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

【七月二十一日(二)上午十一点十二分】

宛如好莱坞电影一般——在教室西侧的窗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中,黑影冲进了理化实验室——一名重装士兵冲破窗户跳了进来。

教室的玻璃窗为了避免学生不小心打破,使用的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强化玻璃。而这片玻璃窗并非遭到击破、碎裂成几百几千片细小锐利的碎片,而是在瞬间化成粉末散洒在地上。

黑影起身,脸上戴着仿佛银行抢匪一般的黑色面罩,身着质地坚硬的土黄色外套;身上的防弹背心附着无法判别的装备,一般人大概只能从中辨别预备弹匣、手榴弹,还有刺刀等等。 他的衣领和右耳同时戴着一副小型机具,这大概是通信器材吧……随后,包裹在手套底下的双手举起自动步枪,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在场的学生。

低沉的嗓音之中,这名侵入者吐出了警告:

「所有人在听到指示之前全部不准动。」

在他沉稳中带点紧张的音质之中,可以听出这人是个男性;声音不大,却传遍了这间理化实验室的每个角落。

阿诚为了这堂课的镁矿燃烧实验,正准备将本生灯点燃。本生灯上放着装了水的烧杯。他们要将烧杯内的水煮沸,然后滴入几滴酚酞溶液——尽管理化老师伊藤是这么教的,但阿诚却不记得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伊藤老师已经没有教书的热诚了。他对学生们作出指示之后,便称他有东西忘在教职员办公室,而离开了理化实验室——每次上他的实验课,他讲完实验步骤之后都会跑回教职员办公室去。经过二十分钟左右会回来看看情况,随后又马上消失。

本生灯发出了『咻』的声音,喷出了小小的火焰。

晴花坐在阿诚对面。他们在实验课同样都被分在六组,而实验课的分组是以抽签决定的。

这是半年前阿诚幸运抽签抽到的结果。

晴花手捧着集气瓶,整个人呆愣住了。

没有玻璃的玻璃窗外,传来校舍某些人的叫唤声和齐奏的蝉鸣。

教室内所有人都带着茫然的表情凝望着这名黑面罩男子,没有人显露出慌张的反应。虽然大家偶尔会在新闻里面看到有可疑人物闯进学校,但像现在这样做出如此怪异打扮破窗而入的情况也太背离现实了。

班上最先反应的同学是田山正弘。

他在班上属于比较不引人注目的典型。除了身高还算高之外,他不是特别会念书,运动神经也不算好。关于这位同学,阿诚对他的认识只有他喜欢科幻小说,还有他拥有超能力这两点而已。

田山一言不发地朝着身旁一面窗子跳了过去。

理化实验室位在校舍四楼。若是普通人从四楼跳出窗外,肯定会摔在地上跌得稀烂。然而,田山拥有强大的念动力,也许他可以在落地之前控制自己坠落的速度。

面对如此唐突的情况,阿诚无法马上做出判断跟反应,只能眼巴巴地凝视田山的举动。

田山冲破玻璃的瞬间(他大概是以念动力在强化玻璃上制造出了裂痕,在他撞上去的那个瞬间,整片玻璃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被他撞破),戴着黑面罩的特殊部队士兵很快地将枪口移向田山,并且扣下扳机,发出宛如模型枪击出BB弹一般干涩的声响。

阿诚无法用视线确认田山是否中枪,但随后窗外下方却传来像是鸡蛋砸在地上碎掉的声音。

教室一如田山消失之前一般鸦雀无声。班上没有一个人喊出声来。

一名同学从四楼摔下,那声音绝非骨折这种程度的创伤——不是骨头摔断了,而是质量更大的东西摔得稀烂的声响。

阿诚清楚知道,为什么包含他在内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嚷嚷。因为对他们这些国中生而言, 死亡是躺在医院里面,经过冗长时间之后发生的事。田山死得过于唐突,而且没有看见尸体, 大家都想试着相信,田山坠楼其实只是幻觉;甚至认为田山会推开理化实验室的大门,笑着告诉大家,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不是吗?眼前这个重装士兵应该也会马上取下面具露出笑容……

然而,这名仿佛军方特殊部队人员的男子接着又重覆了同一句话:

「所有人在听到指示之前全部不准动。」

没有人想变得跟田山一样。

此时一个女生发出宛如痉挛般令人不快的呼吸声,让阿诚的颈子开始冒出了鸡皮疙瘩。

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是平成大地震之后搭建的其中一所临时国民中学。

震灾发生在距今十四年前的二月十五日。地震冲击了东京二十三区,并且造成港区、千代田区近乎毁灭性的灾害。这两个在地震前极为兴盛的商业区,灾后建物倒塌过半,加上同时发生的大火将这两个行政区全部没入火海之中。而其他行政区的各项基础建设都在地震中毁坏, 使得东京完全失去作为首都的机能。

对此,政府的应变措施便是将首都迁往当时日本的第二大都市,名古屋。

尽管这项行政命令仅是震灾复兴工作完成之前的暂时处置,但即便当时的震灾已过了十余年之久,日本的首都依旧没有从名古屋迁回东京。

迁都之后,大部分的企业都将总公司移往名古屋。于是东京地价暴跌,随之而来的是大量人口流入二十三区——由于房地产价格崩落,让原本定居在郊外的居民大举迁入了二十三区内。

地震前,※人口呈甜甜圈形分部的二十三区内中、小学教育机构极度缺乏,但由于居民大举迁入,使得原有学校能招收的学生人数全都爆满。因此,在东京都知事的一声令下,二十三区内便开始紧急建置临时国中与临时国小。而这所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就是其中一所。(编注:由于都心房价过高,人口集中在郊区圈的现象。)

这所二十二中搭建在过去六本木代表性建筑所在的小丘陵上,四周都是民宅。十四年前栽植的林木如今已成长茁壮,远看就好像埋在一座森林里头一样。

校内的学生人数包含男生一百四十一名,女生一百七十一名;总共共三百一十二名——不只这间学校,其实日本各地的国民中学都出现女生人数比例高过男生的情况。这是因为地震之后男婴出生的比率逐年下降的缘故。

二十二中,每个学年各分为九个班级,一班人数大约二十人左右。学校校舍主要由各层楼 彼此相通的东西两栋四层楼主建筑,加上I栋独立校舍构成。东西两栋主校舍设置了一般教室;四楼为一年级,三楼为二年级,二楼为三年级。一楼则设置了美术教室、工艺教室、保健室等等;尽管这间学校才不过十四年的历史,但却已经产生每晚都会出现在美术教室的幽灵, 和保健室会出现怪声等等怪谈。大概再过几年,这所二十二中也会成就一套完整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吧。

大型的专科教室分别在设置在二、三、四楼的两侧;音乐教室在东侧四楼,理化实验室在西侧四楼。视听教室和电脑教室分别位在三楼的东西两侧。而二楼东侧是家政教室;西侧在几年前还是教职员办公室跟校长室,但现在已经空置不用。由于每年教职员人数增加,旧的办公室已经塞不下而搬到独立校舍的二楼去了。

独立校舍是五年前新盖的校舍,在二楼与西栋之间有一条空中走廊衔接——这栋建筑物原本是预定作为图书馆使用,和两栋主校舍之间没有衔接。但由于教职员办公室移到了这栋独立校舍,所以在考量老师们移动上的便利性之后,才特别在独立栋跟西栋之间加盖了这么一条连接两栋校舍二楼的空中走廊。

新的校长室也搬到了新的教职员办公室隔壁,门前的玻璃橱窗非常宝贝地收藏着三年前垒球社获得全国大赛优胜的奖杯和照片。

现在的这位校长在创校之初便以教务主任身份一路看着这所学校成长,其后更是坐上了这所学校最高贵的栎木椅。对他来说,这座奖杯就形同这所学校最光辉的其中一页,因而毫不掩饰地将其展示在校长室前。

其他临时学校至今还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有社团夺下全国锦标。在这位校长心里认为,这所二十二中之所以能有社团称霸全国的创举,他的领导手腕是达成这个目标的重要推手。

与其他临时国中一样,这所二十二中拥有超能力的学生比例远远高出其他一般学校。专家学者认为这是地震的影响。也因为这个缘故,要如何教导这些临时国中的学生一直都是一个难题。

拥有能够读取他人内心想法和记忆的心灵感应能力者,能够读取老师们脑内的资讯,从中得知考试的问题解答;能够以意念控制周遭物体的念动力者若是有意阻挠上课,甚至还可能造成他人严重的伤害……比方说,若是丢橡皮擦的这种恶作剧行为,改用桌子朝某个学生或老师扔出去,后果便会不堪设想。

而二十二中的这位校长每天早晚都会以广播的方式,对学生们讲述各种帮助心灵成长的道理。譬如引用伟人的名言,晓以暴力所带来的惨剧和友情的重要。他认为,就是他这番每天不辞辛劳的演说凝聚了学生的向心力,消弭了校园暴力,并间接带来了垒球社的全国锦

标。

然而,这所二十二中之所以没有发生严重的意外事件,其实不过就是偶然,是侥幸的结果——特别是近两年,有许多几乎足以登上全国新闻的重大意外,其实都是在真正发生的前一刻忽然出现转圜而得以回避……例如遭到其他同学霸凌的学生,在拿出菜刀刺向欺负他的学生时,刀尖却在见血之前忽然折断。还有屋顶上十吨重的水塔固定机制忽然松脱,不偏不倚地砸进了上课中的二年五班教室。但这个撞破了教室外墙和窗户袭击室内的水塔,却在弹跳中偶然避开了学生们头顶,又撞破了教室和走廊之间的墙壁滚进了走廊内。就连坐在窗边的女学生都只是幸运地擦破头皮,发箍被弹开而已。

因此二年五班和走廊衔接的墙壁在经过修补之后,留下一面与他处不同的崭新墙壁,显得特别醒目。

【七月二十一日(二)上午十一点十五分】

阿诚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冒出了汗水,因而伸手用衣服的袖子擦拭。然而,这个举动却无法拭去他觉得自己正在冒汗的感受。胃壁猛然收缩让他觉得不快。他望向身旁的晴花,晴花额头上也冒出了一颗颗斗大的汗珠,双手按着自己的腹部。

他感受到了晴花内心的恐惧。

——晴花拥有强大的心灵感应能力。当她感受到庞大的压力时,便会下意识地将这种压力传递到周围的人心中。

在阿诚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亲身经历过一起『晴花事件』。

当时时值二月中旬,位在都心的住宅屋檐全都在纷飞的白雪中染成了白色。阿诚跟同学一同在鹤川河边的堤防上玩耍。尽管家长们总是告诉孩子不要在河堤边玩耍,但阿诚和其他男生却满不在乎地一天到晚往那里跑。而包含晴花在内的女生有时候也会一起来到河堤边。男女生偶尔玩在一起,意外地非常热闹,最后甚至变成了男女生分组的滑雪竞赛。比赛哪一方能滑得最帅。

比赛由男女生交互进行,从体格较小的开始。阿诚很快就滑完了,因而站在河边替其他人加油。

最后一个男生是体格较为健壮的栉田。栉田滑得非常漂亮。他趴在滑板上如箭矢般滑下河堤,速度飞快,一路滑向河边的雪地中央。站在河边的男生齐声喝采,女生则报以嘘声。

男生们的吆喝还没有停歇,女生的最后一棒晴花,已经站在堤防顶端。

栉田的体重比较重,但晴花的身高却比栉田高了五公分。以那个年纪来说,晴花的发育情况相当好。

阿诚站在河边仰望着晴花站在堤防上的模样,这一刻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

晴花把那一头长发绑成丸子头,藏在毛线帽中。寒冷的天气使得晴花白皙的肌肤更是有如白金一般闪亮。雪地闪耀着白光,倒映在晴花一双清秀的眼眸之中生辉。晴花是同年级的女生中最可爱的一个。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胆怯。其实她非常不善于应付这种玩得很疯的游戏。

河边的女生们齐声为晴花加油,晴花则是有些怯懦地手持着蓝色塑胶滑板,将它放到地上。她坐上了滑板。站在河边的阿诚只看得到她从滑板上伸出来的一双脚。滑板倾斜进入雪坡,随后逐渐加速。一块滑板从二十公尺的堤防斜面滑下,快如子弹。

滑板出了河堤滑向河边的雪地。晴花的速度明显比栉田更快,甚至冲力丝毫不减地快速穿过阿诚面前。滑板飞快地继续滑行,一路栽进了冰溶之后水量大增的鹤川之中。

阿诚心想,这是我表现给大家看的好机会——虽然水很冷,但我会游泳,而且不过就是跳进河里把晴花拉起来而已,这太简单了。而且这么一来,晴花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朝河岸跑去,猛吸了一口气之后跳进水温接近冰点的河中。

当时还不懂事的阿诚根本不知道冬日的河水有多么恐怖,一股几乎要溺毙的恐惧,毫无预兆猛然占据了阿诚的意识。

水势凶猛,他甚至无法呼吸。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他同时也感觉到脑部一阵剧痛,仿佛脑内有一把剃刀在刮削他的脑细胞——在溺毙之前,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是一片恐慌。

重力将他拉入水中——在咕噜一声令人生畏的水声之中,他的皮肤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当他察觉手脚在水中无法活动的同时,心里的恐惧也应和着外来的绝望涌现。

——这样下去真的会溺死的……

阿诚拚命压抑着内心涌出的恐惧。

——没事,不用担心,我的肺里还有刚刚吸进来的一大口空气。

他冷静下来了。

但稍稍得以平复的只有手脚无法动弹的恐慌,快要溺毙的恐惧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这是他的意识完全无法左右的情绪,仿佛另外有人在他的意识当中思考。

并非出自自身的某种情绪灌入了心中,在他的心里翻腾着。

阿诚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他全身无力,近乎零度的冰水刺激着皮肤底下的肌肉产 生剧痛。

水压蛮横地关上他的下巴,牙齿咬破了舌头,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漫开。

在被河水冲走的过程中,心里那股异质的恐惧忽然消失。身体总算可以依自己的意志活动,但是耳边却仍萦绕着跳入水中时传出的噗通声……

后来阿诚才知道,那般快要溺毙的恐惧感之所以会在他心里有如有如爆炸般涌现,其实是晴花传给他的。

以超能力进行的意念放射。

晴花的心灵感应能力在这一刻萌芽了。

所幸,阿诚跟晴花最后都平安被冲上河岸。晴花晕过去了,但在阿诚摇晃之下也马上恢复呼吸。

阿诚被爸妈狠狠臭骂了一顿,还得了重感冒;发了将近四十度的高烧,全身酸痛不止。在请假期间晴花曾来看他,但却被呵诚的妈妈在玄关就赶回去了。面对让自己的宝贝儿子遇上这种事的晴花,阿诚的妈妈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表示欢迎。

两天后,阿诚连自己的生日都得躺在床上度过。而一个礼拜过后,阿诚拖着仍显得疲惫的身子去了学校,大家却没有因为他毫不迟疑跳进河里救人的举动拍手赞赏,倒是他完全没办法跟上大家已经疯了好一阵子的超能力热潮。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在为三年级里第一位超能力者诞生而亢奋,甚至把一连串的事件称之为『晴花事件』。阿诚跳入河里救人的行为,结果只成了 晴花超能力觉醒的其中一小段插曲。

阿诚落寞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这声呼唤不是透过耳朵传来

——一声『对不起喔』直接回荡在他的脑中。他抬起头,看到晴花带着一脸歉疚的表情站在他的座位前。

她接着开口说:「还有,谢谢你。」

「没有啦,没什么啦。」

阿诚笑了。在他的笑靥中,晴花难过的表情似乎也稍微缓和了些。

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生。而她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此时更在阿诚心里变成了一种女性的美……

晴花工整的眉毛颦蹙,面容中显露出了恐惧,让她原本就已经白皙的脸庞看来就好比陶瓷般苍白。

其他的学生们看着晴花,他们也跟阿诚一样感受到了晴花的意念。

在那名重装士兵的指示之下,所有人退到了教室后方。理化实验室相较于其他教室,空间相对宽敞;其中一面墙上开了两扇门,一扇通往走廊,另一扇则与实验器材准备室相连。

教室前后两端的墙上分别挂着黑板和摆放着药品架-中间设置了三排实验桌,一共九张;实验桌后方有一块相对宽敞的空间,男子举着手上的枪指示着要所有人蹲到那里去。

二十余人的班级各自缩成了小圈圈蹲坐在地上,其中好几个女生已经开始发出啜泣……大家或许已经发现这不是梦,不是拍戏,内心被恐惧所包围;或者他们心里正在悼念死掉的田山,并且沉溺于这样的哀伤情绪之中,但阿诚不知道她们哭泣的确切原因。

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大家怕一旦出声,站在教室中央的男子就会对他们开枪。

那名男子在蒙面的套头黑帽缝隙中,露出一双眯得细细的眼睛紧盯着他们。他的目光向左侧扫去, 一度停留在晴花身上。晴花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仿佛求救般拉了拉阿诚的袖子。

接着对方将目光从晴花身上移叫,但晴花的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尽管现在情况特殊,但阿诚仍不由得感到高兴。因为晴花选择了他——虽然周遭还有其他男生,但晴花选择抓住他的袖子。他的心里暗自觉得骄傲。

然而,这般内心的温暖却旋即转变成了不安——刚刚那名重装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晴花身上。如果他只是纯粹被晴花的外表吸引那倒还好……但也许他会对晴花有什么企图也不一定。 而且如果对方要使用暴力逼迫晴花就范,那么阿诚根本没有自信可以挺身保护她。

他恐怕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晴花被对方凌辱。

阿诚感觉到一股恶心感。

过去的他也许从不不知道这种恶心感是哪里来的——这是当他担心有其他男人要对晴花乱来,或者晴花有可能受伤

时会有的感受。而他现在知道了,这是因为他体内的生理现象与恋爱情绪连结而产生的作用。过去人们始终认为人的心灵是位在相当于心脏的位置,但其实是在胃部。

这股恶心感耗费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消退。

「这件事应该会变成晚上的新闻重点吧。」

忽然有人小声地说,也征得了其他好几个人的附和。

虽然阿诚觉得在田山死的时候这么想有点太事不关己’但他也认为这件事的确会登上晚间新闻。而且在场若是有较机伶的学生,也许现在已经把当下的画面上传到影片投稿网站了。

距离那名重装男子冲进教室,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刚开始显得全身僵硬的同学们之中,现在已经有几个女生开始带着怯懦的语调彼此交头接耳。而当大家看到那名重装男子没有任何反应,窃窃私语的情况也逐渐蔓延开来。倒是非常不可思议地,这名男子没有像电影之中登场的强盗犯一样,公式化地吐出『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不准开口说话』这样的台词。

现在看来,只要大家不反抗,不试图逃走,这名重装男子似乎没打算下手伤害这里的学生。当他把所有人赶到教室后方之后,唯一的动作就只是把各实验桌上的本生灯全部关掉而已。

——为什么他不检查大家的手机,要大家把手机砸坏呢?这么一来一定会有人对外联络的吧……

当阿诚在脑中思索着这个疑问的同时,晴花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了过来。

「喂,矢口,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花以心灵感应能力扩散出来的恐惧消失了。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从害怕转而好奇。

阿诚的颈椎冷不防地抖了一下。过去晴花从来没有将脸贴得这么近过。

「……是恐怖份子吗?」

「恐怖份子?」

晴花重覆了一次同样的词汇,声音听来有些茫然。

阿诚知道,其实以恐怖份子来说,这人的装扮看来不太自然。他对自己随口说说的答案感到后悔。

之前在新闻节目里面看到国外的恐怖份子都是穿着庶民风格的粗布衣裳;他们普遍戴着墨镜,或身着连帽外套遮住脸庞,手持着沾满灰尘和污泥的枪枝,浑身散发着爱国者的热诚……

然而,相较于这样的恐怖份子,眼前这名重装男子怎么看都像是电玩《潜龙碟影》里面的男主角液蛇。这人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对于其他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就连开枪射杀田山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这人始终都是维持着那一副重装模样,带着没有破绽的站姿盘据在教室中央。 I

阿诚压低了音量问:

「志水,你可以用你的超能力窥探他的内心吗?」

「没办法耶,虽然之前有想过要这么做,不过我的超能力数值也不过就一千多一点,要传意念给别人已经很吃力了;这个距离之下要读取他人的想法,大概要一万左右的能力才行。」

「这样啊。」

阿诚点点头。他想,若是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也许多少可以预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比方说,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或是家人是不是已经知道这起件事等等。

「不知道妈现在怎么样了。」他忍不住吐露出内心的不安。

阿诚的妈妈有点忧郁症的倾向。而她之所以会有这种状况,听父亲说是因为平成大地震时发生的事所造成的影响。这样的母亲若是知道儿子在学校被歹徒持枪挟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猛然回神,小心翼翼地在不被察觉的状况下看了看晴花。

晴花不知有没有听到阿诚刚刚说话,看来没有任何反应。

阿诚觉得刚刚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他平常总是小心避免在晴花面前提起自己爸妈的事。因为晴花的双亲在她出生之后不久就双双过世了。

晴花的父母是在平成大地震中罹难的。地震将她出生的医院变成了一片残破的瓦砾堆。刚生下她的母亲和父亲在地震中丧生,只有她这么一个婴儿奇迹似地生还。

平成大地震造成了许许多多的孤儿,其中大部分都被安排了寄养家庭收养安置。而晴花也是一样。她的寄养家庭相对较为富裕。而一直到去年为止,她都还以为自己其实是养父母亲生的。但依照法律,养子在年满十三岁的同时就会被告知自己其实是身在寄养家庭的事实。晴花受到相当程度的震惊,因而找阿诚吐露这件事。在她知道事实以后,谈论双亲的话题就变得相当敏感。

——我得多注意一些才好……阿诚搔搔头,一边环顾了四周,心里一边思索着。

其他的学生们也都在窃窃私语,但那名重装男子却不以为意,而是用手贴着挂在耳朵上的通信机,持续与通信机那头的人联系着。他手腕上戴着一台熟悉的机械装置——这东西看来像是偏大的手表,在表面的位置嵌着一块红宝石般的东西。

——是超能力检测器。

阿诚马上就发现了。那是在小学时期每半年就要做一次的健康检查中的其中一个项目——超能力检测中总会看见的检测装置。

那是超能力者在世界各地仍遭受歧视的时代,为了找出念动力者和心灵感应能力者而开发的检测器。这个装置以厚厚的透明压克力容器,装着碰到超能力会产生明确反应的植物细胞制成。阿诚在书上看过,那是一种深海藻类细胞,对于物理性的干扰耐受性强,但对于精神性的干扰就相当脆弱。这种细胞溶液就像现在看到的,放在透明压克力容器中呈现红色,但若是遇到强大的精神波动则会转变成透明无色;精神波动愈强,溶液的透明度就会愈高。人们就是利用这种装置来检测超能力者的能力强弱。

阿诚过去十多次检测之中,一次也没有出现足以称为超能力者的反应。今年春天,他在检测数值中得出了『13』,但要被归类为超能力者在这个数字上至少必须破百。因此他还是属于普通人的范畴。

窗外传来警笛声。刚开始还很遥远的声音正在逐渐接近。

终于来了。

其中有听来像救护车及消防车的声音混杂在里头。当下的气氛忽然开始活络了起来。

接着,一声枪响为外界的警笛声标出了音节,在场的学生们这下得知其他教室也遭到戴着面罩的重装士兵侵入。

理化实验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气氛之中,只有外界的警笛声恼人地回荡着。

【七月二十一日(二)中午十二点十九分】

晴花压抑着声音说:

「欸,矢口,如果我们大家一起冲上去,能不能改变现在这个情况?」

这般大胆的提议让阿诚忍不住愣了一下。他原以为这种时候女生大概只能躲在角落里发抖。

晴花眉头深锁,额头上冒着冷汗。阿诚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他没有马上回话, 而是先确认了自己的心绪是否受到晴花的意念影响。

——没事,我没有她那么害怕,可以冷静判断问题。

「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这可不是电视节目或电影,我不觉得事情会有我们想像的那么顺利。」

「也、也对喔。对不起。」

晴花白皙的脸庞微微染上了红晕。

——没错,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其实,若非看到想从窗户逃走的田山被杀,阿诚也许也会有跟晴花一样的念头。但田山的行为,若非平时就成天思考着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应该也没办法真的这么做。阿诚不知道自己曾妄想过几次,若是恐怖份子忽然闯入了教室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但他没办法在真正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行动,而田山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反应,只是最后却遭到对方开枪射杀……

阿诚警惕着自己,对方以前也曾经当过国中生,还是当作他能看穿眼前这群国中生心里的想法比较好。

晴花垂着头,一会儿之后忽然灵光一闪似地又把头抬了起来。她将脸凑到阿诚的耳边小声地说:

「不过呀,我们之中其实有能力很强的超能力者……」

在她把话说完之前,教室角落已经有人先站了起来。

「不准动!」

这人大叫了一声同时举起手,比出手枪的姿势对准了那名重装男子。

——是木本龙信。

木本在班上算是比较安静的典型,但他其实是念动力者,拥有『雷射枪』——将精神能源收束之后进行射击的能力。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在校内有几十个,是相当普及的一种念动力。不过木本的能力值将近八百,若是直接命中是可以将对方击晕的——但不知道此时他是不是因为害怕,手指不断颤抖。这让阿诚内心的期待与不安同时猛然高涨。

木本重覆了一次:

「不准动!把枪放下!」

重装男子老实地遵照木本的话把枪放下,接着举起右手食指指向木本。

「我说过教你不准动了!」

这是木本这辈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方不发一语地从指尖射出高密度的红光。红光贯穿木本身体的心臓附近,顺势冲破理化实验室的

外墙飞了出去。

木本两腿瘫软地倒向坐在他身边的女生身上。

教室里传出一声高分贝的哀嚎。

木本胸口开了一个大洞,但一滴血也没流。

「没有我的指示,谁也不准动。」

重装男子对着其他活着的学生们说。这是他闯入教室之后唯一的一句台词,唯一一种语气。

在场的学生们全都僵住了,没有人有任何动作。在阿诚身边的晴花凝视着一动也不动的木本——她脸上表情清楚地写着『起身反抗那个重装男子太危险了』。

男子从腰间取出迷你笔电,开始确认笔电上显示的内容。

此时学生中忽然传出一声猛力的抽气,同时,其他学生口中也开始出现嘈杂的哭叫声。

——也许是因为大家知道如果只是出声不会被杀,女生们开始夹杂着对于木本的呼唤而嚎啕大哭了起来。其中一名男生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发出阵阵剌鼻的酸臭味。

晴花仿佛觉得寒冷,两手抓着自己的上臂不断地摩擦着。那一身纤细而光滑的肌肤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她不自觉地猛眨着眼睛小声地说:

「刚、刚刚那个是——是那个,七龙传说里面那招吧……第一次看到威力这么强的念动力耶……」

「是艾萨的『死亡之枪』。」

——死亡之枪是《七龙传说》之中大魔王使用的必杀技。

阿诚对于对方强大的超能力感到惊讶,同时也因为对方使用的绝招『死亡之枪』而受到相当大的震撼。这名重装男子会使用『死亡之枪』代表他相当年轻。

——超能力者的能力具体呈现方式,与其幼年时期精神方面受到的影响有关;第一世代的超能力者中有相当的比例,其能力便与当时流行的《NINJA》这部漫画中登场人物的必杀

技有关。而日本第一个超能力者就是使用该漫画中的『气圆弹』。

那是小学生模仿漫画中场面嬉戏时被发现的超能力。那一招『气圆弹』击碎了同学的肋骨。这是日本超能力者的第一笔记录。

第二世代的超能力者,孩提时代多半受到『七龙传说』重播的影响。而包含阿诚在内的第三世代超能力者的共通经验,则是重新制作过的《幽幻记》……

从这个基准来看,眼前这名入侵者的年龄大约二十出头,跟包含阿诚在内的学生相差不到十岁。

然而,尽管这名重装男子几乎以套头黑帽蒙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有如严格修行几十年的格斗家,带着仿佛外科医师一般的冷静,释放出职业摔角手那般骇人的杀气。

阿诚忍不住要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变成这样……

【七月二十一日(二)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阿诚凝视着地上的橡胶地砖,同时对于自己的冷静感到惊讶。他认为自己面对眼前这样的遭遇,就算出现陷入恐慌的反应也不奇怪。

然而,一个人在有人死后心里出现强大的震撼其实也不太正常。一般电影中的主角之所以会因为人死而痛哭哀叹,那是因为死去的人是他的亲友。阿诚心想,也许在不相干的人死去时,人的心里真的不会出现太大的感伤——换句话说,刚刚死掉的两个同学对他而言其实算不上是朋友。

他以双手和膝盖撑着地板趴在地上环顾着整间教室。

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班上同学似乎也在两位同学遭到杀害的震撼中恢复,而平静了下来。这也许跟田山及木本两人在班上都是独来独往有关。班上男生脸上此时只剩下恐惧的神情;女生们也都收起了哭声,只剩两、三个比较胆小的人还在哭泣。

……这是不是代表大家也都没把那两个人当成朋友呢?

他们的死让大家非常震惊,但也就如此而已。这跟通学途中看到有人跳轨自杀其实是一样的。也许现在还执拗着无法释怀的女生,只是受到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恐惧影响。

阿诚心想,如果我死了,有谁会为我而哭吗?爸爸、妈妈,还有妹妹美纪应该会吧?那晴花呢?

他看着身边的晴花。她低着头,和阿诚刚刚一样将目光聚焦在同一处地板上。班上同学大

部分都跟她一样垂着头。

——人,只要遇上死亡,就会自然呈现默哀一般的反应吗?

阿诚忽然察觉而抬头。因为他看到『那个』——

此时木本的尸体还躺在同学们中央。周围的同学跟木本的尸体微微拉开距离,形成一个异样的圆阵。这位已死的同学带着刚刚起身时那一副充满气魄的表情,张着嘴仿佛准备吐出什么言词似地凝望着天花板。他的胸口开了一个黑黑的洞,没有流血,就好像一具人形模特儿一般躺在地上。

阿诚感觉到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同时跟其他同学们一样,不由得低下了头。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一点十九分】

「我知道了!」

阿诚身后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

是班上的老大,北岛良平。他是个粗鲁的人。体格壮硕,是个念动力者。听到北岛的声音,另一个男生忽然慌张地说:

「哇,你小声一点啦!」

「你少啰唆,周围这么吵,稍微大声一点那家伙不会听见的啦!」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大量的警用车辆聚集到了学校附近,发出相当大的噪音传入这间理化实验室——警车的警笛、直升机的螺旋桨拍动声、警察以扩音器指挥附近居民避难的声音,还有足以掩盖这一切噪音的蝉鸣。

北岛说:

「话说,我知道了——那家伙一定是恐怖份子。」

这是刚刚阿诚对晴花提过的看法。

「良说得对,那家伙一定是恐怖份子!」

女生中的领袖,茑玲子也点头附和。

北岛跟茑正在交往。她总是站在肯定北岛的一方。听到北岛说的话后发自内心表示认同,就是她的工作。

北岛接着又重覆了一次:

「那家伙一定是恐怖份子没错。」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了无比的自信。阿诚心想,你这家伙不过就是听到我说的话,然后大声地重覆一次而已吧?不要一副好像是自己先说的。

北岛是个总是强取别人意见或想法当成自己的看法发表的人。而班上同学尽管都知道他说的是别人的想法,但由于这人喜欢使用暴力,所以也默许了这种情况。这是二年五班同学们之 间的潜规则。

在同学们坐在地上围出的圆圈中,北岛的小弟·一场义信手持着手机正操作着。

一场跟北岛一样都是柔道社。但他跟体格壮硕的北岛不同,看来只像个文弱书生。不过唯独眉毛剃得干干净净,带有一种不协调的氛围。

学校禁止携带手机,但一场却完全不理会这项规定。阿诚心想,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想在上课的时候偷看这间学校的地下网站……

这时候,一场得意地开了口:

「我刚刚看了一下雅虎新闻——你们看这个。」

从阿诚的位置看不到一场手机上的画面,但北岛从一场手中抢过手机,对着大家念出了上面的新闻重点:

「喂!自卫队要来救我们了啦!政府收到这边的犯罪集团有超能力者参与的消息,已经派出市谷营区的自卫队超能力部队过来我们这里了!」

他轩昂的语气仿佛自己就是这支前来搭救的部队其中一员般,大声得让阿诚心里提心吊胆

地担心着,距离不过几公尺外的重装男子会不会已经注意到他们——虽然外面的声音很吵,但这家伙说话也未免太大声了吧?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留意北岛手里的手机,仍自顾自地凝视着手边的迷你笔电。

晴花松了一口气说:

「太好了,矢口,这样我们也许就可以得救了。」

「嗯,听到自卫队出动应该可以暂时放心了。也许我们晚上就可以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着新闻报导这起事件吧。」

阿诚心里这么期待着。但尽管这支聚集全国民心的超能力部队出动的消息令他心怀感激, 对于事态发展却仍存有疑虑。毕竟对方也是超能力者。而他的回应似乎身旁的其他同学也听见了。此时,北岛忽然转头面向阿诚开了口:

「我可不这么想呀,矢口。你凭什么这么说?」

北岛一改先前满心期待着自卫队出动营救的语气,听到阿诚对晴花说『自卫队出动应该可以暂时放心了』这句话表示出截然不同的反应。这怎么看都只是要让阿诚难堪所做的举动。

班上同学听到北岛所说的话,将目光移到了阿诚身上。

北岛眯细了眼睛,显露出愉悦的表情。

阿诚耸耸肩说:

「没什么,我就只是有这种感觉随口说说而已。也许结果真的不会如此吧。」

「有没有搞错?我说你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北岛丢下这句话之后,便再度将目光回移到周围的同学身上,稍微压抑了音量说:

「你们听着,我认为若是情况照这么发

展下去,我们全部都会被他杀掉。不能期望自卫队把我们救出去。得想办法把那个现在正悠哉地用通信机跟同伙对话的家伙干掉。」

晴花将手放在阿诚肩膀上说:

「矢口,你别放在心上喔。」

「不会啦,我一点都不介意。也许北岛说的才是对的。」

但其实阿诚心里相当介意。他用牙齿咬破了舌头,舌尖传来鲜血的滋味。这是自从小学差点溺水之后就养成的习惯。他会在遇到某些情况的时候下意识地咬破自己的舌头。

舌尖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最近北岛总会莫名表现出对阿诚的敌意。

原因出在晴花身上。

几个月前,包含阿诚在内的学生们都会上的二十二中地下网站上,出现这么一条讯息。其中提到北岛对晴花告白,结果被拒绝了。上面还提到,北岛之所以会被拒绝,其实是因为晴花喜欢阿诚的关系。

然而,晴花不可能喜欢阿诚。

晴花拥有强大的心灵感应能力,但不太善于控制,因而常常会在不经意间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传递出去。阿诚好几次接收到晴花无意识地传递出来的讯息,也因此得知晴花只是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另外他也藉由这种方式得知北岛真的有对晴花告白,然后被晴花拒绝了。

北岛在学校里面总是同时追求许多女生,也同时跟好几个女生交往。而晴花是这间学校公认最可爱的女生,北岛被晴花拒绝,还被大肆宣传,这个状况想必让他非常不爽。对北岛来说,自己追不到的女生被其他男生追走,这是他说什么也不会允许的事。因此,若是有这样的人出现,北岛肯定会不计任何手段地找他麻烦。

——而现在,在学校跟晴花走得最近的人就是阿诚了。

尽管阿诚的个性跟北岛截然不同,但在班上也有相当的人望。他成绩在班上算是顶尖,也擅长与人交际,是班上勤学学生群的中心人物。

在这所二十二中,没有超能力的人在学校的人际关系之中相对处于劣势,但阿诚并非超能力者,却拥有一定的人望;如果他拥有够强的超能力,搞不好会挤下北岛成为班上的领袖。

晴花也是生性沉稳而认真的学生——当然,她引人注目的外表是并不低调的。才国中二年级却拥有将近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和丰满的胸部。相较于其他浓妆艳抹的女生,她的化妆习惯是属于自然派的淡妆。而超能力数值则是全学年最高的一千二百零三。

阿诚跟晴花从小学时期就是朋友,加上在班上的座位彼此相邻,两人平时关系非常密切。 另外,之前学校水塔崩落,撞进二年五班教室内的时候,水塔弹跳擦过晴花的头部,差点丧命的意外使她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那阵子陪她走出来的人也是阿诚。在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变得更为紧密。

而北岛对于阿诚跟晴花之间的一切关系都非常不爽,因而总是找阿诚麻烦。

……真是,那把刀为什么会断掉呢。

此时阿诚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

日前遭到北岛霸凌的男生曾经持刀意图剌杀北岛;若不是刀刃偶然折断,北岛就算没死成,现在也会躺在医院。阿诚心想,之前水槽崩落时晴花逃过一劫的时候也是,也许超能力者天生就受到上天眷顾。但他希望,好运的人只有晴花一个。

当阿诚心里萦绕着对北岛的不满时,北岛则是更进一步提出了他的主张。他和几个人围成了小圈圈彼此议论着。其中的对话也不时传入阿诚耳中。

「我就说了——只要你引开他的注意,我就会马上用我的雷射枪打倒他的啦!你不用担心好吗!」

背对着阿诚,看着北岛说话而点头的女生是茑。周围其他还有三个男生,一场、山畑、新田。在北岛的指示之下,一场用很快的手势操作手机画面。是在传送手机邮件给谁吗?

晴花有些不安地碰了一下阿诚的肩膀。

「阿诚,他们这样可以吗?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阿诚耸耸肩说:

「我们就看看他们怎么做吧。不用担心啦,北岛是那种只要认真起来就办得到的人。」

——他们不会成功吧。但阿诚没必要把心里的感想老实告诉晴花,更进一步煽动她内心的不安。而且,北岛是个超能力者。据说茑也是。所以也许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阿诚凝视着站在教室中央的重装男子。这名全副武装的恐怖份子依旧透过通信机与某个人联系着。他看着手边的迷你笔电正在确认着什么讯息似的。

——但尽管如此,阿诚仍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专注力尚有一部份放在他们这群学生身上。要是他们敢于轻举妄动,对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显露出那一副吃人的爪牙……而事实上, 以对方的武装等级,其攻击力也已经不是狮子或老虎这等猛兽可以比拟的。这让阿诚不得不随时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一想到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出手攻击他们,阿诚就忍不住龟缩起来。

他不知道北岛想干什么,但他心想,若是眼前有什么万一的情况发生,那他一定得保护晴花……他如此下定了决心。

此时,窗外忽然传出连续枪响和哀嚎,让班上同学全都冷不防地吓得抖了 一下。

这枪响没有电影中华丽震撼。玻璃破掉的窗子飘进了热气,使冷气机全速运转不断送出冷风。教室里飘着微微的阿摩尼亚臭味。这是因为刚刚那一击『死亡之枪』在墙上开了一个洞的时候,同时也打坏了教室后方摆放的小型药品架。

枪声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只剩下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还有消防车、警车的警笛还萦绕在众人的耳际。

除了北岛那群人以外,其他学生全都围成了各自的小圈圈,抱头蜷缩地彼此依偎着。

阿诚跟晴花身边,还有府丘正弘跟八木雄一两位同学离他们较近。

府丘是个生性安静,身材纤瘦的文学少年。而八木则是经常和府丘凑在一起,身材中等的棒球少年。

此时府丘小小声唤了阿诚的名字:「喂,矢口,你看这个……」

「让矢口看一下比较好。」八木也跟着说。他来自乡下地方,讲话听起来有一点口音。

府丘手持最新款的手机,上面的液晶荧幕映出了这所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的影像。这是电视台的临时新闻。阿诚看到早上出现在晨间新闻的人气女记者,从直升机坐舱之中探出头大声叫着。

看来府丘跟一场一样,都偷偷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了。但说实话,阿诚的手机也是以关机状态收在教室的书包里。

倒是他一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这名入侵者没有没收大家的手机。

阿诚将耳机插入府丘的手机耳机孔中,耳机随即传来女记者急切的语气:

「记者在这里再一次向各位说明——根据我们现在得到的消息指出,目前盘据于校园内的恐怖集团名为『普通人保护联盟』。这个『普通人保护联盟』是二〇二〇 年间开始活动的组织。当时日本人口减少的压力造成超能力觉醒的温床,该组织以保护没有超能力的一般人为名,对超能力者进行歧视性的运动。这个组织其后曾经一度带动亚洲各国掀起一波激烈抗争,但热潮不再之后,已经于三年前发表解散宣言。然而,根据警方调查,这个组织近期似乎以更 为激进危险的方式开始活动。若是我们所握到的这个消息正确,这群恐怖份子确实就是『普通人保护联盟』,那么学校里拥有超能力潜能的学生处境将相当危险。

现在警方已经在学校外围展开布阵,自卫队也开始进行攻坚准备。但考量到学生们的安危,目前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暂时应该还是会以试着与这群恐怖份子交涉寻求解决方式。」

阿诚心想,结果真的是恐怖份子呀……

手机上的画面从斜下方拍摄整个校园。随后尽面放大,从鸟瞰整间学校的镜头切换到了校舍四楼的教室。摄影机转动之下,四楼教室一间间从画面右侧滑向画面左侧;一年六班、五 班、四班……尽管手机的画面不大,但已经能清楚秀出教室内的模样。

每间教室之中都有一到两名恐怖份子,每个人手上都配备一把形似特殊部队的自动步枪。 校舍墙上挂着好几十根他们用来入侵教室时使用的绳索,贴在墙外晃荡。

此时镜头带到了一年一班、走廊、楼梯,接着拍到阿诚他们被囚的理化实验室。随后摄影机结束各间教室特写的画面,再次照出了整间学校的缩影,同时拉回到女记者身上。

「这支手机的画质好棒喔,画面很清楚耶。」

晴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头凑过来,从阿诚的肩膀后面发表了意见。

府丘听到晴花的感想,扬起嘴角笑了笑。

阿诚心想,的确,透过这支手机的新闻画面真的可以很清楚了解整间学校的状况。

清楚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站在教室中的恐怖份子忽然有了动作——他将目光从手上的迷你笔电移开,很快地移动到窗边抓起收在窗边的窗帘。

阿诚回头看着手机上的画面,发现液晶蛋幕上各间教室里的恐怖份子同

时跑到窗边,用窗帘把室内的景象遮盖起来。

这间教室里的恐怖份子也用很快的动作把窗帘拉上——他先把将窗帘捆在柱子上的绳子解

开,让窗帘顺着轨道遮住整面窗子。教室里失去了外面的阳光,让人工的日光灯成为室内唯一的照明。外头的噪音稍微缓和了一些。记者透过麦克风传来有些失落的语气:

「占领学校的恐怖份子拉上窗帘,让我们无法再窥见教室内的景象!」

晴花显得有些焦躁地叹了一口气,同时仿佛受到窗帘稍微遮蔽了外界传来的噪音影响,她压低了语气说:

「这个记者在说什么呀?就是因为新闻报导照出了教室里的影像,所以这些恐怖份子才会发现他们被看到了吧?」

说完,她咬紧了下唇。

事发至此,她的心灵感应能力似乎仍一直处在都在她的控制之下,阿诚完全没有接收到她内心的想法。

忽然间,府丘手机上的画面冒出了大量杂讯,女记者的轮廓扭曲,肤色由黄转红,随后跳出一个较小的视窗,上面写着『讯号中断』。

府丘歪着头,轻轻拍了两下手机,显得有些埋怨。

「咦?怎么会这样?不只是电视讯号,连手机讯号都没有了;还没有回我妈邮件呢……这下糟了,我也得回信给我姊姊耶。这种时候如果不回信给她们,她们会很担心的……」

在场的几个人抬起头,看到一场也拿着手机搔着头。看来那边讯号也中断了。

阿诚想起他放在教室里的手机,心想,新闻报导出来后,一定会有很多来自家人的未接听来电跟手机邮件。这时候应该拜托有把手机带到理化实验室来的同学,请他们用手机帮忙传递自己还平安的讯息才对。

晴花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志水。你不要担心,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听到阿诚的勉励,晴花用手肘抵了 一下他侧腹。

「人家看起来有那么不安吗?其实没有这么担心啦,因为人家还满相信你的嘛……」

「相信什么?」

「只要有你在的话,也许事情就可以得到解决了呢。」

晴花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让阿诚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怎么忽然这么说?能听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啦。不过我可不是值得如此信赖的人呀。」

「不会啦,我相信你。因为你只要有心,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在重要时刻或是危险关头,你总会变得非常能干……像我们女生有一次在远足的时候被国中生缠上,就是你来帮我们解围的。还有人家掉进鹤川的时候也是你救了我……其他还有很多 例子,总之,我从没有看过你在遇到危机的时候束手无策过。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的。」

晴花一边说,一边展露一张仿佛大家都已经从恐怖份子手中获释的泰然笑靥,脸颊也同时泛起了微微红晕。

听到晴花说的话,八木嘟起了嘴巴,摆出欲吹口哨的嘴形。

阿诚感觉到一阵羞赧,脸庞有点儿红。

「总之,如果这次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他只能试着以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回话。

事实上,这次事件绝不像之前晴花在遇到不良少年的时候,阿诚替她解围那般轻松。

虽说同样都是超能力者,但眼前这个恐怖份子的能力层级却跟小学远足时遭遇的那个国中生天差地远。当时阿诚尽管受了一点小伤,但还好事情顺利得以收拾,也拉近了他跟晴花之间的关系。而在那之前的鹤川事件,他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觉得自己当时有点太过鲁莽,但也让他因而开始有机会跟晴花交谈。一切的结果近乎完美。那几次事件之中阿诚的运气实在太好。但 这次怎么看都不像是受点小伤就可以了事;要是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很可能命都没了…… 不对,就算他没做什么,而北岛搞砸了,大家还是要一起死的。因此,阿诚绝不能让北岛闯出什么祸端来。

此时他的脑屮浮现出恐怖份子盛怒之下开枪扫射,子弹打穿自己身体的画面。要是真遇上了这样的结局,他的人生将就此结束;他将没有机会再吃到任何好吃的食物,没有机会再出去旅行,连恋爱都还没有谈过就这么死了。一想到这点,他的手臂不由得爬满了鸡皮疙瘩。

随后,晴花被枪杀的画面也浮现在阿诚的脑海中——子弹射穿了她的脑袋,让阿诚喉咙里忽然窜起了一股恶心感。他赶紧压抑住这样的感受,作势咳了两声。

他看着府丘跟八木……

看来有必要跟他们商量一下。

拉上窗帘之后,那名恐怖份子停止透过无线电与同伙联系,坐到教室中央的一张椅子上。

一改先前丝毫不介意这班学生的态度,以正面面对着教室后方,变得更加没有破绽;一顶套头 黑帽之中透出了一双眼睛,丝毫不透露半分心绪地紧盯着他手上的人质。

阿诚针对之前他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开始思索I这群人明明自称『普通人保护联盟』,但为何成员之中会有超能力者呢……

教室里的其中几面窗帘忽然轻轻飘动。恐怖份子入侵时击破的窗户,和田山跳出窗外的那一扇窗户同时飘入了校舍外的气息。夏天炙热的气流使得教室内的温度缓缓上升。

阿诚额头渗出了汗水。不知不觉地,空调已经停止转动,加上同学们紧紧靠在一起,四周显得莫名闷热。感受得到身边同学的体味。他吸了一口气,这一股气味之中,最靠近他的晴花体香最为显著。明明大家都在流汗,但晴花身上洗发精的香气却更为明显。

她对着阿诚传递了一丝淡淡的意念:『好丢脸喔……』她似乎害怕自己的汗臭味太重,但其实刚好相反。阿诚觉得,她带来的是一股很棒的香气。让他即便在这般窘困的情况下,脑中仍不由得浮现晴花如同广告女星一般解开发带,带着一头秀发淋浴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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