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一点二十七分】

学生们杂然的交谈声不知不觉沉寂了下来。

教室中央的恐怖份子一边以右手操作手边的迷你笔电,一边不时将手举起来,用手肘上的超能力检测装置对准了在场的学生们,似乎正在窥视着什么。键盘输入的敲击声在规律的节奏中轻响。此时的他左手仍紧握着那把自动步枪,食指扣住了扳机。

墙上的时钟指针转动速度非常缓慢。根据上面的时间显示,这名恐怖份子入侵教室不过两个小时多一点,但对阿诚来说却仿佛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一般长。

长针从窗帘拉下来之后大约转了十个刻度,这时候茑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那一身夏季制服的衣领一整个敞开,裙子也拉得非常短,仅仅遮住大腿根部,让裙下一

双线条优美的腿形大方地裸露在外。纤瘦的脚踝、在优雅的弧线中隆起的小腿肚,以及向上延伸的一双白皙大腿;制服衬衫底下一对丰满的乳房勾勒出了挑逗性的曲线。敞开的领口微微露出黑色胸罩……

阿诚忍不住看呆了。但一想到晴花就坐在他的身边,他便赶紧别开目光。

茑带着颇为刻意的语气拉高了嗓音说:

「唉呀——好热呀!」

说完,她又把胸前的钮扣解开了一个。

一道深邃的乳沟清晰可见。

在教室里的蒸蒸热气之中,她的颈子沾满了汗水。此时一滴汗珠顺着颈子与锁骨间的凹陷滑落到了胸前。衬衫贴在那一身白皙的肌肤上,让肤色透出了衬衫之外。

现在不只阿诚,班上多数的男生全都眼巴巴地盯着茑看。

阿诚心想,也许传闻是真的也不一定。

从去年开始,同学间都在传,茑虽然能力值不高,但她的超能力似乎已经觉醒。大家认为,她的能力是心灵感应能力的衍生种,作用是『蛊惑』……阿诚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能力,所以原本不太相信这样的传闻。但现在茑身上释放出来的异样吸引力实在非比寻常,他无法将目光从茑身上移开。

那名恐怖份子似乎也同样受到了『蛊惑』这种能力的影响,他坐在椅子上,注意力只放到茑的身上;连原本扣在扳机上的食指都忍不住松开。

此时——北岛一行人同时展开了行动。他们在阿诚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躲在人群中逐渐朝著名恐怖份子靠近。

这群人由北岛带头,四个人同时展开攻击。对方反射性地举起步枪,但北岛的指尖先一步放出一道光芒,将步枪打飞。

这四个人之中,北岛是唯一拥有超能力的人。他的能力是归属在念动力中的『雷射枪』。

雷射枪与死亡之枪一样,都是在指尖凝聚经过收束而强化的念动力,并将其当成子弹一样射出的能力。低阶能力者射出的雷射枪就只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光球,而北岛的雷射枪则有如重拳轰炸一般的威力。这一击将对方的步枪打飞向天花板,砸碎了上方的曰光灯然后掉回到地 上。

山畑算准了这个时机,一拳殴向那名恐怖份子。但对方一个闪身避开了山畑的攻击,同时用膝盖直接蹬向山畑的颜面——咚地一声,山畑的脸上溅出血沫。几颗牙齿被打断喷到地上滚动着。

接着一场冲向对方,但脑袋却被轰出了一个洞——是那名恐怖份子的死亡之枪;一道光束贯穿一场的脑袋,在理化实验室的墙上凿出一个棒球般大的孔隙。

北岛跟新田为此而动摇,在行动上产生犹豫。

那名恐怖份子宰制了现场。他握紧拳头,在跳跃中刮起了一阵风声,朝新田轰出一记重拳。在新田整个身体前倾的同时,接着又是一记猛力的右钩拳卯向新田的下颚。新田带着被打碎的颚骨倒向一群女生面前。

此时不知道谁扬起了一声尖叫。

北岛愣住了。他僵直地站在原地。

对方压低了身子, 一个垫步又朝北岛冲了上去——这时候,阿诚跟八木趁乱绕到了这名恐怖份子身后,朝他扑了上去。

阿诚抓住了士兵的右脚,八木抓住左手。他们将恐怖份子撂倒在地上。阿诚的右耳狠狠地擦撞到了附近的一张实验桌桌脚,一阵烧灼般的痛楚中耳朵发出了耳鸣。

恐怖份子松开握紧的拳头,将指尖对准阿诚。但府丘却已经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自动步枪,以枪托猛力地挥向那名恐怖份子。这一击将这名恐怖份子的脑袋当成枪托与地砖中间的夹心饼干内馅——吭咚一声发出浑厚的撞击声。

府丘接着又猛敲了几下。这名恐怖份子宛如银行抢匪的套头黑帽上渗出了湿润的黑色光泽。阿诚也闻到了当场飘来的血腥味。

此时阿诚只听得见自己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

身上忽然冒出了腾腾热气和大量汗水,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都释放出热能。但背部却因为接触到冰冷的地板而感到舒适。他抬起头,看到北岛、府丘,还有八木全都瘫软地跌坐在地上。但其实现在的他也同样四肢瘫软,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我还以为我会没命呢……」

八木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说。他的眼角甚至泛出了泪光。

「还好一切都顺利成功了。」阿诚说。

府丘一颗脑袋拚命地上下摇晃着。他在笑。

在北岛他们展开行动的同时,阿诚三人也爬向教室角落;阿诚跟八木躲在实验桌死角处前进,很快就绕到了那名恐怖份子身后。府丘则是继续往教室前方移动。他要去捡掉在黑板前的那把自动步枪。

由于阿诚怎么想也不觉得北岛那简单的计划会成功,因而拚命说服八木跟府丘,以备万一地预先计划展开行动。这是他们三人这辈子从身上挤出来最大的勇气了。

阿诚和八木、府丘一同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他们就是打从心底发出笑声,拍着地板笑了。

当他们笑完,抬头看到教室后方,大家全都带着目睹奇珍异兽的眼光看着他们。阿诚赶紧慌张地擦去嘴角的一阵狂笑之后产生的口沫。

北岛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恐怖份子面前,命令他的小弟将失去意识的恐怖份子用电线捆成寿司卷样。阿诚转身背对着他们回到晴花身边。此时北岛已经回神,取回他的老大姿态,并且指示他的小弟将行动中被击毙的一场,以及还活着的山畑跟新田搬到教室后方,跟木本的遗体摆在一起。

教室里的同学们不顾眼前又有人丧生,气氛再次稳定了下来——阿诚不知道是不是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这件事,或是在接二连三的震惊之中,大家的感官都已经麻痹。但多数学生比起为已死的同学哀悼,似乎更为了当场的恐怖份子已被制住而感到开心。

相较于众人的表情,晴花的脸庞显得相当复杂而严肃,看不出来她是觉得想笑,或者感到难过。阿诚挑起了 一侧眉毛坐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了?事情顺利解决了呀,怎么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鱼骨头卡在喉咙里面一样?」

「当、当然会有这种反应呀!你们超乱来的耶!」

晴花打从心底感到不悦地,压低了音量嘟哝了一声。那一对纤细的眉毛还扭曲着。

「为什么你要这么乱来呢?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已经死掉了耶!鱼骨头都快卡满我的喉咙了!」

「你在说什么啦?刚刚不就是你说我在危急时刻最有办法的吗?」

「我是有说呀!不过就是会觉得不舒服嘛!鱼骨头都快扎破人家的喉咙穿出来了啦!」

晴花气得嘟起嘴,一拳打在阿诚的肚子上。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此时同学们原先蹲坐着的地方发生了一些小骚动。

阿诚抬头望去,看到北岛正要把府丘手上的步枪抢过来。他带着傲慢的姿态对府丘说:

「这东西让你这种运动神经这么差的人拿有什么屁用啊?」

茑也跟着附和:

「对呀对呀,良说得对!良拿着这把枪能发挥的功用比你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你们刚刚做

的那些事根本就是多余的!良一个人就可以把那家伙收拾掉了!」

北岛露出了惹人嫌恶的笑容。「没错——老实说,我刚刚为了不要让你跟矢口受伤,可是多浪费了好多力气呢。」

阿诚忍不住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晴花也在一旁颇不甘心地吐了两句:

「什么嘛……那两个人是怎样?要不是矢口跟八木还有府丘,北岛早就已经被那个恐怖份子杀掉了呢。」

「欸,也不一定啦。」

「一定的啦!他一定会被杀掉I真的!他绝对会被杀掉的啦!」

看到晴花气到不行的模样,阿诚忍不住笑了。

『就算生气,看起来还是一样美』这句话再适合晴花不过了——不对,应该说,晴花『生气起来也很可爱』吧。

她的外表很直接会让人产生『美』的联想。不过她说话时的语气,跟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只是一般的国中女生。因此,她给人的印象可以同时包含『成熟的美感』和『少女的可爱』。

岛在同学中开始像演讲般宣扬他英勇的事迹:

「你们听好——我们必须先弄清楚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又想干什么。因为如果没有相关的讯息,我们甚至无法计划我们该怎么做。」

「不过我们要怎么弄清楚这些事呢?这家伙已经晕过去了,而且新闻报导也都没有进一步消息呀?」茑带着不解的语气说。此时的她胸口的扣子还没有扣回去。

北岛听了脸上扬起一抹优越的笑容。

「是没错啦。不过我们可是有有人会读别人的心思呀。」

北岛刻意地扭了一下颈子,目光瞥向晴花。

「喂,志水,你来一下。来看一下这家伙的脑子里装些什么吧。」

晴花整个人抖了 一下,一张脸顿时失去血色。

「咦?可是……我只能散播意念,读取方面……」

「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呀!你连试都没试就说这种话是怎样!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可是攸关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呀!」

听到北岛大骂了一声,晴花整个人蜷缩了起来,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阿诚挺起膝盖站了起来,刻意挡在北岛和晴花中间。

「你够了吧,北岛。你也知道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会让超能力者背负什么样的风险吧。」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阿诚身上。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对平常显得安分的阿诚竟然如此冲着北岛说话感到震惊。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对于阿诚反驳他们的老大感到不爽而瞪着他。

北岛当下没有显露出情绪。但尽管脸上的表情看来似乎不屑予以理会,眼神却显露出了冷冷的怒意。他的眼眸直接传递出了他的心绪。此时的北岛再次将阿诚定位为他的敌人。

阿诚之前也看过北岛用这样的眼神看人。那时候他眼中的对象是学校里的数学老师,竹中启太。竹中听到北岛欺负好几个学生的传闻,打算彻底纠正他。当他带着北岛一同前往训导室时,北岛就是带着如此充满憎恨的眼神瞪着他的背影。

尽管证据不足,但向来以行动派著称的竹中应试说服了顽固的校长,把北岛的父母请到了学校。其后,北岛欺负其他同学的行径收敛了,但竹中的二十四岁女儿,在结婚前的一天晚上却在路上遭人强暴。警察找不到嫌犯,该起案件进入胶着。尽管竹中几近疯狂地地主张北岛就是凶手。但北岛在犯案的时间点却拥有不在场证明,使得竹中因为抹黑学生的行径遭到家长会强烈谴责,被迫辞去教师工作。

然而,所有学生都知道,这件事的主谋一如竹中老师所说的,就是北岛。是北岛支使在其他学校的不良少年同伙干的,只是犯案的并非他本人。

但这件事终究和北岛有关,却没有一个学生出面提出指证。因为大家知道如果他们告密, 将会遭到和竹中女儿一样的报复。而阿诚其实也曾经疑惑着是否该向他所信赖的师长道出事件的真相,但最终还是不想淌这滩浑水,因而不了了之。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惹上了这个大麻烦呀……阿诚不由得做出这般自嘲似的感想。要是当时他把这件事告诉他所信赖的师长,那北岛就会进少年感化院,现在也不会跟他正面冲突了。当时的自己袖手旁观,报应现在反馈到了自己头上。

在紧张的心绪之中,阿诚的嘴角忍不住发处颤抖。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肺好像小了一圈。 北岛说:「这跟你没关系,矢口。」

「有关系。」

「这跟你没关系,你又不是志水的男朋友。」

北岛的情绪已经累积到近乎爆发边缘。

然而,阿诚没打算退让。

之前他一直有这种感觉——北岛跟一般的国中生不一样。他总觉得北岛身上缺少了某种作为一个正常人非常重要的东西……不,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例如之前被北岛欺负的男生拿出刀子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恶魔偶然的恶作剧之下,那把刀竟然在刺中北岛之前就断了。那绝不是北岛用念动力造成的防卫效果,而真的就是巧合。有人说愈坏的家伙运气愈好。而北岛身上的好运就是好到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程度。对阿诚来说,北岛的个性、运气……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他说什么都不想让这种人靠近晴花。

就在情况陷入胶着的时候,阿诚忽然发现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是晴花。她望着阿诚摇摇头。

「谢谢你,矢口。不过算了,我试试看好了。」

「可、可是,志水……」

此时北岛扬起了嗓音吆喝了一声:

「矢口!志水都这么说了,你就闭上你的鸟嘴吧!」

现在的北岛似乎已经完全把这间学校被恐怖份子占据的事情放到一边;比起现在与北岛敌对的状况,阿诚更担心刚刚的声音有没有传到教室外头。

晴花跨过蹲在地上的同学们,走进了北岛那群人之中。

北岛刻意装出笑容说:「谢谢你啦,志水。我就想你一定会愿意帮我们这个忙的。」

晴花没有回话。她带着一双低垂的目光,将手放到被捆成寿司卷的恐怖份子头上。

摘去那一顶套头黑帽,这名恐怖份子一如阿诚所料,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他有着一张精悍的五官,脸庞流下一道血渍。阿诚看到他手上的超能力检测装置颜色愈变愈浅——这是该仪器对晴花的超能力起反应的现象。

晴花在集中精神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额头上也开始浮出汗珠;贴在恐怖份子头上的手开始加诸了力道,五只指头用力地掐住了那颗脑袋。

北岛一群人仿佛感觉到此时不该插嘴的气氛,全都没有吭声。

教室里一片沉默。只有窗外传来蝉鸣,还有断断续续的枪响。

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下午一点三十九分。如果一切正常,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吃完午餐,开始下午第一堂课了。

此时阿诚以为自己似乎饿过了头,脑袋一阵昏沉。但仔细一看,身旁的八木也似乎站不太

稳——而且不只八木,好几个女生都伸手撑着额头蹲到地上。

除此之外,现在的阿诚意识理当非常清醒,但却觉得精神没办法集中。他无法辨识周围的景色和耳边的声音;尽管看得见,听得见,但这些影像跟声波却无法送入脑中,所有知觉仿佛都被别人抽走……

他双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身体重重地撞了一下。尽管这一撞仍旧传来些微疼痛,但这种痛楚却仿佛打了强力的麻药一般,非常模糊而暧昧。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脸颊已经贴到了地板上,而发现时,脸颊已经传来塑胶磁砖冰凉的触感,和口中漫漫飘入的尘埃。

——膝盖……待会一定会很痛……在这般感想之中,阿诚逐渐失去意识。

对于自卫队的桧山雄二上士来说,自卫队是国民的守护者。这是他们唯一而绝对的使命。

平成大地震发生的当刻,二月十五日上午八点,地震无情地捣毁了雄二与家人一同生活的公寓。家里除了参加国中社团晨练的雄二之外,所有人都活埋在瓦砾堆中。回家的路上四周都是宛如地狱般的景象。当他回到家门前,眼前亦呈现一片令人绝望的瓦砾堆海。过去的公寓景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水泥残骸堆砌而成的山丘——几百吨,几千吨的水泥残骸山丘;要移开这些建筑残骸堆成的山丘,就算几十台重机具恐怕也要花上好几天吧……当时还是

国中生的雄二一边哭,一边使尽力气欲搬动曾经作为公寓大门的铁板。但尽管他挤出了所有力气,却完全无法奈何那片瓦砾堆。

仅存的大人们聚集到了现场,以人力开始搬动坍塌的水泥残骸。然而,作业进度非常缓慢。时间无情地流逝着。雄二深信家人仍存活于瓦砾堆下,拚命继续搬动眼前的水泥碎块。

……不知道经过多久,已然乌云密布的天空飘下了霏霏细雨。此时雄二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他的指甲剥落,几道玻璃碎片划出的深邃伤口淌出了鲜血。这般疼痛告诉他,眼前有如恶梦般的光景是不容怀疑的现实。

夜深了,月亮攀上了天空。绝望在人群中漫开。

大人们一个个从地震捣毁的住家残骸中撤手,瘫坐到了地上。

雄二尽管精疲力竭,却仍紧紧扒着被雨打湿的钢筋,但身体瘫软无力,一动也不动。

他在心里对着自己呐喊着:也许有人还活着,你得加油……然而,他的身体却极力地主张需要即刻休息。雄二将所有集中力凝聚到身上的肌肉,此时左手总算肯接受主人的使唤,伸向体重超过他数百倍的巨大水泥块。尽管他已经没有坚强到还可以相信家人还活着,但若是他就此停止动作,他仿佛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内心的绝望死去。

雄二将所有力量全部灌注到他的左手。他凝聚了所有意念,乞求上天帮忙撤除眼前的水泥块。已然磨破的手掌接触到冰冷的水泥传来了触感I这块障碍物压倒性的质量。

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尽失,左手瘫软地垂到身边。

现在的他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一身腥臭味传入了鼻腔。

这是从他身上飘来的。他已经一整天完全没有休息,只是拚命搬除瘫倒的建筑残骸。满裤子的小便已然干透,传出剌鼻的臭味。口中干涸的肉壁渴求着水分而全部黏在一起。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尝到干裂而渗出的血腥味。

然而,此时在他眼前的瓦砾堆仍维持着与早上地震发生后同样的光景。

一阵风吹过,带走了雄二头发上的水珠。

雾散了。

忽然间,有人拍了雄二的肩膀。

回过头,他看到一名一身军装迷彩的男子。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身高超过一百七十公分的雄二抬头仰望着他。背后高挂着朦胧新月的男子看来就仿佛神话中的巨人。

「辛苦你了。」

男子说完,默默地举起手。

——忽然间,雄二等人怎么使力也不为所动的巨大水泥块竟有如气球一般缓缓飘到空中。 那般拥有巨大质量的物质不作声地飘浮在空中的异样景致,看得雄二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接着,巨大的水泥块崩碎成细质粉末,在夜空中飞散。

——他是超能力者。

雄二事后才得知,自卫队派遣了一支才刚成军的超能力部队出动救灾。

其后,男子的几名同僚赶来会合,将被压在公寓残骸底下的人员全部搬了出来。尽管多数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但其中仍有好几个生存者——雄二的妹妹由佳就是其中之一。

由佳失去了一只手臂,但还保有呼吸。

工作结束,这群自卫队员来到雄二面前,对于未能挽救其父母的性命一事道歉,随后撤离了现场。雄二尽管心里残留着双亲丧生的哀恸,却也对于这群英雄拯救了妹妹心怀感激。

这支自卫队的超能力部队在媒体大肆报导之下,于全国国民们面前粉墨登场。他们带着压倒性的强势力量赶往灾害现场,救出了许多残存的生命,俨然就是新时代的救世主。这支部队的活跃表现,在震灾过后的数个月间仍不时出现在网路上和电视媒体上被大家谈论着。

其后,雄二与妹妹一同进入了孤儿院。他把所有跟这支超能力部队有关的新闻报导全部浏览过了 一遍。这支部队俨然成为所有孩子们仰慕的英雄。

尽管有声音说,『超能力部队』这个名字实在很俗,很逊,应该有个像中国的『天龙军』、义大利的『High-Legion』这般帅气的名称。但雄二觉得,现在这个名字绝对是最棒的。

地震发生后一年,雄二的超能力数值忽然飙高,俨然成了一名天才超能力少年——地震前 的他,能力数值大约落在五十左右,但这短短的一年却狂飙到了两千以上。专家认为,这是地震造成的强烈精神性冲击所产生的结果。国中毕业后,必须踏入社会的雄二来到了自卫队招募处。该处负责接洽的军官得知雄二年仅十五岁的当下却丝毫不感意外。因为当时受到地震影响

而造成大量失去父母的孤儿产生,这些孤儿长大都和雄二一样,多数都欲投身警察和自卫队的行列。在法律条文的修正之下,两组织的入行年龄门槛也向下修正。

这名军官机械式地向雄二递出了申请书,却在雄二告知其所拥有的超能力数值超过两千时,猛然跳起来握住雄二的手。

表面上,日本没有歧视超能力者,或者对于超能力特别优待的情形,但国内各大企业都在征求能力值超过一千以上的人材。因此,这类人材愿意向薪资面较为弱势的自卫队叩门者不是那么多。

「欢迎你加入自卫队!」这名军官笑容满面地欢迎他。

地震过后十余年,雄二成为陆上自卫队超能力部队的上士。他对于自己距离心目中的那位英雄——当年带着身后一弯朦胧新月前来拯救他的高大念动力者〔这人当时是该部队的队长) ——更靠近一步而感到高兴。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满心期待着将来遇上任何意外时,他将得以挺身保护他的所有同胞。

这天,雄二听到紧急会议的消息,脑中浮现的就是反恐训练和面对重要人士时的警备工作。

然而,此时身为队长的二村升叙述的内容却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他压抑着内心的动荡说:「队长!请您再说一次好吗!」

二村升准尉直视着雄二的双眼,让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彻底遭到检视。这名二村准尉运用心灵感应能力不费吹灰之力地穿过雄二的防卫意识,确认了他内心的动摇之后很快地从中抽身。二村除了其主要的超能力系统——念动力之外,也拥有些许心灵感应能力。

「桧山上士,你听到的命令没错——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要占领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 进行目标对象的暗杀工作。」

「——所谓暗杀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对手是恐怖份子吗?」

「不对,我们才是恐怖份子。我们要以恐怖份子身份潜入学校,杀掉作为目标的学生和老师。」

二村这番话引起部队中一阵议论。整间简报室弥漫着一股抑郁的喧嚣。

这位队长两手高举,示意要队员们安静。

「上个月,位于市谷的预知室发表了重大预知报告。这项报告指出,未来将会有一个日本人杀死数千万、以致于数十亿人的残虐事件。这是实现机率相当高的预知情报。若是我们不加以处理,整个日本——不对,应该说整个世界都会遭逢一场重大的惨案。」

雄二听了忍不住咽了一口气,脑中掠过平成大地震时惨绝人寰的景象。

「随后预知室提高了预知讯息的精确度,进而得到该人物目前位在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的资讯。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试着进一步得到更详细的情报,始终无法特定出该人物的身份。 针对这个部分,预知室和内阁情报调查室取得了该校的教职员名册和学生名册进行检视,

但结果仍无法有所突破。而根据预知室的说法,这人极有可能是个超能力者。他以强大的超能力干扰了预知结果。

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有未来将会出现不计其数的血腥杀戮,而这起事件的主事者目前是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的在籍教职员或学生。

根据上级的会商结果,决定对此人进行暗杀工作。不过由于我们无法特定出这人的确切身份,因此只能以地毯式的清除方式来完成任务。」

「——队长,所谓地毯式的清除方式是指……」拥有恢复能力的超能力者,谷山中士在此提出了询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会根据该校学生和教职员的活动方式分组;应该是以班级为单位,从头开始清理……当然,真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有更仔细的行动准则。从超能力者开始优先处分——由于我们手边没有具有公信力的学生能力数据资料,所以将直接在现场进行能力值检测,由能力强的对象开始进行暗杀……大概只要清除掉能力数值超过一千的人就够了吧。总之,只要我们以这种方式依序清除可能的目标对象,在某个阶段,预知室感应到的杀人凶手应该就会被我们处理掉,而未来也会改变。如此,预知室感应到的讯息将会消失。」

队长这番话随着时间渗透进了强化塑胶墙。

在场甚至没有人发出呼吸声。

雄二知道此时所有人跟他一样,内心百感交集。

他不想相信这竟是上级交付的任务。他当初可是为了守护所有的同胞才加入了自卫队,并且被分派到了自卫队精锐中的精锐——超能力部队之中。然而,入队之后的第一个任务竟是暗杀一群孩子。而且,根据二村队长所说的话,一杀搞不好就是几百人……

二村随后又补上一句:

「作战进行中很可能会遭到学生们抵抗,这时候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这群学生之中拥有相当多擅长物理能力的强大超能力者。而我们这次的任务关系到数十亿人的性命,所以绝不能够手软。还有,如果只杀能力值较高的师生却还不能改变预知结果,那么我们就必须把他们全部处理掉。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决策。因为这么做是为了整个国家。」

他没给队员们自行判断作战意义的时间,即刻变下达了具体的作战指示。

为了让这起行动被一般大众判断为恐怖行动,他们在入侵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之后将允许遭到控制的师生们对外联系,并且在一般大众发现这起事件的同时发表声明,指称这起事件为恐怖组织所为。而负责侵入学校的队员将从超能力数值超过一千的人员开始进行清除;若是这么做仍没办法除掉预言中的凶手,他们就必须进一步地依序把每个班级的师生全部杀掉。

此后,为了避免大众媒体得到不必要的消息,他们将慎重行事地在这次作战行动目标完成 之后于校内设置炸弹,引发一定规模的爆炸,并且在四周陷入骚动的情况下藉由行经这所学校地底下的地铁——大江户线逃脱。

雄二负责的班级是二年五班。

清除工作从三年一班开始,由三年级能力值较高的超能力者开始进行清除;接着是二年级,然后是一年级……如果这一个循环还没办法将目标对象清除,那么接下来就是从三年一班开始,把

所有师生全部都处分掉。而雄二担任的二年五班刚好在整个行动顺序的中间位置。要是这起行动的目标对象存在于三年级数值优异的超能力者之中,雄二负责的班级就可以平安脱险……

作战会议结束之后,雄二取得了必要的档案资料——那些极有可能会葬送在他手上的师生资料——将其显示在他的笔电荧幕上。在预知室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调查报告中,他们已经掌握到部分学生的超能力数值。

他将手指放在笔电上的触控板,以滚轮手势高速卷动这群孩子们的照片。此时他已然完全抛开了心里对于这项任务的纠葛。十年的军旅生涯使他彻底被『上级交付的命令是绝对的』这样的概念驯化。虽然这个任务让人无法接受,但既然是命令,就一定要尽力而为。

雄二浏览了资料中一共二十三名的学生面孔’然后再在触控板上划出滚轮手势,将游标移到其中一名女生身上。这个女生是个蓄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美少女。她若是长大,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吧。

这个国中女生的超能力数值大约是一千二百。这是在事前调查的师生能力数值之中最高的一个。

雄二觉得胸口一阵沉闷,没想到她竟是雄二第一个要下手清除掉的对象……要是她行动当

天的数值检测能够掉到一千以下就好了。 而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志水晴花。

尽管一切仅只是短暂的一个瞬间,但阿诚却仿佛亲身体验地走完了一次桧山雄二的人生。他化身为桧山雄二遭遇了平成大地震,辛苦克服了好几年的自卫队训练,参与了这名自卫队员亲妹妹的结婚典礼……随后,他依附着绳索,从屋顶冲破了理化实验室的玻璃窗闯入了这间教室。

阿诚缓缓察觉到自己的五感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倒地时下颚撞伤的痛楚告诉他,现在距离他晕厥之后时间其实没过多久。

此时的他,跟晴花将手放在桧山雄二额头上后随即昏倒的时候不一样,已经可以集中精神思考;虽然视线仍无法聚焦,但睁开眼睛时却看到女生制服胸口处的红色领巾——看来阿诚是跟某个女同学一起倒在同一个地方,而他现在还挤不出力气改变这个情况。

他知道刚刚的体验是怎么回事……是晴花的心灵感应能力失控所致。

他想起健康教育课本上的一段话:『所谓超能力是与物质的意识层面沟通的能力』——进一步解释,所谓超能力是藉由影响物质的意识,并进I步使其结果体现在物质表象上的一种现象;比方说,某位超能力者藉由与铁质汤匙的意识对话,请它弯曲,而使这种弯曲情况反应

在汤匙的表象上。这是该名超能力者与铁分子这种物质沟通而产生的结果。所谓念动力就是拥有念动力的超能力者在下意识之中进行这种沟通,以使役其所拥有的能力(虽说物质是否存在意识,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但这个由国外的研究学者创造出来的词汇若要翻译成日文,最相似的就是『类似意识的东西』。而学生们在考试中若是填入『意识』则可以得到分数)。

接着,就心灵感应能力者的情况来说,由于这种能力并非作用于物质之上,而是直接与生物的意识进行沟通。这跟其他超能力以物质作为绝对受体的情况不同;生物的意识并非如此单 纯,而是相当复杂的。因此,一般心灵感应能力者的能力表现都会存在不安定的特质;好比之前的『晴花事件时』时,晴花的能力失控就是如此。

但这次的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I晴花将目标对象的意识同步到所有人身上。

阿诚每眨一次眼睛,眼中就会浮现平成大地震时那一栋震毁的公寓。他在眼窝中施加了力道,试着赶走雄二的心灵创伤依附在他眼球内的情况。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身后传来八木的声音问:「最后我看到了志水呀,那代表了什么?」

班上同学纷纷开始清醒过来。阿诚耳中传来了众人的好奇、恐惧和抱怨声。此时任谁都处在亢奋状态而不能自己。阿诚猛然闭上眼睛,试着凝聚自己的意识,将力量灌注到手上和脚上。因为一旦稍微恍神,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抓着实验桌的黑色桌面撑起了身子。和他倒

在一起的女生也因为他起身的动作而滚到了地上。

视野瞬间变得宽阔。

同学们全都一个个堆叠着躺在他的脚边;尽管其中有好几个人坐起了身子,但多数都放弃而躺在地上,彼此议论着刚才的情况。

阿诚脚上的室内鞋在地上踩出了啪哒声——地板是湿的。

他原以为是水,但嗅觉恢复之后却闻到了阿摩尼亚的臭味。

——是尿。在刚刚心灵感应能力引发的意识共鸣之中,有同学的膀胱肌肉因而松弛了。他看到刚刚跟他倒在同一个地方的女生显露出满脸通红的模样,心想,这也没办法吧。毕竟这两个小时大家都忍着没办法去洗手间,此时忍不住尿出来的学生一定也不只一个……

就在这时候,他才恍然想起了晴花。

阿诚望向教室西侧,北岛等人所在的地方。晴花倒在地上。而其他同学也围绕着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看来愈靠近晴花的人受到这次心灵感应共鸣的影响愈强——而位置在教室东侧, 距离北岛等人最远的阿诚这群学生是班上同学之中最先清醒过来的。

阿诚将手放在并排的实验桌上,撑着身体越过其他学生缓缓朝北岛等人所在的方向移动。 而愈是活动身体,他的身体知觉也跟着恢复得愈快。

晴花仰躺着倒在北岛等人围成圆圈中央,一头黑色长发呈放射状披散在地板上,眼皮则看来颇为痛苦地痉挛着。

那名遭到捆绑的恐怖份子——不,应该说是自卫队员,桧山雄二上士——直到几十秒之前,阿诚的意识都还短暂地与这位桧山上士同化着……只要一想到刚刚从他脑中读出的任务讯息,阿诚便不由得感到身上血管忽然急冻的错觉。

他从桧山上士的意识中得知,自卫队即使不计任何手段都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就算要清除的目标对象是自己国内的一群国中生也无所谓。

如果目前占领学校的真是一群恐怖份子,那么只要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也许就会释放手中的学生人质。而且自卫队也可能会进行攻坚前来搭救。但如果原本理当要执行救援行动的自卫 队就是这群学生眼前的敌人,一切就没指望了……直到这次的作战行动结束之前,他们不会放过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

阿诚等人若是想离开这间学校,若非这支部队达成任务,清除掉他们计划要清除的对象, 不然就是得等所有人被杀之后变成尸体被抬出去了。

阿诚蹲到地上,轻轻拍了拍晴花的脸颊。

「嗯、嗯……」

晴花扭动着身体呻吟着。

随着她翻过身子,身上的水手服衣领也在翻动中松开。

学校里的女生多半都会把水手服衣领内的一块胸前衬布给拆下来。理由似乎是这样看起来比较不会土气。但对男生来说就比较麻烦,因为他们不知道正面面对着这些女生时,眼睛该往哪里放。

阿诚尽量不要把目光摆在晴花的胸部上,再拍了一下她的脸颊。

「志水,你没事吧?」

晴花睁开眼睛,但目光无法聚焦。

「矢口?」

「对,你振作一点。」

阿诚将手伸向晴花的背部,帮她扶起上身。

晴花仿佛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尽管昏倒之后就只经过了一小段时间,但她的头发已经有一、两搓微微睡翘了起来。

「你还好吗?头会痛吗?」

「嗯,虽然脑袋还昏沉沉的,不过不会痛。」

晴花清醒过来了。而不知道她的清醒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让剩下来还没清醒过来的同学 们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北岛这群人之中最先清醒的人是茑。

此时那一身水手服仍是解开了衣领处的扣子,不太拘谨的模样;不仅露出大片的胸部,一双大腿也坦露在外。她用手撑着蹲在地上,毫不掩饰地秀出了裙底一条蓝白色条纹内裤。

茑意识恍惚地吐出了呢喃:「怎么了?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接着北岛也清醒了。他跟茑不一样,很快就掌握了现况,一对目光来回在桧山雄二和晴花 之间看了看,接着眯细了眼睛说:「喂,志水,刚刚那些景象是这家伙脑子里的记忆吗?」

晴花有些怯懦地点头。

接着北岛似乎为了安抚晴花似地对他露出了笑容。尽管他露齿摆出笑容,但其中却没有半点诚意——阿诚就算没有心灵感应能力,看到他那一副笑容也着实感到不寒而栗。

北岛跟阿诚不一样,他是超能力者,对于心灵感应能力的共振现象,他拥有比起阿诚等一般没有超能力的人更强的耐受性。

他在丝毫没有摇晃的动作中起身,目光移向远处墙上的时钟。阿诚受到他的动作牵动,也跟着朝同样方向望过去。

——现在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分。阿诚前一次看到时钟是北岛朝着桧山冲出去的前一刻, 当时长针指向八……时间没有经过多久。晴花的

能力作用仅止于短暂的一个瞬间,随后便完全消失。

北岛站在实验桌上,对着所有同学开口询问:

「各位同学!你们没事吧?有人有任何异状要马上告诉我!」

同学们听了各自回覆说没事,也有人默默地点点头;其中几个人的目光偷偷瞄着晴花,眼神中透露出了疑惑。

北岛颇为满意地对着众人点点头,接着在实验桌上坐下,两脚挂在桌边。

「太好了,看来没有人有后遗症。」

阿诚对于他这般虚伪的演技感到非常生气,气得想抓起成堆的炸鸡来吃。

——北岛这人绝不是会为别人担心的人。

尽管阿诚的人生经验没有丰富到可以一口咬定某个人是善是恶,但唯独北岛例外。这人就好像台风一样在自己的周遭散布暴力,接着又摆出一副伪善的温柔态度面对他所制造出来的受 害者。

「我说,各位,你们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这声询问也只是一道幌子。他只是假装寻求大家的意见,不过最后还是会强迫大家接受他的想法。

这时候,茑开了口:「我们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呀?倒是刚刚那个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你也太笨了吧?刚刚那是志水的心灵感应能力啦。」北岛说。

「心、心灵感应能力?我怎么觉得……好像,一口气体验过了那个男人所有的人生经历呀?这也是心灵感应能力吗?」

茑一边说一边显露出了怯懦的表情。

「对呀——欸,我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原理,不过那绝对是志水的心灵感应能力没错。」

看来北岛不知道心灵感应共鸣的这回事,但他的推理能力却相当敏锐。

「所以呀,我们看到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家伙的人生经历。因此,那家伙绝对是自卫队的人

没错。还有,包含他所接收到的作战命令也是千真万确的。」

这番话引发部分学生的议论——主要是超能力数值较低的学生;他们似乎没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经历就是现在被绑在地上的恐怖份子所拥有的。

这群学生将目光移到晴花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了猜忌。此时晴花被阿诚扶起上身,躺在他的胸膛上。阿诚为了保护晴花,因而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群人的视线。

晴花在阿诚的怀里不断发出细微的颤抖。阿诚甚至看到怀里的女孩脖子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阿诚压低了上身,将目光移到晴花脸上,看着她的眼睛问:

「志水,你还好吗?」

但她的目光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犹疑着没有聚焦,视线穿过阿诚的脸庞望向不知名的远方。那一双眼眸眨也不眨,颈子仍仿佛痉挛般轻轻颤动。

「嗯、嗯,我没事……我没事,可是……我没办法让只让自己的意识跟他同化——人家原以为可以做到,可是一个不小心分心……就把意识同化的现象散发到大家身上……我想试着控制这种情况,可是……」

此时晴花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言词。

也许她现在叙述的是只有心灵感应能力者才能感受到的情况,而她对自己的超能力所引发

的现象感到非常害怕……阿诚并非心灵感应能力者,但只要看到她这样的反应马上就理解了她的心境。

「你不用放在心上,志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抚着晴花的背——其实在这么做的当下,他也短暂怀疑,这样的动作是不是会让身为异性的晴花觉得不快,但却也马上就否决了这样的想法。现在只要能让晴花 情绪平复过来,他愿意为晴花做任何事。而他认为,晴花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超能力感到愧疚。

——对,她不用在意;她不用为自己强大的能力感到愧疚……阿诚理清了自己的思绪。现在他们必须牵挂的是,目前威胁他们生命的人是自卫队,而且是针对能力值较高的超能力者这件事。

理化实验室内弥漫起了众人的议论声。无论男生女生全都口沫横飞地嚷嚷着。阿诚担心大家的声音会不会太大而传到其他教室去。搞不好下一刻就有其他自卫队的队员踹门冲进来了……他把目光移向教室拉门。这扇门现在紧紧密合地关着。不论是谁,视力多好,只要没有透视能力,他们就无法穿过层层阻碍窥见教室内的景象。

一时之间,教室里的同学们彼此互不相让地争相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其中有好几个小团体表示要从学校里面逃走。当他们被其他人指出想法上的盲点之后,回头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提出了新的计划。就在这重复循环之中,众人争论的语气逐渐缓和,教室回归平静。但一双双凝

视着晴花的目光也愈来愈多。大家看着她,眼中流露的并非为她担心的神色。

同学们的目光除了集中在晴花身上,另外也聚集到了其他几名学生身上——据说拥有念动力的立川秀雄、拥有接触感应能力的一谷美纪,还有茑和北岛。

立川跟一谷在视线聚焦到他们身上时低下头,像是在逃避众人的眼光。

北岛则反瞪回去,让对方自己把目光挪开。

茑则是跟其他学生一样,双眼紧盯着晴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眼光。

——当然,现在凝聚最多目光的人还是躲在阿诚怀里的晴花。她像是头痛般双手按在自己的头侧,显露出一张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并且像是要逃避班上同学们的视线一般,将身体进一步靠向阿诚的胸膛。

教室里的空气变得莫名冷漠。

学生们移动着身子,在位置分布上出现微妙的变化——他们围成了好几个小圈圈,圈圈中心都有一名以上的超能力者;没有超能力的人开始疏远了跟拥有超能力的同学之间的距离。

当阿诚已经可以听见油蝉的叫声时,茑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从原本神智恍惚的状态下恢复,并且带着精神奕奕的表情来到坐在实验桌上的北岛身边。

她睥睨着坐在地上的同学们说:

「那个,人家想到了 一个办法——这家伙的上司不是说过吗,只要目标对象死了,任务就算结束。所以我们要不要干脆把那家伙找出来,然后全部解决掉呀?」

听到这番话,晴花忍不住显露出一脸怯懦的表情看着她。晴花张开嘴,像是想说些话,但却是什么也没说。

班上同学将目光聚集到茑的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了某种期待,仿佛她帮他们说出心里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似的。

北岛眯细了眼睛凝视着茑,嘴角微微扭曲地说:

「你说要找,是要怎么找呀?」

「我们不是有那个吗?」

茑伸手指向倒在地上的桧山雄二手腕——那一副他系在手腕上的超能力检测装置。这副检测装置中的指标仪器此时呈现出阿诚从没有看过的透明度。

「我们就用这东西找出能力高的家伙就好啦。如果我们之中拥有足以杀死大量人口的超能力者,一定马上就可以检测出来了。我们只要把这家伙交给自卫队的人就好啦?」

茑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了晴花一眼——尽管这只是短暂的一个眼神,却毫不掩饰地 指向晴花。

阿诚感觉到晴花发出的颜抖。

此时,北岛大动作地摇头否决了茑的提议: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自卫队的人也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了。这种事我们做不来的。要发表意见的话,拜托你拿出更好的想法出来吧。」

他说话时也撇头瞄了晴花一眼——那一对目光仿佛阿诚不存在似地,直穿过阿诚的身子直指向他怀里的晴花。

茑气得满脸通红。

对她来说,北岛的行为就好像从背后捅她一刀——北岛是她男友,理当支持她的想法,但北岛却想都不想地予以骏斥。

她带着郁闷的眼神凝视着北岛,但不一会儿便马上取回了原先那般骄傲的神情和姿态。她瞪了北岛一眼,随后仿佛要捍卫自己的尊严似地带着优雅的身段离开了北岛身边。

茑的想法其实还算合理。只要同学们帮忙,要找出自卫队企图消灭的超能力者根本不是难事。而他们只要把能力值较高的人交给自卫队的人,他们就会先杀了这些人。而且其中很可能就存在着预言中大量残杀人类的凶手。

每个人的超能力数值会从幼年期缓缓上升;拥有成为优秀超能力者资质的人会在青春期之前就得出足以被归类为超能力者的能力数值。同时,超能力数值的提升与否与当事人在成长期所受到的精神负担多寡有关;在青春期过后超能力数值才一口气出现爆发性成长的人则相当稀少。因此,如果有人将来会成长为足以杀死大量人口的强大超能力者,那么现阶段一定也具有 相当程度以上的能力数值才对……若是基于以上想法筛选出来的超能力者,其中能够找到自卫队清除的目标对象,并顺利将之除去,那么剩下来的学生就可以得到解放。

而自卫队之所以会采取如此大规模的行动,问题在于日本政府并没有对国民的超能力进行分类管理。以政府的立场,超能力者一样也

是一般的国民。这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超能力者可以获得自由等同于一般自然人的国家。

在超能力者出现之后,日本社会没有出现太大的动荡,而是自然接受了这样的异能人士。但在其他国家,超能力者与一般人之间都有严重的对立情况;例如在中国就有少数的超能力者攀上了共产党的顶点,因而开始推动有利于超能力者的政策。至今仍维持一胎化政策的情况下,却允许超能力者拥有不受限制的生育权。除此之外,还有超能力年金的优待。

相较之下,俄国的超能力者则是遭到人口比例上占有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压制,被囚禁在特别设置的收容机构之中严格管制。这种情况也理所当然催生了反抗这种政策及待遇的超能力者聚集,成立恐怖组织,每天引发政府要人遭受袭击的恐怖事件。

至于其他国家,虽然两者间的差别待遇虽然没有前述两国来得严重,但国民的超能力数值及能力表征都受到政府严格控管,而且所有被归类为超能力者的人员也都必须受到政府机构的管理。

然而,日本对待超能力者的态度相对其他国家则显得相当宽容。原因是日本国民拥有超能力的比率远比其他国家来得高出许多(根据政府官方的发表,每十名新生儿之中就有四名将来 会成为超能力者)。再者,在超能力者人数比例的增加,与一般民众开始出现龃龉的社会问题之初,日本国内就有许多社运人士大举推动反歧视运动。这也是促成日本最后迈入当前这种社 会型态的一大原因。反对差别待遇的这群社运人士不断反对各种针对超能力者的箝制措施,在反覆的抗争之下,也成就了日本当局对于超能力者的管制完全松绑的态度。

尽管政府在中小学一年两次的健康检查中加入了超能力数值检测的项目,但也只针对志愿者进行检测,结果也只有口头告知,并且基于保障个人资讯安全的立场,完全不列入记录。时 至今日,这个国家依然维持这个平等的社会型态。

但相对的,若是日本国内出现有超能力者涉入其中的犯罪案件,在这个平常没有针对国民超能力资料建档管理的社会之中,这类型的犯罪事件往往容易发展成大型犯罪。比方说半年前在石川县一起民宅入侵事件之中,拥有自爆能力的嫌犯死守于该所民宅,但警方的特殊部队在没掌握任何相关资讯的情况下进行攻坚,结果造成一起重大伤亡的惨案……

因此,在这起预知事件之中,若是政府手中握有人民的超能力相关资讯,也许就能轻易特定出这名将在未来进行大量人口残杀行动的凶手也不一定——至少不需要出动自卫队占领整间学校,只要将特定学生依序拘提监禁即可。

然而,在这起行动之中,自卫队便无从得知这间学校的师生之中,谁是超能力者。

根据桧山雄二的记忆,他们内部掌握到的师生个人资料,其中就有相当多人没有这方面的资讯可供参考;当中二年五班名册标注有超能力数值的几名学生都是根据校内传闻得出来的。 而他们就算要对这所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的师生们进行超能力数值检测,目前所使用的装置也必须在非常近的距离下才有办法发挥效用。而且,还必须进行长达十分钟的长时间观测才能得出精确数值;若是针对放学回家的师生一一进行检测,肯定会引起反对歧视的社运人士注意,进而衍生出重大的社会问题。结果亦会致使调查工作受阻,进而让预言实现,造成数十亿人口遭到残杀的惨剧。

因此,茑想出的绝不是差劲的办法。这个社会为了保障个人资讯而没有留下记录的个人超 能力资料,在一群还没长大的孩子们之中彼此都知道得非常清楚;大家甚至能对学校内超能力者的实力排名倒背如流。如果二年五班的学生愿意协助,那么自卫队很快就能做出一份强大超能力者的名册。

……然而,这么一来,晴花毫无疑问地就要成为这起事件的牺牲品了。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一点四十八分】

班上除了晴花之外,还有另外一名能力数值较高的超能力者——北岛。

尽管桧山雄二的记忆没有把这点强调出来,但北岛拥有强大的念动力,这点是全校都知道的事。

而他之所以即刻驳回茑的意见,也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可能也会遭受牵连的关系吧……这人尽管粗鲁,但绝不是笨蛋。

阿诚看了茑一眼,清楚看见她带着一脸愤恨的表情瞪着晴花,随后更与阿诚四目相交。阿诚和她在彼此目光对上之后同时别开了视线。

阿诚手上感觉到晴花身上的体温。

此时怀里的女孩尽管不再颤抖,但仍不时仿佛头痛似地举着手按住两侧头部。

她抬起眼睛凝视着阿诚。

「欸,矢口……」

「什么事?」

晴花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才又开口:

「那个、我……不是我喔……人家绝不会是对这个世界乱搞一通的人。」

阿诚点点头。

——没错,晴花不可能毁灭这个世界。

尽管以她的超能力也许办得到,但她绝不是会大量夺走他人生命的人。

——这整间学校里面包含北岛在内,有好几个人拥有和晴花差不多程度的超能力,其中到底谁才是自卫队要找的对象呢……

阿诚试着回想校内据传拥有超能力的那些人,但无法想像其中有谁会毁灭这个世界。然

而,这些人之中却有人可能在未来实现这个由国家预知室侦测到的预言。而只要这个人不死, 目前占领这整间学校的自卫队超能力部队绝不会放其中的任何一人。

阿诚抬起头,环顾着这间理化实验室。好几名学生仿佛被他的目光扫到而有意闪避地低下头——他们凝视的不是阿诚,而是晴花;其中还有更多学生不避讳阿诚的目光,持续注视着被阿诚抱在怀里的女同学。而这些人脑子里想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尽管那些没有超能力的人此时没有开口表示意见,但却都以实际表现疏远了班上的超能力者。

……这一切全都是那个超能力者害的——那个会毁灭整个世界的超能力者。

而且,因为这名超能力者,就连其他没有超能力者的学生也都被卷入了这起骇人的事件之中。

阿诚想试着开口与同样身为普通的人其他同学沟通,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他只要一想到要是他说错了什么而使得情况恶化,就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现场的气息让阿诚觉得非常不快。真的很不舒服。

晴花仍蹲在阿诚怀里,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双手捣着耳朵,就好像一个孩子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动作。

——要是情况就这么延续下去,晴花就要被自卫队的人杀掉了……毕竟她在学校里也是名列前茅的超能力者。而目前掌控学校的这支部队,以他们的立场绝对不会放过晴花。他们迟早会发现桧山雄二被这班学生制伏,并且加派其他人员前来镇压这批学生——然后是针对每个学生的超能力检测……这么一来,晴花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这时候,晴花忽然伸手拉了拉阿诚的上衣袖子。

「怎、怎么了吗?」

晴花抬起头,尽管眼眶泛泪,但仍没有哭出来。

她将手从阿诚上衣袖口挪开,伸手指向桧山雄二。

此时这名自卫队员仍被电线捆绑着,横躺在铺设了绿色橡胶的教室地板上。

「那个……人家感觉到那个人好像开始恢复意识了。也许……他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因为他有超能力呀!总、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

阿诚脑中传来另一个人的思绪和焦虑。这是晴花脑中的想法向外溢散所致。而她似乎没有察觉这般小规模的心灵感应能力失控现象。

晴花溢散出来的意念进一步凝聚出具体的影像——桧山雄二起身,二年五班的学生全部瘫倒在地上,整间理化实验室沾满了同学们的鲜血。

「桧山雄二拥有的超能力是念动力吗?」

「嗯,就算像这样把他捆绑起来,应该一点意义也没有对——你想想看,就像之前他从手指放出来的那个……」

——没错,死亡之枪……若是他使出这招,烧毁电线只是一瞬间的事。

尽管桧山身上的自动步枪、手枪、剌刀,还有手榴弹等等都已经被北岛取下来摆在自己身边,但这名自卫队士兵即便不需要这类武器也可以杀光现场所有学生。大家都把桧山当成普通 人,只将他紧紧捆绑起来,但他可是个能力极为强大的超能力者。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一头被软弱绳索捆绑着的凶恶野兽。

——这样下去不行,非常不妙。

阿诚内心的焦躁让他的颈部肌肉僵硬起来……现在若是不及早想出办法处理桧山的问题, 全班同学就要大祸临头了。

阿诚不自觉地环顾起这整间教室,看到闪烁的日光灯、九张大型实验桌、两扇破掉的窗户,还有聚集在教室后方的所有同学——也许是因为这整件事情仍让他们觉得害怕,所以即便现在看管他们的自卫队员已然晕厥,大家仍然聚集在教室

后方没有散开。

而在这群学生身后有一张大型的置物架,上面森然罗列地摆放着各种实验器具;其中有显微镜、放大镜、滴管、培养皿、酒精灯、烧杯、试管……全都是此时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如果真要找的话,有用的东西应该收在理化实验室附设的实验器材室里面。那里有许许多多的药品。

——药品……阿诚心想,对,就是药品!其中也许有三氯甲烷也不一定!若是能用药物让 桧山雄二继续昏睡,这可是相当好的办法!

阿诚准备往实验器材准备室移动而起身,却又马上停止动作。他的脑袋很快地思索着—— 真能这么刚好找到我需要的药品吗?如果没有的话,那还是先把窗帘……

忽然间,背后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矢口,我有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喔。」

随后,一道陌生的声响撼动了整间教室。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一点五十分】

回过头,阿诚一如预期地看到一片凄惨的景象。

桧山雄二上士的脑袋完完整整地消失了。

那颗脑袋理应所处的位置剩下一滩红色的碎肉。脖子的断面喷出鲜血,将附近的同学一身制服全都染上异常鲜艳的红色;其中一名男生手捣着嘴,从指缝间溢出了呕吐物。火药味混合着尿味、血腥味形成一股强烈的异臭——失去脑袋的身躯在痉挛中裤裆渗出了液体,湿成一 片。

阿诚为了躲避这副景象的细节而忍不住眯细了眼睛,视线因而扭曲朦胧。

那名自卫队士官的脑袋原处地板上,由中心向外洒出一片如同烟火般的血迹。北岛手握着手枪,举在烟火中心的上方五十公分处,枪口飘出了白烟。

一颗小巧的金属发出『喀啦喀啦……』的滚动声滚向了阿诚,轻轻碰到他脚上的室内鞋停了下来……是枪膛中弹出来的弹壳。

——『十二厘米特殊弹』,阿诚脑中浮现出与桧山上士意识同步时看到的名称。

北岛显得非常愉悦。

「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是吧,志水?」

晴花蹲坐在阿诚脚边,显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北岛看了,扬起一抹嫌恶的笑容。「也难怪你会担心——不对,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早忘记这家伙拥有强大的超能力了。好险呐,志水。谢啦。」

晴花举起双手捣住自己的脸庞说:「我、我没想要你这么做……」

「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枪是我开的。我只是跟你道谢而已。因为有你提醒,我才想起我早该赏他一枪的。」

阿诚咬紧了下唇……晴花还没恢复到足以完全掌控其心灵感应能力的状态。而刚刚阿诚感受到她的思绪时,北岛也一样接收到了。

晴花极力压抑着声音啜泣,肩膀微幅起伏地颤抖着。

北岛笑嘻嘻地说:

「茑,刚刚志水提出的才叫做有意义的意见,你学一下吧。」

听到这句话,茑转头瞪了晴花。从阿诚的距离也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因气愤而发出的痉挛。几名学生还因畏惧这般骇人的视线而扭动着身子,缓缓从两人中间挪开。

茑挑起了眉毛说:

「那个,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志水她呀,是我们班上检测出来能力最好的一个吧?不对,如果我记得没错,她的能力值在全校学生里面好像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对。」

阿诚赶紧起身挡住晴花。此时他身后的女孩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茑带着胜利者的语气接着说:

「所以呀,志水不是很有可能就是自卫队要找的目标吗?」

茑话没说完,北岛便举起手枪,以枪托狠狠往她的脸上用力一砸。

连站在远处的阿诚也听见『啪哒』一声——鼻头遭到重击的声音。

即使挥出了这一击,北岛仍旧显露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

茑带着口中听来不只像是唉声的喉音,赶忙冲到身边的流理台前,将头伸到水龙头下。

她扭开龙头,出水口猛然喷出水柱。白色的水柱中夹杂着一道红色晕染。

自来水灌进了茑的口中,同时听她发出『噗啊』、『呜啊』的呻吟声。

北岛从实验桌上跳下来,一把揪起女友的褐色长发,蛮横地将她从水龙头底下拉起来——

在啪啦、啪啦的声音中,茑的头发应该断了好几根。

「喂,茑,你在胡说什么?」北岛一边说,一边揪着茑的头,用力地往三个水槽并排设置I 的流理台水龙头撞下去。

——啪哒,一声引人不快的声音中,不知道是牙齿断了还是鼻梁断了……甚至可能两边都断了。

水龙头的手转阀被撞开,出水口猛喷出水。

茑的鼻子跟嘴巴被血染成一片红色。

「茑啊,你这样也算志水的同学呀?你刚刚说的话等于要志水去送死嘛——唉呀呀,你这女人真是有够糟糕的耶!我最最最最讨厌会出卖朋友的家伙了。」

北岛露出牙齿显露出一脸怒意。

——不对,他只是佯装出愤怒的表情而已;尽管那张脸在愤怒中扭曲,但眼睛却显露出了笑意。

他抓着茑的脑袋不放,又一次往水龙头上推撞过去,然后哼了 一声,坐回实验桌上。被北岛放开的茑带着慌乱的呼吸趴倒在地板上,一张脸沾着满满的眼泪、鼻涕和鲜血。被敲断的牙齿仅连着牙肉挂在口中。

一直到前一刻为止,茑毫无疑问地都还是个美少女。

——啊呜呜呜……她勉强从喉咙中挤出哀嚎。

阿诚不知所措,只能呆站在原地,甚至连脑袋都不太能灵活转动。

尽管今天发生了许许多多令人难以想像的事,但现在他最无法理解的还是北岛的一切行为。

——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茑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阿诚又一次感觉到北岛这人的恐怖,因为这家伙随时都有可能做出出人意外的乖张行径。

此时耳边只剩蝉鸣、直升机的螺旋桨拍动声,还有水龙头喷出大量水柱的声音。除此之外,其他可能出现的声响全都遭到恐惧压抑——不是出于自卫队所带来的恐惧,而是北岛。

——没错,北岛手里拿着手枪……这是让阿诚怎么也无法忽视的威胁。

北岛微微扬起嘴角睥睨着趴在他脚边的茑,接着把头转向晴花。

「喂,志水,过来这里吧。」

晴花整个人冷不防地抖了 一下。

「来吧,你过来啦。搞不好还有其他人心里会有跟茑一样可恨的想法,我会保护你的。」

北岛一边说,一边用手枪粗鲁地敲击实验桌的桌面。

晴花带着求助的眼神凝望着阿诚。

北岛也在她的目光牵动之下朝着阿诚望去。

阿诚不由得屏住呼吸。在此之前,他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却在晴花的一个视线之下,忽然卷入了事件的漩涡中心,心里想救助晴花的念头,和对于北岛的恐惧相互相纠结着……

尽管他想鼓起勇气替晴花出头,但意志和身体却始终无法配合而有所行动。

每当他想试着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时,脑中的思绪却总被北岛手中那把手枪占据——那把刚才枪托一度深深咬进茑脸庞之中的手枪……同时也是枪口咆哮,将桧山雄二脑袋轰成烟火的手枪。

他思考的时间仅仅数秒,但在他得出结论之前,晴花却先一步有了动作——她将巴望着阿诚的目光移开,迈步走向北岛。 阿诚知道,他这段时间的犹豫让他选择了逃避。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一点五十三分】

接到东侧校舍屋顶上的藤间上士传来的报告,二村当下便有股冲动想要扯掉耳边的无线电通讯机。他运用了新训时期学习到的呼吸方式——先深深地吸一口气,吐气,再深吸一口气, 然后分两次呼出去——藉此拚命地抑制这股冲动,静下心,试着取回脑中的专注力。

他坐上训导主任专用的办公桌椅子上。这个座位的主人——水口龙也早已经被他处理掉了。因为当他带队侵入这间教职员办公室时,在场的老师们做出了激烈反抗。而二村为了杀鸡儆猴而挑中了水口主任,第一个开枪将他射杀。就这次的任务性质上,他们不能允许丝毫的反抗意志。至于尸体跟其他还活着的教职员,二村则命令部下全部带到楼下的图书馆集中管理。

他打算记住所有在这次作战行动之中丧生的师生名字,因为他们其实都不应该死。虽说这次的行动背负着极为重要的使命,但他必须深深记住所有他亲手杀掉的无辜牺牲者。这是他的人生哲学。

二村是个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壮硕男子,水口主任的座位椅子过小,坐了一阵子,便在他的背部肌肉上累积一层层的疲劳感。而且一旦他靠向椅背,椅子就会承受不了重量平衡而向后倾倒。

训导主任的办公桌采用了实用取向的铁桌,上面放了拥有相当年代的老旧桌上型电脑、三层式桌面文件架,还有整齐摆放的国语辞典和英语辞典;电脑荧幕角落贴着一张应该是孙子

的婴儿照片,看来颇为生气地哭闹着。

二村的子弹夺走了照片中婴孩的祖父。他所使用的并非超能力,而是旧时代的子弹,这点让他更觉得焦虑。

高层下达的命令是要他们以极为接近恐怖份子的手法执行这次任务,因而要求他们尽量避免使用直接攻击型的超能力。这点以顺利地完成任务的角度来看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要求。

毕竟 这支部队在过去的训练中始终都是以超能力作为武器来完成任务的。对大半队员来说,这是第一次实战,让他们拿枪只会成为阻碍他们的行动——因为这类武器对他们来说是多余的;让一支强悍的部队携带多余的东西在身上,只会减损他们的战斗能力,提高死亡的机率。作为一名士兵,精通并携行唯一一样主武器是基本中的基本。因此对这支超能力部队来说,同时拥有枪枝与超能力,在面对必须使用武器的状况时,就会在判断上产生犹豫。然而,尽管二村极力提出这样的主张,上级却不接纳。

最后上级的结论是,超能力部队真正的价值并非强大的战斗力,而是隐密行动;他们允许部队在这次务中于紧急情况下使用攻击性的超能力,但除此之外必须全部用枪作为杀伤人员用 的武器。

二村升的父亲是日本人,而母亲则是美国人。他的超能力很早就萌芽,让他的双亲担心他在成长过程中会遭受同侪的排挤。但升上加州的高中之后,他的超能力加上壮硕的体格,却反而让他成为学校里的英雄。

他在高中校际的美式足球比赛之中还是非常受欢迎的选手,但在大学升学期间,美国国会制订了超能力者管理专法,半强制地将他送入了美国陆军超能力部队。进入美国超能力部队之 后,由于他突出的超能力及体力表现,加上他优越的判断力,很快就升上了上士。然而,尽管他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在全美国陆军中打响了他作为超能力部队王牌的名号,但美国对于超 能力者的差别待遇相当严重,不可能追逐更高的地位。而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日本政府在自卫队中成立了超能力部队,并请求美军协助的消息。

他在听到消息之初,便即刻表达了自愿前往日本的意愿。虽然长官非常不愿意接受他的移籍要求,但部队里也找不到比起二村更适合的士官了。二村有一半日本血统,又受过美军超能力部队的训练,于是在日本自卫队的盛情邀约下,他得以回到日本,并取得准尉的官阶。这是他在美国一辈子都爬不上去的位阶。而他的直属长官只有一位在自卫队超能力部队的前身——在自卫队第八特殊师团担任队长的尉官(这位长官现在已经升上了管理层级)。

二村在接掌日本第一支超能力部队的当下做出了一项决定——作战中以同僚的生命安全为第一优先。

他在美国这个严重歧视超能力者存的国家中长大,对他来说,同样拥有超能力的同僚是他无可替代的伙伴。而被配发到自卫队超能力部队的超能力者,在拥有同等能力的人之中又是特别优秀的人材。因此,他在到任时发誓,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绝不让任何一名部下丧生。

于是,二村彻底地锻炼他的队员;与他们一同用餐,一同就寝。犯错时大声责骂,失意时予以勉励,愉快时一同欢笑……在他到任的第四个春天,这支原本只是东拼西凑而来的超能力部队,已然蜕变成一支拥有优秀攻击能力的队伍。

在今天接到部队成立以来首次的作战任务时,二村在作战会议中也下达了所有人均需安全归来的命令。

这是一支超能力部队,不能因为没有超能力的一般人而牺牲。所幸,在预知部得到的预知中显示,没有任何一名队员会在这次任务中丧生。因此,所有队员们都带着高度的自信执行这一 次的作战任务。

然而,在作战行动开始之后还不满两个小时,二村便接到负责在屋顶上待命的藤间上士报告,得知桧山雄二上士死亡的消息。

桧山是一名优秀的队员。他所拥有的死亡之枪尽管名字听来颇为幼稚,但却拥有真枪所没有的美感和慑人的破坏力。尽管以军人来说,他拥有对人过分温柔这点算是缺陷,但若以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他几乎完美得无可挑副。

大约两个月前,二村在和桧山一起喝酒消遣时,听到他所经历的过往——妹妹曾经在平成大地震时被自卫队超能力部队的前身,也就是自卫队第八特殊师团的人所救……这是在二村移籍到日本自卫队赴任之前几个月发生的事。他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桧山接着叙述他跟妹妹两人曾因内心的不安而一同哭泣、他妹妹结婚时的事,还有桧山自己也想要找个伴侣定下来的事情等等。

——桧山在他负责的理化实验室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据说他是在监视班将注意力移往其他教室时死的……不过就是一群国中生,桧山为什么会被他们料理掉呢?

二村非常后悔。他太过相信自己的部下。否则他应该增加屋顶监视人员的配置,并且安排

两人一组一起行动。

另外,他也太过相信预知部的预言了。

二村按下耳机上的一个小按钮,与位在市谷作战司令部的小波技官取得联系。

「已经联络过了吗?」

二村极力保持冷静地询问。而耳机中则传来了小波技官消沉的声音回话:

「是,是指桧山雄二上士的事吧。真的非常遗憾。」

小波夏子是刚分发到防卫省预知室的新人。她在防卫大学预知研究室以优秀的成绩毕业, 并接受士官待遇进入了防卫省。她以联络员的身份加入此次的作战行动,负责联系防卫省预知部与作战执行部队。这名身形娇小,令人难以想像她是军人的女性士官,二村曾在作战会议时 过她一次。

二村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语带颤抖地说:

「非常遗憾……嗯,的确是。不过你们预知能力者不是说,我们队上不会有人在这次的作战行动之中丧生吗?」

「我们没有说不会,只是根据我们的预知,机率趋近于零而已……不过,没想到雄二竟然死了。」

耳机传来夏子的啜泣声。

「你认识桧山上士吗?」

「我们只有在这次的任务之前召集了一群年轻的军士官一起喝酒而已。」

夏子说话时的语气微颤。这让二村对于自己迁怒无法为任何事情负责的技官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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