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想对于神原骏河来说,所谓的路并不是用来走的,而应该是用来跑的吧——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路,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也不管天气风向如何,似乎随时都在贯彻着全力疾奔这个原则的那位后辈,对于放慢速度或者缓步前进之类的都很不擅长。
对,不擅长,
不拿手。
对总是处于奔跑状态的她来说,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擅长高速,至于低速的话,也许是困难到了无论如何伸手也够不着的程度——虽然也不至于无处入手的地步。
虽然在这个意义上说,向来都不在乎白跑一趟的神原,大概也不会有故意放慢速度走路的想法——道路。
不是行走的路,而是奔跑的路。
从集全校的注目于一身的、被称为新星的时候开始——直到从篮球部引退后的现在也依然没有丧失自身光芒的她,手上拿着的多半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路线图吧。
“嗯,这根路也许有点不一样啊,阿良良木前辈——”
有一次我向她提起了这个话题,神原就是这么回答我的。就像往常一样,她以笔直的视线注视着我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像我这样把跑步当成了日常生活一部分的人来说,跑步的地方并不是道路,而是轨道。”
轨道?
在田径竞技中,确实是习惯把各位跑手所在的“道路”称为轨道——但是按照她的说法,对于像我这样并没有把跑步当成日常生活一部分的人来说,对把跑步看成是一种大型活动的人来说,把“道路”称呼为“轨道”还是会觉得很不自在的。
怎么说呢。
如果说是轨道的话,那就好像是被完全固定下来的东西,是不允许有所偏离的、绝对性的路线——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印象吧。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一点也不像阿良良木前辈的风格。所谓的路——也就是在被唤作‘道路’的时候,通常也是被完全固定下来的、不允许有所偏离的东西吧。要是移动到旁边的车道,就很容易会引起交通事故。改变行车线这种事情,不管在什么道路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的确也是。
不管被称为“道路”还是被称为“轨道”,实际上都只存在着文脉上的区别,说白了就只是语言上的问题。
实际上,不管是奔跑还是慢走,也不管是道路还是轨道,路就是路。
虽然也有“行驶在轨道上的人生”这个说法,但是既然所有的人都在人生这条路上移动,那就一定是遵循着某种规则的行为。
大家都一定在遵守着某种道路交通法。
谁都不可能轻易退出——无法偏离早就被固定下来的路线。如果只是改变行车线还好,要是一个不小心脱离行车线的话,搞不好甚至会从悬崖上摔下去。
即使不是这样,也很可能会造成正面碰撞的事故。
因此我们都只能沿着道路向前进。
“不过,嗯,话虽然是这么说,要退出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实际上,就算不偏离行车线也是可以退出的。在道路上、在轨道上全力奔驰的确实意味着‘前进’,但也不是说任何时候都意味着‘往前推进’——因为人还可以做到‘向后退’这一点。”
人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神原这么说道。
“因为在道路之中,还存在着逃跑的道路。”
002
“神原,你这家伙看来是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吧。”
“什么?阿良良木前辈,虽然我作为后辈对突然被唤作‘你这家伙’实在感到心动不已,但是真没想到你会对我产生那样的怀疑。我——作为世界上最尊敬阿良良木前辈的人而成为当今热门话题的神原骏河,竟然没有在听阿良良木前辈说话什么的,那绝对是不可能有的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一定要想清楚啊,阿良良木前辈。你知道自己这样一句大意的发言,是会让世上多少心灵为之迷惑吗?”
“光凭我的一句发言,就连一个人的人心也迷惑不了吧。而且你也没有因为那种事情称为热门话题好不好。总而言之,神原。对于刚才肯定是没有仔细听我说话的你,关怀后辈的我就再跟你说一遍,你就repeat after我吧。”
七月某日。
我利用休息天来访了神原家——现在正站在那日式居屋的走廊上,正确来说应该是不得不站在走廊上。简直就像上学迟到被罚站一样。
当然我根本就没有迟到。
我是在准点时刻——完全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访了神原家。
明明如此,我却还是不得不站在走廊上,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走进被领到的房间里面的缘故——说得明白一点,我现在并不是站在走廊上,而是无可奈何地呆站在走廊上。
“你知道吗,神原,你给我好好听着。”
“你不说我也一直在听啦。对于向来都只会口出名言的阿良良木前辈,我就算是一句话也不会听漏的。反而因为听得太过认真,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感动过度而失去意识呢。”
“……我刚才是叫你把我带到你的房间去的啊。”
我完全无视了那一如既往的给前辈拼命戴高帽的滔滔赞词,用手指着房间说道。
指着那打开了格子拉门的房间里面。
“可没有叫你把我带到仓库里去。”
在那个房间里面。
已经不能单用杂乱无章来形容了——说得明白一点,不仅仅是横向,就连纵向也吃处于凌乱不堪的状态——东西都给堆叠了起来。不光是房间的面积,就连体积也遭到了乱象的侵蚀吗……
“仓库?真是太失礼了。就算是阿良良木前辈也要分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吧。”
神原边说边笑了一笑——
“虽然这也是该说的话。”
“你难道连自己的房间被说成仓库也没所谓吗……”
当然,这对我来说也已经算是一种客气的说法了——说句真心话,那与其说是仓库,倒不如说是非可燃性垃圾场更合适。
起初我还以为像神原家这么大的地方就会在自家配备非可燃性垃圾场,差点就被感动了。
或者说是像是汽车的废品堆放场一样——也就是大量废铁层层叠叠地堆起来,呈现出某种威压性的高度那种感觉……
虽然各种东西都保持着绝妙的平衡,让房间内的这幅情景、这种形状得以维持至今,但要是我一旦在这里蹬几下脚,说不定就会引起一起从房间内部倒向房间外部的小规模崩塌事故——考虑到这一点,我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呆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了。
“……”
神原骏河。
我跟这位身为直江津高中的二年级生兼篮球部王牌队员的神原骏河结下奇缘,是在五月末发生的事情——她是战场原从初中时代就认识的知己,也因为这个关系,我跟她也变得相当熟悉了。
当然,实际上并不是用这种简单的字句就能说明清楚的单纯关系——在不岔开话题的前提下稍微补充一句,她也跟我一样和怪异扯上了关系……或者说是和怪异有着比我更深牵连的人——其痕迹直到现在还残留在她的左臂上。
而且还用绷带包住了。
被包裹——被掩藏了起来。
尽管如此,如果把这些因素撇开不考虑、甚至就算把这一切考虑在内,神原骏河对我来说也还是一个可爱的后辈。虽然像我这样没有任何优点的、名符其实的吊车尾学生,却用“可爱”来形容这个身为篮球界超级新星(虽然已经引退了)的运动精英,也未免显得有点不自量力了……
不过一旦去掉优秀运动员这个头衔,她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相当自甘堕落、或者说是不修边幅的女生。
要举例说明的话,神原骏河是一个“不懂得收拾东西的女生”——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应该是“老是弄乱东西的女生”。
是个乱七八糟的女生。
所以在头一次被带到她房间的时候,我就顿时大吃一惊,也在那时候跟神原约定,下次有机会就会来这里帮她做一次彻底的清理收视工作——然而当我找到适当的机会来这里一看,明明距离我上次来并没有隔太长的时间,结果现在却变得连天花板也看不见了。
虽然我对收拾东西和整理整顿并没有什么抗拒感,反而是不把东西收拾齐整就会浑身不自在的性格,但是面对这样的现状,我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才好。
面对这个现状,究竟该怎样恢复原状才好呢?老实说我真的没有主意——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垃圾袋在这时候也好像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十个容量四十五升的垃圾袋。
光靠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究竟能做些什么呢……简直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现在需要的恐怕不是垃圾袋,而是大大的瓦楞箱吧。虽然在那跟仓库无异的房间里大概也会找到几个派得上用场的瓦楞箱……
“嘿嘿嘿,好了,阿良良木前辈究竟要怎样收拾这个房间呢?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为什么你说得这么居高临下
啊。”
“居高临下?没有啊,反而应该说是居地临上才对。”
“那太可怕了吧,要是从地理传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这种声音……这故事恐怕就要进展到新的阶段了。你该不会是想着我要来这里帮你收拾,就想故意给我出难题似的把其他房间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进这里来吧?”
这同时也是给自己家搞大扫除的一种方式。
首先把不要的东西和各种物品全部堆到一个房间里,然后分别把其他房间逐一清理干净——尽管有点费工夫和效率低的感觉,但是打扫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你说什么啊,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怀疑。不过如果是出自阿良良木前辈之口的话,不管是赞扬还是怀疑,我都觉得很高兴啦!”
“那样的家伙就完全没有称赞的意义了吧……”
“我的房间就只是这里哦。我可不是在那种从小就有两三个房间可以随意使用的奢侈环境中长大的人。我的房间就只有这一个。”
“是吗……既然这样就算了。”
“没错,就像我的前辈就只有阿良良木前辈一个人那样。”
“那太沉重了吧!”
而且战场原跑哪儿去了啊!
拜托你别把前两个月才认识的家伙说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前辈好不好……我根本没有做过足以让你尊敬到那个程度的事情,而且以后大概也不会做的啊。
“不过还真的是不可思议啊……或者应该说完全不合道理。你明明把自己房间弄成这副模样,那你到底是在哪里睡觉的?”
“在哪里?当然是在这个房间嘛。”
神原仿佛很莫名其妙似的歪起了脑袋。
“我睡觉的地方,就只有这个房间、战场原前辈的膝枕、还有阿良良木前辈的臂枕而已啦。”
“战场原的膝枕就先不说,我可没有什么臂枕,而且这房间不管怎么看也是不可能睡进去的……话说这根本就进不了房间吧。”
“那只是阿良良木前辈的外行人判断罢了。”
面对尊敬的前辈若无其事地说出无礼之言的神原——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是我作为前辈应该向她学习的一个方面。
不过,既然她说我的判断是外行人判断,那就要问问她有什么根据了。我的确也不是什么专家——不管在任何方面也是如此。
“那么神原,你就告诉我吧。你在这个房间里,究竟是怎样睡觉的?”
被人们唤作万能天才的列奥纳多••••达•芬奇,据说还有着站着睡觉的惊人能力——难道说神原还拥有接近那种水平的神技?当然,神原在运动方面也的确有着被称为天才的资格……不过这个房间里别说要睡觉了,就算光站在里面,对任何天才来说恐怕也是难以办到的吧……
“嘿嘿嘿,真实的,人活得久就是好啊。没想到这样的我也会有能指点阿良良木前辈的一天。”
“你现在还只是十七岁,我和你认识也还不够一百天吧……”
那是什么时间观念。
“你别再卖什么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到底你是怎么睡觉的?要是你绕了个大圈子结果还是睡在走廊的话我就把你一脚踢飞。”
“听你这么说我倒很想尝试一下那个结果呢。我真想被阿良良木前辈一脚踢飞哦。真想尝尝墙壁咚……不,应该是走廊咚的滋味。”
“走廊咚是什么东西……?”
虽然墙壁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还真厉害。
我们明明已经对话了很长时间,但是我从来到神原家开始,直到现在也还没能走进她的房间。
这样下去光是开场白就要把一整集的时间全占掉了啊。
“那是什么套餐名字?是要把走廊煮熟再用鸡蛋包起来吗?”
“唔,虽然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会让人想把它煮熟再用鸡蛋包起来的走廊吧……那个,你问的是我怎样睡觉对吧?你看,阿良良木前辈,那里不是由一个空隙吗?”
神原向房间里指了一指。
那里的确是有一点空隙,怎么说呢,就好像在断崖绝壁下挖出来的横洞似的……在堆积成山的杂物之间以绝妙的平衡状态形成的类似空穴的空间。
“嗯,然后呢?那个空隙怎么了?你该不会说你是像鼹鼠似的蜷缩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睡觉吧?”
“就是这样啦。我一般是从走廊开始助跑,然后以背越式跳高的动作钻进那个地方的。”
就好像觉得很自豪似的,神原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膛说道。那确实有点像背越式跳高的挺腰动作……但如果在毫无缓冲道具的状况下用背越式跳进那种地方的话,搞不好可是会造成需要采取止血措施的严重伤势的啊……
光是为了在房间里睡觉,也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在走廊睡好了。
这样更干脆。
“不对啦不对啦,阿良良木前辈。虽然迅速下结论也是阿良良木前辈的优点,但有时候那却会导致判断出现失误的哦。”
“我可不想听你的忠告,我这次的判断失误就是当初不应该随口答应你帮忙清扫这个房间。啊?怎么了,难道那里睡得很舒服?就那个横洞?”
“睡得很舒服哦。”
“就算真的不会受伤,一般在那里睡觉也不可能舒服吧。起床的时候多半会弄得全身酸痛吧。我说神原,你可能并不知道,睡觉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为了让身心得到休息而进行的生命活动啊?”
“我当然知道。不,在柔软性方面这的确是有所欠缺啦,但是那个位置就好像睡袋一样跟我的身体完全吻合,所以睡起来可是出乎意料的舒服哦。”
“是这样的吗……”
“就算比不上战场原前辈的膝枕,至少也比阿良良木前辈的臂枕要舒服呢。”
“给我等一下!我必须在这里事先声明我从来都没有让你睡过一次臂枕。而且你竟然说那垃圾堆成的小山睡起来还比我的臂枕更舒服什么的,这实在让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动摇啊!”
“喂喂,阿良良木前辈,你也没必要生气得挽起衣袖吧。别因为臂枕的事情挽起衣袖嘛。”
“别一脸高兴地说出那种毫无意义的话!”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挽起衣袖啊。
本来现在就是七月份,是盛夏时节,我穿的是短袖衣服,根本就没有可以挽起来的衣袖。
“算了算了,这也许是我说得太过夸张了。”
“你说的话从来都没有不夸张的时候吧,全都那么夸张。什么啊,你说什么太夸张了?”
“虽然垃圾小山的确是比阿良良木前辈的臂枕更舒服,但是——”
“……”
这个观点还是没有撤销吗。
在承认那是垃圾小山的前提下……
“但是人们都说长处和短处都是表里一体的。那个横洞尽管跟我的身体完全吻合,但也正因此而不能跟别人一起睡觉。”
神原以充满烦恼的表情说道。
那是双重意义上的烦恼。
“要是能在那个横洞里跟阿良良木前辈一起睡觉的话,那就可以说真正实现了凌驾在战场原前辈的膝枕之上的完美睡床了啊!”
“吵死了!”
“话说我的指摘稍微晚了一点,刚才阿良良木前辈你说睡觉是让身心获得休息的生命活动,但是从生命活动的意义上说,所谓的睡觉应该是指——”
“禁止说儿童不宜的话题!”
在结束了这段愉快对话之后,我才终于圆满地——不,应该是在排除万难后——开始了对神原骏河的房间的清扫工作。
003
仔细一想,在我第一次来访神原房间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稍微帮她整理过一次房间了——因为不那样做我就连可以站的位置也没有。
怎么说呢,那时候完全是光着脚丫走就会受伤的状况——就好像行走在地雷阵里一样。虽说我作为男生来说,不管对房间还是对思维也是属于难以容忍杂乱状况的类型,但是看到那样的房间,我想不管是谁都应该会或多或少地产生整理整顿的想法吧。
那个就暂且不提,我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因为前两个月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前期准备,所以我今天本来是盘算着不需要花太大的工夫就能完成任务的。
然而,她却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就把房间弄得如此惨不忍睹,就算这不是处于故意刁难我或者要看看我的真本事之类的意图,也有很大可能是因为抱着“反正不用多久阿良良木前辈就会来帮我收拾”这个想法,结果她心中就形成了一定程度的依赖心理。
所以我作为前辈,作为肩负指导后辈责任的前辈,在这个时候本来是应该对神原的房间置之不理,并且直接转身回家才对,这样才是人生中最正确的做法。但是人却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作出正确的判断,这也同样是人生的特色所在。
要在中途放弃去做一件事,有时甚至比开始做一件事要更加困难。
虽然也有不想让神原失望的原因,但即
使不是这样,光是看到她在那种垃圾小时内的小洞里生活起居我就觉得难以容忍了。另外,就跟前两个月的那个时候一样,最初给我带来压倒性的强烈印象的这个房间的现状,也纯粹地刺激着我的收拾整理欲。
尽管有点畏怯,但如果在这时候逃回家的话,我阿良良木历的名声就会受损。
清扫作业总共花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明明是从中午开始的,却一直持续到晚上才完成,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勉强能让人满意的。
“老实说,与其一件件地收拾这些东西,倒不如采用爆破的方法更来得快捷方便啊……”
“哈哈哈,阿良良木前辈,爆破还是免了吧。毕竟是木造房屋,搞不好恐怕连这座大屋都会被炸得形迹无存的。”
神原很快活似的笑道。
这家伙到底在笑什么啊。
顺便一提,在清扫作业中她完全没有帮忙——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用口头对区分要的东西和不要的东西作出了最低限度的指示。
假如有谁在这几个小时里看着我很神原的样子的话,大概一定会以为她是前辈我是后辈吧——我简直就是一个来帮前辈搬家的后辈。
而且还是在某种强制力的驱动下前来帮忙的后辈。
“我想只要是为了收拾你的房间,你的爷爷和奶奶大概也会答应采用爆破的方式吧。”
“你真是不明白呀。你知道那些书究竟有多贵重吗?”
“那些书你就应该首先处理掉啊。”
当然就算说要处理,今天也是休息天,环卫工人也不会来回收垃圾,所以不要的东西就只能用绳子捆扎起来,全部堆放到庭院那边了——现在就只能默默祈祷老天爷千万别在垃圾回收日来临之前下雨了。
我是不是也应该顺便帮她把垃圾搬出去呢……这真的很难判断,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干涉别人家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辛苦了,神原。”
我这么说道。
老实说,辛苦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但是我却想不出适合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像“成功了!”什么的也好像不太对头吧……
而且一直站在旁边看人家收拾东西,说不定也是很累的一件事——我就姑且对她作出这种善意的解释吧。
更何况如果换作是我的话也是绝对不愿意的,让别人打扫自己的房间什么的……当然对神原来说,这恐怕也是一件乐事吧。
我真的搞不清楚这家伙的性格。
“那么,我这就回去了啊。毕竟已经完全入夜了——也就是说我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了。”
“喂喂,给我等一下,阿良良木前辈。”
“不,不管怎么说,‘给我等一下’什么的,作为对前辈说的话也太不合适了吧。”
话说回来,由于这家伙说话总是充满了快活的感觉,所以可能很难察觉到——不过仔细一听,她跟前辈说话也完全没有用上敬语啊。
“你以为我会光是让自己尊敬的前辈、而且还是百中挑一的阿良良木前辈帮我收拾好房间,然后什么都不做就把人打发回家吗?”
“什么都不做……我说你到底打算对我做什么啊!?”
“不,你也没必要那么警惕吧……”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神原一脸不满地说道。
你摆出一脸不满的样子我也没办法啊。
毕竟你的确是做了值得我提高警惕的行动。
“我想至少也该给你泡杯茶。不,光是茶还不够。我想还是为阿良良木前辈准备一顿晚餐才行。”
“晚餐……?啊啊,你是说晚饭吗?不,那个还是不用了,你就让我推辞吧。反正我回到家之后,家里应该也准备好了我的那份晚饭。”
“那可不行,我不允许你推辞。”
“咦?推辞这种行为,原来是需要别人许可的吗……?而且还需要后辈的允许吗?”
“在吃下奶奶亲手做的晚餐之前,你就别想离开这座屋子了。”
“这完全是威胁啊。”
而且还是奶奶亲手做的吗。
嘴里说什么应该为我准备晚餐,结果原来不是自己做的吗……当然不管如何用善意的方式来估计,我也不认为神原那家伙是懂得做料理的人。
之前我吃过的“千层便当”也是她奶奶亲手做的料理。
虽说同样是属于家务事的范畴,但料理的本领和打扫卫生的本领并没有直接的关联。然而尽管如此,一个擅长做料理的人,在看到房间处于那种状态——那种惨状的时候,至少也不可能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吧。
而且作为一般居屋的凌乱程度的指标,人们也常说一旦厨房乱套就完了……
“呵呵,那么你要试试逃跑吗?你尽管可以尝试一下。但是你以为自己的身手敏捷度能胜过我吗?”
神原摊开双手,站到了房间的门槛上。
虽然看起来就像篮球比赛中的防守姿势,但是这家伙简直完全不懂得日本式居屋的礼仪作法……
“怎么样,尽管放马过来吧。虽说是引退了,但是我的防守还没有脆弱到会让阿良良木前辈你这个门外汉闯过去的地步。
“不,我也不打算放马过去……”
总的来说,她虽然说是尊敬我,却似乎老是喜欢把我唤作门外汉。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现在是让忍吸血后进入吸血鬼化状态的话还好,可现在的我就只是普通的状态,那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突破掉神原的防守的。
看来这回只有老实听从她的吩咐了。
况且这毕竟是后辈的一番好意……或者说是一种报答的方式,我要是毫不领情地加以拒绝,那就太欠缺身为前辈应有的风度了。
老实说,从初中时代到现在都一直没有体验过社团活动这种东西的我,对被人称呼为前辈这种事也很不习惯,对于怎样才算是前辈应有的言行举止也不怎么了解……所以我也不知道跟神原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要不下次就向战场原请教一下吧。
作为我牺牲休息天帮后辈打扫房间的谢礼,让对方请我吃晚饭究竟是合理还是不合理呢……
不过那家伙平时也同样对神原百般关爱,我想大概也不会得到什么正常的意见吧……
“知道啦知道啦,神原。我认输就行了吧,我输了,我放弃。”
“不,你可不能那么轻易就放弃比赛啊,阿良良木前辈。突破口就近在眼前,要放弃还早得很哦。”
“我说你究竟是想让我怎么做啊?”
“我希望你跟我做出右插紧扭的姿势。”
“原来你不是打算跟我打篮球,而是比赛相扑吗……”
要是在相扑较量中输给女生、而且对方还是后辈的话,那我就真的名声扫地了。于是我决定率直地接受神原的鼓励——
“那么,我就谢谢你的款待了。”
我说道。
“我会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的。”
“嗯。既然阿良良木前辈这么说,我当然是无比乐意了。”
神原不知为什么以悠然的态度回答道。
尽管没有能跟我做出右插紧扭的相扑姿势,但是她似乎已经对事情基本朝着符合自己意愿的方向发展而感到心满意足——嗯,看到后辈度过了这样一个充实的休息天,我当然也是很高兴的。
就当作是这样吧。
“那么,阿良良木前辈,在享用晚餐之前——”
“嗯?”
“请你先去洗个澡吧。要是你这样浑身污迹地走进饭厅我可受不了。”
004
在日本式居屋中,把吃饭的地方称呼为饭厅是错误的说法——这点就连我也可以轻易做出判断。但是要问正式名称是什么的话,那我当然也回答不上来,所以我并没有之处她的错误。
不管谁是前辈谁是后辈,在搞完大扫除后浑身脏兮兮地出现在饭系上这种做法,也的确正如神原所说是违反礼节的行为,所以我反而是很感激她向我指出了这一点。
我差点就在别人家里做出没有礼貌的行动——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要借用别人家的浴室来洗澡这种事情,所以我泡在浴池里的时候也充满了困惑。
与其说是困惑……
倒不如说是背德感吧?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正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柏木浴池,总之就是一间跟豪华大屋非常相配的华丽浴室。这就跟稍具规模的旅馆里设置的浴室差不多,光是能在这样的浴室里泡浴,我就觉得足够抵消自己今天付出的劳动了。
“……”
不,这还是有点奇怪吧。
在交情不算太深的后辈家里的浴室中,像这样子优哉游哉地泡着澡的情景……
就这件事来说,我想即使是常识跟世间有所偏差的战场原,也会认为这种不太妥当吧。
或者应该说,找她商量就会马上被杀掉。
大概会被她用文具杀掉吧。
说不定还会被那支消失的圆珠笔毁尸灭迹——不,用消失的圆珠笔毁尸灭
迹什么的,具体做法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候,我转眼看着那跟柏木浴池不搭调的——反过来会令人想起这并不是旅馆浴室而是普通名宅浴室的挂钟。并不是对当前时刻单刀在意,我只是想知道现在离神原说的“晚餐”时刻还有多少时间罢了。
看来神原先前并没有定下要招待我在这里吃晚餐的计划,只不过是那时候突然想到的,对奶奶那边也同样是先斩后奏。
突然间要为我多准备一份饭菜的奶奶多半会觉得很麻烦吧——大概还会把我看成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傲慢前辈吧——但她似乎是一个相当随和的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真是感激不尽,或者说太过意不去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虽然能把双脚伸直的浴池、温度适中的温水这些东西确实是很舒服,我也不打算收回“作为劳动代价已经很足够”的那句话,但是别人家的洗发水、护发素、肥皂之类的东西,都会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我的器量到底小到了什么地步啊。
算了。
随便暖和一下身子就出去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脱衣间那边却响起了声音。
与其说是响起了声音,倒不如说是传出了声音。
“嗯!怎么了!门开不了啊!门被锁上了!你没事吧,阿良良木前辈!发生什么事了!我马上来救你!”
“……”
咯嚓咯嚓……对方似乎正在粗暴地扭动着门把——看来有一名暴徒正打算入侵脱衣间。
“快打开这道门!举起双手走出来!这是警告!”
“…………”
难道不是暴徒而是警官吗?
“我是神原骏河!是阿良良木前辈的性奴隶!擅长的技能是三角跳!”
“……”
原来果然是暴徒。
“嗯嗯,为什么开不了门……没有办法,我马上去将机动队用来冲进室内的棒子拿过来!”
“快住手!还有你别把连名称也不知道的东西带进来好不好!”
当然了,
我也不知道那个叫什么。
“啊,什么嘛。阿良良木前辈,原来你没事吗……”
听了我的吐槽后,粗暴的敲门声终于停下来了。看来她似乎真的是在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尽管如此,也不能赦免她刚开始企图入侵脱衣间的罪行。
我在浴室里大声喊了起来。
虽然声音的回响让身在里面的我感到有点不自在,但是这毕竟是在隔着脱衣间、隔着两道门的状况下进行的对话,所以我也不得不发出相当程度的音量。
至于神原,因为她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很响亮,所以很轻松就传进了浴室里。
“吓了我一跳……一想到阿良良木前辈有可能被人监禁了,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想要把我监禁起来的人,在这世界上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了。”
“那可不一定,战场原前辈的话也很可能会这样做啊。”
“哈哈哈,怎么可能。就算是战场原,也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吧。”
“可是为什么这道门开不了呢。”
“那当然是因为上了锁啊。”
虽然我装出了吃惊的反应,或者说实际上也的确吃了一惊,不过神原在洗澡的时候闯进来的可能性,对于熟悉她性格的人来说也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心理准备。
给脱衣间的门上锁也是很自然的防御措施。
“上锁……?原来脱衣间还带有门锁吗?”
神原似乎真的颇感意外地说道。
明明是你自己家的脱衣间,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啊。
“不,我在洗澡的时候从来都是由得脱衣间的门敞开的……”
“由得门敞开不管什么的,你也真是太开放了吧……不过你在自己家里喜欢怎么做,基本上也是你的自由啦。”
话说回来——
在别人的家里,尽管是在浴室里面,但是在这里脱光衣服的人就是我。
“不,如果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就先申明一下吧。阿良良木前辈,我只是因为想跟阿良良木前辈一起洗澡才来到这里的啊?”
“那么我并没有误会你,所以也没有必要申明。”
“说错了,我只是打算在阿良良木前辈洗澡的期间,帮阿良良木前辈把衣服洗干净而已。绝对没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
你的不轨企图早就暴露无遗了吧。
况且就算你说的这句话是真的,我也不觉得制造出成为弄脏我衣服元凶的那个房间的你会有洗衣服的能力……搞不好甚至比做料理更不擅长吧,洗衣服什么的。
“你说什么啊。我可是有着体育系的社团活动经历的人,洗衣服反而是我的拿手本领呢。”
“嗯……这个,听你这么说也好像有点道理。不过就算是这样,要是把衣服拿给你洗,那我就没有衣服可穿了啊。”
“你只要光着身子走出来不就行了吗。”
“那怎么行啊!我对自己的裸体可没有那么大的自信。”
“或者不光是衣服,就算让我帮阿良良木前辈把身体洗干净也可以哦?从前面洗到后面都没问题!”
“……”
光是听到声音的话,她的变态感就显得更突出了。而且因为我现在处于全裸状态,怎么说呢,感受到的紧迫危机感也比平时高处一倍。
“也就是说作为帮我把房间清洁干净的谢礼,我打算帮阿良良木前辈把身体清洁干净呀!”
“你首先把你的心清洁干净吧。明明每天都泡着这么好的浴池,为什么会肮脏到这种程度啊。”
“呵呵,既然你说这么好的浴池,我也只能回答的确如此啦。毕竟过分谦虚的话,可能反而会带有挖苦的意味。”
这家伙光是把称赞的话听进去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充满自豪的笑容。
当然,这也确实是一个值得自豪的好浴池……
“不光有好的浴池,同时也有好的热水吧。那可是用从我家庭院引进来的井水烧沸的热水哦。虽说不能算是温泉水,但却是充满什么什么矿物元素的深层什么什么水呀。”
“什么叫充满什么什么矿物元素的深层什么什么水啊……你要自夸也该把名字好好记住吧。”
难道就是类似矿泉水的东西吗?
不,但是井水也不一定就等于矿泉水——嗯,一旦听她这么说,我就开始感觉这个柏木浴池的水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似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么。
原来是井水啊。
“啊啊,说起来,阿良良木前辈。”
“怎么了,神原后辈。”
“那些井水,其实还存在着诡异传说的哦?”
“存在着可疑传说?喂喂,可疑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不是可疑,是诡异。”
“咦。”
不过就算不是可疑而是诡异,那也多半可疑用来形容你吧——井水有什么诡异传说?那是什么。就算井水可疑拿来煮沸,也不是用来传说的东西啊……
“诡异传说,到底是什么传说啊?”
“噢,你有兴趣吗。”
“不,也不是说有兴趣……”
既然你提起了这样的话题,我就只能作出这样的反应了啊……不过对于现在浸泡着自己全身的水,如果说有什么由来的话,我还是有兴趣了解一下的。
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
“嗯,当然有兴趣了,关于那所谓的诡异传说。顺便告诉你,你现在给我添的东西就叫做麻烦。”
“那是关于我父亲的故事。”
“噢,父亲……”
因为神原很自然地提出这个话题,我也差点自然而然地听懂了其中的关键字。神原的父亲,没错,他在好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不光是父亲,连母亲也在一起。
交通事故——据说是这样。
所以神原现在就和爷爷和奶奶过着三人的生活。爷爷和奶奶的独生子就是神原的父亲。
“……”
“父亲他过去当然也是用这个浴室的——不光是浴室,也用着那个井的井水,在日常生活中。”
面对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不由自主地保持着沉默的我,隔着两扇门的神原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父亲的事情。
虽说已经去世,但是她大概已经将这一点作为人生接受下来了吧——既然如此,要是我故意避忌这个话题的话,也许反而会更失礼,神原大概也会变得更加尴尬。
所以我——
“唔唔……日常生活么。”
就开口回应了她的话题。
“嗯。不过站在父亲的角度来看,这只是平时用惯的水,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感觉……”
“咦,那么说也的确是啦……”
对居住在普通家庭里的我来说,光是有井水用就已经让我羡慕不已了——就算不至于这么夸张,也会对井水的存在抱有类似“真厉害啊”这样的感想。不过假如这种东西从自己出生时开始就理
所当然地存在于庭院里的话,那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能是“普通的东西”了。
“不过,听说他从小时候开始——在洗澡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一件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情?”
“令人感到在意的现象——或许应该这样说吧。”
跟怪异相关。
虽然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但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神原说道。
“还没有达到跟怪异有关的程度——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怎么说呢,你还描述得蛮细致的啊。”
我不禁在浴室里稍微提高了警惕。
不,要是这些井水跟怪异有什么牵连的话,那恐怕会闹出大问题吧——就算撇开自己正泡在那些水中的现状不作考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着那种带有“诡异传说”的水也还是有点不太妥当。
“不,所以我就说还不能算是跟怪异有牵连的程度——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跟怪异扯上关系了。”
“啊……”
不是怪异的问题,而是怪异无关的问题?
明明没有跟怪异扯上关系,却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吗——不,那样的事情也多得数不胜数吧。
不管是人为的现象,还是自然的现象。
那一类的现象,那一类的事情,也是多得数不胜数的——问题就在于其中究竟蕴藏着多大的危险性。
反过来说,就算其中并没有牵扯到怪异问题,也不能保证神原你说的这件事的安全性。
“呃,但是你曾经许愿的那个猴子的怪异,记得好像是你父母留下来的东西——不,那只是母亲那边留下来的吗……”
“嗯,没错。不愧是阿良良木前辈,真是惊异的记忆力呢。”
“不,刚开始我就差点弄错了,被你这么称赞反而让我觉得有点不好受啊……”
“以前我是把‘惊异(kyoui)’读成‘odorokii’的哦。”
“那还真够惊异的。”
卧烟远江。
这是我毫不惊异的记忆力记在脑海里的名字——那就是已经去世的神原骏河的母亲。
我应该还没有听她说起过父亲的名字……但是事到如今再问她也有点难以开口。
“那么,那个没有跟怪异扯上关系的不可思议现象究竟是什么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嘛,神原?根据你的回答,我说不定现在不得不马上从这个浴池里跳出来的啊……”
“你没有必要那么警惕啦,阿良良木前辈。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可怕的话题,并不是怪谈类的东西啦。”
“不是怪谈——”
即使听了这句话,我还是无法安心。
毕竟我的身体里还残留着怪异的影响——假如(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天马行空)这些井水是类似圣水般的东西,那么我的身体搞不好就会被溶化掉。
不过身体里残留着怪异影响这一点对神原来说也是一样的,既然她可以像个常人一样使用这个浴池,那的确是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问题——但是也很难说,毕竟神原是抖M型的人,光是身体被溶掉一点点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因为那种痛觉产生快感。
“……”
因为是抖M……这理由可真够厉害的。
那是什么怪异啊。
真的是既奇怪又异常。
“不过如果你想跳出来我也不会阻止你。要是你还想光着身子从脱衣间冲出来,我也不会阻止你。”
“那个你还是阻止吧。”
“不过在那之前,阿良良木前辈,你先看看你泡着的那个浴池的水面吧。”
“?”
虽然我不知道她的意图何在,但我还是在莫名其妙的状态下反射性的照她说的去做了——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加以注视,因为我几乎全身都泡在浴池里,只要保持这个姿势,那些水就会自然而然地映入我的视野。
“我看过了啊。话说……这些水到底怎么了啊?”
“不,并不是水。”
“不是水?咦?你的意思是热水吗?虽然这的确是热水——”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刚才让你看的东西,并不是水——”
——而是水面。
神原说道。
水面?
005
这是一个人家告诉我的时候让我感到相当吃惊的小知识——据说英语里面并没有“热水”这个概念。不,也不能说是概念,或者应该说并没有代表“热水”的单词——热水喝水就是“温热的水”和“凉水”区别,说白了就是把这两者都视为同一类东西来看待。
对自幼在日本文化中长大的我来说,不存在“热水”这个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对海外的人来说,或许会反过来对日本的“水”这个词的暧昧性感到在意吧——虽然会对“热水”和“水”加以区别,但同时也存在着“热水”同样是“水”的暧昧性——“水”在代表H2O的同时,还是可以指代所有液体的万能词。
不过要是追根究底地想下去,那就不仅仅是在意,甚至会感到诡异莫名了。
总而言之,把“水”的这种诡异特征告诉我的始作俑者战场原黑仪大人——
“去死。”
这么跟我说道。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好可怕!
不管是只听声音还是面对面交谈,这家伙都是一样的可怕……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极限,所以才没有任何变化么。
我差点就被吓得连手机也拿不稳,但还是勉强坚持住了。
“这个,我还不能死啦。”
我说道。
“因为我才刚刚跟你成为恋人,才刚刚开始交往,我还想跟你多约会几次。要是我现在死掉的话,我的人生就太可惜了,”
“哎呀是吗,你还真会说让我高兴的话,那么你就不用死了。”
“……”
战场原小姐,太容易应付了。
这时候你还是应该多说几句去死才对啊。
反过来说,我真希望她能以如此轻易的撤销前言的方式,把对我暴露出的强烈杀气都收敛起来。
——闲话休提。
“就是这样子,今天我就到神原家里给她打扫房间去了。”
我转回了正题。
结果在那之后,我洗完澡后就接受了神原的慰劳——或者说是参加了她家的晚餐会,因为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险些就要动手给我准备床铺,不过这个我还是固辞谢绝了——最后总算在时钟的短针指向正上方之前回到了家里。
然后又遭到妹妹的“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的一番说教。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妹妹要是敢对我说教,接下来就会演变成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骨肉修罗场,但是对妹妹来说幸运的是,我今天真的太累了。
打扫神原房间带来的疲累,虽然通过借用浴室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但是在那之后的晚餐会上的紧张感,却让我累得筋疲力尽。所以我就无视了妹妹的存在,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本来是打算就这样睡下去的。
但是,当我把手机插上充电器的时候,却发现在不知什么时候收到了一封邮件。那是战场原发来的邮件。
尽管我可以无视妹妹的存在,但是却无法无视战场原发来的邮件。因为太可怕了——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不过我和战场原从上两个月开始就开始了恋人的交往,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无视她发来的邮件。
从时间来说可能是说晚安的问候邮件吧——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从“听说你去了神原的房间”这个标题来判断,似乎是监视邮件。
里面没有正文。
就连邮件的使用方式也这么可怕……
这说不定是永远的“晚安”邮件啊。
于是我就主动向战场原打电话,并向她报告了今天的事情经过——而且没有任何的虚假成分。
毕竟一旦被她发现后果会很严重,而且彼此间以精神热线相连接的神原•战场原这对新生瓦尔哈拉组合在情报上是完全共通的,一旦说谎就肯定会被戳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可以称为曝光哈拉组合。
我已经完全被她骑在头上了。
不,如果说只是被骑在头上还好一点,现在就像是被她用脚踩着的感觉——先是被神原当成是臂枕,现在又被战场原当成是擦脚布,我的尊严似乎早就荡然无存了。
与其说是尊严,倒不如说是“损减”。
这样一来我真的很想向羽川求租,不过如果说战场原一直在监视着我的私生活,那管理着我私生活的人就是羽川了,所以不管我求助还是不求助,要是羽川现在没有向我提供援助,那就是说羽川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帮我的忙了。
虽然去神原家打扫卫生这件事我并没有事先告诉战场原(所以她才会从神原那里接到报告吧),但是对于羽川我可是提前通知过她的啊——咦?喂喂……
我的人生真的是怎么回事?
自由意志简直等于零啊。
这样一想,就连下决心为了跟战场原上同一所大学而努力复习应考的那份心情,我也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来自我自身意志的决定了。
“去后辈的房间打扫卫生什么的,阿良良木君还真懂得关照人呢——虽然在那里洗澡回来就太厚脸皮了,真想让你去死。”
“你别那么想啊。”
“光是没有说‘我杀了你’就已经很好了吧?”
“……”
那的确是好那么一点点。
“那么,阿良良木君。你听了神原说的那件事,有什么想法?”
“嗯?”
“那个——就是叫你不要看水,而是应该看水面的那件事。”
“啊啊……”
我点了点头。
因为我早就决定贯彻毫不隐瞒的方针,所以就连那件事的内容也全部告诉了战场原,但是我还没有跟她说关于这件事的感想。
“嗯,这个,确实是相当不可思议的现象啦。不,或许不是不可思议吧?大概应该说是相当浪漫的事情吧——神原的父亲在水面上看到将来要跟自己结为连理的女性像这个现象。”
就是这样的故事。
神原的父亲从小时候开始,在洗澡的时候就会从那柏木浴池的水面看见自己不认识的女性身姿——不,并不是每次都这样,好像说只是偶尔会看到而已。总之听说他就是通过水面看到了将来跟自己私奔的对象的身影。听说他当时认为这一定是幻觉,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看不见了。但是在看不见之后,他内心的某处还一直惦记着“那个幻觉究竟有什么样的含义”这个疑问,所以当神原的父亲遇到神原的母亲——也就是卧烟远江小姐的时候,就顿时产生极大的冲击。
就好像那次相遇是命中注定似的强烈冲击。
“我觉得这可能是女孩子比较喜欢的类似占卜类的现象吧。比如在洗脸盘的水面上看到将来跟自己结为夫妻的对象什么的,应该也有类似的传说吧——”
因为这是来自于神原父亲的故事,所以很自然联想到的并不是女孩子而是壮年的男性,但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而且他们俩听说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为夫妇了,所以听起来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浪漫。
既然这样的话,就算那么说也没问题吧。
根据我这个才刚刚把一只脚踏进应考业界的高中生所掌握的半吊子知识,水面是可以充当屏幕代替品的东西……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从那里看到“命中注定的对象”、或者是“将来见面的人的容貌”,确实是很不可思议。
跟曾几何时的沙池并不是同一回事。
水当然是更甚于沙子的不定型物——而且柏木浴池也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印象,但要说其底部存在着这样和那样的结构什么的,也当然没有这回事。
“唔。”
战场原说道:
“话说阿良良木君你按照神原所说的看向水面的时候,那水面上呈现出来的是谁的身影呢?是我?是我?还是我呢?”
“烦死了!”
“是羽川同学?是神原?还是八九寺?”
“好可怕!”
我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不,根本就没有看到谁的身影啦……只是因为反射作用,看到了我自己的脸罢了。”
“咦?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君命中注定的对象,难道就是您自己吗?”
“吵死了,什么您自己啊。”
平时说话明明都是用平淡的语调,却偏在这种时候做出像常人似的惊讶反应。
“好像也有这一类的故事呢。由于被自己映照在水面上的美丽姿态深深吸引,结果去跳河自杀的神话般的故事……那叫什么来着?”
“你绝对是知道的!你只是想让我亲口说出自恋狂这个词对吧!”
“另外还有这样的故事。把肉叼在嘴里的狗看到自己映照在河面的姿态,于是打算把水中的肉也据为己有而大声吼叫,结果叼在嘴里的肉也掉进了水里……这种愚蠢程度,简直就是阿良良木主义。”
“根本没有阿良良木主义这个说法吧!你别拿我来充当愚蠢的基准。总之就我看来,水就是普通的水,水面也同样只是普通的水面。”
“是么~阿良良木君明明是吸血鬼,却会正常地映照在水面上呢。”
“不,我已经不是吸血鬼了……只不过是残留着后遗症而已。我还能照镜子啊,像常人一样。”
“说起来,听人家说吸血鬼过不了河、不会游泳什么的……阿良良木君,你能游泳吗?”
“唔?不,这个我倒是没有试过……会怎么样呢。一般来说,我想应该是能游起来的吧?”
我就先不说,忍不知道会怎样呢?
虽然那家伙是幼女,但吸血鬼度毕竟比我要高啊……在这个方面,我总觉得她会被自身的存在特性拖后腿。
“不过,先不说跟怪异有没有牵连,这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要说是母亲的一方还情有可原,但这毕竟是父亲的一方啊——”
虽然我也不怎么知道神原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光是看她把那个“猴子”留给神原,就可以知道她跟“那方面”是有所关联的。
而且那看起来颇为平易近人的爷爷和奶奶,在自己独生子被抢走之前就已经相当讨厌她了,即使从这一点来考虑也同样如此。
“与其说是占卜,或者称之为诅咒更准确你呢。也就是向命中注定的对象发送自己的映像这个诅咒。”
“那太可怕了吧!你对神原母亲的印象到底是怎么样的啊。”
“哎呀呀~”
战场原以逗乐般的语调说道。不,语调是很平淡的,只不过是台词有点逗乐的感觉。
“开玩笑的嘛~”
“……嗯,我也觉得你是开玩笑的啦,这种事情。”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以前早就听神原说过了。”
“咦?”
她竟然说得如此干脆,那是怎么回事啊?
连“其实”之类的前置词也没有,她就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什么嘛,我本来就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吧。我和神原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这点事当然是知道的。要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阿良良木君说出比我知道的更详细的内容,我反而会大吃一惊呢。”
“……”
听她的口气,战场原应该不是在新生瓦尔哈拉组合结成后才听说这件事的,而是在上初中的时候。
“我是没有恶意的啦,我只是看着阿良良木君得意洋洋地向我说起从神原那里听来的故事,在心底里暗暗取笑你的滑稽样子罢了。”
“那不是更可恶吗!”
就算没有恶意也这可可恶,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在听你说起之前我都忘记了这件事,这的确是事实啦。我是在听你说的途中想起来的。啊啊,的确听说过这样的事呢——就是这样。当然,在被神原邀请到家里去,借用她家的浴室的时候。我毕竟是好孩子,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不解风情的话。”
“咦?”
嗯?不解风情的话?
什么啊,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然,我跟阿良良木君不一样,我是跟神原一起洗澡的哦。呵呵,你跟羡慕吧?”
“不,我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事……”
神原和战场原在一起洗澡。
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我只会觉得很恐怖啊。
根本就不想接近。
“……你刚才说没有说什么不解风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因为我当时的性格很好,也就是说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性格扭曲坏心眼的差劲女人。”
你也太有自觉了吧——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战场原丝毫没有理会那样的我——
“意思就是说,我没有对那段充满浪漫的并非怪异谈的恋爱谈加上自己的解释,就是这样啦——”
她这么说道。
006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的结果。
根本不用搬出希腊神话里的那耳喀索斯,所有人都是爱着自己本身的——尽管那跟自恋和自我陶醉不一样,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含义。
处于渴望把自身的遗传基因流传到后世的本能。
人类总是会尊重自己,把自己视为理想。
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咦?什么?那战场原父亲就是把水面上像镜子般映照出来的自己的脸,当成了‘命中注定的对象’,是这个意思吗?不,那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吧。”
“为什么你这么想?”
“那不是像傻瓜一样吗。”
“所以说这就是像傻瓜一样的故事啦。要是把这个点破,那就等于是把她的父亲当傻瓜看,所以我并没有向神原点明这件事。初中时代的我自不用说,即使是现在的我也很难办到呢,那样的指摘。”
“……那简直就是刚才的狗的童话啊。一般来说都会发现吧
?你觉得世界上还会有人连自己的脸都看错的吗?”
“世界上并不存在对自己的脸有着严格准确了解的人啦。因为镜子中的自己是左右倒过来的。即使是照片或者动画,在色彩和立体感方面也是完全不同的。别人所看到的自己的姿态,实际上反而是自己最不了解的哦。”
“不,我不是在说这件事……”
“比如说,阿良良木君。别人家的家人看起来都很相像对吧?但是他们本人却往往不觉得他们自己很相像。阿良良木君和妹妹们,在外人看来简直是相似到了恶心的地步,但是你们自己却不觉得有多相似对吧?”
“你别若无其事地说什么‘到了恶心的地步’啊……虽然你要说的意思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只是因为那是平时看惯的东西,所以才比不熟悉的人更容易加以区分吧?正如在外行人看来像是跟原作毫无差别的赝品,专家却能轻易区分开来那样——”
“唔,虽然实际上不太一样,不过就这个理解也没问题。”
“还不一样吗……总而言之,对于映照在水面上的脸是不是自己的脸,这种程度的区分应该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吧。”
“那也不一定哦。要是照镜子就另当别论——但如果是水面的话……”
“……”
“水面是随时都会晃动闪烁和颤动的东西——不可能像镜子一样。恐怖谷理论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说CG和机器人水面的,越是做得像真人就反而让人觉得越不像人——也就是说因为变得更容易区分,所以看起来就显得更古怪了。作为比喻来说,应该是这个更恰当啦。”
“恐怖谷理论……”
“关于恐怖谷,也有说法认为只要一旦跨越了这个深谷,就会令人产生特别强烈的亲切感呢。近亲相奸的近亲相憎的理由,似乎也同样可以从这方面得到解释。总而言之,映照在水面上的自己的形象,反而会变得看起来不像是自己——据说也有借助特殊构造以左右不颠倒的方式映照出物体的镜子,但是大部分人在看到自己的形象后都这么想——‘这不是自己’。顺便说句,在看到家人和亲密朋友映照在镜子里的形象后,据说也还是会产生类似的违和感。”
“……跟平时用镜子看惯的‘理所当然’的自己形象不一样,所以就不觉得映照在水面上的自己是自己吗?”
“唔,而且在偶然的情况下,以变形的水面映照出来的自己,也可能会出现看起来像女孩子的可能吧?”
“唔……的确在男女区别不明显的幼年时期,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是女生玩的那些古老的占卜游戏,这恐怕就是答案了吧。但是长大成人后,或者说在有了某种程度的判断力后,那一般都是会察觉到的吧。”
“他一定是察觉到了呀,所以才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看不见了嘛。”
“……”
“但是要问他是否能把这个和过去以为看到过的记忆联系起来理解,那就另当别论了。就这种情况来说,看到水面上映照出来某个人的形象这个记忆,大概是以原本的状态残留在父亲的脑海里了吧。”
“……但就算是这样,他真的会把这看成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对象’吗?那自我欺骗倾向也太强烈了吧——不过要说符合神原父亲的风格也的确是这样。”
“那顺序应该是反了吧。这是在跟自己认为是‘命中注定的对象’的人相遇后,才觉得那个人跟过去在水面上看到的自己的形象很相似嘛。”
“唔……?啊啊,是这么回事吗……也对啦,因为现在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听这段故事,所以各种因果关系都被打乱了……但是从本人的感觉来考虑,就要这么想才合理吗。也就是说从小时候一直持续至今的疑问,这时候终于得出了答案么。”
“因为恋爱这种东西,往往会倾向于寻求跟自己相似的存在——”
所以——
说到这里,战场原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不过,这些都纯粹是一种解释而已啦。”
她这么总结道。
以这样的方式来总结,说不定是她特有的掩饰羞耻心的做法——或者是非要对浪漫的故事加以理论分析才能接受的自己作出的解释。
要彻底追究真相是什么,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这不是解答而是解释——战场原说道。
相对于神原和神原父亲以那样的形式进行理解,战场原却是以这一种方式来理解,仅此而已。虽然战场原把神原父亲的解释说成是“有矛盾”和“不可能”,不过反过来站在神原父亲的角度来说,也许反而觉得战场原的小理论“有矛盾”和“不可能”吧。
神原的父亲。
如果说他只是在那个浴池里——换言之就是只有通过那些井水才能看到“她”的身姿,那也可以作为这些水本身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佐证。
对于这个限定地点的解释,战场原只是以“大概那里的光源容易产生那样的反射吧”这样的说法来解释,不过我其实也是属于这一类人——也就是无法把浪漫原原本本地接受下来,而非要对这些事情做长篇的理论分析的那种人,所以我也不想对此加上不合时宜的解释。
总之在这方面——
我和战场原也许的确是彼此相似的存在吧——即使恋人,也是彼此相似的人。
“那么,再见啦,晚安。明天学校见~”
她并不是以这样的问候来道别——
“要是你向神原说什么多余的话我就杀了你哦。你要是敢说我就不放过你。假如你一时失言的话,那就在明天之前去自杀吧。”
而是留下这样的一句道别语挂掉了电话。
真的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在这么想的同时,我又估计着这个时间应该勉强可以,于是接着又给神原打了电话。
我以向她报告自己平安回到家作为借口,实际上却是因为有事情想要问问她——当然我没打算说什么多余的话。
毕竟我可不想在明天之前自杀啊。
“我说神原,你在那个浴池里观察水面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之所以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
假如神原的父亲的解释是正确的,那水面上就应该会出现神原将来结婚的对象——但是如果战场原的解释是正确的话,映出来的说不定就是——
神原的母亲。
也就是说可能就是卧烟远江了。
也许神原也跟父亲一样——在那里看到了她的身姿。对于映照在水面上晃动的自己的样子,她也许会看成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母亲的身影。给她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现在那种影响也依然残留在她左臂上的母亲的身影——又或者是……虽然我不知道神原究竟长得更像父亲还是母亲,但是既然有着血缘关系,那就算从中看到父亲的身影也毫不奇怪。根据水面晃动的状况,两者同时成立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父亲和母亲。
看到他们两人肩并肩的身影——也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是相当浪漫的一幕。尽管神原的父母已经去世,但此刻却同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与她同在——
“唔?啊啊,那当然是看到自己的胸部了。明明是自己却显得性感无比,所以我每次洗澡的时候都一直在盯着看呢。跟下面的腹肌形成的对比也非常鲜明,我每晚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出神了。老实说其他的东西我都没有放在眼内。那么,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阿良良木前辈——”
我马上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