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过了一周,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期末考试的前一天。
第五节课就要开始了。剩下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中,在喧闹的教室里,我撑着脸颊发着呆。
钓见对我说不要再来了的那天。
最后,我得不出答案,放学后没有去地学准备室。
第二天开始便如计划来到了考试期间。社团活动全面停止。钓见也会停止放学后的活动,答案必然只能留到将来了。
没办法。因为本身就没在倾听烦恼。
……不,这只是借口。
虽然放学后不进行活动是事实,但是不可能不来学校。休息时间应该仍旧呆在地学准备室里,就算不在,去教室就行了。若想要见面,多少次都能见到。
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我逃避了。
因为害怕。
并不是怕遭遇钓见的能力,而是怕再次被拒绝。
绝对不能敷衍了事,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但是,我缺乏去见她的根本理由。
监视是原来的目的。我觉得……并没有变。但是,就算过度估算钓见与欺诈相关的可能性,最多也就百分之五十。可以说有必要强行监视吧?
既然谁都……钓见都不希望这样,肯定停止监视才是正确的。
但是——
「哈……」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息了。
总觉得这一周里已经叹了一生的气了。或许还能找零。我无力地趴在桌上,用力挠着头。
「八十岛君,能打扰你……一下吧?」
「恩…………怎么啦。」
邻座铃木同学客气地向我搭话。
「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事,不过八十岛君说过钓见同学、那个……或许在学校里进行欺诈吧?」
「恩、恩。」
是毫无自觉进行性骚扰时的事吧。那时我还不相信钓见的能力,确信她是欺诈师。
「这是真的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
「但是,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次之后换过一次座位,但是,铃木同学还是我的邻座。至今为止问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这个,知道吗?」
铃木同学刷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瓶。
「叫做『超渗透共鸣水』。」
「渗透……共鸣水?不是共鸣渗透水?」
只是换了换顺序吗。而且加上了『超』。仅仅用一个字就让可疑度倍增,真了不起呢。
塑料瓶上并没有标签,瓶身处于光秃秃的状态。形状和大小都是常见的五百毫升,和一般贩卖的瓶装水大同小异。
「提取各种力量原石的波动,并封存这股力量的水——似乎是这样。能活化人体细胞,不管对什么疾病都有效用。」
「总觉得不仅仅是名字,连内容都像是……然后呢?」
「之前开始好像就在学校里秘密宣传。连我都被推荐,问要不要买呢。」
「诶、诶诶——!」
明显相当蹊跷。会有被如此简单的欺诈手段骗到的家伙吗?
「我想让八十岛君看一看,就买了一瓶样品……」
「到底是谁卖的?」
「优衣——二班的水留同学。认识吗?」
「……啊啊。恩。」
让我和钓见扯上关系的罪魁祸首。
她单纯到有些让人担心,看上去容易被骗。但是没想到居然单纯到这个地步。
……不,等等。
即使如此,有如此单纯吗?
「价格是试用价,一瓶二百五十日元。」
「太————不是很贵嘛。怎么回事,这种不上不下的价格设定。」
虽然和超市里卖的水相比贵上许多,但是作为健康饮料却是例外。
若作为诱饵的话应该免费派送,若不是,至少也该卖现在的十倍价格吧。或许是想设定学生也能买得起的价格,或者准备强行推销水之外的商品。
不管是哪种,现在,我窥见了诈骗主谋者的笨拙。
但是,欺诈就是欺诈。绝对不能原谅。
「除了水留以外,还有谁买了吗?」
先从调查受害者开始吧。我鼓起干劲询问道,铃木有些难以开口般支支吾吾着。
「所有经常去地学准备室的人都买了。」
「诶………………………………」
因为这番话,我沸腾起来的内心你瞬间凉透了。
欺诈。水。以及钓见。
全都和八年前的事情有所关联。
正如虽然否定但并未被排除的怀疑。
「是、是钓见在卖这个?」
「不是,是别人在卖。」
「——呼,这样吗。」
若是这样,欺诈已成事实应该大喊万岁的,但是为什么放心了呢。
「但是呢,对方说效果由钓见同学保证。」
「什什什、什么意思?」
胃部刺痛。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卖水的人给我们看了和小时候的钓见同学一起拍的照片。钓见同学小时候因为原因不明的疑难杂症而痛苦,但是喝了这个水之后就治好了。」
铃木同学露出无话可说的暧昧笑容。
「自那以来,刚才帮助大家解决烦恼的神奇力量便觉醒了,就是这番话。」
「这样吗……」
不管看上去多么荒唐多么愚蠢的话,一牵扯到钓见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实际上好几次都目睹了如文字所言的荒唐无稽之事。况且,既然都是常客,对钓见的信赖度也相当高。而且现在诈骗到的金额也不多,就是抓住这点吧。
首先,卖水的人肯定是我在家庭餐厅看见过的叫做吞泽的家伙。就算不是,肯定也是当时欺诈团伙中的一人。
「钓见——那家伙自己知不知道在卖这种水?」
这是首要问题。但是,铃木同学静静摇摇头。
「那个人对我们说,虽然用这个水治好了疾病,但是长期与病魔斗争的生活非常辛苦。所以为了不让钓见同学想起那时的生活,要暂时对她保密。」
实际上只是糊弄的回答。
「……暂时?」
「恩恩。照那人的说法,现在正在说服中。预定一结束就让钓见同学直接贩卖……」
「恩…………」
不论水的价格,所有设定都很微妙。钓见确实是重要的存在,甚至可以掩盖这些。
「谢谢你告诉我。」
接下来应该直接询问本人。我站起身来,但是时机不好铃声响起,午休结束了。
没办法,下节课结束后一定要去见她。
虽然不是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就能说完的话,但是放学后再去见她的话,可能会被溜掉的。首先必须好好准备一个说话的环境。
从了解了钓见的过去开始,我都不断推迟解决问题。只有这次不能再那样了。
◇◆◇
又焦急又不耐烦地度过了感觉变长的一个小时。
一下课,我就全速跑向地学准备室。不等回应,敲门的同时就想打开门,但是,似乎上着锁,开不开。
因为是考试之前,所以不仅仅是放学后,连休息时间都停止倾诉了吗?我正想着要不要冲去教室时。
「你在做什么。」
从背后刺来尖锐的、冰冷的、熟悉的声音。我放心下来,回过头去,白发少女大模大样地走近,在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
「我应该说过不要再来这里的吧。」
明明有一周没有见面了,钓见连笑都不笑一下,一点都不亲切。她瞪视般的视线相当锐利,甚至让人感受到敌对情绪。
因为是我没有遵照忠告,所以被这么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也不是莫名其妙就来这里的。事到如今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胆怯。
「有很重要的话,放学后能腾出点时间吗。」
似乎因为紧张,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吵闹。
她不可能露出动摇的样子。我看向装作平静的钓见,但是拜其所赐总觉得连目光都带起刺来。
「和学长已经没有可说的了。」
「就算你没有,但我有。」
「那么,就对着墙壁说吧。就算如此结果也一样。」
和预想一样……钓见比预想中更甚,拒绝一切对话。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赢得舌战。猛然决定使用杀手锏。
「你知道这个吗?」
我拿出问邻座铃木同学借来的塑料瓶。
这是和钓见有关的欺诈的物证。为了不放过所有细微的动作,我目不转睛,但是钓见连目光都未游离,连类似的反应都没有。
「只是普通的水吧?」
但是并不是完全没反应,她哆嗦了一下,脸颊微微鼓起。
「我也觉得是普通的水。我也在想是不是只是剥掉了附近卖的水的标签。问题是它的名字。」
「……那么,快点说完如何。」
钓见没有隐藏内心的焦躁,甚至不满地咋起舌来。
「叫做『超渗透共鸣水』。」
说出名字的一瞬间,钓见变得毫无血色。
「骗、骗人…………」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宣传语和『共鸣渗透水』非常相似。」
「……………………………………!」
攻击起到了效果,钓见颤抖着,眼看就要倒下来。声音都发不出的样子,只能清晰地听到白色的牙齿卡塔卡塔互相碰擦的奇怪声音。脸色苍白……老实说,看不下去了。
「那么,放学后地学准备室再见。」
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跑向她的。但是,若现在考虑各自的立场,我无法为她支撑身体。
勉强帮她,以此作为借口让她说明原委?我可没有这种心眼。
「等等——给我等等!」
斩断心中的留恋,我背过身时,钓见放声大叫起来。
「没有等到放学后的必要。快到里面来。」
「但是,已经开始上课——」
「上课什么的现在都无关紧要吧!拜托了!!」
钓见怒吼着,依靠着门,颤抖的手与钥匙苦战着。
颤抖丝毫没有停止。就算没有课,钓见首先需要一段时间让身心平静下来,但是她置若罔闻。
「喂,快进来!」
门完全打开,她不断向我招手。这种情况下就算顾自回去了,她会跟到教室来也不奇怪。我确实感受到了她的这份执念。
「知道了,知道了。」
不能再继续勉强钓见了。而且,我确实也想弄清事实。我放弃了,便跟在她身后。
「…………」
我踏入房间内,心情有些复杂。
别再靠近了。这是被这么说的地方。钓见确实想要拒绝我,那态度甚至无法好好对话。
我紧紧握住塑料瓶的手不禁握得更用力。
如果只是来『监视』的话,钓见绝对不会让我进入地学准备室的。
多亏了着诈骗的证据,我如愿以偿了。真是讽刺。
◇◆◇
「能给我些时间吗。」
钓见如崩溃般坐上固定位子上的椅子,她这么说着,闭上眼睛。
她没有擦拭汗液,连露出的苦闷表情也忘记隐藏。本来,应该是需要好好休息的状态,但是,休息了一分钟都不到。
「抱歉。能告诉我详情吗。」
再次缓缓睁开眼睛,钓见强有力的视线凝望着我。虽然脸上仍旧糟糕,但是多少恢复了冷静。
至少表面上如此。
「我也刚刚才知道,只能说明个大概。」
这个水悄悄地在校内贩售。购买者全是钓见的倾诉者。钓见和贩卖水的男人一起拍过照。
我不夹带私情,淡淡地如实叙述从邻座铃木同学那儿听来的话。
随着话题进展,钓见苍白的脸色越发糟糕,甚至给人发黑的印象。她没有中途插嘴,一直听到了最后。
「是……吗…………」
钓见低吟一句,深深俯下脸去。
这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我也不逼问,老实等待着反应。
就这样过了多久呢。虽然是无聊的话,不过,一直站着差不多感到疲劳了,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走向椅子的时候。
钓见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噗…………」
轻轻笑着。
「钓、钓见……?」
「噗噗……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如同难以忍耐一般,这笑声渐渐增幅。她把嘴张得大大的,抱着腹部扭动着身体。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以为钓见总算不笑的时候,她啪嗒一下拍起桌子,擦拭眼角浮出的泪水。
她面向目瞪口呆的我
「恭喜你,学长。」
她窃窃一笑,说道。
「所谓的恭喜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学长如愿之日终于到来了。」
虽然多少恢复一点,但脸色仍旧苍白。尽管如此,钓见的情绪处于最高状态。
「不是一直想举报我吗?」
宛如死人般的表情中,每一处都诉说着这份兴奋。
「所谓的举报……难道你承认了?」
「喂喂,为什么做出那么惊讶的表情。正是因为发现我和欺诈相关,学长你才会来这里的吧。」
她哎呀哎呀地摇着头,晃动着浓密的白发。
「好不容易花时间准备的,却浪费了呢。」
「……也就是说在这里倾听烦恼全都是为了诈骗吗?」
「啊啊。正如学长一开始所说的。」
「甚至拼命到牺牲自己的生活?」
「之后会变成巨款回来的。为此在所不惜哦。」
自暴自弃了吗。钓见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状。
「为了避开学长的监视,让他在外面贩售反而是祸害吗。明明命令过只把目标限定在倾诉人中最为热心的人,真是判断失误呢……早知如此,一开始在这里卖就好了。」
如说着失败了一般,啪一下拍了拍额头。
「虽然考虑了能够骗到学长的借口,但是完全想不到。怎么了?如果不通报我的话,也把利润分给学长吧。」
她露出卑劣的笑容。
「好啊。」
「是吧————诶诶!?」
因为我的回答,钓见吓得瞪大眼睛。她双手撑着桌子,以猛烈的势头站起身来。
「所、所谓的好的,难道是接受我的提议?我让你不要干涉诈骗哦?你认真的?」
「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副吃惊的表情摇摇头。那么简单就惊讶了,暴露了哦。
「我是说不要勉强。」
虽然我也没有说别人的资格。
这家伙的演技差到让人意外呢。
「哈?你在说什么啊?我——」
「所以说,别再假装欺诈师了。你怎么可能想不出欺骗我的借口。」
虽然让我自己来说有些悲哀,不过我本来就没有钓见那么能言善辩。
「……关于欺诈,学长深刻怀疑吧。关于这点,我不准备撒谎呢。」
「假设钓见真的企图诈骗,就算无法完全欺骗,至少会当场敷衍吧。至少,现在的情况下还没有被逼到需要认罪吧。放弃得太快了吧。」
我得意洋洋,哼哼哼地用鼻子笑道。
不管钓见有怎样的打算,她的作战失败了。她似乎发现了,全身无力,再次噗通坐下。
「就因为这点就相信我?明明一直怀疑我是欺诈师而监视我的。」
「……正是因为监视了。」
在钓见的倾诉人中广泛流传的超渗透共鸣水。
它确实和钓见有某种关系。
自称能够帮助别人的可疑的『能力』就算了,如果不知道她的事情只是听说这个事情,我肯定会怀疑钓见的吧。不怀疑她是欺诈师反而比较奇怪。
但是。
「我一直在一边看着钓见。我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家伙。」
听铃木同学说超渗透共鸣水时,我对钓见的怀疑也一度增强。自己也认为是怀疑论。
但是,实际和她见面之后,这种怀疑一瞬间就消散了。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
明明表达了信任,但是钓见的表情仍旧阴郁,不如说脸色更阴沉了。
「我没有被信任的资格。」
「……因为八年前的事情吗。」
痛苦的难以说出口的话语。我推测后代她说出时,钓见目瞪口呆。
「抱歉。虽然是今天听说这个水的,不过,八年前的事件……与钓见的过去相关的诈骗,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并不是因为怀疑钓见而找茬的,只是偶然。不过我确实肆意调查了别人不愿被触及的过去。
「是吗——」
钓见耳语般低声说道,她的脖子大幅度向后倒去,仰头看着天花板。她慢慢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吐出气息。
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平时围绕身边的威严和自信如驱散了邪灵般变得难觅踪迹。
「你知道了呢。」
钓见淡淡地微笑着,包裹她的空气骤然一变,就像刚才为止见到的是别人一般。
自然、恬静。
有些孱弱。
「但是,就算如此,更加怀疑也不奇怪吧?反而感到怀疑才是理所当然。」
语气中的傲慢也消失了,也没有表面恭维的迹象。我认识的钓见用这种方式说话,违和感满满,我不禁怀疑有什么内情,不过,现在的她并不勉强,非常协调。
简直就像这样才是她真正的姿态一般。
不,只是觉得至今为止都很奇怪,现在比较理所当然……
因为这不太习惯的样子,我的内心有些动摇……我感受到一点孤独,但是没有显露出来,继续说道。
「我在照片中看到的八年前的钓见是黑发的。」
是个非常普通的、可爱的小女孩。
但是,现在
那头发变成了白色。尽管并不是天生如此,不是染的,而是一开始就是这个颜色。
暂且不提普通人。若是钓见的话,谁都能够想象到其中的原因在于她的特殊体质。
『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便会一夜白头』
作为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轶事相当著名,是个连我都知道的俗信。
(注:玛丽·安托瓦内特,路易十六的王太子妃,热衷于打扮,曾得知法国人民连面包都没得吃是,说出那他们干嘛不吃蛋糕呢?相当著名。)
只能认为这种几乎成为现实的事情就发生在了钓见的身上。
「因为被人指责为欺诈而过于震惊了吧?当时是真心相信欺诈师的话吧?虽然被叫做『嫌疑少女』,如果你脸皮厚到最初开始就知道是诈骗还协力的话,应该不会受到如此之大的打击吧。」
钓见那作为特征的、引人注目的白发。
对于我来说,那是无言地在诉说自己的清白。
「……不是的。」
但是,钓见微微摇头。
「诶——?」
「虽然基本上没有偏差,但也不完全正确。事件发生后又过了段时间,我的头发才变白了。」
总而言之…………是怎么回事?
总是低着头声音也很小,所以难以回应。我在迷茫要不要问的时候。
「——那个,学长。」
钓见一副决定什么了的表情,痛苦内倏地闪出光芒。
「如果学长相信我的话……就交给我来举报吧?」
「所谓的举报是指举报卖水的家伙?」
「是的。」
我挥挥塑料瓶,她轻轻地却坚定地点点头。
是想亲手做个了结吗。那么,我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明白了。那么先分头收集情报吧。」
「不。学长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钓见断然拒绝鼓起干劲的我。
「这次的事情错都在我。」
「不不,钓见只是被牵扯进来的,并没有错。」
「不是的!」
吼叫般提高的声音剧烈地在耳中回响。
「虽然学长相信我,但我并没有被信任的价值。正是因为有我在,吞泽先生才会盯上学校。」
然后,钓见眯起眼睛,露出自嘲似的笑容。
「我对吞泽先生倾诉了我的能力,所以才会想到这招的。」
「什——!」
为什么要做那么愚蠢的事。吞泽本来是不知道的,为什么还要刻意告诉他。
我被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剧烈摇动的冲动所驱使,但是咬咬牙,设法忍耐了。
冷静。冷静。
就算现在斥责钓见,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首先要了解事情原委。
所以,冷静下来吧。
「能详细告诉我吗?」
「好。大概是十天之前。这次诈骗的主谋吞泽先生突然联络我说想要和我见面。」
钓见摆正姿势,压抑感情,用稍许平淡地声音叙述道。
「吞泽先生也和八年前的诈骗有关……学长你知道的吧?他说,事件之后,得知我被如何对待,出狱之后就一直很担心,一直在找我。」
「担心?欺诈师?」
不是威胁?
「恩恩。他说,因为自己的错让我受苦了,所以感到非常抱歉。所以,我道歉说,我才感到抱歉。就是因为我有奇妙的能力,所以才添麻烦了。」
「哈……………………?」
在说什么啊,完全无法理解。
对着目瞪口呆的我,钓见轻抚头发。
「我之前说这个头发不是事件之后立刻变成这样的吧。在吞泽先生他们因为诈骗被逮捕后,我也一直坚信一定是搞错了……不——」
她低下头,微微地、弱弱地摇摇头。白色的头发反射着光芒,让人炫目。
「现在也相信。」
因为这让人心痛的笑容,我只得无言。
「那、那种事怎么可能——」
「明白的!我明白的!」
钓见至今都淡淡叙述的语气忽然一变,爆发出感情。
「我已经不是那时的小孩子了。自己也调查了好几次那个事件,也完全理解他们是欺诈师的事实。我想要理解的!但是——」
忽然,一股泪水沿着钓见的脸颊流下。
「对我来说,大家都是好人。」
声音小得就要消失,完全被屋内的静寂吞没。但是,这悲痛的喊叫仍旧留在我的耳中。
「拯救了因为疾病而痛苦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很温柔。想要开发治疗百病的水——拯救痛苦的人的想法是真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应该是这样的……但是。」
轻轻地自虐式地一笑后,钓见沉默不语。
道理上明白,但感情上无法接受吗……
我也一直烦恼着同样的事情,所以能够理解这份感情。虽然理解,但正因为理解才无法苟同。
「过去,得了原因不明的疑难杂症是真的吗。」
「是的,喝了『包治百病』的水后,的确治愈了。当时还没有发觉这个讨厌的能力。我在说明能力的时候,不仅仅举出俗信,还举出了疑似科学也是因为这件事。」
「原来如此。」
用谜一般的理论来介绍的可疑之水是典型的疑似科学之一。在调查八年前诈骗事件的时候,我也明白了这点。
「那样的话,果然还是不能交给钓见。我来做。」
让她来当超度的角色太过残酷了。虽然不想去想这种事,但也有手下留情把他放走的可能。
并不是担心,只是合理的结论。
「相对学长,我更合适。」
钓见还是摇摇头。
「虽然确实在学校里进行欺诈,但是规模仍旧很小。就算向警察举报,也不会判什么了不起的罪行。甚至可能不被受理。」
「确实如此……也就是说,钓见的话有办法做到?」
「是的。我把能力告诉吞泽先生的时候,他让我使用这个能力协助欺诈。虽然断然拒绝了,不过这次的事件应该和这个有所关联。」
她语气仍旧谨慎,但用和平时差不多的流畅度叙述着。
「他想要利用我。准备以水为首,慢慢贩卖高额的东西。成功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就算失败,我在校内也失去了容身之所。这样,就再一次邀请我成为同伙。」
「原来如此……所以呢?」
「如吞泽先生的要求,我去他那儿。」
「恩恩————诶诶!」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钓见对着震惊的我嫣然一笑。
「吞泽先生——这次诈骗的主谋虽然装作大人物,其实非常胆小怕事。如果不这么做,或许永远都这么无止尽地卖着水。」
「恩、哼。」
对于钓见过于亲切的语调,我勉强做出反应。反正我就是个小喽啰。
但是,对方正是欺诈师,所以认为没必要一直加称“先生”的我应该并没有错。
「如果我成为了同伙,应该会利用我的能力,向更大规模的诈骗出手。」
钓见应该没有发现我正在在意这种小气的事情,继续说道。
「如果吞泽先生没有好点子,那就由我来提议。等规模到了某个程度的时候,就举报他,那时已经无处可逃了。」
「等等。如果这样钓见也很危险吧。目的暴露了要怎么办。」
「我不在乎……而且,一开始就打算说服他去自首。」
还在说这种话吗。
「还是不行。如果用这种方法,连钓见都会被捕的吧。」
「是的。这有问题吗?」
钓见点点头,表示早就考虑到了。
「才、才不是有没有问题。这种事绝对不认(同)——」
「因为责任在我。」
钓见毅然打断我的话,没有让我说到最后。
「如果我没把能力告诉吞泽先生的话……如果我不存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我必须负起责任。」
「就、就算如此,没有逮捕钓见的必要吧!」
「不。」
我就算不肯罢休,还是没能传达给她。
「从八年前开始,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变成这样。被问罪、被制裁。」
她环视一周屋内,视线定在了我身上。
「或许我的能力还能用在诅咒上呢。」
「诅咒……?这个房间吗?」
「是的,自从意识到能力开始,我一直和他人保持距离。姑且不提被骂说谎精或者被恐惧,我想避免关系变好后伤害别人或者被盲目相信被吹捧。」
「……」
每一个肯定都是她的亲身体验。
「老实说,最开始学长的存在让我很痛苦。正如学长所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呆在我附近的话,总有一天会成为受害者的吧,为此担心得不得了。也很害怕。虽然是自作自受,但是被叫做欺诈师……还是很伤心的。」
我感到一阵阵心痛。
明明平时尽显毒舌,
我难以想象那种心情。
毒舌也是为了让我疏远,钓见故意为之的吧。
「但是——越来越不讨厌和学长一起度过的时间了。最初不容分说便否定了,但是,学长开始相信我的能力了。尽管如此,不害怕不吹捧,而且不利用……并接受我的能力,而且是普通地接受。我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太夸张了吧。」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得更轻松点不好吗。
但是,钓见轻轻摇头,否定了我的低语。
「我本来没有那种资格,但是不知不觉间甚至觉得快乐起来。放学后一起呆在这里,简直就像社团活动……学长为了我生气的时候,说了滚出去真的非常抱歉。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她谈谈地、哀伤地微笑着。
把地学准备室当作社团活动室的社团一定会被废部。
我甚至想说这成为了现实。
「这种时光也结束了。学长,至今为止都非常感谢。」
钓见忽然优雅地站前,向我深深地低下头。我难以忍耐大声吼道。
「这样完全不像钓见。快挺起胸说『感谢我吧』!快说『想挽留我的话就下跪吧』!」
若是我所了解的她,至少会说这些话。不,应该说肯定会连续说出现更加让我沮丧的话。
是吧?
所以,拜托了,别像最后的分别一样说话。
「……」
但是,钓见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微笑着。
「……明白了。明白了!」
现在我的心中没有让钓见放弃念头的话语,也没有让她重新考虑的替代方案。完全力不从心。
「但是,不要那么着急下结论吧?」
但是,就算如此,我完全不打算老实地观望。
「如果钓见的预测正确的话,离正式的诈骗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慢慢地思考对策就行了吧。」
「默许被害者的增加吗?」
「那个…………我去一一说服。水也由我来买下。这样就不会出现受害者,对钓见的抱怨都由我来承受。」
「但是——」
「也不可能等上一两年!至少——至少到暑假开始之前就行。两周就行,给我点时间!」
到时绝对会想出对策。
如果说不行,那就算最后让他逃走了,也要在现在这个阶段举报吞泽那家伙。
我意已决,呼吸急促,瞪着钓见。
「……明白了。」
钓见苦笑着,轻轻点头。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不要反悔哦!」
我立即吼道。这时,就像祝福一般,宣告下课的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喂,快点回去准备期末考试吧。」
再这么待下去,想法变了就糟了。我单方面停止对话,催促钓见离开地学准备室。
尽管我非常清楚成功延后了问题,但事态并没有任何好转。
◇◆◇
第二天。期末考试的第一天以悲剧告终。
嘛,这也没办法,应该说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能够集中的精神状态,而且抱有如果对付欺诈师这种比考试更重要且更难的问题。如果有什么东西我可以抬头挺胸说学习过了的话,只有与俗信相关的知识吧。
虽说这样下去也是浓浓的亮红灯的趋势,不过,不是我不好,是欺诈师不好。
所以请斟酌此事,为我加点分吧。
「树,接下来做什么?」
我考虑着些荒唐的事逃避着现实时,做完回家准备的千佳碎步走来。
「去图书馆吧。还是说先吃午饭?」
「恩。怎么办呢……」
今天的考试只有三门,所以离午饭时间还早。
我提不起劲,反正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不过还是应该挣扎一下吧。如果一个人在家,肯定会只考虑对付欺诈师的对策。
「好吧。那么——」
「八十岛君!在吗!?」
好不容易提起劲来,却被以猛烈势头飞奔进教室的人妨碍了。教室里还留下一半左右的人,水留吸引着同学们的视线,啪嗒啪嗒吵闹着跑来。
「怎么了啊,那么慌张?」
「才不是怎么了!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啊!」
好像要立刻咬我一般对我怒吼道。
「朱鹭子酱发生了什么事!?」
「诶?什么什么?」
虽然脑中忽然划过超渗透共鸣水的事,但是关于这个才刚刚和我约定给我时间。
尽管如此,想不到其他事情,我歪头迷茫,而水留呲牙咧嘴嘀嘀咕咕着。
「八十岛君整天泡在地学准备室里,没听说什么?朱鹭子不在了啊!」
「小题大做了吧。只是考试期间停止倾听烦恼吧。」
「不对!不是这样的!」
水留剧烈地闹着头,发型甚至不成样子。
「刚才问了老师,他说朱鹭子酱休学了!」
「休学……诶诶!」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话。
「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因为不知道才来问你的!」
水留明白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失望地垂下肩膀。
「……老师说早上一来学校只说了要休学就到某处去了。联络都联络不上,老师好像也很困扰。」
「水留,你给钓见打过电话吗。」
「不,还没有。能打的话早就打了,但是不管我问几次,朱鹭子酱都坚持不告诉我联系方式。八十岛君知道吗?」
「啊……不。我也不知道。」
别说手机号码了,我连那家伙有没有手机都不知道。固定电话和住址就更不用说了。只知道出了学校和我家是相反方向,从未问过住在哪个地区。
连这种程度的东西,钓见也不让任何人触及吗。
「可恶,那家伙…………!」
明明和我约定好了要等到我想出代替方案,她肯定是独自前往欺诈师那了。不过一天就付诸行动说明她从约定开始就不准备遵守。
「可恶,给我等着!」
我向邻座铃木同学问了超渗透共鸣水的贩卖场所,踹飞椅子站起身来正要追去的时候。
「你要去哪里?」
千佳牢牢抓住我的手臂,阻止道。
「毫无疑问吧,去钓见那里。」
「去了后干嘛?」
「把她带回来!」
要让我说几次显而易见的事情啊。我不禁感到烦躁,声音粗暴起来。但是千佳抓住我的手并未松开。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表情严肃,继续提问。
「等、等等,千佳你在说什么——」
「优衣你闭嘴。」
震惊的水留比我先一步插嘴道,但被千佳狠狠地一瞪便沉默下来。那能贯穿一切的锐利视线就这么向我投来。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朱鹭子是以自己的意志去了某处吧?为什么树要把她带回来呢?」
「毫无疑问吧!」
「才不是。好好回答。」
千佳不接受我这个只有气势的回答。
「喂,树,你一直在监视朱鹭子吧?既然朱鹭子休学了,还有这个必要?本来是想把她赶出去的吧?」
「那、那是……」
「我说过,朱鹭子身边很危险。还记得吧。」
「…………啊啊。」
不仅仅是千佳,同一天钓见本人也那么说过。不可能忘记。
我勉强点点头,千佳轻轻放开抓住我的手。
「就算如此你还想把她带回来的话,就告诉我理由。」
和刚才不同,语气并不强力,反倒很温柔。
但是这番话重重地刺进我的胸口。
我之所以每天往来于地学准备室是为了监视钓见。因为怀疑她是不是企图欺诈。
这个过程中,知道了钓见的『能力』很危险,也被本人告知不要靠近。与其说欺诈的疑惑已经豁然开朗,不如说钓见现在正为了偿还自己的罪行行动着。
让我疏远也是。独自前往欺诈师那里也是。
每一个都是钓见的决定,我没有插嘴的权利。欺诈和『能力』这两种威胁都能被排除,所以没有那个必要。
必须把钓见带回来的理由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