吧,国中二年级生光是要来高中找人,就已经需要相当的觉悟,可是千石的胆怯似乎超出了必要的程度。所以称呼的事情我不用多加追究吧……幸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同样是准备文化祭,但是我却是成员当中比较晚离开的,因此认识的人要经过这里的可能性非常低。要是有个万一,今后我的外号肯定会变成「历哥哥」,但是眼前这个风险很低吧。
「那、那个……」
千石说完沉默不语。
我知道千石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所以我对这段沉默必须要忍耐。要是我忍受不住,主动说话想打破沉默的话,反而会让千石更加默不作声吧。我这样比喻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感觉我好像是在面对兔子或哈姆太郎这类胆小动物一样啊……
嗯——
真想疼爱她一番。
「抚子想要……再一次向你道谢。」
终于,千石开口说。
「因为抚子受到……历哥哥的照顾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才会一直在这边,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的我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如果你是学校的课结束,马上来这里的话——」
「啊,不是的。今天抚子向学校请假了。」
「咦?」
啊,是吗?
她穿着制服不见得是刚放学要回家。
「那,原来你在那之后没去上学吗?」
「嗯……因为抚子好困。」
「…………」
光是听到这句话,就会觉得她像南岛大王的小孩一样奔放啊(注:南岛大王:1964年NHK的节日曾播放过一首名为:《南岛大王哈梅哈梅哈》的歌曲,其中有一段唱到大王的小孩,「只要台风上学就会迟到,只要下雨就会向学校请假」。)……唉呀,就算她有稍微睡了一下,不过是在那种环境糟糕的废弃补习班以宝特瓶为枕,和多数人睡大通铺,个性本来就十分细腻的千石,会睡不好也很正常。连我都睡不太好,回到家想要睡回笼觉了……在那种环境下还能熟睡的神原,实在太怪咖了。所以千石在那之后,和我一样回到家又继续睡觉——和我不同的是她爬不起来——接着,看准我放学的时间,才来正门等我的吗。今天是平常日,她穿制服为了防范辅导人员吧。
「啊——不过,你选的时间实在太差了。我没跟你说过吗,这个
周末我们高中要举办文化祭,现在正准备得如火如茶呢。所以我才会弄到这么晚才回家。抱歉啦,那个,我该不会让你等了两个小时以上吧?」
「没、没有。」
千石摇头说。
奇怪,平常我是三点半放学,所以算一算她应该是四点左右开始等我的才对……是不是因为我太慢,所以她中途有去别的地方呢?
「抚子是从两点左右开始等的,所以等了四个小时以上……」
「你脑残啊!」
我使尽全力怒吼说。
在正门口站了四个小时以上……她还穿着制服,反而会被当成可疑人物吧。高中生不可能两点就放学……而且,学校花大笔经费雇用的警卫,到底是在干什么吃的啊,难道他们看到可爱的国中生就变得慈眉善目了吗?
「抱……抱歉抚子脑残。」
她道歉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道歉的理由……
「可是……抚子想要跟历哥哥道谢……想得不得了……所以坐立难安……」
「你真是有礼貌啊……」
你真让我伤脑筋啊——我是很想这么说啦。
道谢吗。
「既然这样,你应该跟神原道谢吧。神原刚才有经过这里吧?你没遇到她吗?我和你好歹也算旧识,不过神原和你几乎是陌生人,却为了你费尽苦心做了很多事情。那种人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喔。」
在许多层面上。
我不能多说,不过在千石的事情方面,我的确看到神原做了许多无私的奉献。这是绝无虚假的事实。
「嗯……抚子也是这么想。」千石战战兢兢地说。「因为历哥哥和神原姐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抚子——」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帮你没有到牺牲生命的地步!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啊……对喔。」
「不要在气氛的影响下随便乱说啊……吓死人了。」
「嗯……所以,抚子也想要和神原姐姐再次道谢,可是……」
「嗯?搞什么啊,神原她还没有离开学校吗?嗯——我以为我们班是最后了说……
唉呀,因为能够最热中于文化祭的,就是二年级嘛。一年级的搞不清楚状况,三年级的又要准备考试。那家伙也是,不管她喜不喜欢,都会变成班上的核心人物……」
「不、不是的。神原姐姐三十分钟前左右有经过这里。」
「啊,是吗。那,你那时候没找她说话吗?因为她和朋友之类的人在一起……那家伙看起来应该朋友很多吧。」
「不是……她是单独一个人……」
千石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神原姐姐在抚子开口叫她之前,就用快到让人看不见的速度跑走了……」
她大概有急事吧……
我想八成是要赶回去,把昨天刚买还没看完那堆BL小说,一口气看完之类的美妙至极的急事吧。向认识的人搭话似乎都会犹豫的千石,根本没办法站在奔跑的神原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抚子还以为会被她辗过去……」
「我懂你的心情————我真的非常了解。我也不会想要和奔跑中的神原搭话。」
「嗯……就跟达急动一样。」
「为什么她要专程用仙魔大战里头的主角?大和王子的必杀技来做比喻啊。这样反而很难懂,而且我要吐个嘈都必须说明到这种地步才行!」
「嗯……抚子没想到历哥哥也知道。」
她是真的很意外。
唉呀呀!看来她似乎错估了我身为吐槽角色的功力了——当然,现在不是我该得意的场合。
「可是,现在的国中女生也知道仙魔大战吗(注:仙魔大战,原本是日本点心大厂LOTTE随巧克力附赠的系列贴纸,最后因为人气太旺还推出了漫画、卡通和游戏。)?现在那个巧克力有出新包装,所以会知道角色的名字也就算了,你居然连必杀技的名称都……」
「我是在DVD上看到的。」
「啊,是吗……这个世界还真是方便啊。可是,达急动实在太难懂了。你好歹也用缩地法吧(注:缩地法和达急动一样,是一种瞬间移动的技法。)。」
「缩地法就是……那个,应该是一种把近物画大、远物画小的一种绘图技巧吧?」
「你那个是远近法!」
「是吗……可是还满像的耶。」
「一点都不像!不要把武术最巅峰的奥义,拿来和绘图的基本功相提并论!」
我大吼完后,千石转一圈背对我,身体开始颤抖。我慌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吐槽过猛害她哭了;结果不是,千石似乎在拚命忍笑的样子。她看起来快喘不过气来了。
对了,这家伙很爱笑。
不过,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也满奇怪的。
「历哥哥……还是一样很有趣。」千石说。
……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是担任这种角色吗……?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
真让人有点沮丧啊……
不过这家伙,千石抚子也能说出这种有趣的话嘛。虽然不到让我吐槽火力全开的地步,但也挺不错的。大概是因为她昨天正在为怪异的事情烦恼……所以才没心情说笑吧。这样一来,我真想试试看,这位内向的少女能够让我的吐槽技能发挥到什么样的地步。
「神原姐姐用那种速度跑步,鞋子不知道撑不撑得住……不过在奔跑的她,实在好酷啊。」
「别爱上她啊。我这么说可不是打算收回前言,不过她还挺难搞的。唉呀,她的确是时下罕见的酷妹啦……总之千石,下次我会帮你安排一个时间,让你能够好好跟她说声谢谢,到时候你再——」
「嗯、嗯。没错。」千石说。「抚子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找神原姐姐。」
「是吗?」
「嗯!」
「嗯————」
我没有想到千石除了道谢外,还有事情要找神原,不过仔细想想她们两人相处时间也不算少吧。该不会是那个时候有约好药做什么吧。
「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帮你转达喔?因为我也一样要跟神原说声谢谢才行。」
因为千石的事情——蛇切绳的事情。
要是没有神原的帮忙——我怀疑自己现在是否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如果为了同一件事情一直向对方道谢的话,对方应该也会觉得很烦吧;不过过一段时间,等我们的心情平静些后,我再向她表示一下感谢的心情,应该能被允许吧。
「可是……这样对历哥哥很不好意思。」
「你别这么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包在我身上吧。」
「这样吗……那就拜托历哥哥吧。」
千石从手上提的书包里头,拿出了两件折得小小的衣服。
是灯笼裤和学校泳装。
我不是没想到,而是压根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抚子已经洗干净了,想说如果遇到神原姐姐要还给她的……不过,历哥哥如果可以帮抚子还的话,那就麻烦你了。抚子觉得还是早点还给她比较好。」
「是啊……」
这个门坎好高……
这是哪种人性的考验啊。
一个男人在自己就读的高中前,从国中女生那边接下了灯笼裤和学校泳装……这要是让认识的人看到的话,我的外号保证直接从「历哥哥」三级跳变成「变态」……!
可是,这个状况下我无法拒绝!
假如这是有人故意要挖洞给我跳的话,也实在太过巧妙了……!神啊,祢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那、那我……确实收下了。」
这种东西我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收到吧,我一边心想,一边从千石手中接过那两件衣服。不知为何,千石在递给我的时候,瞬间犹豫了一下(她大概是在犹豫该不该交给我吧),但最后她还是放开了手。
嗯——
不过,总觉得这个发展有点奇怪。
今天应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才对啊。
我们的谈话突然中断后,千石就脸颊泛红,低下了头来。她从蛇的怪异手中得到了解放后,全身散发出的那股阴郁感似乎稍微变淡了些,不过她那与生俱来的文静,却没有因此而改变。
我不经意地——
伸手试着摸千石的刘海。
「……喔?」
结果摸空了。
我的手画过了半空中。因为千石快速横移了低伏的脸庞,避开了我的手。我又更不经意地,伸手想要追寻她的刘海,但这次千石往后一退,避开了我的追击。
「……怎、怎么了吗?」
「这个嘛……」
没必要这么反感吧……
一个从千石平常温顺的个性,无法联想到的敏捷动作。听说刘海遮住眼睛会让视力变差,但对千石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影响。
「……嗯——」
我做了一个尝试。
飞快地放下另一只手,轻抓住千石连身制服裙的裙襬。也没为什么,因为千石不让别人摸刘海的回避动作,感觉就好像讨厌被人掀裙
子的小学女生一样,所以我才想做个小实验,看看这样她会有何反应。
然而,千石对我的手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愣在原地,歪头不解。
昨天我也有想过……
这个小妞,以国中生来说太过纯情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保护好哪里。
我马上松开抓着制服的手。
「总觉得跟你聊天,我身为男人的器量好像会受到考验一样啊……」
「嗯?……因为抚子不爱说话的关系?」
「不是那个原因啦……」
不爱说话,吗……
嗯……这么说的话。
「对了,千石。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诶……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啦……就是忍的事情。」
「忍?」
「就是那个在废弃补习班里头,长得很可爱的金发小女孩。我好像还没告诉你她的名字。没差啦。总之,我不在的时候,她有跟你聊天吗?」
千石似乎摸不透问题的意思,一脸讶异的表情。
「没有。」
但她还是暂且否定说。
这样啊。
这也很正常啦……不过,我以为两个同样是沉默寡言的人,或许会有一些共通的地方;但仔细想想,原本能言善道的忍,和一直都很沉默寡言的千石,不可能会有共通点吧……
忍野忍。
一头金发加上防风眼镜帽。
现在和我的恩人忍野咩咩两人,同住在那间旧补习班,是一个美少女——从「住」这个表现方式来看,他们俩的生活似乎稍微剑拔弩张了些。
「那个女孩……是吸血鬼对吧。」
千石说。
这一点,我在治疗驱蛇所受的伤时就瞒不住了,所以昨晚在以宝特瓶为枕就寝前,我就已经向千石坦白了。神原左手的事情也稍微对她透露了一些,因此有关怪异的事情,已经没必要对千石有所顾虑。
除了——
八九寺,还有羽川的事情以外。
「是啊……现在与其说是吸血鬼,不如说感觉比较像『类吸血鬼』啦。」
就如同与其说我是人类,倒不如说我是「类人」比较贴切一样。
她也是一样。
「那,就是因为她害的,历哥哥才会——」
「不是她害的喔。是我自作自受。而且……要怪异负责本来是不正确的。他们单纯只是理所当然地在那里而已。」
每个怪异的出现,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
仅只如此罢了。
「嗯……也、也对。」千石佩服似地点头说。
看来她正在把我说的话,和自己的事情做对照吧。不过忍野有说过,千石的案例和我至今经历过的事情,状况似乎大相径庭,因此不能一概而论……
「唉呀,你和我跟神原不一样,已经完全从怪异手中解脱了,所以不要去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只要回归原本普通的生活就好。」
因为你……能够回得去。
所以你必须要回去才行。
「嗯……这么说是没错,可是知道了那种事情……知道有那种东西的存在,要抚子回到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实在没办法。」
这一点……任何人都做不到吧。
不是因为千石特别懦弱的关系。基本上,能够在这个常识规则不通用的范围内奋斗的人,本来就不多。从这点来看,她干脆和我跟神原一样,踏出一步或许会比较好过一点。
「总之,你不要再和那种愚蠢的诅咒扯上关系啦——我能说的只有这样而已。」
「嗯……」
「忍野那家伙好像有说过,曾经遇过怪异的人,以后就很容易被那些东西吸引;不过那也要看本人自己小不小心了。而且要是你主动去避开,就能够保持平衡。唉呀,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再来找我吧。我有告诉你我的手机号码吗?」
「啊——还没有。」
因为抚子没有手机。
千石说。
对喔。
「不过,你还是可以打电话吧。写下来吧。」
「嗯……」
千石看起来很害羞。
是我的心理作用吗,她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知道对方手机号码这个行为,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大人之类的缘故吧……毕竟国中二年级是一个想要逞强的年纪。我朋友也不是很多啦,告诉别人手机号码时还是会有一点紧张。这点我无法否认,所以我也没资格说千石。
千石将我的号码写在一本别致的笔记本上后,很宝贝似地把它收进腰包内。制服配上腰包实在不太相衬,不过在山上巧遇时她也戴着腰包,看来千石似乎很喜欢它的样子。
「那——抚子也告诉历哥哥家里的电话。」
「谢噜。」
「历哥哥也是,如果有伤脑筋的事情,要打电话给抚子喔。」
「嗯——会有那种时候吗?」
「历哥哥。」
「啊,好好。我知道了。」
「好说一次就可以了,历哥哥。」
「是喔。不过,你真的有困难的话,去找忍野应该比找我还要有效率吧……不过呢,要一个国中女生自己去找那种不太干净的大叔,也不太合常理吧。」
因为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唯独在处理千石的事情时特别好说话,这点还是让我颇为在意。我想应该不至于啦,不过一想到万一有那种可能,我就不想让千石一个人去那栋废弃大楼。
忍野咩咩,有萝莉控嫌疑……
「没、没那种……事情。」
「嗯。唉呀,就算不是那样,之前有一次他也叮咛过我。我们不能一有什么事情就跑去依赖他——要是一直靠哆啦A梦的法宝,会变得像大雄那样喔。」
「说的……也对。」
千石颔首。
「老实说,忍野先生给我的那个护身符,真的就像哆啦A梦的法宝一样……嗯,感觉就像天才头盔和技术手套一样。」
「为啥你要专程拿那种,只有在哆啦A梦大长篇里头出现过的次要道具来比喻啊!要比喻就用竹蜻蜓或者是任意门之类的来比喻啦!」
「历哥哥真厉害,每次都吐中抚子希望你吐槽的地方。」
千石佩服地说。
她的眼中,寄宿着尊敬之光。
因为这种事情被她尊敬,实在是……
「对了,历哥哥。」
「干么?」
「大家常说胖虎在电影版中,人性面成长了许多,变成了一个性格很好的角色,可是你不觉得这一点应该是在说大雄才对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
「咦……可是,抚子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啊。」
「的确是有承接上文,不过只是表面上连贯到而已!话题的方向根本完全脱轨了!现在没理由在这边谈论哆啦A梦大长篇怎么样吧!」
不过也对啦,电影版中大雄的成长,的确是胖虎比不上的!
「只有小夫。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一直在原地踏步。」
「唉呀!他的角色定位是孩子王的手下,不管是要成长还是堕落都很难处理吧……喂!为什么又会说这些东西啊!」
我说完,千石闭口不语。
这次她看起来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而不是在憋笑。糟糕,我说的稍微过头了吗……寡言的千石可能是为了我着想,不想让对话中断才会和我聊这些的,然而我却对她那样大吼(虽然那是吐槽),这样我可能太过孩子气了吧。
「对不起。」
最后,千石向我道歉。
呜,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是,你没必要道歉吧……」
「抚子想试看看历哥哥可以吐槽到什么地步,一不小心就……」
「如果是那种原因的话,等你多测验个几次后,再开口道歉吧!」
原来你在考验我吗!
我的吐槽功力虽然无远弗届,但是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这位内向的少女,也满有趣的嘛。
「我在说『对了,历哥哥』的时候,原本不是想要说哆啦A梦的事情的。」
「是吗……你还满会即兴表演的嘛。那么,我们从那边再重新来过吧。」
「好。对了,历哥哥。」
「干么。」
「那个,有关于小忍的事情。」
看来千石似乎不知道,连续在同一个地方装傻是被吐槽者的基本功,她没有继续聊哆啦A梦的话题,真的直接把对话拉回正题。
嗯——总觉得有点不过瘾啊。
这边如果是八九寺,她不只会重复装傻,还会做出一个漂亮的反击吧。
千石的性能极限,只到此而已吗?
「忍怎么了?你们没有说过话吧?」
「嗯……可是,」千石说。「她——一直瞪着抚子看。」
「……嗯?啊,没有啦,那家伙小管什么时候,都嘛是那种眼神。狂等人啊。她个管是对我、忍野还是神原都一样。不是特
别针对你的。」
忍虽然是小孩但终究是一个吸血鬼,被她死盯着看,对懦弱的千石来说有些难受吗。啊,毕竟那种像《四谷怪谈》里的阿岩一样充满怨恨的眼神,就连和忍野关系最密切的我,有时候都会觉得胆战心惊呢……更别说是千石抚子了。
但是,
「不是那样的。」千石说.「她看每个人都是用瞪的没错……可是在看历哥哥和忍野先生的时候,眼神跟看抚子和神原姐姐的时候不一样——这是我的感觉啦。」
「……嗯?」
这是什么意思。
实在让我摸不着边。
「你是想说,她看男生和看女生的时候眼神不一样吗?」
「嗯……没错。」
「嗯——」
「抚子……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所以感觉得出来……总觉得她好像很讨厌抚子和神原姐姐。」
「讨厌你们……这就奇怪了。」
说是古怪,可能比较贴切。
这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
现在她的外形虽然是可爱的小女孩,不过那家伙的本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异,实实在在的吸血鬼——基本上,她对人类不感兴趣。不管是千石或神原,还是忍野和我,在她眼中应该都是一样的才对。会去分男女这点,本身就很奇怪。
更别提是喜欢或讨厌了。
……不对。
或许,在她眼中只有我比较例外吧.
「不过,既然千石你这么说的话,那就应该没错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呢。下次我问忍野看看吧。」
「问忍野先生吗……历哥哥不直接问小忍吗……?」
「她以前是很伶牙俐齿没错啦。」
我苦笑说。
老实说,我现在也只有苦笑的份。
「现在她把自己的心封闭得死死的。我已经有两个月以上,没听过她的声音了。她一直沉默不语。」
从春假开始——两个月以上。
她没开口说过半句话。
我想她对忍野也是一样吧。这点找没去问忍野,因为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没办法。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啊……」
「我觉得她很厉害呢。明明有很多东西想要说,却全都忍下来了。特别是对我,她应该一堆说也说不完的话才对——」
例如怨言。
憎恨的话语……等。
明明有一堆东西想说,却没有将它们化成言语。
不,或许她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可是,就连那份没有化为言语的心情,她也未曾对我发泄过。
「……这应该是相反过来吧?」
这时,千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因为,历哥哥才是被害者——」
「我是加害者才对。」我打断千石的话说。「忍的那件事,我真的是一个加害者——千石,你是一个被害者,同时也是一个加害者啊。唉呀,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不想多提啦——不过,至少关于忍的事情方面,请你不要责怪她。」
「啊,好……」
千石虽然点头,但似乎还是有些不满。站在千石的角度来看,她会不清楚我和忍的关系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我唯一明白的只有一点。
我必须为了忍而贡献一生——因为这是我身为一个加害者,可以对忍做的唯一补偿。
所以……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有想过。
不由得地去思考。
思考我能否再次听见,那位吸血鬼美丽的声音呢?
「唉呀。」
为了打破开始变得有点沉闷的气氛,我勉强自己用开朗的语气,对千石说:
「千石以后不要再见到忍或忍野,或许才是最好的吧。既然知道了怪异的存在,要像以前那样过生活的确有点难啦,不过就是因为你知道了,才有办法去回避吧。」
「啊,嗯……可是忍野先生那边,我也要去跟他说声谢谢才行……」
「嗯——那家伙似乎不太擅长接受别人道谢的样子……不过,也对啦。就算你们别再见面是最好的,不过那样还是会有一点寂寞吧。因为相逢自是有缘嘛。」
怪异所缔结出来的缘分,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啊。
……不对。
也不尽如此。
我和羽川,我和战场原,我和八九寺,我和神原——这些全都是怪异缔结出来的缘分。我不该说让人高兴不起来这种话才对。
既然这样,能够和千石再会,也是因为怪异的缘故吧。
「哎呀,你也算是我小妹吧。毕竟昨天太赶了,加上有事情必须要瞒着她,我有问了一下,她还记得你的事情喔。」
「真、真的吗——良良她。」
「嗯。所以下次你再来我家玩吧。」
「可以吗?可以再去历哥哥的房间玩吗?」
「嗯。」
等等,来我房间我会很伤脑筋的……
应该是来我家吧,我家。
「什、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方便过去呢?」
「嗯——这个嘛,先等我文化祭结束之后——」
正当我下意识开始思考今后的行程时,
「咦?这不是阿良良木吗?」
身后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你在这边做什么?」
转头一看,站在我身后的人原来是羽川。
羽川翼。
本班的班长——直到刚才为止,还和我一起努力在筹备文化祭的优等生。今天是我负责把教室的钥匙拿回教职员室,所以这家伙应该比我早一步先回去了才对,为什么会从后面跑出来呢。
羽川小跑步靠近,绕到我前方发现了千石的身影。千石被我的身体挡住,羽川在跑出校门前,都没看到她。
「啊……这位是?」
「啊.羽川,她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
我话才说到一半,
「我、我我我我我先失陪了!」
千石的声音整个高了八度,说完后随即转身,从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正门前狂奔离去。其速度虽然没快到连神原都比不上,不过真会让人联想到她。
短短不到几秒,就看不见她的背影。
动如脱兔就是指这种情况。
对人恐惧症也要有个限度吧……
高中生有那么可怕吗?千石。
看到羽川就这样,那我实在没办法把战场原介绍给你认识……刚才我原本想看情况邀请千石来参加文化祭的,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要她走进高中的大门都没办法吧……
「……阿良良木。」
过了一会儿,羽川开口说。
「我有一点忧伤——」
「嗯——」
光是看到对方的长相就逃得不见踪影,就算是温厚、度量大的羽川,心中都会有点不是滋味吧——这件事情我可以说是一点责任也没有,但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你不是先回去了吗?」
「我在走廊被保科老师逮个正着。」
「原来如此。」
保科老师,我们的班导。
很疼爱羽川。
「那个……现在介绍可能有点太迟了。」
不是有点太迟,是迟过头了。
因为要介绍的对象已经消失无踪。
「刚才那位,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妹妹的朋友。她叫千石抚子,现在读国二。」
「嗯……啊,对了。我原本想问你的。就是那个……蛇的事情,之后怎么样了?」
她果然很在意。
毕竟我跟她聊到一半而已。
「算是解决了——不过,最后还是又麻烦忍野帮忙了。」
「喔——我听不太懂,嗯,不过就是已经快速处理完了对吧。原来事情在昨天就完全落幕啦。」
「也不是完全落幕啦……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她想要和我跟神原道谢,才会一直在这边等我们。还真是辛苦啊。」
「对要来跟你道谢的人,用这种说法不太好喔,阿良良木。」
「不是,刚才那句只是修辞的问题——」
我打算辩解。
最后还是住口了。
「嗯,你说得对。我嘴巴太坏了.」
「很好。」
羽川满意地点头说。
感觉我奸像完全被她驯服了一样。
「不过,她好可爱喔。她叫千石?千石抚子吗。那件制服,应该是阿良良木你以前国中的吧。」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是喔。」
唉呀。
这点小事,她会知道也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呢,千石奸像很怕生的样子。」
「是啊……她是那种怕生到要是店员问她:『你要微波吗?』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在便利商店不敢买微波食品的人。」
附带一提,这是我个人的偏见。
我不是故意
要说千石坏话,不过要是不拿她来开个玩笑的话,没办法向羽川解释她刚才冲刺逃跑的举动。
「啊哈哈,不管是战场原同学、神原同学,或者是真宵妹妹,最近阿良良木都和可爱的女孩子处得不错呢。」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什么不管是战场原同学、神原同学,或者是真宵妹妹,跟我比较好的人也只有她们三个而已吧。别说得好像还有其他人一样。」
「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喔。」
我断言。不过这是一个谎话。
至少还有一个人。
就是你。
羽川翼。
「嗯?什么?」
「没事……」
不过,要是当着羽川的面说她可爱的话,只会被当作性骚扰告终而已……况且,我也没必要说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情报。
「对了,阿良良木。」
「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说今天有点事情要处理吗?所以才会那么急着要去还钥匙……难道阿
良良木你所谓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可爱的国中女生聊天?」
「不是。」
「阿良良木你的角色定位,变得越来越软派了呢。」
「真的不是……」
我对这点也很伤脑筋。
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才对。
「刚才我说得很模棱两可,不过我不想被你误会,所以就老实告诉你吧,我说的重要的事情是跟战场原有关啦。因为我会不好意思才没说出口。」
「战场原同学……啊。」
羽川露出微妙的表情在思考。
在文化祭迫在眉睫的这个时期,她却只丢下一句「我要去医院」就准时放学,完全没有帮忙做准备工作。羽川身为一个班长,对这位同班同学应该有一箩筐的想法吧。
当然,前阵子的话姑且不论,现在战场原的身体没有半点毛病,说那种话当然是骗很大,说不定羽川已经看穿她的谎言了。应该说,我觉得战场原那种体弱多病的角色定位,已经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啊……
「我告诉你一个有趣的传闻吧。」
「什么传闻?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趣,不过说来听听吧。」
「战场原和阿良良木亲密起来之后,态度就变得很奇怪。」
「呜!」
「战场原被阿良良木带坏了。」
「呜呜!」
「之类的。」
「呜呜呜!」
那是什么鬼。
传闻?
「刚才保科老师跑来跟我说的。他问我知不知道原因。」
「呜……」
这算是……不负责任的传闻吗。
虽然让我很不愉快,但我却难以动怒……因为我感觉这些传闻有某种程度是事实,至少我多少能了解会想这么说的人的心情。
「老师还跟我说啊,听说礼拜天有人看到阿良良木和二年级的神原,勾肩搭背走在马路上之类的。」
「呃!」
这是事实。
话说,这城镇还真小啊……
三两下就有人告密了。
「为什么阿良良木和战场原同学的感情会变好,我不太清楚——可是,我想以后还会有更多人说三道四的喔。」
「应该会吧。」
「所以,你会辛苦的。因为阿良良木接下来,必须要向大家证明没那种事情才行。」
「你不能让战场原同学背负和男生交往之后就堕落了的污名。你在校门口和可爱的国中女生聊天,我觉得不太好喔。」
「……你说得没错。」
我无从辩解。
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害战场原被人说三道四。换个角度来看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但我想这点责任,是我理当要承担的。
「对了,羽川你没有吗?」
「嗯?」
「那种传闻。羽川和阿良良木感情变好以后,态度就变得很奇怪之类的。」
「谁知道呢。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当着本人的面说吧,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吧?因为我没有变啊。」
「…………」
是啊。
要改变的话,应该是相反过来才对吧——阿良良木和羽川走近之后,态度就变得很好之类的。
这点……也是一个事实。
这家伙到底为我帮来了多大的救赎呢。
「总之,这边我就先说没有吧。我想应该没有那种传闻。」
「真的吗。谢谢。」
「没必要跟我道谢吧。我只是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是吗。不过,你真的那样想吗?」
「嗯?」
「真的认为没那种传闻。」
「对。嗯,当然。因为我从来没说过谎。」
「我想能说这种话的人,除了骗子以外就只有你了。」
「是吗?应该还有很多人吧。嗯。这个嘛——我觉得战场原同学,现在反而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不过我觉得跷掉准备工作,是不好的行为——羽川说。战场原的谎言,果然已经露出马脚了。想要隐瞒这位无所不知的班长,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因为病好的关系,还是阿良良木你的关系啦——不过,我觉得你必须好好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改变才行。」
「……你说的话,已经脱离高中生的水平啰。」
「会吗?这很普通吧。」
「是吗。」
深信自己很「普通」是羽川翼的特征之一……不过要是这家伙真的很普通,那我又会被归类到哪种等级去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最近我似乎常听到这位班长,对恋爱和男女间的微妙之处发表独到的见解(包括现在也是),不过回过头来说,羽川自己有那种对象吗?
她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可是她有特定的对象吗?
我没有察觉到半点征状,可是实际情况呢,搞不好这类看似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都会有一个交往的对象。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喂,羽川——」
「什么事?」
羽川一愣,反问我说。
呜……
没办法,我问不出口。
要是模仿刚才千石的达急动来举例的话,羽川此刻正自然地散发出一种,活像光箭天使发出的「强力炫白认真光线」般的光芒(注:光箭天使(ArrowAngel)。仙魔大战中的女性角色之一。「强力炫白认真光线」是其招式。)。暴露在这光芒下,让我开始觉得,问那种事情是一种非常不纯洁的行为……
「怎么了?阿良良木。」
羽川用纯洁的双眼,再次对我问道。
呃……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被逼进死胡同里的感觉。被名侦探逼死,即将供出一切的犯人,就是这种心情吗?该死,既然我都开口了,她可不是我说一句「没事」就可以打发的对象——啊啊!真是的,这种后悔的感觉,就跟我把两种不同颜色的入浴剂,同时倒入浴缸混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就是那个,哆啦A梦的法宝——」
我黔驴技穷,打算搬出哆啦A梦的话题当作最后的手段,然而当我话说到一半时,
「啊,好痛。」
羽川突然呢喃一声,打断了我的话。
好痛……是指我吗?都已经高中三年级还拿哆啦A梦——而且还是穷极之计——来当话题,所以让你很心痛吗?明明国中生就可以接受啊?
我剎那问陷入了被害妄想当中,但事实却不是那样。因为羽川的指尖摸着头部。也就是说,她是头痛吧。啊,这么说来,羽川昨天也是这样,只是在那之后因为一些事情而不了了之……
「喂,不要紧吧?」
「嗯……嗯,不要紧。」
羽川从容不迫地说。
在我面前的笑脸,确实没有半点阴霾——但这就表示,羽川是在骗我。
我从来没说过谎。
那根本是骗人的吧。
「我们去保健室——不对,春上老师这个时间应该回去了吧.那我们去医院——」
「我没事的。阿良良木真夸张。这种小事情,我只要回家读一下书就会好的。」
「你真的以为读书可以治头痛吗……?」
这个想法真的很奇怪。
思考方式与众不同。
「你不是说最近常这样吗?要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那该怎么办?」
「你担心过头了。阿良良木有时候还满爱担心的嘛。这不重要,我刚才说的话你有
听懂吗?只是听懂还不行喔,还要身体力行。」
「嗯,我知道。」
这不重要,吗。
担心别人,比担心自己还重要。
我觉得……她这一点也满奇怪的。
不过,
「抱歉每次都让你操心。」
「我没关系啊。不过,如果你明白我说的话,眼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先麻烦你。」
羽川说。
接着,她故意轻咳了一声后
,
「好歹也先把那个两件,像宝贝一样捧在手上的灯笼裤和学校泳装,收紧书包里吧?」
003
六月十三号,对我来说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理当是这样才对。
这和灯笼裤、学校泳装完全无关,事情的肇始是因为上个月的母亲节——五月十四号开始和我交往的女友:战场原黑仪的一句话。
「我们去约会。」
时间就在今天的午休时间。
我俩在中庭的长椅上肩并肩,看似感情和睦地在吃便当时,她天外飞来一笔地突然进出这句话来。我当场傻眼,筷子夹到一半的煎蛋都掉了。
虾密?
刚才这女人说了什么?
我看战场原。
她穿着夏季制服。
她将上衣的短袖折得更短,然后用发夹固定住,弄成类似无袖的样子。这种穿着是最近我校的女生私下流行的一种方式。我原本以为战场原是那种不会追逐流行的女学生,但似乎不是那样。她只是没去关心而已。顺带一提,羽川她对这流行虽然没有唠叨一堆,但也不会随波逐流。这正是所谓同样是优等生,还是有固执和不固执的分别。只不过,战场原的裙子长度还是没变。
现在我们正在吃饭,所以战场原把发尾和最近留长的刘海,各自用红色橡皮筋绑了起来。换个角度来看这发型还满呆的,但她不吝啬地将美丽的额头摊在阳光下,我个人认为这样感觉很好,此外,战场原这种「疏忽大意」的模样,也让我看了不由得产生一股融洽感,心情上还不坏。
「耶……什么?」
战场原看到我不知所措的反应后,
「嗯——」
她低吟一声,用筷子从自己便当里挖了一小口的白饭,接着将白饭拿到我的面前。
「啊——」
呜哇……!
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这是漫画之类的东西里头,热恋的情侣常会做的亲密举动之一,不过现在是怎么样,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战场原也是,她虽然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假如她露出害羞腼腆的表情,我是很欢迎她这样做啦,在这个状况下读不出对方的感情,会让人相当难受……
不由得会让人心想: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
看起来似乎有很深的内幕。
应该说绝对有内幕。
双B面(注:音乐用语,过去在黑胶和录音带时代,主打歌通常放在A面,非主打歌则放在B面。而B面是背面,背面两宇恰好和内幕同音。)。
要是我在这边像傻瓜一样张开嘴巴,她搞不好会突然做一个假动作,然后耻笑我。
「怎么了?阿良良木。我说『啊——』。」
「…………」
不对……
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女朋友。
战场原的确很坏心没错,不过她没有那么过分。我们才刚交往一个月,时间还不算长,但我们对彼此应该有相当程度的理解了。已经建立起一种信赖关系。我怎么能做出那种破坏彼此关系的行为呢?
我是战场原的男朋友。
「啊、啊——」
我张开嘴。
「嘿!」
战场原将白饭压在我嘴巴右边一点的位置,也就是我的脸颊上。
唉唉唉。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了。
「呵、呵呵呵!」
战场原露出笑容。
一个让人生气的文静笑法。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我很高兴能够看见你的笑容。」
她明明以前不太常笑。
虽然现在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展露笑颜。
基本上她还是不改面无表情的样子.
「阿良良木,你的脸颊上有饭粒喔。」
「是你黏上去的吧。」
「我帮你拿掉。」
战场原将筷子暂时放下,直接伸手过来,把自己黏上去的饭粒,细心地从我的脸颊上,一粒一粒地拿掉。
嗯——
这种感觉还不错……
「好,拿掉了。」
战场原说完,
便把那团饭粒,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她丢掉了。
在我面前丢掉吗……
唉呀,我是没有想过她会把饭粒吃掉啦。
「好了。」
战场原很巧妙地,重整好旗鼓。
感觉刚才的事情,好像被她当作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去约会。」
她再次说道。
不过,战场原不知为何接着说了声:「不。」随后露出伤脑筋的模样。她歪着头,似乎在思忖。
「不对。不是这样。约会……」
「……?」
「可以请您……跟我约会吗?」
「………………」
「一起去……约个会……怎么样……」
这家伙……!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拜托别人吗……!
真叫我瞠目结舌。
更让我吃惊的是,约会的提议居然会如此明确、而且还是从战场原的口中突然进出来。
我们开始交往过了一个月。
不管我再怎么露骨,有时还很大胆地开口邀约,这女人连根食指都不动……不动如风、不动如林、不动如火、不动如山的战场原黑仪,居然主动开口要跟我约会?
至今,我们正如学妹神原骏河所言,维持着「柏拉图式的关系」,宛如彼此的一种默契般,而现在终于要约会了吗?
这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啊?
除了刚才的「啊——」以外,这女人又再打什么歪主意……公认的女友对我提出约会的邀约,我居然要疑心生暗鬼到这种地步,实在也有点不妙,可是,这个邀约真的足够让我惊讶到会想歪。
「干么?」
战场原平静地说。
「你不愿意吗?阿良良木。」
「没有,不是不愿意啦……」
「对了,我听说了喔。」
战场原露出目中无人的表情。
这是在男友面前该露出的表情吗。
「你和神原的约会,还满快乐的嘛。你们变得很亲密,听说昨天晚上你还和她共度了一晚是吗?」
「对……啥啊,你所谓的听说,是指听神原说的妈?」
「是啊……不过那孩子,说起话来非常吞吞吐吐就是了。」
好一个话中有话的吞吞吐吐……!
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用隐瞒老实说就好啦!这样一隐瞒,不就变得好像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这种守口如瓶做一半的人,最让人困扰了!
「她希望我不要责怪你。」
「为啥那家伙要帮我说话!我根本没做什么坏事情啊!」
我是清白的!
无辜的!
大人冤枉啊!
「不管怎么说,」
战场原说。
「那孩子和你的感情似乎变好了,真是太好了。」
「…………」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
战场原对神原抱有歉意和内疚是事实吧——此外,她本人也知道我和神原都喜欢她,是彼此竞争的情敌关系。所以,我和神原的感情变好,会让战场原觉得高兴这点,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刚才战场原的话中,似乎有言外之意。
这让我回想起,羽川昨天说的那番话。
站在战场原同学的角度来看,她应该会很不安吧——
那句话,所内含的意思是——
这个女人。
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样神原对阿良良木你来说,就有人质的价值了呢。」
「你居然在想这种穷凶恶极的事情!」
人质?
这家伙在日常对话中,也会说人质这两个字吗!
「神原很可爱对吧……不过那个可爱的女生,对我说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关于这一点阿良良木你觉得怎么样?我这样问已经离题了啦,不过你想不想看一个可爱的女生裸露下半身,用爬的在校内散步啊?」
战场缘故意装忧郁,夹杂着叹息声,吐出这般危险的话语……在和平的国度中出生的我至今从未想过,原来这种非暴力、同时带着一丝平静的威胁百语,是确实存在的……
战场原黑仪。
现在我终于弄清楚了,你不是傲娇,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性格恶劣的人而已……
「唉呀!你真没礼貌,阿良良木。我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说这种话。」
「是吗……?」
「岂止如此,我还常听到完全相反的话呢。他们都说:『你这家伙的性格还真好
啊。』」
「那是在讽刺你吧!」
那样也行的话,那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你这家伙性格还真奸啊!
「你说什么……?你是说他们在骗我啰。没想到阿良良木居然会怀疑他
们说的话,就算是你我也无法假装没听到喔……」
「不要帮说自己坏话的人说话!」
如此云云。
到此为止的会话,只是在开玩笑。
考验彼此的吐槽感。
「就是这样,」
什么东西「就是这样」我不晓得,但战场原说到这里,又再度重整旗鼓说:
「跟我约会,阿良良木。」
「最后你决定用这种说法吗……」
要说妥当,的确很妥当。
要说风格,没有比这更符合她的风格了。
「你有什么不满……不,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我今天放学后,会随便编一个理由先回去做准备,阿良良木你结束文化祭的准备工作后,马上来我家一趟——战场原做完结论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她的饭。
有如理所当然一样跷掉文化祭的准备工作,优先准备约会的事情这点,的确很像战场原黑仪,当然站在我的立场,能够和她约会当然让我心花怒放。而且,以时间来看还是从晚上开始,反倒让我觉得意义深远。战场原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有什么计画全都交给她来决定。当时我觉得不太适合追问她,所以我决定期待她做的安排,同时在心中双手抱拳,大喊一声:「YES!」
这一路走来好漫长……
我完全没有想过光是和她说好要约会,竟会如此地费力……我甚至还顺势和她的学妹先约会过了,不过只要结果好一切都好。
无论如何。
六月十三号,我和女友第一次约会。对我而言这天本来应该会成为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然而,
午休结束后过了几个小时。
放学后,我结束了文化祭的准备,正打算离校返家时,在正门碰到小妹以前的朋友——久候我多事的千石抚子,并从她手中接过灯笼裤和学校泳装,最后被羽川看见,于是,「拜托!我给你五万块,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我用非常真实并殷切的语气恳求她(当然在那之后,羽川很认真地教训了我一顿说:「你居然想收买拥有尊严的人类,知不知耻啊!」而我则在学校正门前,手上拿着灯笼裤和学校泳装,被同学训斥),接着我愉悦轻快地踩着脚踏车的踏板回到家后,把制服换成一身适合约会的衣服,拿着钱包和手机,随即往战场原家出发。
当我抵达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半。
我原以为稍微晚到了一些,但战场原却说:「比我想象中的还早呢。」接着,她还说了一句:「算了没关系。」看来我要是太早过来,她似乎会很困扰。
战场原也穿着便服。
头发在身后分成两撮。她在学校,除了吃饭和体育课外都是直发(最近战场原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上体育课),而在校外原则上都会把头发束起,这似乎是战场原个人的规则。分成两撮给人的印象,总觉得和班长羽川一模一样,但她的装扮整体来说包含发型,都很时髦且容易活动。
这衣服好像待会要外出一样,我如此心想。不出所料,
「那我们走吧。跟我来。」
她开口说。
但我的不出所料,也只到这边为止。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战场原黑仪,带领我坐上停在她家公寓——民仓庄前的一辆吉普休旅车。
我们开车移动。
这还没关系。
我对这辆车的厂牌,没有任何的疑问和意见。
问题是我和战场原两人,因为校规严禁学生考取驾照,所以别说是汽车驾照,我们连轻型机车的驾照都没有。所以当然,我和战场原是坐进吉普车的后座。
那在驾驶座上的人是谁呢?
是战场原黑仪的父亲。
第一次约会,女朋友的父亲陪伴同行……
约会就跟在拷问一样……
这算什么纪念啊。
车内整体的感觉,即便站在善意的角度来看,也依旧飘散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我连打招呼也显得匆忙,随后吉普马上就发车了。状况演变成这样,我却连目的地是哪里都没有机会问。应该说,事到如今目的地根本不重要了。
当然,这是我和战场原父亲第一次见面。
假如战场原父亲的个性坦率直爽那倒也罢;然而他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最不擅长应付这一类的人,这点不用拿千石来引证也可一目了然。比我年幼的女生沉默寡言也就算了,居然连比我年长的男性都……战场原父亲一身严谨的穿著,有如刚下班回家——不,仿佛还在工作一样,只见他静静地在操纵方向盘。之前有听说,她父亲好像是在外资企业工作的样子……
外表看起来很严肃。我感觉自己的被害妄想已经到达了极限,在这气氛下不管她父亲怎么骂我,似乎都是情有可原。
话说回来……先不看现在的状况,她父亲一头高雅的后梳发型,在我们这一辈的父亲当中,感觉比较年长,但却十分有型。就像演员一样。确实符合英俊潇洒的中年男子这个形容词。我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像是在炫耀,不过战场原黑仪在班上是一个人称深闺大小姐的美人,原来如此,有其女必有其父吗。
嗯——
与其直接称赞她父亲本人很帅,倒不如说战场原的爸爸很帅,这样听起来分数比较高……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坐在我身旁的战场原主动开口向我搭话。
「你还满安静的嘛。」
「我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我不知道耶。『现在』是指什么时候?『状况』两个字怎么写?」
「你从那种地方就不懂了吗!」
这女人在装傻。
不懂得善解人意。
「阿良良木。我们是第一次约会,你会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要是这样可撑不久喔。因为长夜漫漫啊。」
「是啊……」
我会紧张不是因为第一次约会的关系……!
当时我居然会觉得晚上约会的意义深远,真怀念那时候的我啊。那时候的我真是幸福。而现在长夜漫漫的事实,老实说只会让我感到害怕。为什么夜晚这么漫长。我现在只希望这段时间,能够尽早结束……
「我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用平静的语气说。
这家伙都不会紧张吗。
「你喜欢我吗?」
她现在摆明故意要恶整我!
这家伙除了毒舌以外,还会玩这种把戏吗!
「回答我啊。你喜欢我吗?」
「干么。你不回答我吗?阿良良木,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这是恶整……
登峰造极的恶整……
「喜、喜欢……」
「是吗。」
战场原迤个笑容也没有。
登峰造极的面无表情。
「我也喜欢你喔,阿良良木。」
「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
……话说。
你不在乎吗?
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你真的可以满不在乎地聊这种话题吗……不对,这家伙就是这种个性,为了恶整我可以不惜伤害自己。
既然这样——我诚惶诚恐地,斜眼瞄了驾驶座的方向一眼(由于太过诚惶诚恐,让我无法正眼直视)。但是,战场原父亲可说是毫无反应。只是一心专注,集中精神地在开车。好酷……从这个方向看起来,吉普似乎正往高速公路驶去。高速公路……看来我们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啊。如果要不是这样,我想战场原也绝对不会想带她的父亲一起来约会吧……
十分钟后,正如我所料,吉普开上了高速公路。已经逃不掉了。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逃跑。
「阿良良木,你真的很安静呢。话真少。平常你都会一直陪我聊天,今天你心情不好吗?」
「不是心情怎么样的问题啊……」
「对,是头脑不好的关系。」
「你不要趁机口无遮拦地大说特说!」
「阿良良木你只有在吐槽的时候,总是特别精神呢。好吧。那我就亲切一点,由我来找话题。你只要回答我就行了。」战场原说。「你喜欢我哪一点?」
「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讨厌你哪一点!」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应该说,我甚至开始在想,这次约会是不是为了陷害我而设计的超级恶整计划吧。
我想要逃离这里了。
「该死……我真的很期待地说……我还以为梦想终于实现了说……!」
「什么梦想,你真夸张。」
战场原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吗?阿良良木。人字旁加一个儚……咦,是什么来着。」
「大概就是我吧……」
人字旁加一个儚,读作「阿良良木」。
儚(阿良良木)(原文的汉字是ㄔ部加上一个梦,为新造字,实际上并不存在,故用「儚」代替。
一个新的汉字诞生了。
「你好像很伤脑筋呢,阿良良木……唉!看到你这么伤脑筋,我只能在一旁帮你加油打气,真是急死人了。」
「不,你还可以跟我道歉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
就算她道歉也没用。
如果道歉就可以解决,那还需要警察干么。
「说我伤脑筋,倒不如说我现在觉得很疲惫比较贴切。」
「看起来的确像一颗缺乏弹性的皮球。」
「缺乏弹性的皮球?这比喻真是有趣……」
但是我没心情笑。
因为我心中没有这么从容不迫。
总之。
「喂,战场原……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战场原?你是在叫我呢,还是在叫我爸?」
「………………」
这个女人……唯独这种女人……
不对,冷静点,我……要是把现在脑中想的东西直接说出口的话,我们两人的爱情就会破局了。
「爸爸,阿良良木在叫你喔。」
「黑仪同学!我叫的人是黑仪同学!」
要我直呼她的名字实在做不到。
黑仪同学。
就在前几天,我才和神原发生过「用名字称呼彼此」的事件,没想到现在居然和正牌的女友以这种方式触发,这点有谁能预料到呢……
「什么事?阿良良木。」
「……」
你不叫我的名字啊。
也没差啦。
「那么,黑仪同学。我重新再问一次……再请教你一下。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有什么企图?」
「没有什么企图啊。这种事情不重要,阿良良木。以前有一个很有名的推理小说家叫黑岩泪香(kuroiwaruikou),他的名字拆开来看就变成『邪恶』『恶劣的』『小孩』。你觉得他是故意取这种笔名的吗?」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邪恶和恶劣的小孩都是在说你!」
「你在我爸爸面前,怎么说这么过分的话。」
「呜……!」
是陷阱!
我中计了!
「爸爸,你的女儿好像是一个邪恶又恶劣的小孩喔。」
她还跑去报告……
战场原父亲对此依旧毫无反应。
邪恶又恶劣的小孩所做的这种行为,战场原父亲搞不好早就习惯了吧。是啊,仔细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小孩……
那我也不用太过惊慌失措。
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就不好玩了。
「唉呀,你又变安静了呢。我是不是欺负得有点过头了呢。」
战场原对着我说。
「阿良良木的反应很好玩,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要让你消沉一下。」
「这句话更让我消沉……」
真的是。
好,换我来反击吧。
偶尔我也想看看战场原消沉的模样。
「那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你的温柔。你的可爱。还有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会像王子一样跑来救我的地方。」
「我错了!」
为什么我会想要反击呢。
在这个领域方面,这个恶劣女的道行不止胜我一日,而是胜我千年。我居然想要用恶整和她对抗……
战场原平静依旧。
这女人没有情绪起伏吗?
我知道那只是她的反击而已,可是听到她说那种话,心脏还是会怦怦跳的说……
「我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我是在哪里做了错误的选择,才会走上这种布满荆棘的道路啊……」
「有什么不好,布满荆棘的道路。感觉好像在美丽蔷薇盛开的道路上,优雅漫步一样,非常灿烂又完美。」
「你不要往好的方向去解释!」
「蔷薇的花语是……愚蠢的男人。」
「你骗鬼啊!不要随便鬼扯啦!」
「对了。」
战场原说。
这家伙总是照自己的方便,不停改变话题。
「对了,垃圾……不对,阿良良木。」
「你刚才是不是差点叫自己的男朋友垃圾?」
「你在说什么啊,麻烦你不要没头没脑地随便找别人的麻烦。那不重要,阿良良木。你的实力测验考得怎么样?」
「嘎?」
「就是啊,我不是在我家里,单独两个人,没日没夜地拼命教你功课吗?」
「…………」
为什么故意用这种说法……
为何要在令尊面前,谈论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两人在你家独处的事情……
「考卷上周末就全部发回来了,可是阿良良木却完全不提那个话题,所以我在猜结果应该很凄惨,一直到今天都装作不感兴趣没去问你,不过,我今天稍微问了羽川同学一下,你的成绩好像也不是很糟嘛?」
「羽川?」
「她的嘴巴真的很牢,所以我也问不出具体的答案来,不过如果你有不及格的话,她应该会告诉我才对。」
「………………」
看来你问话的方式很讨人厌。
今天在校门口,羽川提到战场原的时候很不自然,原来我们那时候的对话,藏有伏笔啊。
实力测验的结果,昨天我在那间书店已经和羽川说过了……不过,姑且不论战场原的说话方式,我受到她那么多的照顾,居然没跟她报告一声,或许真的有欠礼数。因为成绩关系到考大学的事情(就是我和羽川提到的那个),所以我才会觉得说不出口啊……
「有什么不舍得说的。快点把具体的分数告诉我。要是你再装模作样的话,我会把你全身上下的关节全部往反方向折,让你的体型变得比较帅一点。」
「那种体型一点都不帅!」
「很丑吗?」
「不是很丑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很搞笑?」
「我笑不出来!」
「好了,如果你不想变成只能用反弓的方式走路的话,就快点告诉我。」
「不对,要是关节全部被往反方向折的话,不是那种程度就能了事的!」
我会死。
在你全部折完之前,我会先死个五次左右。
「也对啦,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一声的。抱歉、抱歉。嗯,成绩考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就连我原本很擅长的数学,成绩也比平常还要好。这都是托你的福,谢谢你,战场原。」
「爸爸,阿良良木好像在跟你说谢谢呢,你能不能听一下。」
「谢谢你,黑仪同学!」
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我把五课程六科目的成绩,详细告诉了战场原。她点头附和的同时,还一边问我是哪题写错、有哪里不会……这女人记得所有考试的题目吗,我稍微有些惊讶。
唉呀!毕竟她是一边教我读书,总分还能拿到学年第七名的秀才——老实说,这种程度的小事,或许不值得我惊讶吧。
总觉得,我们的对话终于比较像学生了。
这样一来就算在她父亲面前,我也能够松一口气。
要强调自己认真的一面,就是现在了。
「真的要对答案的话,考完试之后马上对最好。」战场原说。「不过对现在的阿良良木做出那种程度的要求,可能太残酷了吧……可是,你考得都还不错嘛。虽然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啦,还是让我有一点意外。」
「意外吗?」
「对。这个结果对阿良良木来说,一点都不有趣。」
「我不是为了想博君一笑,才请你教我功课的!」
「我原本还期待最后会变成『读一大堆书,结果却考得比平常还要烂』之类的结局的说,在某个层面上还满失望的。」
「你要求那种结局反而更残酷!」
「喔,是吗。」
战场原说完,
把手轻放到我的腿上。
大腿附近。
…………?
这家伙在做什么?
话说回来,这辆车虽然是吉普,但车体也不是很大,我和战场原像这样并肩坐在后座,距离就已经靠得很近了……要说有多近,只要车子一个转弯倾斜,我俩的身体就会靠在一起。
然而,她这样积极主动地探身摸我的大腿,我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你真的很厉害。我要夸奖你一下。」
战场原本人却不以为意,彷佛右手的动作不在自己的管辖内般,照常接着话说。为何这家伙现在也能够面不改色。这让我觉得她的脸上是不是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
「我可是很少夸奖别人的喔。上次夸奖别人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对了,是小学六年级,坐在我旁边的人玩黑白棋三连胜的时候。」
「那还真的满久的,而且还是因为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骗你的。」
「我想也是啦……」
「不过,我很少夸奖别人是事实。」
「嗯……这我知道。」
「话说回来,这次我也是拐着弯
在夸奖自己啦。我真为自己感到骄傲啊,居然可以把阿良良木这种呆瓜教导到这种地步。」
「…………」
唉。
毕竟这也是事实。
「我居然可以把阿良良木这种,想要写『印象』两字都会误写成『印度象』的笨蛋,栽培到这种地步。」
「我没犯过那种错误好吗!」
「失分的地方也都是粗心大意的成分居多……嗯。照这样下去,阿良良木你搞不好可以再更上一层楼喔。」
「更上一层楼啊。」
大学考试。
升学吗?
「只要阿良良木你愿意,以后我也可以继续教你功课喔。」
「这真是——」
老实说。
我有偷偷想过,要去报考战场原打算推荐的国立大学,虽然现在这个阶段还没办法告诉她——不过,我也没理由拒绝她的提议。
「求之不得的事情。」
「喔,是吗。」
战场原的表情一本正经,只简短地响应道。
我曾经再三要求守口如瓶的羽川,对大学的事情要保密,所以她应该不会把我的企图告诉战场原才对,不过,搞不好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全都看透了也说不定。
我如此心想。
唉呀,这样也好。如果真是这样,战场原似乎打算等我亲口告诉她——
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也不坏。
「…………」
话说回来,这家伙的右手触摸我的大腿似乎还不够,还开始在我大腿内侧反复游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算是痴汉行为吧。
在令尊面前可以做这种事情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在令尊身后啦。
「那么,你以后每天都来我家读书吧。」
「每、每天!」
这样我们根本没有心灵相通!
咦,不对……?
可是,要做到那种地步才行吗?可是每天……每天?我在学校多少也会看书喔?然后在放学后,连礼拜天都要读书吗?
「干么。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没、没事……我只是在想原来头脑好的人,读书都会读到那种地步啊。」
「不对喔?我才没做到那种地步呢,麻烦死了。那当然是专程为阿良良木所准备的计划啊。」
「…………」
天才其实……
学年第七名的人,刚才说读书很麻烦……
「聪明的人不用读书就已经很聪明了。因为成绩这种东西,简单来说就是理解力和记忆力。」
「是喔……啊,可是,你这么说很奇怪,羽川好像有说过她不读书就会头痛之类的。」
「很遗憾阿良良木,羽川同学的『读书』,和我们说的『读书』等级是不一样的。」
战场原说完后,
刻意停顿了一下。
「羽川同学是真正的天才。和我们所处的世界不一样。」
「……嗯。」
在你眼中也是这样吗?
学年第七和第一之间——
有着隔阂的吗?
明明同样是一位数,却有如此不同的差异。
「真正的天才……吗。」
「或许……你要说她是怪物也行。不过老实说,你不觉得很不舒服吗?居然会有人聪明到那种地步。那种程度已经不算是机智过人了——」
战场原跟平常一样毒舌——
不,感觉似乎不是那样。
她对羽川……总是这样。
她看起来不是讨厌羽川——
但总是和她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距离。
「你刚才说……我们是吧。」
「对。我们。就跟在阿良良木你眼中,我和羽川同学是同一种人一样:我想在羽川同学眼中,我和你都是同一种程度的人。」
「是吗。」
「对。没有比这还要更侮辱人的事情了。」
「侮辱人吗……」
而且,还是用最高级的表现方式。
你真的很喜欢让我消沉啊。
「可是,羽川也不是一直都考满分吧?不对,虽然大致上都是满分啦……」
「羽川同学会考不到满分,是因为试题出得太差劲的关系……只不过,该怎么说呢。她那样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压力……我一想到这点就很难真心去羡慕她。」
「压力吗……」
「或者是精神压力。」
「精神压力啊。」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不过,我们因为那种理由去同情羽川同学,也没有道理。」
接着,「先不说那个。」战场原又言归正传。
「完全比不上那种真正的天才,只能在底边匍匐的阿良良木,只能够孜孜不倦地拼命努力了。所以,你以后每天都来我家读书吧。」
「好好……我会这么做的。」
「『好』要说三次,阿良良木。」
「好好好!……等一下,为什么你要我回答得这么兴高采烈啊!」
「我希望你至少拿出这点程度的干劲来给我看。毕竟,我把我家提供给你当读书的地方。」
「是吗……」
「不然,去你家也行。」
「我家不是一个读书的好环境……因为我两个妹妹很吵。」
「偶尔我们也可以去神原家。」
「为什么这里会提到神原?」
「就像我要监督你读书一样,我也要和那孩子稍微玩一下才行。因为我们约好了。」
战场原刻意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听得出来她是刻意的。
……这家伙,在我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劣女;唯独对神原,才真的称得上是傲娇吧……
唉呀,因为她是人质。
神原骏河。
「那孩子的功课方面,我似乎不必去担心……不过,阿良良木也想要和神原一起玩吧?」
「当然。因为她很有趣。」
稍微有趣过头了就是。
而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仰慕我,而且还仰慕得很夸张……我觉得那家伙有点把我太过美化了。」
「这一点或许我也有责任吧。」战场原说。「因为我告诉她说,阿良良木以前有救过一个溺水的小孩,而且礼拜天还常常去老人之家当义工。」
「你告诉她的那些都是假的吧!」
「我开玩笑的。我只有告诉她实情而已。」
「喔……是吗。」
「我所谓的实情,简单来说就是指坏话,所以神原会仰慕阿良良木你,全都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判断吧。」
「………………」
原来你对神原说我的坏话。
可以请你不要那样吗。
「神原这个学妹和我很要好,可是我还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夸奖自己的男朋友,所以这是我掩饰害羞的一种方式。」
「要掩饰害羞的话,我倒是希望你直接说自己会不好意思就好……啊,对了,战场原。」
我压低声音,小心不让驾驶座上的战场原父亲听见,一边对战场原说:
「那我再问你一个有关神原的事情……」
「爸爸。阿良良木好像要找你说悄悄话的样子——」
「黑仪同学!」
这家伙眼睛真尖!
绝对不会让欺负我的机会溜掉!
「神原怎么了?」
「那家伙为什么那么色啊?」
我用手遮住嘴巴说。
就像棒球的投手和捕手在对话时一样,因为我顾虑战场原的父亲用后照镜看后面的情况时可能会读我的唇,因此不得不这么做。
「色?神原吗?」
「对。她国中的时候就是那样吗?」
「嗯——你问她国中的时候怎么样……说起来,神原她很色吗?」
「她不色吗?就连忍野都认为神原很色,而不觉得她是运动少女。」
「是吗?那是因为忍野先生和阿良良木你是站在男性的观点上,想要要求女性贞洁贤慧,所以看起来才会是那样吧?男性的理论啊。那孩子只是对自己比较老实而已,我不觉得她有太超过。」
「是这样吗……」
真是她说的这样吗。
我也搞不太清楚。
「阿良良木你有机会的话,也看一下以国中生以上为对象的少女漫画和BL小说。以后你就不会说神原那种程度叫作色了。」
「是吗……不了,我应该不会去看吧。」
特别是BL小说。
总觉得我看了之后,有很多东西都会破灭。
「是吗?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有人抱有偏见的眼光说我可爱的学妹很色,我可无法坐视不管。」
「无法坐视不管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偏见。
我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被害人了……看来跟这家伙商量神原的事情是没用的,她会无条件、无限制地站在神原那边。
明明她是人质……
话说回来,这样一来我才是人质
吧?
「打算怎么办?我要先动摇你心中的判断和价值标准。这样一来,以后神原在你眼中,反而会变成一个纯洁无邪的女孩子。」
战场原如此说完,轻轻地将身体靠近我,她不是压低声音,而是很明显要讲悄悄话似地,将嘴唇靠近我的耳朵旁。
一手遮住嘴巴。
「——XXXX」
「…………!」
呜哇……!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我要把XXXX放到XXXX里面XXXX,再用XX来做XXXX,把XX放到XX——」
「呜……呜呜!」
战场原黑仪……
你说这什么可耻又猥琐的东西!
什么把XX放到XX!
居然会有这样的组合!
而且,你还刻意用那种平静的事务性口吻!
难以置信……不过是单纯的言语,居然能够如此刺激人类的情欲!
「住、住口——」
呜……不行,我不能太大声!
战场原的父亲就在眼前!
不能让他看到我有不自然的动作!
「XXX……用XX来XXX——」
「呜……」
可、可是,加上她吹吐在我耳边的气息所带来搔痒感……喂,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女友的手在我大腿上游移,还一边对我呢喃猥琐的话语——而且还是在令尊面前!这像是拷问,应该说根本就是拷问了吧!我到底要招出什么,才能够从这拷问中解放出来!
我一无所知!
真的一无所知!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谜底全都解开了,原来神原的色情老师就是你吗!这种事情只要仔细思考就可以发现的说,因为她受到战场原的影响甚剧……!畜生,我心中的判断和价值标准真的被动摇了,而且逐渐崩毁……啊啊!神原不色,神原真的一点都不色……
「啊呣。」
我的耳朵被咬了!
一种被双唇夹住的感觉!
NGNGNG,这已经完全是一种色情行为了!
「就是这种感觉。」
战场原的举止平静,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离开。
「怎么样啊,阿良良木。」
「要杀要剐随你高兴了……黑仪同学。」
我已经不行了。
这种约会绝对不是我所期待的……你真了不起,我的期待和幻想之类的东西,都被你一个接着一个依序打碎了……
在我们交谈当中,时间依旧不停流逝。
当我发觉时,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公路。据我从车窗的观察,外头的景象是比我们居住的城镇还要更乡下的田园风景。
这里是哪里?
我被带到什么地方了?
当我们在说那些傻话的时候……
「再一下就到了。」
战场原也确认窗外的景象说。
「大概再三十分钟左右吧。时间上来说,应该算刚刚好……吧。我真厉害。」
「…………」
什么东西刚刚好我不知道,可是说到时间上怎样的话,那完全是令尊的功劳吧——你连声谢谢也不说吗?
不。
或许他们的感情不太好。
这么说来,战场原和她父亲,一路上没有什么象样的对话。只有在出发前简单地交谈两句而已。
不对——可是,他们的感情应该不会太差吧。战场原因为怪异的事情受到忍野的关照后付了十万块的谢礼,那笔钱是她帮忙她父亲工作才赚到的。
唉呀。
以我们的年纪来说,亲子关系会很复杂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我自己也一样,而且战场原的家庭状况也不普通。
羽川也是。
…………
啊——我想起来了。
羽川的头痛……在那之后,因为灯笼裤和学校泳装的骚动,最后整个被含糊带过……因为那种事情而被含糊带过也很奇怪啦……可是头痛。
她的头痛。
还是和忍野商量一下比较妥当吧。
可是,这么简单就去依赖忍野也不太好——之前他也这么说过,而且那家伙不会永远住在那栋废弃大楼。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就在不远的将来。
「我说,战场——黑仪同学。」
「嘴巴闭上。」
我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叫错而改口,然而战场原却没有夸奖我的态度,不容分说地禁止了我的发言。
「叽叽喳喳地,吵死人了。」
「叽、叽叽喳喳?」
「就快要到了,你稍微安静一下会怎么样吗?」
「…………」
好任性的理由。
「我可不是闲人也不是火星人,没那种美国时间陪阿良良木你说蠢话。」
「火星人可以陪我说蠢话吗?」
而且你说快到,是要到哪里啊。
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说。
如果你想让我期待的话,我已经十分期待啰?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感觉在战场原父亲面前,所进行的这一串拷问对话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所以战场原那句话,仔细想想也正如我所愿吧。「我知道了。」我说完,舒服地深坐在车子的座椅上。
「你吵死了。」
「诶?我没说半句话吧。」
「我说你的呼吸和心跳声很吵。」
「不对,你是在叫我去死。」
以这句话当休止符。
战场原之后不再开口了。
为什么呢。
是我心理作用吗,我觉得她看起来……很紧张。
她想带我去的地方,会令她感到紧张吗?
车子似乎开进了山路。
山——不是昨天和前天,我和神原爬的那种小山,而是一座真正的山。吉普藉由马力,沿着描绘出大螺旋状的山路,攀爬而上。这座山的道路整备得相当完善,这点也和先前那座山不太一样。
山上……?
又要去神社吗?
初次约会去参拜神社……
骗人的吧?
「事到如今我这么问好像已经太迟了啦……不过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一个好地方。」
「…………」
「一‧个‧好‧地‧方。」
「………………」
就算你语带性感地说……
肯定是骗人的吧。
「应该说,阿良良木,没有什么想去哪里,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喔。你看,那边已经是停车场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往正前方一看,确实没错。
我们抵达目的地了。
现在时刻接近晚上十点……所以我们等于开了两个小时以上的车。令人喘不过气的恐怖车程结束,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喘一口气了。战场原父亲以漂亮的停车技巧,将吉普停放在空荡的停车场边端。当我放下心中大石,正想下车时,没想到战场原却阻止了我的动作。她不是握住我的手,而是用指甲猛力掐了她刚才游移的大腿处一把。这种阻止方式让我为之一惊。
这家伙是野兽吗。
又不是猫。
「怎……怎么了吗?」
「阿良良木你在这边稍等一下。」
战场原说。
「我先一个人过去准备一下。」
「你说准备……」
有需要准备吗?
话说战场原,这种状况下你要我在这边等,然后自己一个人先离开的话——
「你跟我爸爸好好地畅谈一下吧。」
轻松地丢下这句要不得的话后,
战场原真的一个人离开了吉普车。
她走掉了……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用这种方式来形容自己,然而事到如今,除此之外没有更贴切的描述方式了——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被饲主丢弃的弃犬一样。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战场原。
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苦海里头……
你这是背叛?倒戈?
还是叛变!
……我一片混乱,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搞不清楚。
而且她根本没有背叛或倒戈,仔细想想,一开始把我拖进这片苦海里的,就是战场原本人吧。
但是,我还是难以置信……
现在我在狭窄的车内,和女友的父亲两人独处。
这根本已经不算拷问了。
而是刑罚吧。
经过这种残酷考验的高中三年级生,找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我吧……这是一个多么朴素又真实的不幸啊。
畅、畅谈是吗?
总觉得一直不作声,感觉会很差吧……可是,我不想让战场原的父亲对我有坏印象啊。不过……对方既不是亲戚也不是老师,我至今几乎没什么机会和年纪看起来随便就大上我一倍的人说话啊……
就这样。
当我正在犹豫时,没想到战场原的父亲居然先开口说话了
。
「你叫阿良良木……来着对吧。」
「…………」
来着……
我感觉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高墙……
不过,这个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演员一样……能让我觉得声音很酷的人,或许并不存在吧。
「是、是的……我叫阿良良木历。」
我如此回答完,
「这样啊。」
战场原父亲点头说。
「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诶诶诶!
这个人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啦。」
战场原的父亲又接着说。
……开玩笑的是吗……
老头子笑话?
这是正牌的老头子笑话吗!
可是,他说这种话连个笑容都没有——看来他似乎不是要看我不知所措的反应,来取悦自己的样子……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就算要我做什么,我也做不到啊。
「阿良良木。我想你应该听说了吧——我是典型的那种工作狂。几乎没什么时间陪黑仪。」
「嗯——」
黑仪吗。
他直呼自己女儿的名字,这很正常。
而且感觉非常自然。
这就是亲子吗。
「所以,我这样说感觉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很久没看到黑仪这么高兴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在说自己的女儿在欺负同学的样子,看起来很快乐喔……?
说到这,「啊,那个。」战场原的父亲嗫嚅了一下。他似乎在选词的样子。看来战场原的父亲和女儿不同,不是那种口若悬河的人:反而是比较笨口拙舌的人。
「黑仪母亲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的。」
「那,黑仪的那个病你也知道吧?」
战场原黑仪生的病——虽然他是说生病,不过在这个情况下,应该是指那个怪异的事情。
螃蟹。
螃蟹的……怪异。
在忍野的协助下,那个病已经治好了——然而,虽然治好了,但问题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获得解决。
从家人的角度来看,更是如此吧。
「不光是那些缘故啦——当然,只忙于工作的我多少也有一点责任……黑仪她已经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心。」
「对——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
因为我们高中一直都同班。
第一年和第二年
然后第三年过了一个月。
她有多么封闭自己这点……我非常地清楚。
「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无从辩解,孩子犯错是父母亲的责任:可是父母亲犯的错误,孩子没有责任要去承担。」
「责任吗……」
「封闭自己内心的人,能够畅所欲言的对象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就算被对方讨厌也无妨的人。另一种则是……不必担心被对方讨厌的人。」
战场原一开始挥舞着订书机接近我……她肯定把我当作前者吧。她会把深闺大小姐的假面具脱掉,在我面前露出那种可怕本性,是因为对她而言,我只不过是知道她秘密的「敌人」而已。
可是现在。
她有那么信赖我吗?倘若有的话,我有那种资格接受她的信赖吗——
「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啊。而且……还有生病的事情。那孩子是会主动去爱人的那种人——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战场原的父亲,有如喃喃自语般说。
这内容仔细想想,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因为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因此听起来就像在吟诗一般。
「阿良良木。我觉得你和黑仪的相处方式很好。」
「很好吗……?」
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刺伤我喔?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她凌迟一样喔?
要是我的心会淌血的话,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血过多了。
「她每次都那个样子啊。我刚才甚至还以为她是为了让我意志消沉,才故意带爸爸你一起来的。」(此为台日文化的差异,在台湾会称对方为伯父,但在日本当面称呼对方为爸爸并无不妥。)
啊!
我不小心说了「爸爸」两个字。
这、这样的话,他会用那句话反驳我吗……?传说中的那一句:「不准叫我爸爸!」
「没那种事。」
他没有说。
这是年纪产生的代沟……
「她可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
「故意做给你看……?」
……嗯?
啊——原来如此。
正常情况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初次见面的男生在后座卿卿我我,站在父亲的立场来看,内心肯定不太好受……吧。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被她那样玩弄,而她想要恶整的对象,与其说是我,倒不如说是她父亲……吗?
「不会,我想没有那种事情……就算,那个、黑仪再怎么样,也不会故意做给自己的父亲看……」
「因为……我是就算被讨厌也没关系的人啊。」战场原的父亲说。「因为不管会不会被讨厌,父亲都是父亲啊。我以前一直在黑仪面前,和她的母亲不断重复着丑陋的争吵……什么父慈母爱的,现在的黑仪连想都想象不到吧。」
「嗯——」
离婚协议。
单亲家庭。
没错。
这个人从刚才开始,从未说过「内人」或「妻子」等字眼,自始至终都用……「黑仪的母亲」。
「所以……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彷佛听到黑仪的声音在说:我不会变成像你们两个一样呢。事实上……也没错吧。你们两个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这个嘛……要是说我一点都不开心是骗人的……可是,她平常也是那样爱胡闹。」
咦?
这种说法会很失礼吗?
假如父亲照字面上的意思,解读成我在说他女儿坏话的话——我这么说其实是在夸奖她,不过站在听者的心情来看,这种因为亲密而说出来的贫嘴话语,有时反而会让对方不愉快……呃,我还搞不懂该如何拿捏。
话说,我干么一个人在这边唱独角戏。
现在的我,是不是逊到爆?
「因为黑仪是会主动去爱人的那种人。」
战场原的父亲说。
「所以,对她该爱的人,她会将心灵托付给对方。竭尽全力地去撒娇。因为爱是一种索求。我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可能很奇怪,不过我觉得她以一个恋人来说,给对方的负担太过沉重了。」
「太过沉重……吗?」
总觉得这一点也——
听起来很讽刺。
「实在很遗憾,我没办法让黑仪依靠。所以,那孩子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和我撒娇了。」
「…………」
「曾经有一次,她还对我挥舞订书机胡闹……那是她最后一次和我撒娇了吧。」
她对自己的父亲也做过那种事吗?
那已经是家暴了吧……
「不过——前阵子,黑仪久违地,真的是很久违地开口拜托我。她说……希望可以帮忙我工作。」
战场原的父亲感触良多,静静地说道。
「然后是这一次。这两件事情……都和你有关。我觉得阿良良木你真是了不起,居然有办法改变那孩子。」
「……你似乎太看得起我了,实在是不敢当……可是,我觉得那只是碰巧的。」
我按捺不住,到头来还是说出口了。总觉得她父亲会这样称赞我,是因为他误会了。是一个错误的高帽子。老实说,那让我听了很难觉得舒服。
「是吗?我听说黑仪的病会治好,你也有帮上忙……」
「我想……就算帮她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吧。只不过那个人刚好是我而已……就算是其他人来也行,而且,黑仪同学自始至终都是自己救了自己的,我只不过是当时在场陪她而已。」
「那样就够了。在必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光是这么一个事实,就此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可贵。」
战场原的父亲在此——
似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是一个没尽到责任的父亲……即便是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在照顾女儿。那孩子就像独自一个人在生活一样。我在那孩子需要我的时候,没办法陪伴在她身边。老实说,我光是要还黑仪的母亲欠下的债务,就已经分身乏术了——就连这辆吉普车,也是向朋友借的东西。可是就算我是这种父亲,那孩子还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我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如果是他带来的男生,那就绝对错不了吧。」
「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阿良良木。」
「……爸爸。」
这种对答的方式……实在很奇怪。
不过,我还是心有所思。
我想……那些大概不是故意要做给她父亲看的吧。
倒不如说,战场原是想告诉自己的父亲,说她已经不要紧了,所以这一次——明明是初次约会——她才会请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