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点七分】
阿诚心想,自卫队要清除的人物应该是北岛。
此时北岛搂着晴花的肩膀,一副国王般的姿态手举着枪,时不时指向班上的每一个同学。 他扬起一张讨人厌的笑容望向阿诚,仿佛在宣示他的胜利似的。
就算找遍整间学校,在超能力方面拥有较高数值表现的人也不到五个。就阿诚的记忆,一、三年级各一个,二年级则有北岛跟晴花。
——至于四人之中谁会是自卫队锁定的目标呢……阿诚望着北岛身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的晴花。他试着回想晴花平常时的模样——对着阿诚微笑的晴花、在电车上让位给年长者的晴 花、在发考卷时对阿诚的考试分数感到钦佩的晴花;努力在笔记本角落画着丑丑人物涂鸦的她,还有食量很大,对于自己营养午餐吃很多而感到不好意思的她……
——志水绝对不会是自卫队要清除的目标。
……她会毁灭世界?这怎么可能!
这人一定是北岛。而且就他的性格上来说,可能性也非常高。毕竟他可是个没事就可以把自己的恋人打成重伤的家伙——阿诚不认识其他学年的那两个人,但他不觉得他们可能会是比起北岛更差劲的人。
——如果是北岛的话,一旦手中掌握了毁灭世界的机关,而且这么做对他有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用它。
北岛的女友——茑,因为刚才受的伤而痛得趴在地上扭动着。此时的她满脸都是血,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喉咙里还发出了尖锐的呻吟声。
有两名女同学跑到她的身边,想试着帮她处理伤口而叫她冷静。北岛带着颇为愉悦的表情看着她。这模样让阿诚气得想要揍他,但他手上有枪,也还有超能力。阿诚只能继续忍耐地握 紧拳头坐在地上。
——为什么我没有超能力……阿诚对此觉得非常不甘心。
北岛将脸凑到晴花颈边嗅了一口她的气息,然后扬起嘴角说:「话说,志水,你真的是个好女人呢。所谓超能力就好像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生命力;无论是谁都喜欢那种满满散发出生命力的人——就好像我跟你一样……我们很登对呀,是吧?」
阿诚感觉到口中干涸的血腥味转而变成一种苦涩的滋味,让他忽然一股难以压抑的恶心感猛然涌上心头。
——不知道志水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她的感受如何……阿诚担心晴花会责怪他顾忌北岛而不感有所行动。
然而,即便他尽可能地稳定心绪,却仍无法感受到晴花放射出来的意念。
他猜想,也许靠近一点就可以知道晴花现在想什么……但现在这个距离根本就什么都感受不到。
班上同学大半都低头看着地板,回避目光与北岛对上的情况。
此时的北岛就好像一只巨型的昆虫——一只拥有复眼,下颚形状怪异的人形甲虫。这只人形甲虫站在晴花身边,占领了这间教室……它跟班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它不是人类。
低着头的八木跟府丘脸上写满了厌恶和恐惧的情绪;离阿诚稍远的的女生全身肌肉僵硬, 整个人连动也不动。而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更是整张脸扭曲地紧闭着双眼。她们害怕自己会像茑跟晴花一样被北岛盯上,因而拚命试着抹除自己的存在感。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点九分】
二村开了口:
「我说,小波技官,你可以再告诉我一次导致上级决议推动这次作战计划的预知内容吗?」
「预知内容?就跟准尉您看到的报告书一样呀……」夏子说。 「嗯,不过我想听的不是类似诺斯特拉达姆斯大预言那样的内容,而是想知道,这个预知内容是怎么确定下来的——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因为就算这个超能力真的会毁灭这个世界,那也不是现在马上就会这么做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多花一点时间再进一步提升预知的精确度呢?如果精确度提升,我们就不需要为了杀掉这间学校里的某个人而把不相干的师生一 起清除掉了。」
枪声穿过主校舍的走廊,传到了教职员办公室。
又有一个人死了。
无线电透过耳机传来了新的报告——「负责二年一班的牧岛报告,射杀抵抗者一名。」 如果他们这次行动锁定的目标丧生,那么预知部就会确认到关于未来预知内容产生变化, 并且即刻下令结束这次的作战行动。二村期待无线电即刻传来撤收命令,但却只听见夏子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刚才的问话:
「我们预知能力者无法凭一己之力得出正确的预知内容。因为未来是经常在变动的,也充满了无数无法计算的可能性。因此,我们预知室召集了一共五十七名预知能力者同时检测未来 的同一个现象;虽然单一个人得出的预知结果精确度不高,但若是五十七人都得到同样的预知结果,那么这个预知内容的精确度就会大幅提升。
而日本会有一名出现大量杀戮行为的超能力者,这个预知内容很久以前就浮现在我们部内各成员的感应之中了。不过,其精确度大概就好比我们说,每个夏天一定都会有台风一样;台风何时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路径移动,这点无论判别能力多强多大的气象专家也无法精准预 测。
我们只知道,夏天一定会有台风。
——不过当然的,如果几个影响气象的条件重叠,我们就可以在事前发布台风将会行经冲绳上空这样的气象资讯。但我们当下也就只会知道它会经过冲绳,但不会知道其后这个台风的精确路线。
而这次的情况就是如此——被我们锁定的超能力者,只有今天,他人会确实待在这间学校里面。」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今天过后,我们就有可能会失去这个目标对象的行踪是吗?」
「是的,如果今天让这个目标对象逃走,我们就无从得知他接下来的去向了——也许转
学,也许调任到其他学校,也许遭到他国集团掳走,也许将来他会得到心灵感应能力,或具有匿踪性的超能力……总之,台风经过冲绳之后,我们无从得知它未来什么时候,将会出现在哪个地方;一直到昨天我们都不知道台风位在何处,也不知道明天它会去哪里——我们只有办法得知它今天会出现的确切位置。」
此时又传来了两声枪响。然而,无线电那头完全没有发布撤收命令的迹象。
二村带着疲惫的声音问:
「小波,我问你,就你们预知能力者的判断,这个目标对象所拥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超能力?高层说可能是属于念动力系统,但我怎么样都无法想像——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超能力怎 么可能会是纯粹的念动力者?」
「可是,就我的角度来看,如果要一次杀害数十亿人,我只能想到威力无比强大的物理性爆炸……但心灵感应能力或透视能力不具有这种强大的攻击性呀。从以前到现在,能对人类造成极大伤害的超能力,大概就只有念动力而已了吧。而这次的目标对象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听到夏子的回话,二村忍不住搔搔头,将上身靠向身后那张靠起来不甚舒服的椅背上。
「小波,超能力不是可以精确划分种类跟属性的东西呀;像那些念动力、心灵感应能力、 预知能力什么的,那都是学者以自己的意思归纳创造出来的名称而已。但超能力这种东西仍存在着他们无法理解的领域呀。这个目标拥有的,会不会是我们完全不知道的能力?这次的任务让我最感到不安的是这个部分呀。在这次的作战任务之中,一定带给我们锁定的目标相当大的精神压力。毕竟身边的人一个个遭到杀害了;要是他的超能力因而出现突发性的进化,发展出冻结局部地区时间的能力、用眼神将人石化的能力,或是完全清除他人意识的能力,那对我们在现场执行任务的人来说可就非常棘手了。」
「这个……坦白说,我们预知能力者除了能够感应到这次任务的目标对象现在就在任务现场之外,其他什么也感应不到……如果换成其他状况,我们应该能够感应到更多资讯;例如他的长相、声音等等,但这是我们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上面的人说,这可能是因为目标对象的超能力太过强大,以致于未来的影像变得非常不安定的缘故。」夏子显得有些不甘心地说。
听完,二村向夏子道了谢之后便切断通话,插在耳孔中的耳机残留着些许杂音地安静下来。外界嘈杂的声音缓缓又传入了他的耳中。
……预知能力? 二村心想,直到几年前,这种能力都只不过是超能力系统中的旁枝末节, 不知道什么开始竟然变成了情报战的主要能力。如果能看见某个特定人物的未来影像、声音, 这就另I个层面而言,岂不是同时兼具透视与超人听觉的能力了?
不论如何,这种能力也许真能应用在战斗中吧……
他闭上眼睛,静下心想,也许自己身上可能也蕴含着预知能力,并试着唤醒它。但最终感受到的,也只有冷气机吹出来的冷风而已。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点十七分】
「你们这些家伙没一个可以相
信的。」
北岛扬起了笑容,带着晴花走向理化实验室的门扉。
他右手搂着晴花的腰部,左手拿自动步枪,食指扣在扳机上。而手枪则是交在他的小弟山本手上。这把枪对山本来说仿佛有数十公斤重,只见他绷紧了全身肌肉,使尽浑身力气地握着这把枪。他一边跟着北岛,一边紧盯着阿诚。
北岛将头凑到山本耳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晴花则显露出一副放弃希望的表情,让北岛带着她移动。
待北岛跟晴花走进了理化实验器材准备室之后,山本便把门关上。他站在门前,盯着教室里的同学们。
对于北岛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为了保护拥有高超能力数值的晴花,必须把她跟其他人隔绝开来!」阿诚只能忍气吞声。北岛手上拿着自动步枪,摆出来的态势仿佛一遇到有人顶嘴, 他马上就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在北岛发表宣言的期间,茑则蹲在教室角落,带着急促的呼吸,发出来的声音听不出是哭
声还是抱怨。她用放在架子里面的旧毛巾捣着脸,伤口渗出的鲜血将毛巾染上了红色。蹲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人是真出夏树和三岛幸子。这两人跟茑其实没有特别要好,不过还是颇为担心地观看着茑。至于平常总是跟茑凑在一起的谷口和佐藤,此时则是退居一旁,从旁观看真出和三岛照顾茑的模样。
晴花脸上流露出了既像难过又像生气的表情,从中可以窥见她颓丧的心绪。这代表她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会站出来帮她。
北岛在想什么,晴花可能比起阿诚更清楚。
像北岛这种人会把一个女生带到空无一人的实验器材室,目的只有一个——阿诚光是想像就觉得血压上升,纠结的眉心仿佛过份用力而隐隐作痛。
——北岛会扒光晴花的衣服,扯断她的内衣,强暴她。
阿诚想保护她,但一听到茑蹲在教室角落发出的唉声,这股决心就随即受挫。
他非常害怕北岛。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点十七分】
实验器材室的门扉在生锈的门轴转动声中被关上。
隔了一扇门的理化实验室中,所有男生们都带着同样的表情低着头。女生则聚集到了茑的身边。但她们其实也没有帮忙真出、三岛照顾茑,只是从旁观望地慰问:「你还好吗?」
现在实验器材室里还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大家也没感受到晴花如爆炸般散放的意念。阿诚心想,如果北岛真的想要强暴晴花,实验器材准备室里不应该没有声音才对——对,如果北岛 想要硬来的话……
此时,他的脑中闪过晴花自己褪去制服上衣的模样;想像她继续带着脸上一副放弃挣扎的表情解开胸罩的扣子……
阿诚轻轻甩了甩头,驱走脑中恼人的影像。
——这怎么可能?志水才不会这么做!
……那么,她又为什么会毫无抵抗地跟着北岛进去实验器材准备室呢?··其实想都不用想,要是她惹恼了北岛,接下来可不知道又会有几个人被他杀掉了……
这人带着几乎要杀死自己女友的力道狠狠修理了她I如果换做其他人处在北岛的立场, 理应都会害怕茑丢掉性命,因而在力道上有所节制。但北岛下手的方式却完全不考虑这点。
——这家伙绝对不正常。
时钟上的分针、秒针不断运转而发出喀啦声。
北岛带着晴花进入实验器材准备室之后,连一分钟都还没过。
——现在还来得及呀!你打算为此后悔一辈子吗?
阿诚在心里如此责备着自己。
然而,他要是轻举妄动,搞不好就会落得跟躺在他身边的桧山雄二同样命运;敌人可不只北岛一个,现在站在实验器材准备室的山本手上也拿着枪……
阿诚口中再次弥漫起了一股新鲜的苦涩滋味……他又咬破了舌头。苦味逐渐变得浓烈。他心想,自己现在到底为什么焦躁?是因为北岛吗?还是因为自己?心里这股恶心感已经快要让他按耐不住,仿佛这一个月内吃下的食物全都会在这时候呕出来。
忽然间,府丘手机里的新闻播报声传入了阿诚的耳中。
「我们现在完全无法得知学校里的情况;每间教室都拉起了窗帘,警方也尚未公布与恐怖份子之间的交涉情形。但此时此刻学校里仍有数百名国中生和教职员正作为恐怖份子手中的人 质,处在水深火热的恐惧中发抖。而我们现在只能祈求他们平安。」
手机的声音讯号短暂地恢复,却又即刻中断……看来这是因为自卫队进行了当地的电波干扰所致。
阿诚心想,我只能祈求志水平安无事吗……
时钟指针再次发出运转的齿轮声。现在已经过了两分钟了。
——咳……茑又唉了一声,同时鼻腔喷出了大量的鲜血血水从毛巾的缝隙中滩洒到地上。周围好几个女生同时咽了一口气而发出颤抖。从她们的反应来看,似乎都因为这场灾难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感到庆幸。因为只要被北岛看上,谁都有可能会变成那样——只要被这个人看上,一切就玩完了。
谁也不能保证晴花不会变成像茑这样;也许她现在就被北岛抓着一张脸往实验器材室里的硬物上猛砸……
阿诚闭上眼睛,脑中的愤怒逐渐掩盖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胃袋缓缓翻搅着,恶心的感受一始终没有停过。
耳中传来了蝉鸣,是熊蝉跟油蝉。但声音之中混杂着三种以上的蝉鸣,其实根本无法分辨什么时候是哪一种蝉在叫。而且,窗帘也吸收了部分外界的杂音,让声音变得浑浊。
这所港区第二十二国民中学在平成大地震后,执行了一项大规模绿化政策,栽植出都市中令人难以想像的大片林木。一到夏天,校地内每棵树上都爬满了蝉。
校外的巡逻车、消防车警笛,和媒体、围观群众的鼓噪,加上天空中飞来飞去的直升机螺旋桨拍打声忽大忽小……
教室的破窗飞入了蚊子,发出恼人的声音盘旋在阿诚的耳际,在他的颈子上停了下来。阿诚反射性地举起右手拍了一下,但蚊子却已经飞走。
此时挂钟的长针又往前推进一个刻度。
阿诚睁开眼睛,向前跨出一步。
忽然间,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八木。
「矢口,你想干什么?」八木小小声问。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阿诚耸耸肩说: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做了就知道了。」
听到他的回答,好几个女生为此起了反应。
此时向来以北岛为中心的团体之中,地位仅次于茑的女生——坂下提起目光瞪了阿诚。
「矢口,你少多管闲事。」
「什么叫我多管闲事?」
「你不要为了耍帅而害别人被杀。也许志水很可怜没错,不过我们现在根本不该管她。毕竟要是我们轻举妄动,北岛会生气。而且要是志水不抵抗的话,北岛也不会对她使用暴力I——就算有了什么万一,这样搞不好还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志水是自卫队要清除的对象,万一死了,我们也就全都安全了是吗?」
「对,就算北岛才是自卫队要清除的对象也是一样。毕竟现在这两个可能的目标单独待在实验器材室里面,我们根本没必要特地把他们找回来。」
坂下说话时也看了茑一眼。
——不只她,其他同学似乎也有同样想法,纷纷带着不安的眼神凝视着阿诚;连八木跟府丘也是一样。
八木稍微用力地掐住了阿诚的肩膀说:「好了,阿诚,你不要乱来。不然你搞不好会受伤——再说,如果志水就是自卫队要清除的对象,那家伙可能也已经在你的心里动了手脚。毕竟她可是心灵感应能力者呀。」
听到这句话,阿诚忽然对这群同学感到异常愤怒。
他气八木,气坂下,气所有人的态度。这些人全都把晴花推给北岛当成了牺牲品,并且还打算把他们送给自卫队,以期望自己能够获救。
对他们来说,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人已经不是他们的同伴了,而是将他们这些平凡人卷入异样事件中的祸源。这样的人接下来会遇上什么灾难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包括晴花接下来在实验器材准备室里究竟是会被强暴还是被杀都无所谓;甚至,晴花被杀对他们来说更好。
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冲进北岛当作基地的实验器材室中把晴花拯救出来;他们绝不允许有人把那只巨大人型昆虫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他们身上——为此,就让被昆虫囚禁的晴花成为那只昆虫的食粮也无关紧要。
阿诚心想,这真的是我的朋友吗?如果这些朋友真是这样,那么我不要朋友也没关系!我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要救出志水!
他叹了一口气,用力地闭起眼睛,感觉到眉心的肉纠结在一起。这模样看在其他人眼中,一定觉得他非常苦恼。
阿诚以不会让任何人觉得惊讶的步伐走向窗边,仿佛烦恼过度想吹吹风——他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给人这种印象。
山本站在关着晴花的实验器材准备室门前,带着狐疑的眼神紧紧盯着阿诚的行动。他双手紧握的手枪微微稍微晃了 一下。
阿诚抓住窗帘。窗帘布晒了太阳,发出微微的热度。窗帘上方跟一般窗帘一样,都是用黑色镀膜挂勾挂在窗帘的轨道上;挂勾跟轨道都是以金属材质制成,但衔接在两者之间的是塑胶制的滚轮,承受拉扯的能力不大。
他猛力地拉了窗帘一把——挂勾只撑了一瞬间便挣脱滚轮,散落在阿诚的脚边。
窗帘仅保留部分还与轨道衔接的挂勾悬在窗边,窗外洒进比起日光灯灯光要墙上好几倍的 阳光,刺激着阿诚的眼睛。
要扯下窗帘比起想像中要容易得多。
山本仍站在实验器材准备室门前,喝道:「喂,矢口,你在干什么?」
阿诚丝毫不理会山本,接着把其他窗帘也全部扯下。
室外的光线照进了理化实验室。原本带有部分隔音作用的窗帘被扯下之后,传入教室里的蝉鸣一下子又忽然高涨了起来。
阿诚扔掉扯下来的窗帘,朝着山本靠近。刻意放大的脚步上让山本的注意力全放在阿诚一个人身上。阿诚的脚步走起来理直气壮。而理直气壮本身就带有一种牵制的力量。
山本带着一脸不安地举起枪对准阿诚,从枪口就可以看出他身上的颤抖。阿诚想像着手枪喷出子弹的情境——如果他开枪的话,我的脑袋肯定会向桧山雄二一样被轰爆吧。
他顺势又扯下一面窗帘。
班上同学忽然扬起了 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山本开口:「不准动!矢口!」
阿诚扯下距离山本三公尺左右的最后一面窗帘,一口气将它从轨道上扯下来甩在地上。窗帘缓缓贴到他和山本之间的地上。 「喂,矢口!你再不住手我要开枪喽!阿北说过我可以随时开枪!」山本大叫了一声。
然而,阿诚却刻意抬头用下巴看着他。
「你想开枪就开枪——但山本,你的人生也会到此为止了。」
「你在胡说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到此为止?是你玩完了吧!」
阿诚毫不犹豫地伸手指向窗外。
但山本没有受到阿诚的动作影响,枪口和视线依旧紧紧扣在阿诚身上。
窗外显露出一片夏日蓝天和盎然的绿意,还有市中心林立的高楼景观,还有几架直升机的机影悬浮在这片景致当中。即便阿诚对于自己的视力怀有自信,但从这里还是看不见直升机上的企业名称或商标。
「我告诉你,这间教室有摄影机拍摄的实况转播。那边那架直升机就是AHK的实况采访用直升机——山本,当看到你爸妈看到你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指着你班上的同学,他们会怎么想?你只要一开枪,你的人生会就此毁于一旦。」
阿诚等待着山本理解这个状况的短暂时间。
山本望向窗外。
阿诚为了压抑脚步声,而用小指勾去脚上的室内鞋放到地上,但向前走了几步,山本便把头转回来,紧握着手枪对准了诚。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点二十一分】
山本在慌乱之中扣下扳机,枪机与滑套凶猛地向后喷射滑动。阿诚仿佛受到手枪的机关牵动一般,一个闪身猛然钻进了山本怀里。
轰然的枪响掠过耳际,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弹壳随着热气从枪管中排出。
子弹击中了教室后方的置物架,架上的一面玻璃如烟火般迸碎四散。
阿诚抓起手枪的滑套,连同手枪将山本的手折向他的腹部。两人纠缠着倒地,枪口紧紧贴着山本的侧腹。
山本露出一脸拚命的表情使尽力道,欲扭转手臂将枪口对准阿诚。他的体格比起阿诚要大上一圈,枪口缓缓朝着阿诚被推了回来。山本再次扣下扳机。枪机牵动滑套再次向后弹射,但阿诚不顾手枪上的高温,仍用双手紧紧握着枪身。
子弹打向天花板,打穿了弹力纤维制成的砖板,轰出一堆纤维碎屑洒在两人头上。
山本抽回了一只握在枪上的手,朝阿诚颜面揍了一拳。这拳重重打在阿诚的脑侧。
在阿诚陷入短暂的恍神之际,实验器材室的门被推开。
北岛两手握着自动步枪摆出射击姿势,小心翼翼地走向阿诚和山本。
阿诚在视线角落捕捉到北岛的身影,看到他举着枪准备扣下扳机。
他瞄准的人应该是阿诚,但如果步枪调整成连发的状态,肯定也会打到山本。但他显然不在意这种事。
阿诚大喊了一声:「喂!窗外直升机上的摄影机正在拍你喔!」
北岛的手指忽然僵住。
阿诚趁着北岛愣住的空档甩开山本、穿过北岛身边,一溜烟地冲进了实验器材室。他赶紧关上门,但颤抖的手指始终无法靠上门锁。门把与门板接缝处生锈,阿诚扭了三次门把才终于把门锁上。
他担心对方会踹门冲进来,因而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急促的呼吸之中,肺腔下方的横隔膜剧烈地胀缩着。
他想试着调整呼吸,但肺部的激烈运动却始终无法平复。于是他用力地挺出了小腹,藉此吸入大量空气。这个动作之中,肺部猛然一阵抽痛传入了脑中,但呼吸也因此稍微变得顺畅。 当他冷静下来,便发觉实验器材室中充斥着恐惧。
这股恐惧感渗入了阿诚的内心。鹤川事件的记忆忽然复苏,耳膜仿佛在滚动的流水声中震荡着。
这股恐惧感与刚刚阿诚和北岛对抗时感受到的心绪不同——当时的恐惧是来自身体可能被子弹射穿,而子弹会在体内翻搅的担忧。但现在所感受到的,是一股更深层的恐惧,仿佛某种摄人的威胁正朝他逼迫而来……
这并非源于阿诚身上的恐惧,而是他人——是晴花以心灵感应能力传来的恐惧。
阿诚担心着他的行动是否为时已晚,连忙用视线搜寻着实验器材室。
这间器材室有一面墙上开了一扇外窗;与这面墙相邻的左右两侧墙前摆放着两张药品架。而剩下的那一面墙则有一扇通往走廊的门。阿诚冲进来的那扇门,是位于墙前摆着药品架、与理化实验室相连的那一面墙上。
实验器材室中央摆了一张实验桌,实验桌上摆着烧杯和试管,试管旁边摆着上课用的实验
步骤教案和成堆的影印资料;影印资料正面写着一行『试题』的字样……看来今天原本要进行一堂抽考。
器材室的窗子没被打破,窗帘也依旧遮蔽着窗户,使得窗外的蝉鸣听来有些迷蒙。而这些杂音之中除了阿诚急促的喘息,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阿诚无法说服自己从门前移开。
而晴花理应也在这间实验器材室中——只是她躲在死角,从阿诚的角度没办法看到她。
阿诚心想,距离他下定决心到开始行动的过程中花了一些时间。而现在他只要稍微移动脚步就可以看见晴花——但她此时的模样,可能显示阿诚的行动已经晚了一步……
另一个呼吸声侍从实验桌的另一侧传来的。阿诚缓缓移动脚步。
晴花的身影映入了阿诚的眼帘。她衣衫不整的身子蜷在实验桌和药品架之间发抖…… 晴花制服胸口的扣子被扯落,裙子被扔在倒在地上的人体模型旁边。而她为了遮住自己的白色内衣和内裤,尽可能地拉长了身上仅存的一件衬衫,泪眼盈框地抬头凝望着阿诚。
那张美丽的脸庞在恐惧中浮现出了希望。
「矢口……」
阿诚摇摇头说:「对不起。」
除了这声道歉,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将被扔在一旁的裙子捡起来,尽可能把手伸长地把它递给晴花。
他心想,也许他现在应该走过去抱着晴花安抚她。然而,现在的他却只能帮晴花取回裙子。
「下一次我会早一点过来帮你。」阿诚说。
「谢谢你,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这种事情碰到一次就让人受够了。」
「也、也是啦。」
阿诚心想,也许晴花会对他感到失望。因为,在北岛将晴花带进实验器材准备室的时候, 阿诚就已经背叛了她的期待……尽管他马上振作,出面拯救了晴花,但他已经做好觉悟,准备挨晴花的骂了。
晴花接过裙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实验器材室内弥漫的恐惧绪逐渐消失,气氛缓和了下来。
晴花两脚伸进裙子里面,将裙子腰头拉到腰际,把上衣扎进裙内之后,将裙摆的高度稍微往上拉,调整到膝盖上方几公分,大约迷你裙的长度。那一双双白皙的膝盖看来非常诱人。她接着把蓬乱的头发用手稍微梳理了一下,让一头黑发恢复原本滑顺的模样。
阿诚望向晴花,与她四目相交。她微微一笑,说道:「人家一直在等你呢。」
晴花的眼角溢出了两颗泪珠,顺着脸庞滑下。
「谢谢你来救找。」
她的眼神充满了感谢和开心的心绪。
阿诚带着一半羞怯,一半出于之前犹豫着无法及时伸出援手的歉咎感,因承受不住晴
花的视线而垂下头。晴花的上衣扣子已被扯下,敞开的衣领秀出了底下的一道乳沟。
她红着脸,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根安全别针把衣领扣了起来。阿诚心想,她那根别针之前到底是收在哪里呀……
「清凉的服务时间结束了喔。」晴花微微笑,伸手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痕。
阿诚心想,她真是坚强。直到刚刚这间实验器材准备室还充斥着她内心的恐惧,但现在恐惧和不安的情绪都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幸福感。
阿诚此时安心的反应,甚至让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晴花平安无事当然是再让他开心不过了。而在他还没有冲进来以前,由于咬舌头的习惯咬得太用力,使得现在舌头出血的情况现在还停不下来。他将含在嘴里的鲜血咽下喉咙,这口温润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几分钟以前,差点连内脏都要一起呕出来的的恶心感已经消失——过去他还从没有这么不舒服过——取而代之的是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喜悦。晴花没事,这点真的让他比什么都开心。
——原来看到晴花平安是这么开心的事……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感受。
然而,晴花的脸上忽然罩上了一层阴霾。
「矢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晴花默默地伸手指向通往理化实验室的门说:
「那边传来一股很重很重的怒气……」
尽管这扇门目前静悄悄地,但肯定下一刻随即就会出现动静——不知道北岛在门的那头打什么主意,但以他此时此刻的愤怒程度来看,绝对不会是让阿诚觉得开心的事。
阿诚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足以派得上用场的超能力。
——如果是电影的话,这间屋子里应该就会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了。
他在心里嘟哝一声地环顾着四周……
这间实验器材准备室里各类物品都收纳得非常整齐;药品架上摆着贴了『阿摩尼亚』标签的瓶子、浸泡在福玛琳中的动物标本;有老鼠,有青蛙,还有看起来应该是蝙蝠等等,身体呈 现黑色的动物浸泡在黄色的液体之中。较小的架子上摆了一些目前课堂上还没有教过的机器。 而屋子的角落则摆了人体模型和尚未开封的纸箱……
尽管强酸可以拿来当作武器,但相较于北岛手中的自动步枪实在不太可靠……阿诚一边想,脑中一边回忆着学校的各楼层平面图I实验器材准备室有两扇门;一扇与理化实验室相连,而另一扇拉门则位在晴花身后与走廊相通……要逃就得经过那扇拉门,毕竟理化实验室之中有北岛拿着步枪等着。但走廊这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可能有自卫队的人看守,但比起北岛应该好很多才对。
就在他思索着的同时,晴花忽然扬起了声音说:
「不行啦,阿诚!从四楼的实验器材准备室往一楼走,不可能不被别人看见的!」
「志水。」
阿诚对于晴花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人的思绪感到惊讶,并对她提出了警告。
——拥有接收他人意念的心灵感应能力者不能擅自读取别人的意识;就算接收到了也不能让别人发现,这是心灵感应能力者与其他人之间的默契。
晴花有些难过地蹙起眉头,说道:「对不起,矢口,人家擅自读取了你的意念……可是, 好像从刚才进入了那个自卫队士兵的心里面之后,人家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能力了。除了刚刚把意念扩散到大家身上之外,现在大家的想法也毫无节制地流入人家的意识之中……像刚刚大家都在心里偷偷念着,要是人家死了就好了——他们……」
她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晴花不由得再一次伸手擦掉脸颊上的泪水。
「没有啦——没关系啦,这不是你的错啦。」
阿诚一边回话,一边绞尽脑汁地继续思索逃脱的计划。
他不知道晴花的心灵感应能力到底强到什么程度,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被晴花发现。然而,当他愈是想集中注意力思索逃脱计划,心思却愈是往另一个方向飘去……飘向对北岛的恐惧、颜面遭受重创的茑、被杀的桧山雄二,还有不抱希望地跟着北岛走进实验器材室的晴花脸庞。
晴花摇摇头。「不是啦,人家没想要为大家牺牲。人家心地没这么好啦。」
阿诚的思绪又传入了晴花脑中。他出拳猛揍了自己的脑袋,希望自己就此晕过去。
「人家之所以会跟北岛进来,是因为人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在走进来以前,我就有接收到你的想法了;在那个恐怖份子……不对,应该说是那个自卫队的士兵还活着的时候,你不是就已经在想,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一定会想办法把窗帘拉开了不是吗——你想藉此让电视台拍摄到教室里所有发生的事。所以人家也有打算,如果接下来真的危险也要这么做的。毕竟就算是北岛,如果有电视台在拍,他也不会这么乱来的。」
「不过,在我进来这间房间的时候,你心里却还是非常害怕呀?」
阿诚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依照晴花的说法,她似乎不需要阿诚前来救她。
「不是——不是那样的!你真的救了人家。因为在北岛进来的时候,他的意念就变得很不
安定……在我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把枪抵到人家的肚子上了……然后他马上就开始扯掉人家的衬衫扣子,脱掉人家的裙子……人家原本想告诉他电视台的摄影机在外面拍摄的事,却一下子无法呼吸……」
晴花忍不住潸然泪下而举起手,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
「就在人家心想,一切都完蛋了的时候,实验室却传出枪声,把北岛吸引出去了。」
「这样啊……」
阿诚应了一声之后便噤口。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晴花的眼泪不断由细长的眼角处溢出,顺着脸颊滑落。这模样非常美丽,让阿诚忍不住看得浑然忘我……晴花的魅力仿佛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忽然大幅成长。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向下颚,沿着颈子流向胸膛……阿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眼泪停留在晴花白皙的胸口处。
晴花的脸庞忽然红了起来。那张脸短暂地在羞红的气色之中流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转而显露出开心的心绪,接着又变回羞涩地带着犹疑的目光偷瞄着阿诚。
阿诚发现他的心思又被晴花窥见。现在的晴花既是意念的传送器,同时也是接收器;她可以非常轻易地读取他人意识表层的思绪和视觉映像。
阿诚赶紧别开视线,移向实验器材室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铺设着开了许多小洞的穿孔吸音板,上面留有不知道几年前学生调皮的涂鸦。那是用麦克笔写的人名,『水岛』。这个叫水岛的人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天花板上的呢……
「对、对不起……」
阿诚将目光停留在天花板,向晴花道歉。
晴花没有回话。而当阿诚对此感到不安地把目光拉回来,却看到晴花带着微微颤抖的手伸过来牵起阿诚的手。那一双纤细的手指缠住了阿诚的手掌,指尖显得非常冰冷。
「你怎么了,志水?」他慌张地问。
晴花瞪大了眼睛。那一双深褐色中夹杂虹光的瞳孔不寻常地扩张,却没有聚焦在阿诚身上,而落在几公尺外的远处。
阿诚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变得狭窄。他举起左手揉了揉眼睛,但视线依旧朦胧——还不只是视线朦胧,晴花正握着他的右手,理当因为意识集中而使得触觉显得非常活跃,但现在却 完全没有知觉……他眨了眨眼睛,发觉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视线中映出了一间宽敞的房间,但这不是他此时此刻所处的实验器材室。身旁有他所有的同班同学。眼前摆放着几张铺了黑色胶合板的实验桌。另外有一具没有头的尸体躺在角落……
在阿诚理解到自己眼中呈现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之前,他所看到的画面却又旋即转变——时而像是透过某种镜片,可能是眼镜或隐形眼镜看到的光景;变换的方式就好像高速切换镜头的电影运镜方式……
视点一换再换,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一个身着黑色学生裤,衬衫衣摆外露,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肩膀颇宽的壮硕男生。他手持着黑色自动步枪,面无表情地眯细着眼睛。此时他所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气质更胜以往。这人阿诚认识,而且是他最讨厌的人。
那人周围的其中一个人开了口——此时阿诚所看到的,就是开口的这人眼中的视线。
「喂,你可以收手了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阿诚的听觉同样也与说话的人同步。尽管这声质问带有异样的音质,但他仍马上就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谁。
——是八木,此时八木的声音比起平常来得低沉,但其中仍有他说话时特有的腔调。而这种腔调只有小学三、四年级时才从东北地区转学过来的八木一个人有。
阿诚听到的声音之所以跟平常不一样,是因为他是藉由八木的耳朵聆听他说话的声音;由于聆听自己的说话声时,作为介质传导声
波的是自己的皮肉和骨骼,所以人无法听见自己正确的声音。
此时窗子再次被窗帘遮住。看来是有人爬到窗框上把窗帘再装回去的。
八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
「喂,把枪放下吧。」
北岛默默地垂下枪口,让枪口指向地面。
八木这才松了 一 口气。
这时候,班上同学以北岛为中心向外疏散,排成了新月形。
视点再度切换——八木呼气的身影出现在阿诚视线中的右侧。
北岛对着八木说:
「喂,八木,你觉得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八木耸耸肩说:
「我不知道。」
「这样啊,那我会怎么样呢?」
「你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呀。」
八木像是刻意要跟北岛拉开距离似地向后退了 一步。
阿诚视线中的焦点此时和北岛的目光对上。北岛抬起头,没刻意盯着谁看地将视线扫过了班上的所有人。他右手拿着步枪,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裤头上插着手枪——是之前交给山本的那把手枪。受到手枪的重量拖累,北岛的裤头下滑,露出一条样式看来非常蠢的四角裤,但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理化实验室内弥漫着血腥味。此时自卫队上官桷山雄二的尸体伤口处已然淌出一大片鲜
血。出血量大得吓人。而血水实际的颜色并非红色,是呈略微带着咖啡色的暗红色。
被击破的两扇玻璃窗流入了夏天的热气。脸部受到重创的茑发出带血的咳嗽声,并将血水从捣住脸的毛巾底下吐了出来。
北岛将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伸出来,手中握着一颗球状物。日光灯打在其表面的消光材质上 没有形成具体的反光。
——那是桧山雄二带在身上的手榴弹。
北岛将右手伸向手榴弹,拉掉了手榴弹上的插梢,随后缓缓将其抛给阿诚视线的主人……
对北岛良平来说,他的人生目标非常单纯,就是想依照自己的意思生活。而他会杀掉所有阻碍他的人。
当然,这里说『杀掉』不是真的致人于死,只是用些手段让对方无法再次阻挠他。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从幼稚园到小学低年级为止,他只要靠臂力就可以解决;如果他想要其他小孩手上的玩具,他就蛮横地出手揍人强取豪夺。对方马上就会哭出来,然后玩具就变成北岛的了。
很自然的,幼稚园的老师马上会把他当成问题儿童,不只一次地与北岛的父母联系。而对方父母亲的怒骂声也接踵而来。
北岛小时候住的地方不在震灾复兴计划的规划区内;在一间为震灾受害者临时搭建的两层楼公寓玄关,几对被北岛欺负的小孩父母挤了进来。这些人看来都是对自己的人生认真负责的人。其中的代表是一名戴着眼镜,长得非常俊俏的父亲。这人原本气得不可开交,看来就是一副想要破口大骂的模样,却在北岛的父亲出面时马上收起了音量。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对着北岛的父亲说:
「我们希望你管好你家的小孩。」
然而,北岛的父亲却丝毫没有任何歉意地回应:「男生有时候调皮一点有什么不对!」说完不知道为何竟抓起棒球棒在家里开始练习挥棒。接着,前来抱怨的家长很快就四散离开了。
北岛父母亲是在国中的时候生下北岛,在小孩念小学时,两人都还只有二十出头。北岛的父亲把头发染成银色,两只耳朵一共戴了十个耳环;体格壮硕,还有一身结实的肌肉。脖子上还有黑魔的纹身。
这人尽管会在黑道的事务所出没,但并非以黑道为业,而是某个消费者保护团体的职员。 这个消费者保护团体专门锁定公家机关和大企业,一一检视他们的行为或产品,一旦他们出现任何失误就会大声反应,藉此获取对方的『诚意』;当对方不肯屈服的时候也会动用一点暴力。而北岛的父亲负责的就是这个部分的工作。
北岛的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声称自己的工作是为了『正义』,用实力惩戒社会上的恶行, 只是藉此换取一些报酬罢了。
北岛在父亲的教育之下,不受任何管束地长大。对于北岛的恶形恶状感到不满的成年人一旦得知北岛的父亲是该知名消费者保护团体的员工,马上就会闭嘴。于是北岛的暴力行径在丝毫没有约束力的情况下,随着他的年纪渐长而日益严重。
在北岛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会把一个短跑跑得比他快的女生推下楼梯,让她一口气折断三根肋骨,还造成一颗肾脏破裂。
三年级的时候,北岛的学年之中最早出现超能力的男生遇上了车祸。根据将那个男孩撞飞的卡车司机说,这小孩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出来一般从人行道飞了出来,所以他才会撞上去。 而发生这起意外之前,北岛班上有好几个同学看到北岛跟这个被卡车撞飞的小男孩一同走在放学的路上。然而,事发之后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是北岛将他推到马路上去的。
这名小男孩尽管捡回一命,但脑部受到重创,无法回到学校上课。
在这次事件过后,与北岛同年级的学生直到大家一起升上五年级,北岛发现其拥有雷射枪这个念动力之前,都没有人敢再宣扬自己拥有超能力。
而当他升上国中之后,他开始有了性别意识,每个礼拜都会追求一个不同的女生;一年级还没过完,他就已经几乎跟班上所有女生发生过性关系。
尽管其中有些人是近乎遭到强暴,但也有像茑一样自己倒贴上来的。
北岛在女生间莫名其妙地受欢迎。
女人基本上对坏男人没有抵抗力——这是北岛在这一年中学习到的事。
升上二年级之前,班上的女生只剩下志水晴花一个人的味道他没有尝过。
晴花拥有心灵感应能力。在北岛告白被拒之后也没办法对她使出什么强硬的手段。因为若是他强暴晴花,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堵住她的嘴,晴花仍旧可以藉由她的心灵感应能力把事情告诉师长。
晴花是第一个不能让北岛为所欲为的人。也因为这个缘故,北岛对她的渴望也就愈强烈。北岛开始对晴花表现出他所能表现出来的体贴,试着在晴花心里留下好的印象。
在升上二年级的时候,北岛还威胁了班上的导师,让导师安排他和晴花在二年级同班。
——再给我一年,我总有办法把她弄到手。毕竟我的运气很好,我可以办得到的……
北岛之前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然而,现在的他却发现眼前有一道障碍。
——一个跟晴花念同一间小学,看来弱不禁风的男生,矢口诚。
矢口除了还算会念书之外,是个没有其他优点的男生——不对,与其说是男生,不如说是小鬼。北岛认为他甚至没交过女朋友,怎么看都不是对手,因而认为就算不管他也没关系。他只要找到机会在晴花面前修理她就好……
一直到他们遇上这次自卫队的突袭任务之前,北岛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没想到矢口竟然有办法阻挠他到这种程度,他对自己处处失手感到不爽。
因为窗帘被拆下来的关系,北岛举着枪对准矢口的模样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他无法在那种状况下杀了矢口。因为就像矢口说的,直升机就在窗外稍远的天空中盘旋。但因为距离太远, 北岛无法判断直升机的侧腹写了什么字,也无法判别上面是不是有摄影机。
——那只臭蜻蜓真是烦死人了……
新闻媒体的直升机一直都在拍摄学校里的一举一动,并且实况呈现在新闻节目之中。万一北岛看到的直升机就是新闻媒体的直升机,而且直升机上的摄影机又捕捉到了这间教室里的景象,那么北岛就无法对阿诚出手。
如果北岛杀了矢口,就算他们在这次自卫队的突袭任务之中逃过一劫,他的人生同样也到此为止;就算他父亲是那个组织的职员,也无法包庇他公开杀人的行径。
在北岛心里,一股想要扣下扳机的冲动和试图控制住着这股冲动的理性彼此纠结着,让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无法动弹。他看着阿诚穿过他的身边溜进了实验器材室。
阿诚一进去,北岛便马上命令身边的其他同学赶紧再把窗帘装回去。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决不能让新闻媒体拍到。
——没错,为了保障我的人生,只要不让新闻媒体拍到决定性的瞬间就没问题了。
北岛让自己的脑袋高速运作着——他虽然是个粗暴的人,但脑袋却相当好。
——我让班上同学看到我拿枪指着矢口,这么一来等于我已经被矢口拿走一个出局数了。不过我还有两个出局数可以玩。只要不让其他人对新闻媒体透露半句关于我的事,我的出局数就不会再被拿走。这很重要。只要三个出局数没有都被拿走,就是我赢了。
只要班上同学没有人泄漏消息给新闻媒体,新闻媒体就无法追究北岛的行径。如此这般,北岛无论说什么藉口都算数了。他父亲是那个知名组织的成员,只要他再摆出一副弱小国中生含泪泣诉的模样说:「我被恐怖份子威胁着对同班同学开枪……
」这么一来电视媒体也只能采信他的说法了。
他可以说,入侵的恐怖份子使用念动力操控他的身体,让他开枪对班上同学扫射。尽管他拚死抵抗打倒了那名恐怖份子,但除了他以外的同学都已经全部丧生了。如此一来,一个可怜的故事就形成了。
八木带着令人怜悯的恐惧表情说:
「喂喂,把枪放下来啦。」
他眨着眼晴,带着一副随时都钤哭出来的模样,一对目光始终不由自主地被北岛单手持的自动步枪吸引着。
此时北岛只要在食指上稍微施加压力,步枪即会撕裂八木的身体。高速飞行的子弹会削去他的颅骨,绞碎他的心脏,轰爆他的肠子。这是何等爽快的光景呀。
——八木跟矢口很要好,他跟那个一看就让人满肚子大便的矢口很要好……而且,包含这家伙在内,班上所有人都打算把我交给自卫队。他们全都开始疏远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人。
尽管北岛几乎所有的行为都是情绪性的发泄,但其中却多少也有些谋略的成分。他杀掉桧山,把他玩腻的茑打到颜面凹陷,这些全都是为了压抑班上同学心里逐渐开始凝聚的想法——尽管表面上是以『晴花心灵感应能力发现的危机』,还有『保护同班的晴花』作为行为动机, 但主要还是要『压抑班上排挤能力强大的超能力者的共识』。
然而,即便他这么做,教室里却仍旧凝聚出了一股对于强大超能力者的厌恶感,让他本能察觉到危险而躲进了实验器材准备室。
——当然,他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搞上晴花,但同时也有远离危险的用意。毕竟一群猪聚集在一起照样也能逼退一匹狼。
……这些家伙真是有够让人觉得不爽的。明明就是一群成事不足的白痴,竟然排挤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北岛勉强压抑扣下扳机的冲动。
子弹是有限的。而在桧山雄二跟田山死亡之际,已经消耗掉了好几发子弹。虽然桧山中士的尸体身上应该还有预备弹匣,但他不知道怎么更换——尽管刚刚意识跟桧山雄二同化时,北岛已经看过所有跟枪枝有关的知识,但这些知识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全部都淡化消失。
北岛将枪口垂向地面。
八木看了松了一口气。而其他同学也安心地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二年五班一共有二十三名学生。
——已经死掉的有企图从窗户跳出去的笨蛋、想正面跟桧山雄二对决的笨蛋、在压制桧山雄二的行动中搞出纰漏的笨蛋,还有实验器材准备室里无路可逃的两个笨蛋……再扣除掉北岛自己,剩下来的一共十七人。
他将左手放进裤子口袋里面。
「喂,八木,你觉得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八木耸耸肩说: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不然的话,这家伙不会一副痴呆样……你也已经两出局了喔,八木。
北岛抓起裤子口袋里的手榴弹。
「这样啊,那我会怎么样呢?」
「你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呀。」
八木带着和缓的语气应了一声。现在北岛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变回以往跟朋友称兄道弟的模样了。
北岛缓缓取出手榴弹,将食指伸进插梢拉环之中。
插梢比起想像中来得紧。然而,在稍稍施力之下,手榴弹的插梢仍乖乖地被拉开了。
这东西的大小和重量大概就跟一颗棒球差不多。表层施加了消光处理,即使摆在日光灯下依旧显得暗沉。而这种消光处理的材质放在手上则有种吸附在掌心上的触感。
北岛轻轻把手向后拉,然后抛向离八木数公尺远的一个女生。
北岛记得她的长相。她是北岛一年级时上过的女生。不过他不记得这女生姓什么,好像是坂上还是远坂之类的……这女生双手捧起来接过了手榴弹。
——欸,不管她姓什么,反正丧礼的时候就知道了。到时被唱名的时候就带着一张哀伤的表情为她献花吧。
北岛即刻躲到了看来颇为坚固的实验桌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