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怪隐之神
与平时一样的藤里家顶棚,吾辈与八云一如既往地围坐在电热式的围炉边。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就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这么说,也是因为吾辈正拿着一刀纸币,拍着八云那尖尖的鼻子。
「……哟,难道你不觉得可悲吗,八云啊。为什么会这样,无论哪个时代金钱这种东西都会产生毫无意义的上下关系呢。虽说金钱是转动天下的东西,可你不觉得那毕竟与荣枯盛衰也是同义的吗?」
八云避开了吾辈那仿佛怜悯着虫子般的眼神,默默地垂下了头。
「果然还是……土地?也对啊,你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买回被人夺去的山,对土地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吧?那么吾辈也不是恶鬼,而是猫又。不如吾辈就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让给你如何啊?」
「……不,所以我说啦,老爷啊。」
八云忽的一下抬起了头,吾辈立刻双手摩擦起来。
「怎么样,八云!只要区区一盒香烟,吾辈拥有的所有土地就全都归你了!」
「……我说啊,桌面游戏的土地和现实的香烟,是根本不可能有人愿意交换的啦。这是游戏,我即使是就这么输了也是无所谓的哦。」
「一旦放弃游戏就结束了哦!都说了只要一盒!……十根、不、五根也没关系哦。」
见吾辈一副拼命的样子,连口水都飞出来了,八云「哈」的一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老爷你自己也说了吧?我赚钱可不是为了用尼古丁把天花板染成黄色,也不是为了缴纳无谓的税金哦。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恶鬼,而是狢。尽管老爷你没工作,我还是每周买一盒香烟给你了,你就知足了吧。」
「每周一盒的话,就算只在三餐后吸一根也不够啦……」
吾辈泪水盈眶,手中用便宜颜料印成的游戏用纸币唰啦啦地落在了游戏盘上。
当真是诸行无常——不久之前,吾辈在桌面游戏中还一手控制着同济会,或许说不定,就能趁势执掌世界的牛耳了啊。
「然而在现实中,你已经贫困到连个烟灰缸里的香烟屁股都找不到了,真是悲哀啊。」
「说得对。正如那句伟大的名言所说的一样——现实就是个垃圾游戏,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充满了悲伤气氛的时候越发令人想抽根烟了,实在是一件讽刺的事。
然后吾辈低垂下了猫所特有的肩膀,这时八云向那道能看见玄关的木板缝隙看了过去。
「……嗯~,就像老爷你说的那样,已经来了哦,那位小妹妹。」
被八云称为小妹妹的人物——那是一个有着一头乌黑及腰长发、显得很成熟的女人。
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到三十岁间吧,好吧就算她已经超过三十岁,在吾辈和八云看来也不过是个标准的小娃娃,八云称她为小妹妹,这种表达方式也没错。
她穿着一条米黄色的裙子,手上拎着同样颜色的手提包,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
每一件都是尽人皆知的名牌高级品。
她的外表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腰部的收束,被紧紧束起的腰部如此之细,简直令人不禁联想到了沙漏。想想最近人类中的女性都喜欢这种体型吗?记得十年之前还吵着要瘦小而成熟的身材呢……实在是无法理解的事。
那些事暂且不论,这样一个女人,已经在藤里家的门前呆呆地站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喂,老爷啊,那个小妹妹应该是你的熟人吧?总之先让人家到家里来如何?」
「你可别误会了啊,吾辈跟那个女人绝不是什么熟人哦,吾辈只是单方面地认识她而已。」
——没错,事实上,吾辈是见过那个女人的。不仅仅是见过面,就连她的身份也很清楚。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别的意思,那个女人是吾辈的同行啦。正如藤里家是以阴阳师为业的一般,那家伙是专门驱逐怨灵和妖物,以这种“驱邪避妖”为家业的荒津家的独生女哦。」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荒津绯乃香。
「车站前面的秋叶神社你知道吧?荒津就是那里代代相传的宫司一族,以此作为自己的表面身份。虽然专长有所不同,可也都是对付妖物的,算同行关系啊,所以春子是曾经与荒津家有过交流的。吾辈也多次陪着她一起前往过秋叶神社。——但是,吾辈的真实身份还是隐瞒着的,事情就是这样啊。」
……那种情况下,考虑到这个身体的不便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
「那个时候啊,春子就听宫司介绍了那个女人——绯乃香,吾辈记得的就仅此而已了。关键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也长大了不少吧。」
……说起来好像听到过传闻,荒津家也由于家主的身体不好,换了一代继承人了。最重要的是根据古老的习惯,女性要做宫司还是很困难的,总之看样子那是有‘内情’的吧。
「好吧,不论怎么说,既然是一个在藤里家门口等待了如此之久的人呀,她的事肯定不用多说了吧。」
正如八云所说的,荒津家这些以驱逐妖物为业的人,在身为阴阳师的藤里家门前等待着,她的事肯定不会仅仅是来喝杯茶这么简单的。
然后,
「——咦?难道,你是找我家有事吗?」
樱子刚好放学回来了,向那个在自己家门前碰上的女性打起了招呼。
顺便说一下,在樱子背后站着命,她警惕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绯乃香。
见藤里家的家主终于回来了,绯乃香脱下了墨镜,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就是藤里樱子小姐,是吧?」
她清秀的嘴巴和鼻子都很小巧精致,五官充满了日本风情。略微向上勾起的一双狭长凤眼,像是在品定着一般将樱子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是的,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失礼了——我的名字叫荒津绯乃香,曾与您家上代家主春子夫人见过一面。此次前来,是作为荒津家的长女,向藤里家的阴阳师寻求协助的。」
……好了,总而言之,让吾辈也听听情况吧。
吾辈事先跑到起居室里等好之后,樱子、绯乃香和命依次走了进来。
绯乃香看了一眼趴在坐垫上盘成一团的吾辈,马上显得毫无兴趣地挪开了目光。
——浅薄、浅薄,还差得太远,居然完全没有看穿吾辈的身份啊。
「来来,请坐下谈吧。」
樱子用远比平时更和气的声音劝着绯乃香坐下。
樱子满脸堆笑,表情柔和得简直一点面子都不顾了。这与沫莉那时候不同,是作为“藤里家的阴阳师”正式获得了委托,对此她高兴得难以控制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命不知何时坐到了紧挨着吾辈旁边的位置。平时分明都只会显出令人讨厌的恶劣态度,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下,却立刻就要依靠吾辈了。真是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把吾辈当成某个有了困难就会伸出圆手的猫型生物了啊?
顺便一提,绯乃香在樱子面前并没有坐下,仍然还站着,她的表情非常严峻。
虽然在吾辈看来还不太成熟,绯乃香毕竟也是荒津家的驱邪师。这样的绯乃香看着樱子的时候,她的眼中所映出的究竟是怎样一位藤里家的家主呢?基本上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对于樱子而言,这会是一段有用的经历吧。
「总之,我先去给你泡杯茶吧。」
樱子迈着轻快得几乎要跳了起来的步子,正准备向厨房走去,绯乃香却唰的一下伸出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被绯乃香这么拦住,樱子顿时向前猛倾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了哦,藤里家的阴阳师小姐。虽然是我来提出请求的……不过看样子,还是就这样告辞了吧。」
「哎?」
「这么说很抱歉,不过你是不行的啊。因为那是我一个人对付起来力有未逮的妖物,我才忍着羞愧之心前来藤里家寻求帮助的——可是一个只能碍事的外行人,我是不需要的啊。」
绯乃香的狭长凤眼中吐露着毒辣之意,笔直地注视着樱子。
樱子慢慢地理解了绯乃香话语中的含义,正面承受下了她那蕴藏着凌厉神色的目光。
「你是说,我会让你碍手碍脚的……是这个意思吧?」
「哎呀?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你就明白了嘛,说得没错哦。——你、就是‘那个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吧?是啊,确实能感受到有着相当强大的咒力,不过说到底,你根本就从没有跟别人学习过这种力量的使用方法吧?」
樱子只是与绯乃香对视着。她是被说中了,所以没有言辞能够反击吧。
顺便说一下,面对着这种令人如坐针毡的气氛,命只知道慌里慌张地不知所措。你稍微冷静一点吧,另外你那满是汗水的手抓着吾辈尾巴的感觉真难受。
而作为当事者的那两个人,完全无视了这边无
关人士的情况,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紧张了起来。
「做了这份工作就会明白的哦,仅仅通过言语间的交流方式或是坐立行走的动作,就能了解对方的力量了啊。——置身于这个世界的人,要时常准备着应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方便随时都可以应战。可是这种姿态,在你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到。」
「……我是藤里家的家主,是继承了奶奶家业的、阴阳师。」
樱子口中说出的,是无法称之为反驳的反驳。
她的这份心意,说实话是令吾辈高兴得几乎流泪的,不过——很伤心吧。
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回答,绯乃香的意见才是压倒性地正确的。
「如果你不愿意承认的话,也不用测试了,就回答个简单的问题吧。我想想啊……对了,如果现在这个场合下,我突然将大驱邪祷词反着念了出来会如何?——就是说如果对你进行反祝祭,作为阴阳师的你要如何应对呢?说吧,藤里樱子小姐」
……真是下作。在最后叫出对方名字逼问的做法,暴露了绯乃香本性中相当恶劣之处。
——要是知道了名字,就能凭此施展咒术了。
为何吾辈甘于使用“球球”这种毫无意趣的称呼,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名。对于咒术者而言名字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如今绯乃香的提问方式,听起来就如同用枪顶在对方的脑门上,问道「好了,你怎么办?」一般。
正在场面这样紧迫了起来之时——,
「那个!对不起!…………反祝祭、是什么意思?」
樱子的双颊微微泛红,向绯乃香询问起了她话语的含义。
对此即便是绯乃香也瞪大了狭长的双眼,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真让我吃惊,你……就连这么基础的词语都不知道吗?你一直以来,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呢?难道真的是……真的是、没有任何人教过你任何东西吗?」
……不、那个……惭愧之至。
樱子脸色难看地咬着下嘴唇,她面前的绯乃香轻轻咳了一声,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所谓的反祝祭就是祝辞的反向。因为祝辞有着“祝福”的含义,所以反之,就是诅咒你了哦。」
「是诅咒吗……这样的话,我就用祝祭还原。所有的诅咒,我都祝祭还原掉!」
祝祭还原——将诅咒本身消除,究极的诅咒应对法。
也对啊,樱子所知道的,对付诅咒的办法就只有祝祭还原了。以此来消除由怨念而生的诅咒,毋庸置疑是最佳的解法方法。
——但是。
「没错,要用祝祭还原,你应该是可以的吧,说实话对此我觉得是很厉害的啊。可是呢……我接下来要亲切地先告诉你一句,你要是得意洋洋地卖弄这种一知半解的知识——是会死的哦。」
绯乃香的眼中在一瞬间蕴含了一股杀气,别说是她面前的樱子,就连命也浑身颤抖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会死」吗——还真是非常正确的说法啊。
虽说有吾辈在这里,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但是绯乃香所说的很显然是有道理的。
尽管祝祭还原是最强的手段,可诅咒的应对方法并非只有一种。
她的话语中,果然还是含有深意的。
「祝祭还原是用来消除由憎恶而生之诅咒的秘术。你觉得,我至于会恨你恨得想杀了你吗?现在只不过是我们刚见面,看情况好像无法委托工作而已,你真的认为,这点小事会让我恨你恨得想杀了你吗?」
「不……可是,诅咒还是一定要还原的。说要诅咒我的就是绯乃香小姐你。」
「对哦,是诅咒哦。——但是,我自己的怨念是一点也不会用上的啊。只要利用这幢房子周围所漂荡着、沉淀着的念与气的扭曲存在,就可以完美地给你反祝祭了哦。所以就算你用祝祭还原消除掉诅咒,也没有任何问题,我要做几次都是可以的哦。无论多少次,我都可以永远持续反祝祭下去,直到你祝祭还原失败为止。」
「这种……事情……」
「我可以的哦。正因为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与你不同,是个咒术者。不仅仅是施加诅咒的方法,防御的方法、反弹的方法我也都知道,所以不会随便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会保持平衡了。然而——你、又算什么呢?你太没有防备了,轻易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进了自己家里,万一我是个对藤里家心怀怨恨的术者,你打算怎么办呢?」
对于这样的问题,樱子是根本不可能作得出回答的。
「我不是说你的坏话,“藤里家的阴阳师”这块招牌你还是摘下来吧,这样做是为你好哦。」
最后绯乃香随意地拍了拍樱子的肩膀,就这样走出了起居室。
而樱子则在那里拼命咬住自己的嘴唇忍耐着,一直呆呆地站立不语。
命见樱子这样,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吾辈有些发麻了的脚和尾巴给阻止了。
「哎呀……这、你干什么啦!」
命用只有吾辈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说了一句,吾辈瞪了一眼让她闭上了嘴。
「……没事的,就让她这样呆一会吧。其实说起来,当然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受了沫莉的委托时,就应该要品尝这样的屈辱了。」
一个基础知识压倒性不足的外行人,既无经验亦无技术,就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门外汉。
正如绯乃香所说的那样,这才是如今樱子作为一个术者所处的真正位置。
如果樱子想要往前迈进一步,了解自己的力量是一道无法逃避的试练。事实上这本来是必须由春子来教会她的事,却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绯乃香代劳了。
绯乃香所说的「我不是说你的坏话」是完全正确的。那毫无疑问是出自于慈悲怜悯,给予一个不成熟晚辈的衷心建议。
「……搞什么嘛,那个样子。」
在显得很难受的樱子面前,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说实话,吾辈其实跟命也有同样的心情。而且让一个无关之人对着樱子随心所欲地说这些,要说吾辈不觉得恼怒,那就是撒谎了。
不过即便如此,吾辈对绯乃香的想法依然只有“感谢”。
但是,一码归一码。
要是就这么被小看下去,藤里家的名声就要衰亡了。
好吧,稍微也算上一点你肆意贬低了樱子一番的人情,这个时候,终究还是要让吾辈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吧。
吾辈抄近道先来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竹林小路上,等待着绯乃香。
很快伴随着鞋跟敲击在地面石板上的声音,绯乃香从玄关中走了出来。
她一脸胜利后的得意表情,伸手把背后玄头的拉门关上了————嗯?怎么了?
一步迈出了藤里家的瞬间,绯乃香东张西望地四处查看了一下,然后以灵敏的动作地潜入了玄关旁树木茂密的阴暗处。
露骨也要有个限度,这举动太可疑了。
见她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吾辈不得已也只能从竹林出来,向玄关方向走去。
吾辈小心地不发出脚步声前进着,然后透过玄关旁的枝叶缝隙间看去,看到的是,
「不会吧!这样、怎么……喂、不会的吧?为什么、会这么……紧啦。……不可能,明明到去年为止还有半个洞的宽裕啦……那……可是、可是……这种事、这种事绝对不正常啦!」
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站在那里同自己的裙子全力战斗的背影。
「……你在干什么呢?」
吾辈出声对她说了一句,然而绯乃香却丝毫没有要回过头来的意思。
「你不明白吗?这还不都是听说藤里家有个继承了阴阳师之职的女高中生。搞什么嘛,她那算是以自己的年轻作为资本?那样的话,我也是不可能认输的吧。所以我就想展示一下自己腰围有多细,事先把皮带稍微收紧了两个洞而已啦。」
「……这样啊。」
「结果这么一来,皮带扣就一点都不能动了……就连裙子也在嘲弄我啊。……就跟那个女孩子一样啦。就凭借自己接近二十岁的年纪呀,找那种一看就快要过了保质期的男人,我是一丁点儿都不羡慕的哦!」
「…………喂。」
「开什么玩笑啦。我啊,正身处于必须要为荒津家找到女婿的立场哦。跟那种抓着一个那么无聊的男人不放,还整天呵呵傻笑的人立场是不同的。还说什么婚纱?太愚蠢了吧,日本人当然要去神社嘛、神社。要在神前,戴上角隐吧。※既然还用安慰的眼光看着我,说什么结婚了之后还是好朋友,那至少就把婚礼定在好朋友的神社办不好嘛。可是又送来那种写着有点漂亮却毫无意义的横向文字的教堂邀请信——嘁!我本打算在他们交杯换盏的仪式过程中下毒的,难道被察觉到了吗,那个该死的…………、——这、你是谁啊!!」
(※注:角隐是日式婚礼中新娘头戴的白色帽状物,含义是提醒新婚隐藏着自己的犄角,做个温顺的妻子。)
「
你反应真慢啊啊!!」
……实在是太慢了,再说下去吾辈都快要没办法了啊。
总而言之,绯乃香终于转了过来,在她面前的就是用两条腿威严站着的吾辈。
面对荒津家这个故意来找茬吵架的长女,吾辈已经不想再伪装自己的身份了,将尾巴分开成两股,在背后蜿蜒地展开着。
绯乃香呆呆地张大着嘴巴,停下了所有动作。
同时绯乃香那条苦战了许久也无法脱下的裙子,唰啦一声掉了下来。
一条与那高级的裙子完全不相称、娇小可爱、丝毫没有一点性感元素的儿童般的白色内裤、在光天化日之下露了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吾辈长着胡须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了。
「怎……怎么了,吾辈一表露出真实身份来,你就配合得这么好,把内裤都露出来了!你是在犯傻吗!」
「什么、什么时候!居然把我的裙子脱掉了……你这家伙……究竟打算对我干什么啊!?」
「别丢人现眼了!吾辈没干什么,什么都不会干。说起来,那是你自己脱下来的吧。再说了,谁喜欢看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穿着小孩子的内裤啊!!行了行了快把裙子穿上!」
其实不用吾辈说,绯乃香已经把掉在脚下的裙子拎了起来。不过好像皮带扣坏了,她没办法好好穿上,只能用双手按着两边,防止裙子不小心滑下来,一副丢人的模样。
就用这种半弯着腰的呆蠢姿势,绯乃香紧紧地瞪住了吾辈。
「仔细看看……你这家伙,不是刚才在起居室的坐垫上团着的那只猫嘛。」
「你终于发现了啊。」
……真是的,就这种缺乏注意力的半吊子居然也能说出那种大言不惭的话来。
「你这个……妖物!是伪装成猫的样子欺骗了我吧!」
「……好吧,不是伪装,吾辈其实是猫又啊。」
「不可原谅啊!竟然在起居室里饲养妖物监视我,更是趁着我稍微整理一下衣服的空隙出来吓唬我,给予了我这样的侮辱……这是藤里家对荒津家的侮辱哦,我要提出抗议啊!」
满带着怒意,绯乃香直直地伸手指向了吾辈。
但是……很遗憾,你这副站姿完全就没有一点威风,再一次把那条小孩子般的便宜内裤露了出来。
裙子、裙子!别放手啊!又掉下来了哦、喂!
就算你要摆样子,也得好好注意一下没有看到的地方吧。
「……啊?在谈吾辈的真实身份之前,吾辈觉得你露出内裤抗议的样子、好像更为失礼一些,你说呢?」
绯乃香满脸通红,再次把裙子提了起来。
吾辈呼的一声长长吐了口气,伸出肉球抵在了眉间。
……说实话吧,这个也好那个也罢,为什么跟吾辈扯上关系的人类女性都一副德行,全是这种家伙呢?
对于樱子那事,吾辈也有不少牢骚想发,可是想想就连发牢骚的力气都消失了。
还没等到把吾辈弄哭,她自己倒是泪眼朦胧了啊。
……好了算了,回到正题吧。
「行啦,你冷静点,荒津绯乃香,吾辈是曾担当过藤里家上代家主助手的猫又球球。之前是现任家主——樱子她失礼了,但是,即使责任家主是个外行,让前来委托本家办事的荒津家长女就这么空手而归,也会令藤里家名誉受损的。于是,吾辈便不惜如此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来提出一个建议。」
「……建议?」
绯乃香似乎觉得有些可疑,皱起了眉头,吾辈趁此良机微微歪了歪猫嘴说道:
「这样如何?就由吾辈代替樱子,接受你的雇佣试试?」
「啊?……你是说、由你来?为什么要用你这种应该属于被驱逐的烂猫又啊,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之前说过吧,吾辈曾经是那位上代家主、藤里春子的助手。」
一瞬间,绯乃香的表情变了。不愧是春子,报上她的名字就立刻有了效果。
「你应该是在疑惑吧?听说你刚继承了驱邪师的身份还不到一年哦。说真的,估计你其实并没有积累充分的经历和修行,足以对樱子说出那么大言不惭的话来,还是个半吊子吧?」
大概是被说中了痛处吧,绯乃香呜的闷哼了一声。
「没什么,以藤里家的名誉担保你不会后悔的哦。而且吾辈这边,其实也有点小小的麻烦。如何,借助猫的力量试试吧?」
吾辈伸出了前爪,看着这只圆圆的手,绯乃香显得有些烦恼地把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不过,尽管再怎么烦恼,答案也已经确定了。她需要来委托这个刚完成世代交替的传说中的藤里家,到了这个阶段,就说明这家伙已经没有什么更稳当的选项了。
好吧,在这个行业中是没有先行扣除这种概念的啊,所以10%这点,就当是纳了税,还算是比较便宜了呀。
◇◇◇
收到了妖怪猫让我紧急过去的短信,我在回家的路上转身折返了回去。
话是这么说,目的地其实并不是藤里家,而是那附近的自然公园。
那里的停车场,就是妖怪猫指定的碰头地点。
搞什么嘛,难得我想起来要画点原稿的呀。不过要是我无视了那家伙的呼叫,事后就真的会很麻烦了啊。至少不幸中的万幸,地方不是在藤里家吧……。
在那之后——自称叫绯乃香的女人出了门,樱子再也站不住,最终噗嗵一声坐了下来。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将目光转向了春子奶奶的祭坛,接下来又一次弯下了腰,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不知怎么就不太想去叫她了,这时,
「嘿嘿……虽然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过至少在身材上我也不能输那个人,为此我要减肥了。所以今晚我就不做晚饭了,你快点回去吧。」
樱子一边摸着比我还要细一圈的腰围,一边这样说道。
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明还有些颤抖呢,只有语气却保持着和平时一样。
不过说来也是,就算是我……悔恨痛哭的模样,也不想被别人看见啊。
其实呀,要我为她做饭鼓励她一下也是可以的,不过万一我淘米的时候,把生米和淘米水一起倒进水沟里去,反而会给她增添更大的麻烦,我自信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说实话,我知道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所说的都是正确的。自从我能够看见和感受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以后,模模糊糊地也明白了,樱子打算要走下去的那条路绝不是游戏。大概一旦踏入其中,就要认真应对了,最好不要抱有不成熟的想法。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没有对樱子说出拙劣的安慰之言。
被那样数落确实有些委屈,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也是事实。樱子要重新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目标究竟是什么,还是这样比较好。
自己的将来和家业,还有春子奶奶的生存方式,将这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天平上称量一下吧。
而且就算我陪在她身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总感觉,根本没法为她消忧解烦。
所以约好碰头的地方不是藤里家,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个大好消息。
如果就这么回到那里去,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樱子才好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这种地方呢。
别说是休息天了,就算平时,这个公园的停车场里停着的车子也不多。
所以基本也没有什么阴凉的地方,而环顾四周又根本看不见妖怪猫的身影。
不得已之下,我拿出了手机,啪嗒啪嗒地按了起来,准备发个短信给妖怪猫,就在此时,
「喂,命!这边。」这么一声从很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式地扭头向出声的方向看去——然后当场噗的一下忍不住喷了出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一辆拥有在日本的马路上毫无意义的构造、红色车身又宽又大的跑车。这车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开去家附近公园的模样,跟这个地方实在是毫不相称的异物。
所以,我也特意没有靠近过它——。
然而妖怪猫却从车窗中探出了身子,朝着我挥了挥前爪。
「你真慢哦,命。」
「哈啊!?搞什么……你这是……难道说,你是开车过来的?你有没有驾驶执照啊!」
「白痴,别说驾驶执照了,你觉得吾辈就算再怎么拼命伸长了腿,能够得着油门吗?」
……说的也是啊。还有,「别说驾驶执照了」这话我可没听漏。
「行了,你也快点上来吧,后面的座位。」
由于太过吃惊,我的思考已经停滞了,并没有提出更大的疑问,就按照指示坐进了后面的座位——然后下一下瞬间,我的全身都僵硬了。
……啊、啊啊……这、这种状况要怎么说明才比较好呢……嗯,不知是谁,居然在这样一辆车里,展开了如此一个世界——不不,应该说是如此一个小宇宙啊。
——是啊,首先是在车子里流淌着的这首BGM
,很明显是以人类所不可能的换气方式演唱的,演唱者就是甩大葱的那个少女。伴着大音量流淌着的电子乐曲调,简直令人无法忍受的高音歌声充满了整辆车内。
与此同时,我的背后还被四个男人包围着。当然不是什么背后灵之类的东西,那四个身高相仿的人是NEO ROMANCE系列中的管家※,在后座的白色皮套上以等身大的尺寸打印上去的哦,我是完全被他们包围了。虽然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我还是要大胆地说一句……这是哪里的女性向夜店啊!
(※注:NEOROMANCE是光荣的女性向游戏系列。)
而且,那个华丽的座位上已经有了先来的客人。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宝石般的眼眸——准确来说,是真正的树脂纤维头发和玻璃假眼。一个尺寸约为正常人一半大小的超漂亮人偶,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专心致志地仰头望着低矮的车顶。
在那个人偶旁边,还突兀地放着一个红色的背包,应该是妖怪猫的。就是那个曾经被我嘲笑过,说要送它相应海报的魔法少女舞蹈背包,但是在这辆车内,这种图案就显得太廉价了,甚至可以说是给人留下了不萌却很治愈、像是普通小孩子用品的印象。
怎、怎么回事啊这是……脑子出问题了吧,布置这种内饰的家伙!
不,我能理解啦。其实我也挺喜欢这种类型的东西呀,对此有一定的兴趣。可是嘛——通过刹车周围一圈装饰着的迷你型玩偶也能看得出,从八头身到二头身,从萌系到正统型的二点五次元,完全就没有一点统一感。
座位套也好,超漂亮的人偶也好,这一类的东西都绝对不便宜。像我这样靠父母给的零花钱,在同人展上自娱自乐地搞点印刷品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如此金额来的。
假设我万一有了价值相同金额的作品,一定会整夜烦恼的。虽然这么说有些矛盾,不过我会想,这是我灌注了最喜爱之情的作品,究竟怎么会变成了商品的呢。
这种困惑之意,在这辆车里丝毫不存在啊。总之就是不加掩饰,完全没有一点节操呀。
对此我已经感到有些畏惧了啦,在各种意义上,只剩下害怕了啦!
「……嗯——,就连你也产生这种反应了啊。」
说出这话的,是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妖怪猫。
我这时才意识到,妖怪猫所坐的右侧座位是副驾驶席,就是说这辆车的方向盘是在左边的。
然后我仔细看了看坐在那个驾驶席上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荒津绯乃香。
之所说我要说仔细看了看,是因为她给人的印象变得实在是大不相同。怎么说呢,之前那种像是被针扎着般的感觉没有了。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绯乃香简直就令人不想接触,甚至应该说是根本不想靠近……她双眼布满血丝、气喘吁吁,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东西。如此的一心一意,以至于连模样都快扭曲了。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把樱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种家伙到底在看什么,以至于看得如此入迷呢,想着,我直直地朝她手上那本书的封面看去——,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A4规格的全彩封面上所写着的标题是『你的小弟弟在我的体内暴动,这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换言之,是我的书。
「这、是你干的好事吧!!」
我指着绯乃香手上拿着的书,探出身子对着妖怪猫怒吼了起来。
妖怪猫显得微微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了,本来是为了防止你不听话才带着的,但是没想到被绯乃香看到之后拿走了。」
「……我说拜托了,还给我吧,现在马上就全都还给我啦。」
「啊哈哈哈……抱歉不行。」
「那你至少别带着到处跑嘛……还有,也别藏在起居室佛坛的下面啦……」
因为这真的不是小黄书……话说回来,这远比一般的小黄书要危险多了呀。
放在佛坛下面,想像一下春子奶奶在九泉之下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拜托你严重注意一下处置方式啦……呜呜……。
「好啦,这次吾辈知道是对不住你了,实在是要稍微反省一下的。」
「希望你能在这书被沫莉发现的时候就作出这种反省来了……」
尽管是在车里,我还是在后座上双腿发软地瘫了下来。
绯乃香啪的一声合上了书,然后一道仿佛再现了沫莉那时的冰冷目光,立刻令我浑身上下完全冻僵了,我正要摆好姿势做出防备——。
绯乃香「呜哈!」一声喷出一股憋了很久的鼻息,突然之间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
…………咦?
「我听那个猫又说,这本书是你画的…………真的吗?」
「——啊,这是没错。」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不知不觉地把实话说了出来。
一瞬间,绯乃香的眼睛放出了闪闪的精光,接下来——,
「老师!!」
「…………什么?」
「美琴老师!!现在,我心中的小弟弟变大了!」
「…………哈啊啊!?说、说什么呢,你这家伙!」
惊讶的并不只有我一个,妖怪猫听到绯乃香的这句话,也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我很久没有看到令我如此激动的BL本子了哦!特别是小弟弟和小弟弟激情碰撞的这一页,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老师您对于小弟弟那满溢而出的爱。」
「没有啦,没有!我才没有那么糟糕的爱啦!」
……不,其实是有很多的……可是,被人以这样的形式、这样的气势,把脸贴上来说话实在太可怕了,我只能否认说没有了吧!
「还有这个结局实在是杰作啊!小弟弟和小弟弟用小弟弟来决定一切的这个结尾,简直就是啊哈体验——不,我可以拿出勇气来说!简直是啊嘿体验!!※没错,作品中出现的所有小弟弟,应该都是为了这个结局所埋下的伏笔吧。」
(※注:啊哈体验是日本脑科学家茂木健一郎提出的,意指体验了新的事物后令脑神经细胞瞬间活性化的过程。啊嘿体验应该是作者生造的,算是啊哈体验升级版。啊嘿(アヘ)隐指“アヘ顏”,而“アヘ顏”是指性高潮状态下翻白眼吐舌头之类的扭曲表情。)
……不、好吧我还是挺高兴的啦,自己画的东西,能让别人这么开心,这对一个作者而言可谓是无上荣幸了啊。
可是呀,在那之前的问题是……实在是太可怕了啦!这个人,真心太可怕了啊!
沫莉那时候我是受了很深的伤,不过现在与那个时候不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灵重创啦!
「这已经可说是毫无疑问了吧,简直是能够席卷全世界的小弟弟狂潮啊!」
「不会有的啦!要是那种狂潮来了,这个国家就完了啦!」
现在,我是彻底明白了。……真糟糕,这个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太糟糕了!
虽然她表面上的能干形象能欺骗人,但内在却完全是腐的。
……是啊!这个女人,简直就跟这辆车一模一样,外表看上去很不错,里面的节操却太过于匮乏了,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啊!这种人,作为成年人要怎么办啦!
「……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仿佛读出了我的内心般,妖怪猫吐槽提出了反驳,可我光是应付抓着我的手不断逼近的绯乃香就要竭尽全力了,实在没力气一句句跟它争。
话说回来,快点想想办法搞定这个家伙吧!还有别拿我跟她相提并论!
我才不会在别人面前连声说小弟弟呢,我是个非常懂得自重的好腐女啦!!
「……行了行了,赶紧开车吧,绯乃香。」
你把我的话给无视了啊!至少稍微说明一下叫我过来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