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要是事到如今还在这里插入一段“至今为止的故事梗概”的话,也难免显得有点不合时节,作为说书人实在羞愧之至——但是为了按照顺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清楚,我想一旦错过这个时机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要问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的话,那当然就是从春假期间开始说起了——从那个地狱般的春假期间开始说起。
严格来说,那应该是从春假前夕的时候开始的吧?
那是我遭到吸血鬼的袭击,结果变成了吸血鬼的吸血之春——在那之前,我虽然走过不少弯路,在人生道路上东摇西摆,也时不时会踩错路走错道,但毕竟走的还是人类的道路。然而在那个春天,我却完全偏离了人类之路。
大约一年前。
变成了吸血鬼的我,并没有获得杀害同族的吸血鬼、吸血鬼混血儿和吸血鬼猎人的特务部队等的救助——而是被麻花辫子加眼镜的神所眷顾的班长,还有身穿夏威夷衬衫的大叔救了性命。
我从鬼变成了人。
尽管留下了后遗症,不过恢复成人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尽管可喜可贺——但也并不值得庆贺。
到这里为止的部分我已经说过了,现在首先要说的是接下来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也就是在黄金周发生的事情。是从四月末到五月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简直是恶梦。把我变回人类的大恩人羽川翼,受到了猫的诱惑。
在那时候,为了击退那只怀着恶意和杀意企图向羽川——甚至企图向世上的一切发起袭击的猫,我利用的并不是装在塑料瓶里的水,而是作为吸血鬼的力量。
是吸血鬼的力量。
对于在春假期间失去的吸血鬼力量——自己明明那么避忌和厌恶、宁愿拼出性命也要刻意回避的那种力量,我却反过来加以活用,最后打倒了猫——不,我并没有把它打倒,只是暂时性地将其封印起来而已。
顺便一提,我为了让自己恢复吸血鬼的力量时所采用的方法,就是向忍提供鲜血。就是让身为幼女的它咬在我脖子上吸血。仅此而已。因为当时的忍还没有被束缚在我的影子里,所以必须定期性地给她喂血,在那时候让她喝下的血量一旦超过界限值——我就能变成吸血鬼,严格来说就是变成怪异杀手的眷属。
没错——会变成吸血鬼。
不过话虽如此,在那之后的一整个学期里——也就是忍野逗留在这个小镇上的期间里,我以吸血鬼的力量对阵过的对手大概就只有神原一人了。仅仅是在跟猴子许愿的她对阵的时候。
在面对遭遇螃蟹的战场原的时候,
在面对迷路于蜗牛的八九寺的时候,
在面对被蛇缠身的千石的时候,
还有在面对再次被猫诱惑的羽川的时候——我都完全是以人类的姿态去应对那一连串的怪异现象。
正如斧乃木所说的那样,如果说我变得过分依赖吸血鬼的力量,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比如说在阿良良木火怜被蜜蜂蛰到的时候。
在火怜由于贝木的企图而被蜜蜂蛰到的时候——为了跟发高烧的她分担热量,我使用了吸血鬼的回复力。
接着就是月火的时候。
跟月火扯上关系的那次事件——就是后来演变为跟影缝小姐和斧乃木展开战斗的盂兰盆节时期发生的事。以专杀不死身怪异的怪异终结者为对手,我化身成为不死身的怪异·吸血鬼跟她们展开了战斗。
老实说,即使借助了吸血鬼的力量,我也完全不是影缝小姐的对手——总而言之,这个时候也许就是最明显的契机了。
我开始转化为吸血鬼的——契机。
变成非人存在的契机。
从暑假最后一天开始,到第二学期的期中——我极其频繁地变化成吸血鬼,变化成不死身,以此来对应各种各样的怪异现象。
一直以来,我都依赖着吸血鬼的力量,利用吸血鬼的力量,仰仗着吸血鬼的力量,凭着吸血鬼的力量跟怪异对峙——有的时候,我甚至还用来对付怪异以外的存在。
其中依存的最厉害的一次,就是千石连续两次被蛇缠身的时候——不,应该是她主动让蛇缠上自己的那个时候吧。
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为了救出千石。
我每天都变成吸血鬼,试图以此来解决事件——不过结果并不乐观,甚至反而总是造成事与愿违的结果。总而言之,我在那一个月、两个月的期间里,都一直重复着这个过程。
就是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我才会有今天。
才会有这样的现状。
才会有这样的现象。
“总的来说,就是因为鬼哥你轻率地变成不死身怪异的次数‘太多’了呀。不,当然如果以鬼哥你的主观意识来看待,这一切都不能算是‘太多’,而且也算不得轻率啦……”
斧乃木说道。
如果从她的语调中感觉到某种同情的意味,那一定只是听者自身的一厢情愿的解释吧——她仅仅是像平时一样,以一如既往的细小声音平淡地说着话而已。
面无表情地、平淡地说着。
“不……我的确是很轻率。”
我不得不这么说。
我不得不承认。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的指摘了——自从忍野不在之后,阿良良木君总是轻率地过分依赖于吸血鬼的力量……战场原和羽川她们早就对我提出了这样的忠告。
当然这并不是有自觉性的行为。
但是对于利用吸血鬼的力量——对于变成不死身的做法,我的抗拒感正在变得越来越薄弱,这的确是事实。非但如此,我甚至在使用吸血鬼力量的过程中,在跟恢复吸血鬼力量后的忍一起战斗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羁绊。
昂扬感?
不,应该也包含有那个因素吧。
那肯定是有的。
如果没有那个的话就不是人了。
面对自己能随意运用那种超越人类、超越智慧的力量的事实,如果说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没有因此产生振奋昂扬的心情,没有因此陶醉在强大力量之中——那肯定都是骗人的吧。
“……也就是说,因为我过于频繁地借用忍的力量,所以我的存在……我自身的存在正在逐渐向吸血鬼转化是吗……?但是,为了避免发生那种情况,我其实一直都很小心的啊。”
而且那也正式被忍野再三叮嘱过的注意点——为了在现世维持忍的存在,我一辈子都要持续给忍供给血液,但是在供血的时候绝对不能把血量弄错。
如果供血量过多、被吸取了过量血液的话,忍就会再次变回怪异——变回被冠以怪异杀手之异名的怪异之王……忍野曾经这么向我再三地强调过。
而一旦发生那样的状况,就意味着我自己也再次变化成吸血鬼——这也同样是忍野向我再三强调的事项。所以即使在我为了战斗而让忍吸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向她供应过超出安全线的血量——应该是这样的。
“不,所以说这次的事情原本就跟忍姐姐是没有关联的啊。原因并不在于你让忍姐姐吸血这件事情上。当然间接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鬼哥你由于什么原因、 用什么方法、让谁吸自己的血来变成吸血鬼这些因素,都不是问题的关键。至今为止你都是通过借助忍姐姐的力量发生‘变态’,但是就算你每次都借用不同吸血鬼 的力量来达到目的,也是没有区别的。”
“…………”
“说得简单一点,鬼哥。你并不是因为变成吸血鬼的次数太多,而是变得习惯了。你已经‘习惯’了‘变成’吸血鬼,变得越来越熟练了——以至于到了现在,你即使不借助忍姐姐的力量,也可以单靠自己变成吸血鬼的地步。”
“…………等等。”
先等一下啊。
我头脑的理解力还没有跟上——不,实际上我早就跟上了。对于这件事,我其实早就完成了思路的整理,并且已经作为事实接受了下来。所以假如这是别人的事情,此时的我恐怕早就向对方表示完全同意了吧。也许还会不住口地称赞斧乃木的超强推理能力。
但是这毕竟是我的事情。
就算是事实,如果那是一次极其悲剧性的、而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的失败——那当然不可能轻易地接受下来了。
“不,斧乃木。吸血鬼……变成吸血鬼这种事,真的是那么简单就能办到的吗?如果只是因为变得太多,因为变习惯了就会这样的话,那也太——”
“跟恶魔玩耍就会变成恶魔——跟鬼玩耍就会变成鬼了。更何况你现在可是自己主动变成鬼来玩耍呢。”
“玩耍……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而已。实际上跟吸血鬼化的你战斗过的咱可以保证,你的态度是非常认真的。”
否则的话,咱当时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哦——刚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影缝小姐插嘴道。不,斧乃木只不过是作为式神代替她表达意见,至于见解的内容本身——无论是
由影缝小姐来说还是由斧乃木来说,应该都是没有任何差异的。
“也许该说成是在认真地发狂吧。虽然由咱来评价正常不正常也有点奇怪,但是正常来说,人是不会为了保护妹妹而主动变成怪物的。”
“…………”
“不过阿良良木君,这对你来说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状况,但是类似这样的例子其实并不罕见——虽然不是简单的事情,但也不是罕见的例子。即使在专家之中,也出 现过连自己本人也变成怪异的情况。从狭义上来说,在咱的同行者——阴阳师当中,这样的倾向尤其显著。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咱才会像现在这样——”
影缝把视线投向自己脚下的斧乃木,以平淡的冰冷目光说道:
“专门设置一个间接的代理人。”
“…………”
“也就是说,站在最先线跟怪异对抗,就是一件如此危险的事情——忍野君应该也这么说过吧?人只要一旦跟怪异扯上关系,以后就会很容易受到怪异的影响。”
他的确这么说过。
但是——他却没有跟我说。
“他没有跟我说呢,如果变成吸血鬼的次数太多,就会连我自己也变成吸血鬼——这件事他并没有跟我说过。”
“所以说,那就是忍野君没有看透的部分,也就是没有看透你的性格了。忍野君的误算就在于这里。不,本来他就没有计算过吧——没有计算的话就不能说是误算了。所以这应该是属于意料之外。他万万没有料到,阿良良木君,你竟然会在短期间内这么频繁地变成吸血鬼——”
“……这个。”
这的确不能说是误算——可是也不能说是意料之外吧。
对了。
这应该说是看错人了。
“是我自己……辜负了忍野的信赖,是这么回事吗,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吗。他根本没想过我会做那样的事。他根本没想过,我竟然会如此轻率地持续借助不死身怪异的力量——没想过我会变得过度依赖于吸血鬼——”
我辜负了把忍、把前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托付给我——托付给我的影子的那个男人的信赖。
我没能回报他的信赖。
对于忍的力量,还有忍的存在。
我竟然只将其当成方便的道具拿来随意使用——这样的情形,即使是他也没有能“看透”。
所以,他才没有告诉我“这个可能性”。
也没有——告诉忍。
他一定是觉得——
那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
“不 过,关于忍野君当时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咱只能通过想象来推测了——说不定他只是忘记了而已。而且,阿良良木君。就算你以前从忍野君那里听说了‘那个可能 性’,你应该不会对借助吸血鬼的力量有所畏惧吧?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变成不是人类的情况下,你恐怕仍然会继续借助那种力量吧?”
要说是安慰之言的话——
这些话也显得过于粗暴,过于随便了。而且不懂得体察气氛的影缝小姐,也应该不会向我说什么安慰的话。那一定只是她自己的感想吧。
要说我在那种前提下会怎么做,那真的是只有实际上试试看才知道了。
如果在事前知道这一点的话,我也许会采取相应的对策,也许会害怕得不敢再用了。
“……回复力太慢了,或者说……跟春假期间我还是忍的眷属的时候相比,这种回复力简直就跟没有差不多。这样的回复力和不死身程度,正是可说明我是跟忍毫无关系的地方发生了吸血鬼化的证据,是这样吗?也就是说,我现在并不是作为忍的眷属,而是自行化身成一个——化身成了一只吸血鬼……”
“就是这么回事。总之,这个在分类上应该要被归入天然吸血鬼的那一类了。”
“吸血鬼有两种情况,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天然的吸血鬼,另一种就是因为被吸血鬼吸血而变成吸血鬼的人类——虽然鬼哥表面上看来是属于后者的分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应要被分类为前者了。自行化身为吸血鬼的人,会发生这种转化的人就是天然的吸血鬼。”
“……不过,这方面的理论我是不怎么明白啦……”
在春假期间听到的时候我就不大明白了,而现在感觉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
不,把吸血鬼视为生物、并且企图以此来理解其生态的想法,恐怕根本就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吧。
“最糟糕的应该是蛇神的那次事件吧——那时候的鬼哥,真的是太频繁、太频繁、太频繁了——简直每天都变成吸血鬼。那已经远远超越了高频度的程度。那时候的鬼哥,搞不好处于人类状态的时间反而更少吧。”
“……的确是。”
把千石变成那个样子——让千石变成那样子的责任,都在于我。至少我觉得自己必须负责任——所以。
所以……
“……我已经大致上把握到状况了,不过却不能说是掌握了情况……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斧乃木?”
“什么怎么做?”
看到她莫名其妙地反问了我一句,我也一下子沉默下来——因为感觉到某种不祥的预感而沉默了下来。然而为了尽快驱散这种不祥的预感,我就把她的回答解释为要求我把问题说得具体一点的催促,于是重新开口道: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恢复成人类?”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不,那当然是在春假的时候吧。当时我曾经向忍提出过同样的问题——在那个时候,忍究竟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不,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不管那时候的忍给了我什么答案,都跟现在没有关系——我现在想问的事情……
还有我不想听到的事情——就只有出自斧乃木之口的这个充满绝望的答案。
“鬼哥。”
斧乃木说道。
没有任何踌躇,没有任何顾虑。
张开人偶般的眼睛,像人偶一样说道:
“不可能,这是没有办法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