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八九寺真宵——彼此了解对方的故事,就是在那个我连名字都不会念的公园。然而在那之后,我跟她碰面的地方却总是在路上。
当初在公园遇到她时,她就是一个想去找妈妈但却迷路的孩子,正因为如此,我想她一定对“道路”有什么自己独到的见解,所以有一次我曾经向八九寺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
你对于自己走的路究竟是怎样看待的?换句话说,这就等于是向她提出“你对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看待的?”这个问题。
为了慎重起见,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向别人提出这种问题的资格——不管她怀着什么想法来生存,也是完全跟我无关的事情。
如果“跟我无关”这个说法太欠考虑,那就换成“八九寺要过什么样的人生,都只能随她的便”——如果这样说也还是太过随便的话,那我就换成“那都是八九寺的自由”吧。
就算彼此是朋友关系。
就算是像羽川那样的无可替代的朋友——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对方的生存方式。
就算是死了之后,也没有那样的权力……
“所谓的路,对我来说——”
听了我的提问,八九寺就这样回答道。
“就是走路的地方,仅此而已。”
不对不对。
那只不过是把路单纯地理解成道路的意思吧——我不是说这个……不,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但我想问的是关于路在更高的概念性层面上的含义啊。
“不是哦,阿良良木先生。那个其实也一样啦,路就是用来走的。”
哪怕我订正了一下我的文法,八九寺还是没有改变她的主张。她依然笑嘻嘻、很亲切地继续说:
“路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样的路,都是把某个地点跟另一个地点连接起来的存在——无论起点在哪里,无论终点在哪里,这个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一般来说,人们都不会把死胡同称之为路吧?”
也就是说——八九寺接着说。
“如果你是想‘这条路是怎样的一条路’、‘是通往什么地方的路’、‘这条路很不安定,好像随时要崩塌’、‘想转移到别的路上去’这类问题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只有一件事你绝对不能做。一旦你那么做,在做的瞬间,路就会变得不再是路。那是绝对的禁忌——”
我马上问她那禁忌到底是什么,八九寺马上就做出了回答。
这位身经百战的迷路儿童如此回答道:
“那就是停下脚步。”
一旦停下脚步,那么路就不再是路了。
002
“啊……你好,厌倦厌倦先生。”
“等一下,八九寺。你别用这种充满怠倦感的、就好像已经完全厌倦了跟我对话似的称呼来叫我啊,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失礼了,我咬到舌头了。”
“不对,你是故意……”
“我咬达了。”
“原来不是故意的!?”
六月中旬。
刚到月中的时期。
就像往常一样在路上走的时候看见八九寺的我,就像往常一样向她打招呼——而八九寺也像例行公事似的说错了我的名字。
而且还错说成让人不愉快的字眼。
什么厌倦啊。
我跟你说话的次数应该还没有到了厌倦的地步吧,我还想多多与你说话呢。
就让我再跟你多说几句吧。
“拜托你别说得好像咬到舌头是我的错好不好,我只是在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咬到而已,谁让一个名字这么拗口的人突然出现了。”
“你别把你说话和我的出现分开来考虑啊。别分割开来啊。正因为名字拗口的我出现在这里,你才会在这里说话吧。”
“不,但是你也该想一想嘛,阿良良木先生。虽然我叫阿良良木先生名字的时候频繁地咬到舌头,但是阿良良木先生叫我名字的时候却没有咬到舌头吧?这是只有在叫阿良良木先生名字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现象吧?也就是说,这件事始终还是阿良良木先生的不对哦。”
“你怎么还振振有词地说成是我的不对啊。这理论也飞跃得太厉害了,是咬到舌头的你不对。”
“确实也可以说我在这件事上有一定责任。”
“别说得这么好听,这件事全都是你的责任。”
这时候,我不经意地想了一下:假如我在叫八九寺名字的时候咬到舌头了,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八九寺、八九寺八九寺。
不行啊。
真是太容易说了。
“那么,阿良良木先生。”
八九寺反过来问我:
“今天你要到哪里去?”
“正如你所见,我正要上学去啊。上次我也跟你说过吧?我要从一个不良学生变回一个认真学习的高中生,所以我要回学校上课。”
“不过就算是不认真学习的学生也会上学呀。”
“不,我说八九寺,你可别小看我以前不认真的程度啊。在我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知道我假装上学实际上是去了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啊?”
“我都去了购物中心买东西。”
“还真是肤浅的不认真呢……”
“而且因为身上没有钱,我只是在橱窗外面看看而已。”
“你是中年妇女啊。”
唔。
中年妇女这个不可思议的词语就先放下不说,现在回忆起来,我也真的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原因,我那莫名其妙的行为。
难道我宁愿冒着被警察辅导的风险,也非要去看那些店铺的橱窗吗?
那时候的经历,对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在人生中,那行为根本就没有带来任何益处。
“……”
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我,大概是不想呆在学校吧——而且要呆着家里也很困难。
所以只要是在其他的地方,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这样做,当时我的心里就一定充满了得救了的感觉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从怎样的状况中得救。
总而言之就是得救的感觉。
“哦……这还真是彻头彻尾的现实逃避,是地对空级的逃避呢。阿良良木先生,我本来就觉得你很没用很没用,原来你真的没用到这个地步吗。”
“喂喂,辛辣过头了。”
“请问我下次是不是用没用没用先生来叫你更适合呢?”
“你别用有礼貌的态度来骂人好不好!我的名字连一个字也没剩下了啊!这绝对不是我的责任吧!”
“不,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那名字已经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啊。”
“虽说我也没想过要在历史上留名,但至少我也不想留下没用没用先生这个名字。”
不过——
说是地对空级的逃避虽然是有点莫名其妙,但如果说是彻彻底底的现实逃避,那的确是没错的——怎么说呢,如果我一直维持着那样的高中生活,现在恐怕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吧。
误入歧途。
说不定还不仅仅是这样的结果……
这么想来,在春假期间遇到羽川——遇到忍。
接着还遇到了战场原……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也许就是一个巨大的人生转折点。
“嗯,也许是吧。在路上走,同时也意味着会遇到人嘛。”
“噢噢,你这话说得真好啊,八九寺。”
“当然啦,所以正如阿良良木先生说的那样,跟那些人的相遇,对阿良良木先生来说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回折点。”
“不对不对!那不是回折点,而是转折点啊!要折回去的话也太早了吧!”
“没什么,人们也常说天才和笨蛋都会早死的嘛。”
“你现在明显是把我归入笨蛋那一类了对吧!什么回折点!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是十八岁,那就是说我三十六岁就要死了啊!”
“啊,这真是太意外了。原来你还懂得乘法运算呀,阿良良木先生。”
“什么?你究竟以为我没用到什么地步了?”
你应该知道数学是我擅长的科目吧?
因为那可是像我这样的吊车尾也能变回应考生的唯一根据,或者说是指针啊。
“不,但是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先生。先不说你擅长还是不擅长数学,所有人都懂得乘法和除法运算这个事实,仔细想想还真是厉害的事情哦?虽然大家都是在不经意间学会了这些知识,但实际上却是在做一些很高难度的事情呢……乘法和除法运算。”
“的确……听你这么说也真的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那是谁做的决定,但是规定小学二年级生必须学习九九乘法表的那个人,说不定真的很伟大啊。”
这么想来,从幼年时期开始教英语这个想法,或许也是相当正确的。
“不过为了达到应考的目标,我首先必须顺利从高中毕业。虽然我之前可能也说过这样的话,总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现在才要回学校上课。很了不起吧?差不过跟让小学二年级生学乘法运
算的那个人一样了不起吧。”
“学校什么的不管是谁都会回去上课嘛……”
“就是这样啦,八九寺。我可没时间陪你闲聊。”
说完,我就重新骑上了刚才一直迎合着八九寺的步伐慢慢推着走的自行车。那是我上学用的女装自行车。不过并非上学用的山地自行车因为上个月遇到意外事故而变得支离破碎,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给这辆女装自行车冠上“上学用”这个定语了。
明明不是老妈骑的女装车,仔细一想也有点奇怪……不过我家的老妈骑的可是一辆怪兽般的摩托车呢。
“再见了。别担心,你不会感到寂寞的。当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再次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啦。”
“那就是永别的意思吗?”
“为什么啊!你就不能想见见我吗!”
“虽然我是觉得你很糟糕……”
八九寺仿佛很厌恶似的说道。
她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完全没有掩饰对我的厌恶感。
被小孩子讨厌是一个让人非常受伤的事实,我就这样错过了踩下脚踏的时机。
我错过了合适的离开时机——嗯,这也是个好机会,有没有什么事要跟八九寺说清楚的呢——我思索了起来。
啊。
对了。
我还没有跟八九寺说起那件事。
“我说,八九寺。”
“怎么了,余数1先生。”
“余数1先生?那是什么?你又咬到舌头了?还是说用3除以2的结果?”
“啊,你不用担心,刚才我并没有咬到舌头。这是在班里分组的时候,经常被分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阿良良木先生的新绰号。”
“谁经常被分得剩下自己一个人啊。”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老是给我起一些难听的绰号啊。
“我有一件事必须先跟你说。”
“是什么呢?”
“忍野。”
我说道。
“忍野咩咩——就是你也受过他关照的那个身为专家的大叔。他已经离开这个小镇了。”
那是前几天的事情。
就跟他某天飘忽地出现在这个小镇的时候一样,他又飘忽地离开了这个小镇——现在他恐怕已经身在别的城市了。
就跟在这个小镇时一样,他大概在四处搜集怪谈——说不定还在为那些随处可见的、也就是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解决问题吧。
“哦……那可真是很突然呢。”
“不,虽然的确是很突然,但他本来就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对他来说逗留在这里的时间也应该算是很长了吧——嗯,因为你没有直接跟他见过面,所以可能也不怎么关心……但也不能说是无缘吧。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你别说什么不怎么关心嘛。说起我要奉献给他的感激之言,阿良良木先生什么的根本就算不上数耶。”
“你感激他固然是好事,但也别故意把我排除在数字之外啊。我其实也是很感激他的。”
“真的呀,我对什么野先生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是谁啊,什么野先生。你别把感激的对象说得像假如电话亭一样好不好。”
“就算说是假如电话亭,也应该是多啦美的那个啦。嗯,就是那个额头光光的家伙。”
“别说什么额头光光。”
“哦……但是,忍野先生已经不在了吗。”
她刚才说的什么野,看来果然是故意那么说的(虽然她叫我名字的时候咬到舌头也多半是故意的),八九寺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他的名字,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点麻烦了。以后阿良良木先生要怎么生存下去呀。”
“不,就算忍野不在这里,我也不会露宿街头啊!?”
我可不是靠他养活的啊?
当然,跟怪异相关的事情确实是有点过于依赖他了——但是以后就不能这样了。
我们——
必须用我们的双脚一直走下去——在我们自己的路上。
“嗯,就算是不会露宿街头,但也会觉得很寂寞呢。啊,不过阿良良木先生,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你到底在说哪件事啊?”
“你怎么又在这里装糊涂呀~还装得这么像~对胃口还挺拿手的呀~阿良良木先生,吊胃口真难受呀~”
“你这角色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角色?”
基本上在这种情况下,这家伙都不会说什么好话。说得简单点就是进入状态了,那么这次到底是搞什么呢?
“啊,还是说不要提这个比较好呢?难道我不小心触碰到了禁忌?我是不小心触碰到了阿良良木业界的阴暗面吗?”
“什么是阿良良木业界啊。那么狭窄的业界根本就没有形成吧。怎么了,八九寺。你有话就说得明白点好不好,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我可不想听阿良良木业界的人谈论我的风格。”
“先不说我有没有资格去谈论你的风格,你别把我称呼为阿良良木业界的人啊。我就是阿良良木本人好不好。”
“我是说,这个啦,是这个。”
八九寺边说边用食指和拇指组成了一个圆圈。
GOOD!
OK!
如果不是这一类含义的话,那就是钱的代号了。
“……?”
不,虽然我觉得那多半是钱的代号,但是她突然间对我做出这种手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应该是没有钱(从所有的意义上说也是这样)要支付给八九寺的啊……
还是说跟八九寺说话是要收费的?难道这小学生采用的是类似夜店的收费系统吗?
那样可就不能随便跟她打招呼了啊?
“咦?唉呀呀,你的反应还真迟钝哦。”
“不,我真的是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啊……”
“啊,还是说这样表达会更好呢,阿良良木先生。”
八九寺收起了刚才的那个手势,然后端正站姿,以正经八八的表情说道:
“五百万日元欠债不还,辛苦你了。”
“我才没有欠债不还!”
啊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原来如此。
我以前曾经把自己欠了忍野五百万日元的那件事告诉过八九寺——与其说是告诉,倒不如说是找她商量吧。
虽然跟小学生商量欠款问题很有点那个,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希望跟八九寺成为什么都可以说的朋友关系——尽管我是这么说,但是却没有向她说明后来的事情经过。
也就是说,通过接受忍野发出的跟怪异相关的工作委托,我成功抵消了欠他的那部分债款这件事,我还没有机会告诉她——明明先去找她商量,却没有转告她后来的事情经过,这的确不得不承认是我的过失。
但是,八九寺她现在竟然把这件事解释成“忍野在我还没有还清债务的状况下离开了这个小镇”。
这是什么独特的解释啊。
牵强附会也该有个限度吧——这家伙难道把我看成是那种借债不还的家伙吗。
“我告诉你,八九寺。我可是一个有借有还的血性男儿啊。”
“嗯,怎么说呢……虽然这种心态很好,但也很平常吧。”
得到的指示普通的反应。
“说白了就是最好不要向人家借自己无力偿还的金额啊。”
“那就不对了,八九寺。现在的社会基本上都是靠借钱来维持运作的啊。不管是个人还是法人,都是欠满了一身的债。什么信用卡什么贷款什么银行担保的,我们大家都会从别人那里借钱,然后为了偿还债务而努力工作。你知道日本的国债有多少吗?”
“虽然你这么说也确实没错……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世间还真够可悲的呢。”
“一点也不可悲。因为借款说白了就是一种约定。也就是‘我会把将来、也就是把未来赚到的钱还给你’这样一种信赖。换句话说,约定、未来和信赖就是维持时间运作的关键。”
“说得还挺像样的嘛……”
“唔。”
至于在约定、未来和信赖的缝隙间还有很多苦苦挣扎苦苦求生的工薪族这一点,就先对她保密吧。
正如不久之前的我那样。
如果把这个包括在内的话,世间也许就是由约定、未来、信赖和秘密维持着运作的——顺便一提,战场原也顺利地向忍野支付了她的费用。
跟我不一样,她并不是通过工作来偿还,最终还是用现金支付的——也就是说靠打工……或者说是帮父亲解决工作问题赚回来的零用钱还的债。
虽然我那时候没有深入追问,不过光是短期间的帮忙就赚到了十万软,她到底是帮了什么忙啊……
“总而言之,我已经好好地完成了向忍野的支付。是已经还清所有债务的洁白之身哦。”
“是洁白之身加上肮脏的心吗。”
“没有肮脏,我的心一点都不肮脏,我还相信着圣诞老人呢。”
“你真的相信吗。”
“唔,因为现在他也会给我礼物啊。”
“你明明已经是高中生了,难道还能从圣诞老人那里收到礼物吗……?”
“怎么样,我这就是洁白的身体和洁白的心了。现在剩下的债务只有从妹妹那里借来的三千日元那么多。”
“你就还给人家吧,不就三千日元吗。”
“如果是可以不还的东西,那我就连邮件也不回复,这就是我的主义。”
“怪不得你没有朋友了……”
你难道不是有借有还的血性男儿吗——八九寺半带叹息地说道。
说起来我刚才好像真的说过那么一句话,但是我跟八九寺的对话基本上都是随心情来说的,所以在上一页说过的话,到了下一页就可以认为我已经忘掉了。
“是吗。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已经把钱还清了呢。嗯,那还真的有点失望。”
“咦?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清了欠忍野的债款你就会失望?你难道是看中了我拥有的土地吗?”
“阿良良木先生你到底拥有哪里的什么土地呀?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呀,上次不是曾经说过吗。”
“上次?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阿良良木先生被跑得很快的后辈跟踪的那个时候。我欠了忍野一大笔钱,要怎么办才好呢——你找我商量过这样的问题。在那次商量中,你不是说其实可以不用现银来还钱,只要有什么罕见的类似怪谈的东西,说不定就可以用来还钱了——是这样对吧?”
“啊啊,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嗯,一定是说过的吧。
那是正是我被那个“跑得快的后辈”跟踪搞得东奔西跑的时候,老实说我也记得不怎么清楚了……不过因为欠债的事情找过她商量应该是没错的,所以就算说了这样的话也很正常。
虽然应该没有用现银这样的说法……
“这就跟在卡片游戏中用稀有卡片互相交换差不多呢。”
“不,虽然这是充满小孩子气的符合学生身份的比喻,不过这个比喻感觉还是跟显示有点差距啊……”
如果要勉强用卡片游戏来作比喻的话,就好像要拿稀有卡片来换取现金似的,这还是不太恰当。
好孩子是不能学这个的。
“所以啦,阿良良木先生。不才的我自那以后也在想能不能想办法帮一帮阿良良木先生的忙,所以在散步的时候,都在到处寻找着那一类故事啦,也就是类似‘怪异谈’或者‘怪谈’的东西。”
“哦,噢噢!你、你原来还为我做了那样的事吗!”
我真的很感动。
我被八九寺真宵的友情深深地打动了。
没想到这个嚣张气盛的少女竟然会为我的欠债问题花费心思,为了让我能顺利还钱而这样帮我的忙……
我真是小看她了。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家伙……这个小学五年级生,真是太棒了。
“简直是一位贤内助啊!”
“不,要说贤内助也有点奇怪吧。”
“这是什么工厂内啊!”(译注:日语中“工厂内”的发音跟“贤内助”倒过来是一样的。)
“不,我可不打算为了阿良良木先生还要染指工厂制手工业——总之我就是为了阿良良木先生进行着那样的秘密行动。但是现在一切也全部以徒劳告终了,所以我又怎么能不感到失望呢。”
“啊啊……那个,的确也是。”
“要问失望到什么地步,那简直就是像日本三大失望胜地那么失望。”
“应该不至于那么夸张吧。话说日本三大失望胜地到底是什么啊。”
“也就是去过之后觉得比想象中还令人失望的意思,就是那样的名胜啦。”
八九寺无奈地说道。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故事,本来打算用高价卖给阿良良木先生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计划!?高价!?咦,你不是要给我的吗!?难道不是Present for我吗!?”
“当然不是了。”
八九寺仿佛觉得很意外似的说道。
“什么叫‘Present for 我’嘛。礼物就请你问圣诞老人要吧。说起我能给阿良良木先生的东西,大概就只有如何才能让你成为正经人这个礼物了。”
“看来是个很严厉的礼物啊……”
话说回来,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吧。
总的来说她就是打算向我兜售怪异谈吗……为了这个目的,她在那以后都在镇上不停地转来转去——这么一想,这少女队金钱的执着也真是非同小可啊。
转来转去就意味着卖钱卖钱吗(译注:两者发音相同)。
不,按照这家伙的性格,大概并不是为了钱,而是打算把我进一步逼入借债死胡同,然后在旁边看着乐吧……
真是太险了。
我不禁暗暗庆幸之前从忍野那里找来了一些有赚头的工作。
“哎呀,这还真是让我头疼呢。我竟然做了这样的先行投资。究竟该怎么办好呢?我本来打算转卖给阿良良木先生的这个怪谈故事。”
“不,我可不知道啊。”
这样一来,忍野不在这里的影响就显得更大了。就算我已经向忍野还清了债务,只要忍野还逗留在这个小镇上,那么八九寺还可以把找回来的那个怪谈故事卖给他,或许还能要回一定数额的金钱。但是现在忍野怪异屋已经关店了,这个小镇已经没有愿意收购街谈巷说的人了。
唔唔。
果然外行人的先行投资还是注定要失败啊……真可怕真可怕。
“阿良良木先生~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开价五百万日元了,就请你买下来吧。请你尽管砍价买下来吧~你看着我这样白干一场真的不在乎吗?这世界少了一个率直的孩子,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个性格扭曲的孩子这样的事情不要紧吗?”
“不管你是扭曲还是不扭曲,我根本就不在乎。话说回来,光看向朋友兜售怪谈这一点,你就已经是相当扭曲的家伙了啊。”
不过——
话虽如此,我只是故意用上了伪恶的、露恶的说法,但是八九寺为了我采取行动这一点似乎也不完全是骗人的,要是让她觉得那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话,也的确是有点不好。
其中当然有对小孩子教育造成不良影响这个原因,而且要是她把“以后再为阿良良木先生做事也是白费力气”这一点牢记于心的话,那就有可能会留下后顾之忧了。
因为即使是这样的家伙将来也有可能帮上我的忙,所以现在对她态度温柔一点也不失为一个妙策。
“哎呀?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呀?阿良良木先生。”
“你说什么啊,我只是一直在为你的友情感动不已罢了。”
“你感动得还真久呢……一直都动来动去,难道你情绪不稳定吗?阿良良木先生。”
“顺便问一句,你是打算多少钱让我收购呢,八九寺越后屋。”
“五十日元就可以了。”
“好便宜!”
我本来还以为她会故意开高价的。
怎么回事,这算是朋友价吗?
“不,因为本来就是只有这点价值的故事啦。”
“你之前难道是想把本来只值五十日元的东西,以五百万日元的价格卖给朋友吗!?”
那已经不能算是什么朋友了吧!?
简直是坑人啊!?
“你还是适可而止吧……这样一来不就会被创造出‘我背着葱跑过来’这个谚语了吗?”
“是鸭葱先生呢。”
“谁是鸭葱先生!别说得这么巧妙好不好。而且还是双重含义!”(译注:日本谚语“鸭子背着葱跑过来”,正好可以下锅煮着吃,比喻事情都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我摸了摸裤子的口袋,把偶然放在那里的五十日元拿了出来。本来如果放着一百日元的话,我就打算跟她说“不用找”的,但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八九寺真宵的确很薄幸。
“那么,到底是什么故事啊,我就听你说说吧。”
“好的,嗯,是关于沙子的故事。”
“沙子?”
“是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沙子——啊,不过在说这个故事之前,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阿良良木先生。”
“唔?什么啊?”
“你说忍野先生已经离开了那个补习班废墟……那么传说中的吸血鬼,上次成了迷路儿童的忍野忍小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应该也不是由忍野先生带着吧……”
“啊啊,那家伙的话——”
我边说边看向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个深沉而阴暗的、黑乎乎的影子。
“——不,要是说完之后再听你的故事,就已经快要迟到了啊。”
还是下次再跟你说好了。
我就这样敷衍了过去。
003
刚才八九寺说是“沙子”,但是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沙池”才对——那是某个公园里的沙池。
并不是我跟八九寺相识的那个公园——当然
,如果不是自己小时候在那里玩耍过的公园,其实哪个公园基本上都是没有两眼的。那个公园跟我和八九寺相识的浪白公园(我不知道争取的读音是什么)不一样,在不算宽敞的区域内,设置着跷跷板、攀登架和单杠等等品种丰富的游乐器具。
当然也有沙池。
那是跟滑梯配套的沙池——总之,滑梯本身就是一个普通的滑梯,从这个意义上说,沙池也同样是没有经过任何特别加工的、普普通通的一个沙池。
不过那只是作为“沙池”的设计很普通——至于里面的“沙子”,却的确正如八九寺所说的那样,呈现出极其异常的现象。
异常现象。
奇怪现象。
虽然这么说可能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要是突然在深夜里看到这样的东西,目击到这样的东西,我想不管是谁都会大吃一惊吧。
“嗯,我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可不光是吓了一大跳那么简单,还变得很亲密。”
“你还熟悉起来了吗!”
“我振作了起来。”
“你反而应该失去意识才对吧。”
尽管其间夹杂着这样的小对话——八九寺的说明总体来说还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她还没有患上像战场原那样每说一句话都要攻击我一下的疾病。
当然,也不能排除以后会患上的可能性……
我认为那是一旦患上就难以根治的疾病,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努力做好预防措施。
在那之后,虽然预备铃已经响过了,但我总算是在正式铃响起之前赶到了教室。接着我就在那里度过了六个小时左右的正经学生的生活,然后又在战场原家里做完了迎接期末考试的应试复习。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朝着八九寺告诉我的那个公园走去。
当时是夜晚。
甚至可以说是深夜时分了。
虽然八九寺并没有记住公园的名字,而我在进入公园时也没看到类似招牌的东西——但是尽管如此,光是看到那个沙池,我就知道这绝对是八九寺所说的那个公园了。所谓的百闻不如一见就是这么回事。
只要看到那个沙池就一目了然了。
“不过……就算说百闻不如一见,也不能说事情就此得到解决啊——”
尽管环境很昏暗,但我却拥有作为吸血鬼后遗症的视力——而现在这种视力正发挥着恰到好处的功用。简直就像戴上了一副高性能的夜视望远镜似的。
然后,根据我透过夜视望远镜观察到的情景——那个沙池的表面正画着一幅“画”。
或者应该说是被描绘着一幅“画”吧。
那是从沙池表面浮现出来的东西。
这个,该怎么说好呢——虽然正在借助吸血鬼的后遗症观察着这幅画的我这么说也有点奇怪——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恶鬼一样。
鬼气逼人的一幅画。
那些沙子本身——
简直就像怪异一样。
“之前忍野曾经说过什么来着……是幻影现象吗……就是说人看到什么东西都可以从中找出人脸的形象……”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先不说人脸,如果看起来像鬼脸有怎么样呢?不,可是所谓的灵异照片,除了通过CG加工而成的东西之外,据说基本都只是由平平无奇的光和影、雾霭和灰尘之类的东西构成了“看起来像那一类东西”而已……
八九寺当时是为了向我高价兜售怪谈,所以就一边散步一边到处寻找着不可思议现象和怪异现象——那么从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沙池表面形状看出不可思议的形象也是有可能的。
然后,我也因为事先受了八九寺的影响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然后才找到了这个沙池——所以有可能因此而产生跟她相类似的印象。
四月份的石像事件是这样。
五月份的花束事件也是这样。
都存在着这样的倾向。这次说不定也是那样的案例吧——虽然我本来应该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但那只是限于我和八九寺在同一天看到这个沙池的情况。
这跟石像和花束并不是同一回事。
沙子尽管作为粒子是固体,但从整体上来说应该是不定形物体——明明各自是在不同的日子看到的,却同样从中看出了“鬼脸的形象”,这真的有可能吗?
这并不是情侣在沙滩上写情话的情况——基本上沙子这种东西光是被风吹也会改变形状,正因为如此,沙池作为一种游乐器具才能得以成立。
当然,自从八九寺在这个公园的沙池表面看到“被画上去的”鬼脸开始,到今天我来这里确认为止的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应该是有不少小孩子在这个沙池玩耍过才对。
堆成小山、在小山下挖出隧道,在里面挖洞什么的……或许还会花点心思堆砌出一座城堡来。
明明应该经历了这个过程的沙池——却呈现出跟当初完全相同的情景,这真的有可能吗?也就是说,不管对它施加什么样的变化,不管怎么摆弄怎么捏来挖去,装在这个沙池里的沙子——也会恢复成鬼脸的样子。
回归时的奇怪现象。
就好像拥有自我意志般的沙子——
“……沙子的怪异什么的,真的有吗?是不是泼沙婆什么的?不,那只是婆婆本身是怪物,跟沙子是没有关系的啊……”
如果不是妖怪而是超人的话,我倒有点印象。
在《筋肉人》这部漫画中,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叫做阳光(sunshine)的超人——当然我也不觉得这里的沙子会突然间变成人形向我发起袭击啦。
不过,因为最近由于跟怪异相关的事情,我已经连续两次遇到差点丢掉小命的情况……所以一听到怪异,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提高警惕性。
“……”
那么。
在确认了以五十日元从八九寺那里买来的情报并不是假情报之后,我要怎么做才好呢——不,我也不是因为好奇心作怪才特意来到这里的。
如果说这里存在着什么现实性的危机,毕竟地点是在公园这样的地方,就这样放着不管当然是不行的——虽然不知道的话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我还是不会吝惜那么一点点工夫来出来的。如果在从战场原家回去自己家的路上稍微跑过来看看就可以摆脱这种担忧的话,我当然是既高兴又害羞了。
……好像不应该用既高兴又害羞这种说法吧?
看来我国语的复习力度还远远不够啊。
总而言之,虽然我不像跟我关系不和谐的妹妹们那样会自己主动到外面找麻烦,但如果因为出乎意料的事故获知了这件事,那就不能放着不管。
这么危险的……或者说,这么莫名其妙的沙池——
说得极端一点,如果说在这里游玩过的孩子会遭到诅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要调查就必须尽快动手调查。
在这个几乎可以算是深夜的时间里,一个高中生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玩沙子,搞不好可能比怪异还要可疑。
“唔……话虽如此,一般来说这多半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吧。说不定真的是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玩沙子的高中生什么的——”
这样说出口,我才觉得对这个人物的推测实在有点牵强,不过只要去掉高中生这个条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反而应该是很有可能的吧。
在沙池的表面画上恶作剧的图画,打算吓唬在这里游玩的小孩子……不,说不定这并不是什么恶作剧啊。
也有可能是监护人故意这么做的。
看到自己孩子在沙池里玩得衣服和双手都脏兮兮而感到不愉快的父母,也是确实存在的——所以为了不让孩子接近沙池,就故意画出这样的“图画”来吓唬他,让他对此心生畏惧……就算不是这种神经质的情况,也可能是来源于对“夜间公园”的管理问题。
那就是类似直江津高中把花束放在屋顶的做法——通过这种手法来把人赶走……不对。
说起来那件事我已经跟战场原约定要忘记的,所以我也不应该在这时候回忆起来吧。
总而言之,这是人为现象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虽然也不是说遵循了忍野常说的“不能一遇到困扰的事就全都推到怪异的头上”这个原则,但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应该把各种可能性全列出来,然后采用其中可能性最高的选项。
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不应该马上断定为怪异作怪,很多时候把它作为人为现象来考虑会更容易得出正确答案——话虽如此,就算由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来说这句话,也似乎有点居高临下,或者说好像悟出了奇怪的真理似的,总之就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本来从我亲自跑来这里确认的行动就可以看出,我在听了八九寺的话之后就开始怀疑这里的“沙子”了吧。
“那么……”
我走进了沙池里。起初我差点就想把鞋子也脱掉,但是我记得应该没有“进入沙池的时候必须把鞋子脱掉”这样的规则。
唔唔——
本来这是有着正当目的的调查行为,可是一旦走进来,我的童心就不由
自主地受到了刺激……毕竟自从升上初中后——或者说自从升上小学高年级以来,沙池基本上都是跳远用的设施,并不是用来玩耍的地方。
在回归童心的同时,我甚至还想玩一玩旁边的滑梯,但是那不管怎么说也太得意忘形了吧。
光是调查沙池的场面也许还可以勉强解释过去,要是我玩滑梯的样子被周围居民目击到的话,搞不好就会酿成大惨案了。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
比如有人提出这样的质问——
“是怪异!这都是怪异在作怪!“
然后我就这样回答。
至于被人带走的目的地,就这种情况来说,我想应该不会是警察局了……
“……唔。”
我在沙池中蹲下身子,轻轻用手把沙子掬起。本来从我踏进沙池的瞬间开始,描绘在沙池表面的鬼脸完整图已经被弄乱了,而这个行动则进一步加深了它的乱象。
尽管这完全是嘴里说着调查却自己破坏了现场的行为,但是我毕竟无法像忍野那样光是坐着就能看透一切。
我就只能做这种破坏性呃检查了。
保护现场是搜查的基本——这在推理小说中是最常见的说法。但是话虽如此,要在不弄乱现场的前提下展开调查什么的,对外行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只是普通的沙子啊。但是,我也没有对沙子做过什么特别详细的研究……”
看起来就跟普通公园的沙池里的沙子没什么区别。
实际上,在我这样进行着以“调查”为名的“玩沙子”游戏时,本来呈现出来的类似“鬼脸”的东西就已经消失无踪了——当然,那鬼脸也没有在那之后恢复原状。
“……”
我尝试着堆起了一座小山。
我本来想着如果模仿小孩子在沙池里玩耍的过程,说不定就会出现什么“反应”的——但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堆起了一座普通的小沙山而已。
在经过一分钟的沉思后,我就自己推倒了那座小沙山,并且把沙子也弄平了。然后我就拍了拍沾满沙子的双手,就这样走出了沙池——在走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尽管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太热心去玩……不,应该是调查,但是鞋子里却不知为什么漏进了大量的沙子。
当然这并不是仅限于沙子的现象,这类细小颗粒想来都是会以各种方式从各种地方漏进来的吧……我一边想一边先后把两只鞋子里的沙子倒回到沙池里面。
经过我的一番践踏,沙池已经变回了普通的沙池——不过在这种状态下我才发现,要重现刚才那幅“鬼脸图”恐怕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光是要堆起一座小沙山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何况要把整个沙池堆成脸(就算不是鬼脸也一样)的形状,就必须具备把整个沙池当作画板来构思的能力……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需要具备相当程度的绘画能力了。毕竟是以立体的形式呈现的,与其说是绘画能力,倒不如说是造型能力吧?
至少对连一座小木屋也做不好的我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说,在这附近的居民中存在着有美术功底的监护人,或者是搞恶作剧的人吗?
不,从这个角度考虑,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带有艺术目的的行为啊……不光是这个公园,甚至包括浪白公园在内,各个公园的沙池说不定都被画上了同样的图案。虽然也存在着“画艺术画的人会特意选择沙池吗?”这样的疑问,但是有的人也许会认为正因为虚无缥缈才有艺术的感觉吧——虽然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想法,但我对这种想法的存在还是有所理解的。虽然这只是近乎于对“刻画在海滩上的情话”的理解……
“不过,既然我——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在沙池里玩耍过夜没有发生什么事,那就是说不会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了吧。”
虽说是夜晚,但是还可以看到被月光照出来的影子。我注视着那个影子——那个平平无奇的影子这么自言自语到。
我用上了确认般的口吻,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明知道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也还是只能这样做。
即使明知得不到回应,
也还是会继续呼唤,仿佛那样做是理所当然似的。
“不管是恶作剧还是画艺术画,又或是监护人的过度保护的结果——老实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做法,不过那也不是需要我参与或者干涉的事情吧。即使是怪异也不是能随便插手的东西,更何况是人类的行为——”
说完,我就这样离开了公园。
假如要把这称之为过失,那对自己的要求也未免过于严格了——但是如果说我在这时候犯了什么过失的话,那就是“如果不是怪异造成的,那就是人为的想象”——或者是“如果不是人为的现象那就是怪异造成的”这样给问题下定论的做法。
像这样的武断。
要是忍野听到的话——他一定会像往常那样一笑置之吧。
不。
说不定——他还会生气。
004
“该打!”
“…………”
先不说忍野是否会因为我的武断而生气,反正羽川就是这样明确的表明了她的怒意。
该打!
她就是这样责备我的。
我被人以这种方式责备,已经是幼稚园以前的事情了……这是我从那个公园刚回到家时发生的事。
羽川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最近正处于战场原和羽川两位优等生教导我复习功课这样一个优厚的学习环境中,不过今天的担当者是战场原,那么羽川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要打电话来找我才对——尽管我这么想,但是面对自己的大恩人羽川,我当然不可能做出不接电话这个选择了。
“喂喂——”
我就这样接了电话。
“啊,阿良良木君?对不起,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你——只是因为我有一件事很在意。现在你有空吗?”
“啊啊,没有问题……”
说实话我其实现在很想到浴室把刚才在沙池玩沙子沾上的污垢洗干净,但是我并没有宁愿把羽川的事情留在后头也要先把身子洗干净那种程度的洁癖。
“刚才我接到了战场原同学的定时报告……”
“定时报告!?那是什么!?”
这个词听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咦?是怎么回事?战场原在跟我开完复习会之后,还把我的情况逐一报告给羽川知道吗?把我有没有好好复习的情况反馈到羽川那里去?
呜哇……
我还真是不被人信任啊……
“啊啊,不,这个实际上与其说是对阿良良木君的改过自新计划,倒不如说是对战场原同学的改过自新计划啦——不过也没关系了。”
“不,那确实是无关重要的事情吗?真的……?”
“那时我就听她说起你的事。阿良良木君,听说你在回家的路上打算绕路去某个公园调查沙子……那个已经调查完了吗?我也是估计你已经调查完了才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你的。”
“……”
不光是消息灵通,而且时间上也是恰到好处,行动也非常及时。换做是我的话,就算要说这件事,大概也会等到明天再说吧——反正明天在学校也会碰面。
老实说,我想这并不是有必要跟羽川说的事情——但是既然本人说想知道,那就算说出来也无所谓。
因为我跟八九寺不一样,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向羽川提出金钱上的要求。
就算作为平时辅导我复习的回报,这样的东西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我马上向她作了有关沙池的调查报告。
虽然我在叙述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添油加醋,但是关于童心受到刺激、想爬上滑梯玩之类的事情,我还是有意地作了隐瞒。反正这种程度的隐瞒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然而,不管我有没有隐瞒自己的这种童心,羽川还是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似的——
“该打!”
这么责备我道。
也不知道该说是生气还是呵斥了。
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怎么行嘛,阿良良木君。”
“咦……?虽然我这人的确是不行,但也没有必要说得这么明确把?至少也该婉转一点啊。”
“不,我并不是说阿良良木君整体都不行,而是说阿良良木君你的行动是不行的……”
你的被害妄想症也太严重了吧——羽川说道。
嗯,她说的确实没错。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或许并不是被害妄想,而是劣等感作怪吧。
“不过,你说是我的行动不行?话说你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在意啊?刚才听你说是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
“嗯,虽然是这样,但是我想阿良良木君一定会很好地解决问题,所以我是怀着听取事后报告的打算来问你的。”
“事后报告……”
先是接到战场原的报告,然后又要求我作报告,你到底是站在
上面立场上的人?
到底是司令官还是什么人啊。
“咦?但是我究竟有什么做错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啊?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进行过一番详细调查了啊?”
“嗯,的确是呢,比如说堆起沙子小山玩什么的。”
这个我应该也没有说过吧……
难道在我“报告”的字里行间存在着能够推测出这个结论的根据吗——既然她说得这么肯定,那就一定是这样了。
我不由得再次意识到,跟她对话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感觉就像被她从不同于忍野的另一个角度看透了一切似的。
“嗯,不不,阿良良木君,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哦,你是太早下定论了。”
“下定论?”
“关于那个沙池的事件,你早就把它定性为要不就是怪异作怪,要不就是人为的现象——也就是只限定在这个二选一的问题中。没错吧?”
“这个……说起来,也的确是这样……咦?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羽川她本来明明只是从战场原口中听说了事情经过,实际上根本没有直接看到那呈现出“鬼脸”形状的沙池,但她为什么能说出这么肯定的话呢——而且即使是战场原,在那时候也还没有直接看到过沙池,只是从我口中听说了大致内容(而且我当时还是对这个用五十日元向八九寺买回来的情报怀着将信将疑的想法)而已。明明如此,她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肯定——难道是跟她看穿了我童心受到刺激一样的道理吗?
“当然有其他的可能性,还有第三种可能性。”
“哦,原来还真的有么……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平时总是带着敬佩的心情说出口的这句话,现在却难免地混入了一点点讽刺的味道。
但是对于我这种可耻之人的小气做法,羽川——
“我才不是什么都知道,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
却还是对我做出了一如既往的回答。
而我也因此没了脾气,马上恢复了冷静——我这人还真够单纯的。就好像完全被掌握在羽川的手掌心里一样。
说不定这就是那所谓的改过自新计划的成效吧。
“第三个选项……如果说既不是怪异在作怪,也不是人类的所为,嗯嗯……这个应该是……”
不管如何,我以恢复冷静的头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向羽川说出了答案。这就好像是在继续进行应考复习般的感觉。
“如果正常来考虑……用排除法来考虑的话,剩下的就只有自然现象这个可能了……比如说公园内的风吹,或者因为滑梯所在的位置关系,正好偶然构成了那样的形状什么的……”
尽管我如实地把自己想到的全说了出来,但是在说的同时,我却在想这多半是不对的吧。
而且自然现象就是犯人这个假说,本来就是最初想到的可能性,然后也是头一个被否定的方案——如果说是位于高楼大夏的夹缝那种地方还好说,在公园这个开阔而没有障碍物的地方,什么风向什么方位的,也不可能随时都保持着恒定的状态吧。
假如说并不是每天都会变成那样子,那么我去确认的日子和八九寺发现这个现象的日子都完全是随机的——很难想象两者的条件在偶然达成一致的情况。
所以尽管我为了延续对话而这么说着,但我已经做好了被羽川彻底否定的觉悟。
或者是又被她——
“该打!”
以这种方式责备一番。
搞不好我是对此怀抱着期待才故意说出了那种愚蠢的发言——虽然我希望自己还不至于愚蠢到那个地步——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的小小期待最后也只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对啊,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阿良良木君。什么嘛,既然这样也用不着我来插话了呢。”
“咦……?不,等一下,你别那么快就打退堂鼓啊,别退后。你现在还有向我说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项工作没有完成。”
“那是什么工作呀……”
“可是,你说这是自然现象,也就是说因为风向之类的因素导致沙子偶然形成了这样的形状,但是那种事怎么可能——”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心想这个就算不说也应该知道吧——连我这种程度的人也能察觉到的问题点,羽川是不可能没有想到的。当然这恐怕也是一种充满劣等感的想法吧……
不,就算先不说这个——
即使假设那个“鬼脸图”是自然现象的结果——即使是我粗心地把这个可能性断定为不存在,那说白了就是在能考虑到的所有可能性中的一个最和平的“真相”,那就算我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也没有道理因此而遭受羽川的责备吧……
难道羽川所说的改过自新计划,是严厉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吗——是连一点点的疏忽也不允许出现的斯巴达式教育吗?
尽管我产生了这样的畏惧,但是看来这只是我的误解。
羽川之所以对我生气。
实际上的确是有着值得生气的理由。
“我说你呀,阿良良木君。所谓的自然现象,应该并不仅限于风和雨这些东西吧。”
“咦?”
005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事件的结果。
在那之后,我又重新回到公园,目的是确认羽川所说的“真相”——也许应该说是果然不出所料吧,确认的结果证明了羽川的推理完全正确。
“我说,阿良良木君。虽然你一直都说对沙池做过调查,但是阿良良木君你所调查的就仅仅是沙子而已吧?”
她当时这么说道。
“所谓的沙池——是包括容器在内的一个整体哦。”
沙池的容器?
因为她突然这么说,我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我确实在无意中把这一点赶到了思考的外侧,但是跟沙滩明显不同的是,作为“游乐器具”的“沙池”里的沙,为了不让它跟附近的泥土混在一起,都会装在一个类似泳池般的容器里,并且在这种状态下将其埋进地里面。
只要把沙池一直挖到底,就肯定可以到达它的“底部”——然而它的底部却是出乎意料的深,所以孩子们都以为沙池没有底,或者说是跟地里的泥土紧密相接的。
当然,这是差池的一般结构,一旦被人指出——或者说只要按照常理去思考,这都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所以,阿良良木君——如果你说要对‘沙池’做调查,要是没有调查过容器,就不能算是认真做过调查了哦。另外——”
关于这一点,羽川以稍微严厉的语调说道:
“沙子这种东西,其实是相当重的。
即使是毫无特别的沙子也是如此。
她是这么说的——所以,我现在就拿着铲子来到那个沙池,开始在那里挖起洞来了。
我在沙池里迅速而慎重地挖着洞。
结果——在挖掘了五十厘米左右才看到的沙池底部——
有着许多粗粗的——裂缝。
裂缝。
是断裂的状态。
“……”
已经不用多想了。
因为“沙池”容器的底部开裂——恐怕是由于经年老化和羽川所说的沙子重量互相作用而裂开的吧,结果就导致沙子在均衡作用下呈现出了“那样的形状”。看来这就是真相了。
俗话说水随形而方圆,而沙子也同样如此——尽管它比水花的时间要长很多,而且也不会像水那样明显地反映在形状上。
所以在孩子玩耍完之后,或者说在我做调查时弄乱之后,沙子并没有“恢复原状”——但是即使如此,只要经过一定的时间,沙子还是会“恢复原状”的。
就好像沙子自身拥有意志似的。
呈现出容器底部的形状。
沙子之所以呈现出鬼脸版的形状,恐怕正如我的预料,完全是偶然的结果吧——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幻影现象还是什么东西。
但是正如羽川所说——容器的老化以及沙子的重量,这既不是怪异也不是人为的原因,也的确是属于自然现象,但是却一点也不和平。
最和平的真相。
那样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跟雨和风有所不同的自然现象。
到这个阶段为止是自然现象——而从这个阶段开始往后发展,也应该同样属于自然现象吧。
虽说目前只是会让沙子表面呈现出奇怪图案的自然现象,但是如果容器的裂缝进一步扩大的话,沙池就会变成真的没有底部,泥土和沙子互相混在一起,还有可能引起小规模的流沙和液状化现象——如果是成年人的话也许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但是对在沙池里玩耍的孩子来说,搞不好会演变成一个致命的问题。
就好像无底深潭似的。
很可能会就这样被沙池吞没。
就算那只是最恶劣的事态,在开裂的容器中玩耍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这可是分秒必争的事态。
所以羽川才会对我生气。
“总之……是要给公园的管理公司打电话吧?”
不,管理公园的并不是什么公司,大概是自治体吧……不过,我想只要跟什么都知道的羽川联络一下,她就会马上告诉我的吧。
然后这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但是……”
我看着自己挖出来的洞想着:
“的确——或许真的是完全偏离核心的议论呢。说什么人类比怪异更可怕,什么怪异比人类更可怕——这些全都是偏离核心的讨论。”
更可怕、更不和平的存在,实际上既不是怪异,也不是人类,而是大自然。
像恶鬼一样可怕,也像人类一样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