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光的废屋中的儿童房间。吾辈抱着双臂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胡须也纹丝不动,在那个大橱的前面等待了好一阵子。
樱子消失了之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啊,感觉好像是几个小时,又好像觉得已经这样等了好几天了。
不过,事实上肯定只过了几十分钟而已。
吾辈只能呆呆地等待着命他们的邮件——,
然后,吾辈放在大腿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起来。
在黑暗之中,亮度颇高的液晶屏幕上浮现出了画面。
看到上面<找到沫莉小姐了>的文字,吾辈差点「好」的一声痛快地叫出来——然而还是继续注意起了后续内容。
这封邮件是用命的手机发过来的,不过看样子却是八云输入的。吾辈收起爪子滑动了一下,
<现在,沫莉小姐被一个不听别人说话的热血腐女、急匆匆地送去医院了。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哟,老爷。>
一看完这封邮件,吾辈背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
急匆匆地送去医院了,照这么说的话,沫莉还活着。
吾辈暂且忘记了樱子神隐了的现状,禁不住欢呼了一声。
这样的消息,唯有用喜讯来形容了啊!
——不,吾辈并没有这种资格轻快地说什么喜讯啊。
说实话,吾辈对沫莉是已经放弃了的。
一心以为不可能了、没希望了,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还让命他们去了沫莉家。
——如此轻易放弃希望之辈,是不配得到这么幸福的结局的。
所以,这一定是多亏了命。
很痛苦吧,无论别人的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命也坚决不肯舍弃沫莉还活着的希望。
至少自己要相信,不然沫莉就太可怜了,那个笨蛋肯定是这么想的,就算再勉强也要坚持相信下去。
即使化成了那个鬼,即使被自己的母亲藏了起来——沫莉也依然还活着。
那一定是沫莉的愿望与她母亲的内心纠葛艰难地联系起来,所形成的一丝生命之线。
不过那条线能留存至今还没有断掉,吾辈宁愿相信那是命的信念所唤来的奇迹。那简直就是笨蛋的信念,其贯彻之处却连岩石都能够切开。
尽管对沫莉抱有莫大的同情,可吾辈也不相信她还活着。由于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吾辈害怕希望落空之时会太失望,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可能性。
……真是令人讨厌啊,上了年纪这一点。虽然吾辈一直觉得耍小聪明是很恶心的事,但偏偏总是会精于计算。
在这一点上,吾辈是发自内心地敬佩那个命的坦荡直率。
好吧,这种话就算是吾辈的尾巴分裂成了三根,也是不会亲口说出来的。
正想着——这时室内的温度终于嗖的降了下来。
「终于……来了啊。」
从大橱里传出了微弱的抽泣般的少女呜咽声。在空无一人的废屋中,仿佛恐怖故事里出现的哭泣声,突然开始在大橱里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连问都不用问了。
被命他们找到之后,神隐的咒缚解开了,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要从鬼变回人,在听到「好了哦」之前——沫莉要回到这个曾经作为人进入过的大橱里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吾辈勾起爪子,一口气打开了大橱——然后。
「好久不见了啊,虽然就心情而言吾辈想这么说,不过其实是刚见过面的啊——是吧,沫莉。」
果然,沫莉就藏在大橱里。
「……小球球。」
沫莉哭得两眼红肿,跪坐在大橱的底部——这个沫莉,是生灵。
仔细想想,其实怨灵也是生灵。两者都是鬼,同时也都是生灵的一对母女。
没必要连这方面也如此相似啊——但是,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了吧,所谓的母女。这微妙的共同点令吾辈不禁要苦笑起来了。
「……对不起,小球球……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做了很多吧,对那么多人、做了坏事。」
「是吗」
「我全部都记得哦。所有人都很担心、很害怕呢,然后就被隐藏掉了。……所有人啊,都是我藏起来的。我呢……干出了那种事情哦。」
「是吗」
「就连樱子小姐,也是这样哦。明明她是那么努力要来帮助我的……明知是这样,我却连樱子小姐、也在小球球的面前——」
「——没事了,沫莉。你所做的事情啊,吾辈全都知道了。也知道,那些绝对不是你所希望做的啊……吾辈知道得很清楚呀。」
这时,吾辈的话音刚落,沫莉突然抱着脑袋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仔细看去,只见沫莉的额头上,开始长出了肉芽般的小角。
「啊啊……呜啊啊…………不、不要啊…………」
沫莉按着额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在命他们的行动下,沫莉的神隐逻辑已经崩溃了。
那是人手所做出的勾当,是人类的行径,这一点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么只存在于人的领域的沫莉,就再也没有理由成为隐之神——隐之鬼了。
然而尽管如此,沫莉的鬼化还是再次开始了。
如果只是因为沫莉身体里的鬼——千里眼的缘故,不至于会变成这样。那虽然是鬼的名字,但同时也是拥有鬼之力量的人的称呼。
这么说的话……好像吾辈糟糕的预感,果然还是要成真了。
被隐藏起来的孩子们,至今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如今本来是隐之鬼的沫莉变回了人,神隐应该已经完全崩溃了,然而他们却仍然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神隐还没有结束。
果然,除了沫莉之外,还有另一个隐藏了孩子们的鬼,正躲在什么地方吧。
仿佛要证明这种猜测一般,痛苦的沫莉开口对吾辈说话了。
「……小球球……鬼……鬼啊……」
「……鬼怎么了?」
「鬼……折磨、我。它想获得我的鬼之力……一直、一直都在计划着、要把我吸收掉……」
「振作点,沫莉!保持清醒,折磨你的那个鬼是怎么回事,都告诉吾辈啊?」
「……嗯……恢复意识的时候呢,我就在河滩上走着。又暗又冷的,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一片寂静的河滩……被妈妈藏到储藏室里之后,清醒过来时我就在那里漫步了。那个时候,总感觉必须要这么做才行,我就开始在河滩上堆起了石头……」
……搞什么啊。果然,沫莉还是死了。
不,既然她的身体还在医院里活着,那就应该说,沫莉死过一次了。
她刚才所说的,在河滩上堆石头的记忆——那是冥河河滩堆石头的传说。
据说比父母死得早的孩子,由于令父母伤心的罪过,要在冥河的河滩上堆石头。即便是被父母所杀害的孩子也要堆,这真是很讽刺吧。
被封闭在狭小的储藏室里,即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就连空气的循环也很糟糕,这种情况下,恐怕沫莉曾一度陷入了假死状态。
她是体会到了俗称的濒死体验。
「在那之后呢……鬼就来了。有个想要弄垮我石堆的鬼来了,可是呢……那个鬼发现我事实上还活着,然后就想把我给吃掉。我太害怕了,就拼命逃跑了,我还想着终于能够回去了……可是,我已经成为那个鬼的一部分了。」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早夭之子们所进行的冥河河滩堆石是绝对不会终止的。
因为在即将堆起来之时,就会有鬼来把石堆弄塌。
来到了沫莉面前的,估计也就是那样的地狱之鬼吧。
沫莉遇见了那个鬼,然后——被吃掉了。
沫莉当时处在假死状态——没有死去的人类,应该是不属于彼岸规则之内的吧。既然如此,鬼也按照自己的欲望行动了。
但是它失算了,虽说它是鬼,可沫莉其实也是名为千里眼的鬼。
由于同样身为鬼,就算要吃,无疑也没那么容易吃掉。
尽管是被吃了,沫莉却与吃了自己的那个鬼抗争了起来。
结果就是沫莉与那个鬼融为了一体,化成了既非千里眼、亦非地狱之鬼的“隐之鬼”吧。
那个无论是谁都能一口吞掉的鬼,就是如此的两个鬼纠缠融合而成的、不合常理的产物。
在融为一体的鬼体内,想要吃人杀人的欲望、与对此绝不允许的心灵产生了冲突,便诞生了能引发神隐这种两者皆非的怪异现象的异常之鬼。
如今,吾辈是彻底掌握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个鬼啊,打算着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取代我,然后在这个世界里定居。感觉我要是稍微放松一下,就会被它夺得主导权了。就是那个家伙让我变得不正常了啦。它让拥有着鬼之力的我变成了真正的鬼,不停地吞噬着人。」
「……沫莉啊,那个鬼的脑袋是牛吗?还是马呢?」
沫莉此前完全没有谈及那个地狱之鬼外
形,她显得略微有些惊讶,
「是牛哦……小球球。在它巨大的红色鬼身上长着一个牛头,那是一个憎恨着所有活人的鬼。」
说到那个鬼的模样,沫莉的身体微微地战栗了起来。
「那个家伙……那东西绝不能放出来哦!如果这样下去,让那个东西获得了自由的话,事情会变得比之前的情况更加恐怖的!会有更多的人被那张大嘴给吃掉!所以说——一定要想想办法,既然把那东西带来是我的责任……那么趁它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必须要想办法解决掉它!」
沫莉抱着脑袋不停摇头,同时这样叫喊着。
……可见她对那个鬼的畏惧,已经到达了这种地步吧。
如果吾辈的推测无误,那个鬼应该是种无差别地憎恨着所有人类的鬼。
的确,要是把它解放到这个世界上,很可能会引发灾难。
但是啊,一码归一码。被鬼附身的沫莉,其实自己也是牺牲者。
沫莉——如此幼小的少女,完全没有必要承担这么强烈的责任感。
你这种性情啊,看得吾辈都感到伤心了。
「——喂,沫莉啊,你从这个大橱里爬出来,抱着樱子的时候,当时你说了什么?你只是希望母亲能变回人,就毫无心机地委托了素不相识的樱子是吧?」
「是啊,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次是我的事情嘛。都是我不好啦,因为是我把那家伙带来的。这是我的责任,委托给别人来处理实在是……」
听到沫莉不出意料的回答,吾辈使劲挠了挠耳朵根。
「……哎,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啦。说什么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没必要想这种无聊的东西啦。或许这确实算是桩大事吧……可是你这样的话,樱子和命、还有吾辈,所有人都会觉得很伤心的吧。」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哦?既没有什么钱,作为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能答谢的啦,只会给你们增添麻烦……就算小球球给了我什么帮助,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报答哦?」
「犯什么傻!像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鬼,就别去考虑那种无聊的事情了。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有时候说些任性的话也没关系。年长者偶尔也要有点面子,吾辈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啊,你要给个机会让吾辈洗刷污名哦。」
沫莉一边抽泣着,一边直直地注视着微笑的吾辈。
「……真的…………真的,可以吗?」
这种问题连回答都不用回答,吾辈无言地继续看着沫莉的眼睛。
来吧……为了自己,以自己的意志说出来吧,沫莉。
珍视和倾慕母亲也没什么,但是啊……你多少也要再关心一下自己了。
想必,你在被母亲藏起来的过程中,肯定也没有抵抗过吧?
你是觉得要是自己消失,能母亲恢复正常就好了,一半是出于自愿地进了储藏室的吧?
那么,就不是把鬼带来了之类的缘故。对于这次的事件,沫莉要责备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了。
即使是倒在路上的神明有多么饥饿,兔子也应该想一个互相都能生存下去的办法。
若是有哪个神明眼看着兔子被烤掉,还对此满心喜悦的话,吾辈一定会揍他一顿。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神啊,但是这种性格的神吾辈必将驱逐。
一段时间内彼此无语——不过,沫莉是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含意的。
而正因为如此,沫莉最终以颤抖的声音缓缓地低语了起来。
「……拜托了,小球球…………请把那个鬼……把那个折磨我的鬼、驱逐掉吧!!」
沫莉终于亲口说了出来,为了自己而拜托别人,吾辈百感交集地点了点头。
「好啊,吾辈接受了!!」
然后吾辈将紧握着的肉球伸到了沫莉面前。
「来吧沫莉,你从这一瞬间开始,不必再有任何烦恼。剩下的就全都交给吾辈吧!」
沫莉眯起了眼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满脸的微笑。
她发出了哎嘿嘿的笑声——看着这种充满了孩子气的笑容,吾辈终于感到胸口的闷气一空了。
接着,吾辈同时又注意到,从沫莉说出了「驱逐鬼」的时候起,她所藏身的大橱就改变了模样。
分为上下两层的大橱没有了上层,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下层。
那不是大橱,沫莉所在之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腔。
这是在樱子被隐藏掉的时候,吾辈所见到的那张巨大的鬼口——在那遮住了整面墙壁的脸上张开的双颚之中,沫莉就坐在一条鲜红的舌头上。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哦,小球球。」
——恐怕这是个类似于仪式的过程。
沫莉放弃了抵抗,准备将自身的存在交给另一个鬼。
因此吾辈也坦然地作出了回答,也是为了不让沫莉觉得不安。
「好嘞。……你一丁点也不用担心哦,吾辈很快就能把你给救出来啊。」
「嗯!——我相信你啦,那就麻烦你了啊。」
话音刚落,鬼口就如同铁窗般咔嚓一声在吾辈的眼前关上了。
沫莉的身影消失在了交错着的牙齿后面,而鬼口也在那里渐渐淡去了。
仿佛完成了交替般,一阵尤如自地底深处传来的吼声响彻了整间废屋。
由于完全吸收了沫莉,这个鬼的力量应该是得到了增强吧。
——折磨沫莉的鬼,就此现身了。
这个吃了沫莉的鬼名叫牛头鬼。
据说,它是那些在地狱中责罚亡灵之鬼的狱卒长。
而其原形,正可谓名副其实地就是牛。
曾经鞭打着牛在田中耕作的农民们,一想到在自己死后因其罪过堕入地狱,大概要反过来被牛鞭打吧,就会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它就是由这种对于家畜的罪恶感、与被人类蔑视的牲畜之魂聚集形成的一种鬼。
因为这样的出身,牛头鬼对人是毫不留情的。
牛曾经只不过是屁股上挨几下鞭子,可如今却是为了被食用而饲养的存在,那么在根据地狱之鬼身上反映出的时代变化,牛头鬼现在就要吃人了吧。
吾辈觉得这就是那巨大鬼颚的真实面貌。
在『今昔物语』中记载有牛头鬼迷失在了人世间的传说。那个时候,它毫无任何理由地虐杀了年老的僧人。牛头鬼,就是这样一种无差别杀戮人类的鬼。
对于将其带到世间,沫莉感到自己是负有责任的,就是为了她,吾辈也必须将这牛头鬼赶回地狱里去。
——沫莉消失之后,敞开着的大橱成了一个空洞。
在那一团漆黑之中,忽然浮起了两个针尖大小的小点。
什么东西?吾辈想着凝神望去,终于明白了。刚开始还以为那是两个小点,但其实并非如此。
——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那个家伙所在之处很远罢了。
那是完全无视了空间的概念,感觉就仿佛将大橱里的黑暗变成了隧道般,从深渊中看着吾辈的某个东西的双眸。
那双眼珠,唰的一下与吾辈的目光重合了。
接着,就听到那家伙发出了兴奋的粗重呼吸。
然后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笔直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吾辈凭借本能的判断,猛地向后用力一跳————那真是千钧一发。
伴随咚的一记沉闷的撞击声,整幢房子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然后,只见吾辈之前所站的地方,有一张布满了利齿的大嘴以猛虎之势咬合了起来。后跳的吾辈腹部的毛都被剃掉了少许,实在是毫厘之差。
以猪突猛进之势冲过来的那个家伙,被大橱的外框卡住了双肩。
它突出的巨口在吾辈眼前极不甘心地反复空咬着次。
看着面前这副利齿咬合的光景——好吧,如果是狼或虎的话还有威风,可是这张嘴偏偏是长在一个牛脑袋上的,却有某种滑稽之感。
当然,那并非真正的牛脑袋。
从沫莉消失的大橱中取而代之地探出了头来的,果然是牛头鬼。
——不过好吧,没想到它对于并非人类的吾辈也有这种反应啊。正如同会反刍的牛一般搭拉着口水,还在不停地伸长着脖子想要一口吞掉吾辈。看这模样,它的脑子或许比真正的牛还要糟糕吧。
这种嘲笑当然是不可能被它听到的,那个牛头鬼的脑袋嗖的一下缩回了黑暗之中。
接着出现的,是一只长有锐利爪子与硬毛的鬼手。
那只手的颜色就像是被剥去了皮肤一般,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
然后它按照从游泳池里爬上来的要领,用力将自己的身躯从黑暗之中拉了起来。
——更正一下,看起来猴子那种程度的头脑它毕竟还是有的。
就好像蛇在蜕皮一样,巨大的鬼从黑暗之中缓缓地、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当这个鬼的双脚落在地板上时,它的脑袋碰到了天花板。
……准确地说,其实它还要更高大一些。它曲着腿、弯着腰、头也朝前斜倾着,即便如此头上的
两个角还是顶破了屋顶的胶合板。
它的身高约八尺——按照现代的长度单位计算是二点五米不到。那仿佛是从图画书里跳出来的一样,是再典型不过的鬼之身躯。沫莉称之为红鬼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长在它脖子上的那颗充满了异质感的牛头,一看见吾辈就发出了喜悦的咆哮声。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那种对于自我存在的强烈宣示了。
人到底能不能与蚯蚓进行沟通呢?吾辈感觉自己与这个牛头鬼之间要互相沟通,其可能性就是低到了如此令人绝望的级别。
最重要的是,丝毫也察觉不到它有接近人类的智慧、以及对话的意愿。
寄生在沫莉身上折磨她,又吸收了千里眼之鬼的力量,并借此在世间现身,对于这种连一丁点儿矜持都没有的鬼,吾辈是完全没有任何兴趣跟它交流的。
这牛头鬼从大橱里的黑暗中爬了出来,朝着吾辈举起了作为鬼而言又是必然象征的铁棍。
——你可别笑话这铁棍的老套和滑稽。
鬼是属金气的,故而这铁棍,就是强大之鬼的象征。
虽然统称为鬼,其种类还是很多的。饿鬼也是鬼,疫鬼之类的也是鬼。
然而那些鬼,是不可能全都拿着金属物品的。
鬼手上的金属物品,是其满溢而出的金气具现化的产物。正如安达原的故事中鬼婆拿着厚刃菜刀般,这些配得上鬼这一称呼的家伙,手里都是拿着金属物品的。
「哞嗷嗷嗷嗷————!!」
还真是符合牛型怪物身份的嘶吼,它握着金气凝结而成的铁棍,斜斜地横向挥了过来。由于天花板的防碍,它无法笔直地挥下来。
吾辈用力往后一跳躲开了攻击,牛头鬼又接二连三地继续挥动铁棍。要预判出那并非垂直的轨道,还是相当吃力的。好吧,这样与从上往下的攻击相比,一击的威力倒是要小点吧。
不过事实上铁棍挥落时的威力这种事,跟吾辈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也不知这牛头鬼究竟察觉到多少,不过估计凭这家伙脑袋是什么都明白不了的吧。
这根铁棍,要是稍微擦到一点吾辈的身体——只要这样,吾辈就死了。
传说中跨过死者就能让其动起来的猫属于司掌“动”的木气——而充满了魔性的猫又,也是属木气的。
就是说吾辈与牛头鬼,是木气与金气。
在五行之中这两者的关系——是金克木。
金气的牛头鬼可以克制木气的吾辈,这就是相克的配置。
说实话,吾辈与鬼之间的相配性,简直就是糟糕透顶了。
再加上,吾辈跟路边的野猫相比,只有一根不长毛的尾巴这种程度的区别,与统率地狱之鬼的牛头鬼之间,存在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属木气的吾辈,只要被那以鬼的强力金气具现化的铁棒擦到哪怕一点点,就会像柴刀砍断树枝一样,轻而易举地变形破碎。
换言之,这个牛头鬼毫不在意地挥动着的铁棒只要一击、一击,对于吾辈而言就是生死立判的致命一击了。
「哞嗷嗷啊!」
「……好吧,你能这么一下接一下地不停挥下去还真不容易啊。」
这是必杀一击的大甩卖。然而这个家伙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调笑它也是不会还口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万一吾辈这左右两条不停躲闪的双腿一不小心滑一下,吾辈毫无疑问就彻底完蛋了。
然后,万一吾辈输给了牛头鬼,沫莉依然是被吃掉的就不必说了,樱子、恐怕还有其他的那些孩子、就都会被鬼隐藏着,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着,这个具现而出毫无理性的怪物,也将会被释放到人世间。
——而这,是只需要仅仅一击、区区一擦,就会等待着吾辈的结局。
单单是保住自己的命这份责任,简直变得太过沉重了。应该是会让人腿脚发软,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来,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的。
想着这些,吾辈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完全等同于死神之镰的铁棒——,
「哈啊……怎么了?就凭这种招数,连吾辈的一根汗毛也碰不掉哦。」
吾辈尽情地嗤笑了起来。
——压力?真是个让吾辈笑痛肚子的词啊。
这种程度的生死一线和重任,根本是家常便饭,吾辈长年以来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了。
如果对手是活了上千年的灾厄之妖狐,或是依靠强烈的信念获得了最强力量的犬神,那即便是吾辈倒也得退让三分了。
的确,只需一击吾辈就会输掉,与这牛头鬼的战斗形势实在是太恶劣了。
但是啊,即使如此,在吾辈看来,面对这种程度的危险还是无聊得想打哈欠。
绝对不能输的比试,不利的战斗——然而很不巧的是吾辈的神经并没有那么纤细,还要去悠闲地品味这种危机感。
……最关键的是,樱子被隐藏了起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状况,吾辈都是不可能在这种战斗中输掉的。
牛头鬼的铁棒依然一成不变地左右挥舞着。
吾辈已经彻底看透了,抓住了它挥过后的空隙,接着就向前冲了过去。
目标,就是牛头鬼的怀中。
被吾辈跃起躲过之后,铁棒立刻挥了回来,这次吾辈蜷缩起了四肢,将两根尾巴也收了起来,让铁棒仅以一线之差从头上挥了过去。
然后嗖的一下,吾辈如同滑动般地翻滚到了牛头鬼的脚边。
只要在它脚下,铁棒就打不到了——但,吾辈可不是在做这种目光狭隘的打算。
就算没有铁棒,牛头鬼还是属金气的鬼,再加上这种仿佛兔子与雄狮般的体格差距,要是被这树桩般的大脚踩上一下,瞬间完蛋的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只不过是从铁棍变成了脚,情况根本就没有一丝好转。
然后不出所料,牛头鬼见吾辈来到了脚下,顿时抬起脚开始踩踏了。
不过,对此吾辈也轻易地闪开了。
那副模样,在旁观者看来肯定就像是牛头鬼急得在跺脚一样吧。
在它那踩得咚咚任响的脚下,吾辈见缝插针般在空隙中逃窜。
无论以多么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一幕单方面发威的喧闹景象。
但是,这种四处逃窜的状况,正是按照吾辈的策略在进展的。
随着不断地躲闪牛头鬼的踩踏,终于以吾辈的体重也开始感受到地板出现的异常了。
算计着这样差不多了吧,吾辈接下来没有让头上落下的那只脚擦身而过,而是奋力一跃将之躲开。
牛头鬼顿时不中用地惨叫了一声,身体歪倒了下来。
「哞呜呜呜呜——」
由于它单脚不断地踩踏同一个地方,终于将榻榻米连同地板一起给踩破了。
因为这里是二楼,这底下不是地面,而是什么都没有的中空状态。牛头鬼单腿踩穿了地板,失去了平衡,它发出着牛一般的咆哮声向前倾倒而下。
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整幢房子都摇晃了起来。它居然没有直接砸穿儿童房间的地板,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好吧,要是真的砸穿了倒省事了,对于吾辈而言是无所谓的吧。
吾辈跳到了趴倒在地的牛头鬼脑袋上,小心地踩着它来到了它背后。
不是吾辈想说其他妖的坏话,但这样的畜生大概多少也有点自尊心吧,牛头鬼在吾辈脚下像是威吓般地吼了几声。
然后等到牛头鬼好不容易拔出腿站立起来时,吾辈已经出了儿童房间,走到了下楼的楼梯前。
牛头鬼紧紧盯着吾辈,如同斗牛般用鼻子喷气表达着愤怒,感觉它的脑门上都快有热气冒出来了。
缺乏冷静——还真是的,反应这么大实在是太好了啦。
「脑袋不灵光的对手真容易摆布啊,不过不能理解语言,这也是有点无聊的事啊。」
反正说什么它也听不懂。吾辈冲着它随便嚷了几声,然后模仿旧时功夫片里的主角,朝他勾了勾手指。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
看见吾辈的动作,牛头鬼顿时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房顶的咆哮。
话虽如此,估计它也想到不能重蹈覆辙吧,兴奋之余还特别小心,一边确认着脚下的情况一边靠近了过来。
接下来等它一来到铁棒能够打到的距离,吾辈立刻嗖的一声跳下了楼梯。
牛头鬼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吾辈一口气下了三阶楼梯。吾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偷偷看了看以自身重量踩坏楼梯追了过来的牛头鬼,心底暗自窃笑了起来。
吾辈只管一个劲地继续逃跑着。
——好吧,事到如今再讲这种事情可能有点太晚了吧。
说实话,吾辈是很弱小的。
吾辈不能像八云那样变化,身上也只有两根分开的尾巴,就是只普通的猫。其它除了能通人言、能用两条腿走路之外,作为一个妖物而言就没什么值得特别列出的地方了。
假设妖物的强弱有个排行榜的话,吾辈毫无疑问就是最弱的。
完全没有妖力,也没有牛头鬼那种能挥舞铁棒的腕力。
作为一个妖物,吾辈就是弱到了这种程度。
正想着,或许是不知何时脚步变乱了,铁棒忽然从头上砸了下来。
不过就如同圆扇挥向的纸屑般,吾辈轻飘飘地躲了过去,接着还一口气下完了剩下的楼梯。吾辈抬头看了看将铁棒砸进了楼梯的牛头鬼,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激动的牛头鬼硬生生地将铁棒从楼梯里拽了出来,同时不吸取教训的牛头鬼又因为自己的体重压坏了楼梯,笔直地掉了下去。
等到它那被埋到腰部的身体再次回到地面上时,吾辈早已消失在走廊的深处了。
就在进入走廊尽头房门的那一刹那,吾辈也没有忘记用两条可爱的尾巴像打招呼般地挑衅一下。
牛头鬼双手撑开左右两边的墙壁,咔嚓咔嚓地拆宽了走廊,然后朝着进入门内的吾辈追了过来。
它用角顶破了门框上的横挡条钻了进来,然后看到了房间中央背对它坐着的吾辈时,它喷出了兴奋的鼻息。
这个房间,比起儿童房间和走廊来要宽敞多了。天花板也很高,受够了狭窄空间之苦的牛头鬼高兴地举起了铁棒。
接下来它对着这个戏弄了自己半天的猫又,挥下了充满着憎恨的铁棒,准确地击中了脑门。
牛头鬼正要发出欢欣的吼声——然而同时,吾辈的身影却消失了。
喜悦之情急转直下,牛头鬼顿时瞪圆了双眼。
它确实应该已经把吾辈砸得内脏都出来了,可是铁棒下却只有一张剪成了猫形的和纸。
被砸中的,其实是吾辈的替身符——尽管要做出那种能抵命的强力符咒是不可能了,但是这种只需要模仿外形的替身符,要多少都是能随时做出来的。
中了那么明显的挑衅之技,牛头鬼恬不知耻地一路追到这里,砸中的却是吾辈的虚像。
这也就意味着,牛头鬼已经彻底陷入了吾辈的法术之中。
——虽然吾辈是最弱的妖物,但是面对远比吾辈要强得多的妖物牛头鬼,也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那是因为,吾辈是个阴阳师。
作为阴阳师,吾辈是不可能输给什么妖物的。
——好了开始吧。这牛头鬼一路追得吾辈够呛,现在就要开始对它反击了。
「输了也别抱怨哦,因为吾辈之前已经给你那么多机会了啊。」
藏在荧光灯灯罩上的吾辈轻轻一跃,落到了被砸烂的替身符上。
牛头鬼立刻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吾辈,它死心眼地又打算举起铁棒来,可是吾辈已经抢先观想出了北斗七星。
废屋中突然一暗,地板上画着的巨大图案开始放出了光。
画在起居室到门口之间这块空地上的,正是一周前樱子失败的那个『式盘结界法』。
这次因为是吾辈画的,图案没有再画错。在创造出避免鬼类伤害之命运的法阵中,吾辈站在象征着力量的北斗上,斜视着牛头鬼。
举起了铁棒的牛头鬼顿时浑身僵硬住,动弹不得了。
它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呻吟着挣扎了起来。
然而,动不了。那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只要对吾辈抱有加害之意,身为鬼的你就连指尖都休想动一动。
在这个结界上,如今的吾辈就绝非鬼怪的灾厄所能伤及的了。
相反,鬼物之身必然会被司掌生与死的泰山府君所束缚。
既然如此,
「就是现在,绯乃香!!」
吾辈喊出了一直埋伏在此处的秋叶神社巫女的名字。
「真是的,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啦!」
这间房间的西南方——整面墙都是玻璃窗之处,窗帘一下子拉了开来,出现在其中的正是身着巫女服装绯袴的绯乃香。
绯乃香的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拉开的长弓。
——蟇目神事。以箭矢射穿魔物,以弦声驱退魔物,这是神道教的一种驱魔之术。
秋叶神的总本宫,秋叶山秋叶本宫神社如今依然保持着向五行的方位射箭以驱魔、同时招来丰收的神事。
这种神事的名称叫「火祭」——伏火之神秋叶神是以火制火的,御柱上以火焰作为象征。
其巫女所射出的蟇目之箭,自然就只可能是属火气的咒术了。
而这种火气所施放的对象,则是属金气的鬼。
火气是克制金气的——这是火克金的法则。
拉开到了极限的弓弦一松,绯乃香射出了箭。
除魔的镝箭发出尖锐之音,回荡在整个房间内,同时深深地刺入了牛头鬼红色的腹部。
牛头鬼的痛苦之声响起。它依然非常愤怒地瞪着吾辈,然而在那眼神的更深处,闪现了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困惑之色。
——吾辈已经看惯了啦。如此渺小的一个猫又发挥出本领时,邪恶而又傲慢的妖物总是会露出这种眼神来。靠这外形真是骗了一个又一个。
如果还有下一个的话,还是希望它稍微培养一下看妖物的眼光比较好啊。
月光从拉开了窗帘的窗户外洒了下来,青白色的光,顿时照遍了屋内的各个角落。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残留着不自然的黑暗。
明明有光芒照下来,却只有那里是暗的。就跟牛头鬼出现的大橱里的黑暗一样,简直如同隧道一般,牛头鬼背后的空间中忽的打开了一个暗色的洞口。
——鬼门。
打开在牛头鬼背后的这个洞正是鬼的出入口,是通往彼岸的门。
不出吾辈所料。吾辈将牛头鬼引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让这鬼门出现。
绯乃香埋伏的方位是西南,牛头鬼进来的入口在东北。
就是说这二者已经符合了里鬼门与鬼门的位置,然后以驱鬼的方式朝那里笔直地射出了一支破魔之箭。正因为如此,门便被打开了。
鬼门也是用来将鬼赶回去的出口啊。
这家伙是地狱之鬼——它真正的身体不在这个人世间。
这里的身体不过是它凭借夺自沫莉的鬼力所显现出来的。故而即使破坏了这个身体,这家伙的本体还是会留在人世间。
因此要在真正意义上打倒这个鬼,就必须要将它赶回地狱去。
鬼门,开始缓缓地拖动了因结界而无法动弹的牛头鬼。
虽说是典狱长,这家伙毕竟也是从地狱中逃脱的一个鬼。正如长歪的枝芽要恢复原状般,打开的鬼门应该是要通过自我修正作用,将牛头鬼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吧。
但是,这家伙也是附身于沫莉、凭着要向人类报仇雪恨的执念而显现于人世的鬼。它拼命地抵抗着鬼门的力量,硬生生地踩住了身形。
……就知道会这样啊。还要再来一支箭。
吾辈并没有认为,仅凭绯乃香的蟇目箭就能解决掉牛头鬼这种级别的鬼。
原因就是,能解决鬼的其实是第二支箭。
换言之要消灭鬼,第二支箭才是关键所在。
和鬼战斗的时候不能不考虑第二支箭,第二支箭是要用来消灭鬼的。
「猫又!快点!」
这次与刚才相反,是绯乃香以焦急之声向吾辈大喊了起来。
「知道了!」
——知道了啦,别大吼大叫的,真不成熟。急躁是经验不足的证据哦。
看着牛头鬼原本对吾辈的杀意变成了要逃脱鬼门的意识,吾辈趁它注意力转移到了替身符上的机会,解开了身上所背负着的‘长东西’的皮带。
解开皮带后,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的——是一把十字弓。
话虽如此,也并不是那种有着步枪手柄的标准尺寸十字弓。
这东西的手柄不是步枪的,而是手枪的。
就是被称为手枪十字弓的玩意儿。
想象一下,普通手枪的枪身变成一把弓,就是那个模样了。
这东西是按照单手可以轻松使用的意图来设计的,就是把简易的小弩,但那当然是对人类而言的。
尽管是如此小巧的尺寸,可是对身为猫又的吾辈而言,这也是足有身长三分之二的大家伙了。
以正常的眼光来看,这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特别之处又不可靠,就是个相当于玩具的武器。
然而如今失去了苍龙——吾辈面对妖物时,这就是最大的武器了。
之前绯乃香施放了蟇目神事,事实上,阴阳道中也有种与之形式几乎完全相同的法术。
其名,为鸣弦。
就是说这把十字弓相当于绯乃香手中的长弓,正是鸣弦所用的术具。
身为猫又,吾辈是无法像绯乃香那样张弓的,于是便委托八云准备了这个,外形难看又丢人,却是丑陋的苦肉计之王牌。
本来这应该是用轻便的铝制作的,然而以硬度和重量都有所下降为条件,混入锡制成了骨架。锡——就是铃。※铃是在清净的神前由巫女鸣响的,而作为铃的语源,锡具有除魔的力量。
(※注:“锡”与“铃”在日语中的读音都为“スズ”
。)
然后仿佛翅膀般张开的弓上绷紧着的弓弦,是麻制的。如今使用合成纤维来做弓弦的情况很多,但那就没有意义了。只有用神圣的植物麻,第一次以此射出的箭才会蕴含咒力。
加入了这么多的改良定制而成,这把弓在吾辈的战斗之中,也只能发出一击。以吾辈的猫爪,要独自拉起弓弦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仅仅一发也已经足够了。
要对付属金气的敌人,就要像绯乃香那样的火气。
而要最大限度地激发出火气来,根据木生火的相生原则,就要靠木气了。
——这正是五行的奥妙,统治世界之理的精髓所在。
吾辈要对抗属金气的鬼,就只能利用火气。
属木气的吾辈运用起火气来,就能借此最大限度地发挥出火气的力量来了。
附上吾辈木气的念力后,折短了一半的秋叶神破魔箭装填上了十字弓。
即使吾辈将之抱在怀里,单单靠手臂还是有些无法支撑这弓的重量,所以又将两根尾巴紧紧地贴在地上,以全身之力来辅助。
接着吾辈将握把当做支点,如同炮台掉头般转了个方向,瞄准了牛头鬼的脑袋。牛头鬼察觉到了吾辈的动作,试图伸手阻止,可是,
「很遗憾,太晚了啊。」
人类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扣动这弓的扳机,吾辈却要把左爪的肉球全部按下去。
同时弓弦弹起,吾辈被后座力向后推倒。
弹出了箭的弓弦发出了退魔之音,箭镞带着驱魔的破风之声,破魔箭从牛头鬼的眉间贯穿而入。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牛头鬼的双眼顿时翻白了。
即便如此它也没有倒下,果然还是因为这个鬼太强韧了吧。
失去了力量的身体,开始缓缓地被它背后的洞口——鬼门拉扯了进去。
同牛头鬼的战斗胜负已分,吾辈二人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但是————事情还没完。
确实牛头鬼是被打败了,可是吾辈还有事情必须要做。
被牛头鬼吞食掉的沫莉的灵魂,吾辈还没有救出来。
被后座力推倒在地,吾辈的后背还在疼痛,但现在没有空来在意这种事。
吾辈抽出了事先卷在十字弓背带上的符咒,就这样用两条腿奔跑了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将符咒卷在了左前爪上。
这是秋叶神的御神符,换言之就等于是蕴藏着火气的符咒。
卷在左爪上的神符在吾辈木气的流入之下,火气更增强了。
突然,卷着神符的地方有种烧灼般的感觉袭来。
「……呜」
热气强烈得令吾辈不禁呻吟了一声。
但是神符不能拉下来。这样就行了,现在必须让这只爪子上充满火气。
接下来用后腿和两条尾巴一弹,吾辈跳到了一动不动的牛头鬼肩膀上。
一点点缓缓地,牛头鬼的身体正直立着被向鬼门拖去。
牛头鬼的这个身体,是利用沫莉的鬼力形成的。因而只要这个身体还在,也就意味着千里眼和牛头鬼是一体化的。
仿佛就在贴近它背后的空间裂开了一个口子般,鬼门越来越近了。
这道鬼门是为了鬼而打开的,门那边毫无疑问就是地狱了吧。
怎么能让沫莉跟牛头鬼一起掉到那种地方去呢。
吾辈用空着的右腿撑开了牛头鬼的嘴,将卷着神符的左爪伸进了它那长满了牙的红黑色口腔,就这样在牛头鬼的喉咙口搅动了起来。
但是,仅此而已了。吾辈短短的前腿够不到牛头鬼的喉咙更深处。
到这里就用尽全力了,这就是吾辈所能伸到的极限。
所以——,
「抓住!你能听到吾辈的声音吧?能听见就快点抓住吾辈的爪子吧,沫莉!」
必须把那个被鬼吞了下去的少女拉出来才行。
因为卷着神符,如今吾辈的左爪是属火气的,这也是为了能将腿伸进金气的牛头鬼嘴里,不过真正的意图其实并非如此。
火生土——火气是能够强化土气的。
而沫莉——人类,就是属土气的存在。
因此吾辈是为了被困在牛头鬼体内的沫莉这个‘人’的存在,而将属火气的爪子伸进去的。为的,就是让沫莉能尽量更容易一些地抓住吾辈的腿啊。
牛头鬼的身体终于开始被鬼门吞进去了,那巨大的身躯缓缓地向后倒去。
眼前就是通过黄泉的无底深渊。
一旦掉进去,吾辈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是名副其实,一头栽进地狱里去了。
「放弃吧,猫又!你干得很好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啦。这样下去你也会被拖进鬼门里的啊!」
……的确,客观地看起来,或许现在脱身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只要牛头鬼回到鬼门里,神隐的黑幕也就消失了。
这样一来,樱子无疑也会回来了吧。
其他孩子也会回来,因为鬼消失了,也不会再发生神隐事件了。
在绯乃香看来,这就是无可指摘的最好结果了。
但是啊,在吾辈看来,那只是救出了樱子而已。实在勿庸置疑,是最最糟糕的结局。
被鬼吞下去的时候,沫莉曾对吾辈说过「我相信你」的。
既然如此,吾辈就有义务一定要回报沫莉的这份信赖。
对命那边也是说不过去的。她拼了命地把沫莉的身体救了出来,要是灵魂回不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樱子来说,也是呀。
如果啊……如果樱子看到这种情况下的吾辈,肯定也不会让吾辈逃走的。
她必定会说,加油啊,加油把所有人都救出来吧。
所以……这时候吾辈怎么能退缩啊!
「抓住,沫莉啊啊!!」
距离牛头鬼的身体被鬼门彻底吞没,已经不剩几毫秒了。
吾辈连脑袋也探入了牛头鬼的口中,尽可能地将爪子再向里伸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
也不行吗?终究还是没办法吗?
就在这种想法浮现在脑中的瞬间,
一只小小的人手,从牛头鬼体内伸出,抓住了吾辈的爪子。
「好……极啦啊啊啊啊!!」
不再压抑一切感情,全身都传遍了快意。
同时吾辈踩着那已被鬼门吞没了一半的牛头鬼的脸庞,立即就跳了起来。
绝不让沫莉抓着的手松开。从牛头鬼大开着的嘴里,仿佛鸬鹚吐出的鱼一般,沫莉的灵魂手拉着吾辈唰的一下钻了出来。
「……小球球……」
沫莉握着吾辈卷有神符的前腿,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真了不起啊,沫莉。」
「……嗯,我很努力的哦。我、很努力的。」
吾辈两条腿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正看见牛头鬼就像是后仰着跳下悬崖般,消失在了鬼门中的一刻。
说实话吾辈对这个畜灵也有一丝同情的余地吧。不过对于人类来说,他们是为了生存而吃家畜的。
对此你无法接受,这次为了吃人类而出现在这里,然后输给了吾辈又被赶了回去,所以这是遵循弱肉强食的你自作自受。别怪吾辈哦,只能这么说了。
然后,吞没了牛头鬼的鬼门像是完成了使命,慢慢地淡去了,之后那里又恢复成了空无一物、只有月光透过的空间。
「——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啊。」
放开了只有灵魂的沫莉,吾辈一脸轻松地解开了卷着的神符。
……其实,这样下去都要烫得吾辈想摸耳垂了,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似乎是看出了吾辈这样的心思,沫莉嘻嘻笑了起来。
「……这应该是你聪明的天性吧,你已经不再是千里眼之鬼了,别再露出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了啊。」
「嗯……我感觉到了,谢谢你。小球球从那个鬼里面,把仅仅作为人的我救了出来吧。」
吾辈伸给沫莉的前腿,是有着救助人之土气、克制鬼之金气的火气之手。
而将之抓住的沫莉是“由火而生之土”,换言之就是人类了。
吞食千里眼而保留了身体的牛头鬼没有就此消失,就是对此的证明了。
就是说,沫莉还在那家伙的体内。是沫莉自身的鬼——千里眼啊。
「抱歉啊,光是要救出作为人类的你,吾辈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说实话——无论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千里眼这种东西还是没有的比较好。
人只要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千里眼这种过强的力量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不幸的未来而已。
所以,吾辈才特意选择将火气之手伸进去,就是为了只把人给拉回来。
当然,这种话吾辈是不会对沫莉说的啦。无论如何,确实是吾辈擅自舍弃了沫莉的千里眼不假,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然而——为什么这个家伙,却露出了一脸的微笑呢。
毫无疑问她
已经不是千里眼了,却好像能够看透吾辈内心一般,乐呵呵地笑着。
吾辈最不会应付聪明的孩子了。……这样不就等于完全没有变过嘛。
「……行了,回你身体里去吧。只要灵魂在外面,你的身体就依然会处于危重状态。快点回去吧,去安慰一下现在正在你枕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的命吧。」
「……嗯。」
沫莉的身影渐渐变淡了。
「对了……如何?你还是千里眼那会儿所说的那个“鬼”,现在驱除了吗?」
「怎么说呢,我现在是不知道了啦……不过呢,谢谢你,小球球,这个结果对我来说简直好得无法想象了啊。」
留下了这句话后,沫莉的气息就从这里彻底消失了。
而在沫莉的气息消失的同时,从废屋的二楼传来了咕咚一声,像是什么重东西倒塌了下来的声音。
吾辈和绯乃香对望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然后沿着被牛头鬼弄坏的楼梯小心地回到了儿童房间。
樱子,就倒在那里。
她还保持着消失时的模样,只是脚上没有穿鞋子。
再一看大橱里,好几个小孩子都失去了意识,互相重叠地瘫倒着。
最上面的那个少年,明明白白地就是在秋叶神社神前、绯乃香结界中的那个少年。想都不用想,这些孩子就是被隐藏起来的孩子们了。
吾辈来到了樱子身边,伸出前腿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正常,略带一点粉红的肤色也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樱子只是睡着了而已。
「呼……真受不了啊。」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好吧,吾辈也明白自己完全是在逞强,樱子消失之后要吾辈淡然处之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解决了,这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哎,你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绯乃香一个一个确认完了回来的孩子们是否平安之后,正用肉球抚过樱子脸颊的吾辈背后出声道。
吾辈没弄明白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不禁「啊嗯?」了一声。
「不,对不起。……说实话啦,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对方是那个牛头鬼哦?据说一旦它出现在人世间,除了法华宗的信徒之外没人能得以幸免,是来自地狱真正的鬼啊。你居然……就像扭住小孩子的胳膊一样,那么轻松地就把它送回了鬼门里。」
「不是的,也没那么简单哦。别看过程那么轻松,其实也是出乎意外地危险。只不过这次运气不错,没有失误一切顺利而已。」
「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就能在牛头鬼出现之前就确定,只要一切顺利就能赢的呢,真是难以置信。那么强大的妖物,如果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现身的话……毫无疑问,我肯定会被打败吃掉啊。」
「这个嘛,只是因为你不够成熟吧。」
即使这样冷静的回答,也无法阻止情绪高涨的绯乃香继续说下去。
「而且竟然一个人都没落下——连那个叫沫莉的孩子也救出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啦!这样一来我好心对你说『放弃吧』,就像是个没有人性的坏女人了嘛!」
……不是什么好像,基本上就是吧。
「你是怎么创造出这种奇迹、如此圆满解决的啦!更何况你还是个猫又啦,是妖物啦。明明连人都不是,却比忍着不结婚来修行的我还要厉害,真是有够狂的啊!」
「谁管你啊!」
她实在是兴奋过头了,最后吾辈忍不住只能发火了。
好吧,到底是你忍着不结婚,还是根本就没找到对象呢,虽然很想强烈地吐槽这一点,不过再纠缠下去也很麻烦,这次就放过她算了。
「……哎,如今藤里家的阴阳师就是那个女孩子吧?」
绯乃香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吾辈皱起了等着她说下去。
「坦率地讲,你最好还不要让那个孩子登上台面哦。藤里家在这一带实在是太有名了,肯定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啊。至少在成长到半吊子的程度之前,先让她悄悄地修行吧,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提供帮助的。所以在那之前,仅仅是在那之前的这段时间,就跟我——」
「吾辈拒绝!!」
真受不了,就知道会是这这样啊。
被吾辈无情地拒绝了之后,绯乃香顿时沮丧地垂下了头。
「真是的,老师也是这样,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是傲娇呢。」
……好吧,吾辈就不提了,命也一定永远都不会有对你撒娇的时候吧。
「总而言之啊,吾辈是藤里家阴阳师的助手。这次只是碰巧手上有空就来帮个忙,你可不要搞错了哦。」
「……我知道了啦。」
嗯了一声,吾辈点了点头。然后,
「那么,之前说好的那边给的报酬也准备好了吧?」
听到这句话,绯乃香反而愣住了,她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吾辈。
这眼神算什么意思……吾辈只不过是在索要正当的劳动报酬而已!
「说起来,你真的想要那种东西做为报酬?」
「是啊,不管怎么说吾辈这身体是没法去买东西的,就麻烦你用实物支付喽。」
行行行,绯乃香应了几声。
在吾辈的脚下,樱子懒洋洋地发出了嗯——的一声,翻了一个身。
后记
崭新的打火机点燃了火,凑近了叼在嘴上的香烟。
打火机上点亮着红色的火光。在打火机的照射下,吾辈的猫眼渐渐眯起,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打火机。
接着吾辈摇晃着胡须,尽情地将烟吸进了小小的胸腔。
纸包着的香烟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缩短着,在短暂的静止之后,一阵灰色的肮脏烟雾无穷无尽般地被吐了出来。
「……好美。」
无意识间呢喃了一声。
然后吾辈深深地望向了模糊的天花板——空气净化器仿佛完全无法容忍这种充满烟味的冷漠情绪,发出了嗡的一声,瞬间开始回收烟雾了。
真讨厌,这台最新型的空气净化器简直就是讽刺,含沙射影地特意设置在电热式围炉的旁边。它两条腿站着比吾辈还高大,看上去就像一堵高墙般耸立着。
而设置了这东西的罪魁祸首八云,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吾辈。
「每次都说得这么无情是不太好意思啦……可是你也稍微有点限度吧,老爷。提示空气污染的LED灯已经亮红灯亮到现在了,你这是想怎么样嘛。」
看到这家伙罕见地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了,吾辈将肺里残留的烟从鼻子里喷了出来,略微缩了缩身子。顺带提一下,在开始转动的空气净化器面前,吾辈小小的耍帅之举根本是无力的。鼻子里钻出来的烟立刻就被吸了进去,净化器像是在责备吾辈般发出了更为巨大的吼声。
「别这么说,用劳动换来的香烟,吸起来真是美到了脑髓里。拜托,就让吾辈好好吸上一回吧。」
「一回……这算哪门子的一回啊!你到底想每天吸掉多少啊!」
说着,八云伸手指向高高堆起成了小山的香烟。
——没错,这就是从绯乃香那里拿来的,对于这次神隐事件给予吾辈的报酬。
这些香烟被送过来的时候,吾辈实在是雀跃不已,甚至认真考虑过瞒着樱子跳到空的浴池里,在里面游个泳。
不用再去想还剩下几根了,居然能令人安心到这种程度。感觉就像是玩射击游戏不用提换弹夹,获得了可以不停射击的枪,进入了无敌模式一般。
「好吧,我们是妖物呀。各种条例也跟我们没关系,所以我也不想说什么划分禁烟时间之类的麻烦事啦,不过希望你多少也考虑一下不吸烟的同住人的感受嘛。」
「嗯……吾辈确实吸得太多了,要稍微反省一下。」
「再说了,你也不应该全部都要香烟吧。就算老爷你自己不用现金,偶尔也把问我借的钱还上一点行不行?」
「不是……你看,这个嘛……香烟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上调税金了是吧?到了那时候,你的负担又要增加了啊,所以就趁便宜多买点吧。」
「……老爷,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那么无知,不过还是问一句,你知道香烟也有保质期的吧?」
「啊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吾辈拿起平时从未认真看过的烟盒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在盒子旁边看到了期限,这大概是因为最近禁烟热潮的关系积压的旧货,上面打印着的日期已经不太遥远了。
吾辈连续拿起了两三个烟盒又扔掉,每个都是同样的年月。
「呜哦哦!这算什么事啊!怎、怎么办,这么大的量!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一半换成现金的啊!」
「……所以啊,我不是刚刚说过嘛。」
「不……等一下。冰箱……对了八云,快去买个冰箱来!为了长期储藏这些吾辈珍爱的香烟,立即在这顶棚中导入一个大型冰箱吧!」
「别胡说八道了!」
八云毫不客气地否决了。
吾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由
于心神受到了太大的冲击,腿脚都有些发软,扑通,一头摔进了香烟堆成的山里。
失去平衡后崩溃散落,吾辈的梦之城——不过这话也说过头了。
好吧…………事情都这样了,那也没办法吧。
毕竟是横财,枉来之财终究要化为泡影,这才是正道啊。
面对如此恶俗的剧情,吾辈也不禁自嘲了起来。
「真是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周了啦,你到底在关心些什么呢。」
看着吾辈被埋在倒塌的香烟堆里,八云一如既往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嘻嘻嘻的嗤笑声。
……是吗,那事之后、已经两周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那一天——驱逐了牛头鬼、结束了神隐的怪异事件的那一天,之后发生了一些事。
吾辈拜托了绯乃香,用车把依然昏迷着的樱子带回了藤里宅。
樱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恢复意识的,她对于自己躺在自己床上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正常的,樱子完全没有被神隐这段时间的记忆。
——没有消失期间的记忆,这也是在神隐中经常会有的事例。
在樱子的记忆中,她应该是在半夜里身处于那幢废屋之中的,醒过来却发现睡在自己家里了。
而令她的混乱格外加剧的是,没有一个人目击到她前往废屋。因为没有人看到,就无法确认那是不是事实。自己觉得应该是在废屋里哭红了眼的,可是之后紧接着的记忆就是天亮了,在床上醒来。
总觉得心意难平,也无法接受吧。但是,又没什么办法。
在樱子的意识中,似乎逐渐倾向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是个梦吧?』这样的想法。
「我说老爷你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遇到与小姐相关的事情就失态了啊。」
好吧,这个暂且不提。——对了对了,说到那一大批回到了废屋里的小孩子啊,他们就被留在那里,由绯乃香打了个匿名电话给警察解决了。
有好多辆警车冲到了废屋那里,听说被救了出来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身上有半点伤痕的,都顺利回家了。
再讲点多余的吧,据说在许多人的配合下,警察采取孩子的胃里的样本进行了调查。而最终的结果,那居然都是一周之前的饮食。
就是说一周前消失的孩子,一周前吃下去的东西还残留在胃里,以彻底没有一周之间记忆的状态回来了。
对于警方而言,想必是不太乐意很快将此次事件公开了吧。
因为所有孩子都平安无事,恐怕这次事件就不会宣扬开了,而是要作为怪异事件掩埋在黑暗之中。
没错。既然说了是所有孩子,这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人——沫莉,同样平安无事了。
据说命抱着沫莉冲到了医院里,这家医院的医生诊断了沫莉的状态之后神色大变,立即将她送到了集中治疗室里。
不难想象,接下来医院内必然是一片骚动。
毕竟除了异常的脱水症状外,甚至还有营养失调,很明显感觉像是受到了儿童虐待的患者。再加上把她送过来的人,是个仿佛跟人打了一架般、头发跟制服都一团乱、而且还没穿鞋的光脚女高中生。
当然,命是受到了质问的,但是她只是简单地说是看到对方倒在路边就抱过来的,其它什么都不肯说。
不过要是有哪个医生能把这话当真,说一句「好的,我明白了」就放过了的话,那种人也够呛的了。当然,医院联系了警方——此时,绯乃香就行动起来了。
把樱子送到了藤里家之后,绯乃香与命取得了联系,然后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便在暗中操作了一番。
几乎与此同时,很巧合地有大量匿名电话声称发现了失踪的孩子们,也成功地令本地警方陷入了一片手忙脚乱。
经过绯乃香的预先安排,沫莉作为一个单纯的重度中暑病人接受了治疗。之后灵魂也回到了她年幼的身体上,她很快恢复了意识,接下来过了一周就平安无事地出院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她会那样撒谎啊。命小姐,差点就被那位母亲用刀捅了呢。」
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真相一旦被揭开,最麻烦的人既不是命、也不是沫莉,而是将女儿藏在储藏室里的那位母亲。
所以命不惜撒谎也要保护的,其实是沫莉的母亲。
若是命把事实毫无保留地全都说出来——出院的那天,沫莉就肯定就不能牵着母亲的手走出医院了吧。
不仅如此,可能她们以后都无法再住在一起了。
正因为预想到了这些,命才拼命地掩饰隐瞒。
切莫嘲笑她这是耍小聪明。正是由于有命的这份心意,受到了感动的绯乃香才会尽力帮助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女。
……话虽如此,绯乃香的行为好像也是有着私心的,听说她以沟通人脉撒了一笔钱为借口,从美琴老师那里卷走了一批库存本啊。
「老爷啊,虽说我早就知道了,可小姐的那个朋友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呀。那个小姑娘,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吧。」
「是啊,撒出那种谎来,搞不好连自己都要接受辅导的。不仅如此,事实终究是事实,一旦被公开甚至被报道出来,她的高中生活估计就会变得一团糟了吧。即便如此她也不在乎,该说她鲁莽还是欠考虑呢……真是笨也要有个限度啊,这个老好人。」
「一点也没错呀,这笨蛋实在是太笨了……真是个令人疼爱、令人欢喜的笨蛋啊。」
……确实如此啊。对于命能成为樱子的好朋友,吾辈是发自内心地满意。
「哦,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窥视着墙上缝隙的八云话音刚落,就从楼下的玄关处传来了咔啦啦的开门声。
接着就是一句「我来玩了哦,樱子!」大声响起。
在这个普及到了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不知这家伙为什么每次连个电话都不打,像小学生一样直接跑过来玩啊。
「看到了吧?命小姐的情绪还是挺低落的吧?老爷你也去陪陪她如何?」
「那还用得着你说。……不过,这可不是为了命哦,吾辈是要看看这个笨蛋会不会向樱子灌输一些糟糕的东西啦,这是一如既往的监视。」
「这样啊,好吧,那就拜托了哟。」
真受不了,明明一开始就数她最讨厌了啊,怎么现在她又是最失落的呢。
——不就是沫莉又不见了这点事嘛。
「给,命」,樱子说着递出了满满地泡上了麦茶的玻璃杯。
命说了声「谢谢」就接过了杯子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哈的一声重重喘了口气。
这是在起居室里常见的一幕,樱子看着命喝茶的模样,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呀,不过你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吗?」
她皱起了眉头,轻声对命这样说道。
也不知樱子是怎么察觉到命没有精神的。
「嗯?你说什么?」
面对显得有些担心的樱子,命露出极其淡然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话说回来,这副扑克脸太僵硬了,反而成了不自然的样子。把普通伪装得太普通,相反地变成了不普通,便是如此粗糙的状态。
「我说啊……你知道我跟命你做了几年朋友了?你真以为这种样子能骗过我吗?要是你失落的原因不能对我说,就好好掩饰一下,别让我担心啦。」
……这话说得太对了。
樱子唰的一下拿掉了命手上的空杯子,起身离开去厨房倒水了。
命依然以那副不自然的表情目送她离去后,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吾辈就没有隐瞒的意思了啊。」
命对吾辈如此的嘲弄也没有反驳,只是无精打采地阴沉着脸。
……真没出息。就算没给樱子看到,让别人看到这张脸也会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哦。
虽说沫莉是不见了,可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是神隐,也不至于再也不能见到沫莉了啊。
话是这么说——。
沫莉的母亲清醒过来时,女儿就入院并进了集中治疗室,陷入了如此的事态中。
在不自觉间弄出了生灵的母亲,对于出现怨灵期间的记忆也很模糊。
她还记得自己把沫莉藏到了储藏室里,但那应该是为了不让可怕的鬼找到沫莉。据她说,她真的觉得当时那么做是最正确的。
那么那个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鬼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些她就不知道了。可是,她确实察觉到似乎有鬼。
并不清晰的记忆,以及心灵。
即便如此,她本人也能隐隐约约地想像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而这位母亲感觉到,再跟沫莉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会很危险。
所以沫莉的母亲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沫莉的祖父母。
因为沫莉的千里眼简直可以称之为异端了,她母亲为了防止出什么事,心里是有觉悟要母女两人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但是这种生活已经出现了问题。
于是她作好了忍受羞愧的准备,联系上了多
年不见的沫莉的祖父母,可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她提出这要求。对于沫莉的神秘力量之类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只问为什么不早点找他们呢。
……结果,沫莉的母亲之前其实都是自以为是吧。
必须保护好这个孩子,由于这种想法过于强烈,她就一心认为不能拜托其他任何人。
真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啊,人类这种生物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然后事情就逐渐有序地推进,到了沫莉出院的那一天。
命声称是沫莉自己从储藏室里爬出来,倒在了路边,然后自己把她送到了医院里的,母女俩一起来向她致了礼,随后就搬到沫莉祖父母所居住的遥远地区去了。
虽然是不在了,可那也算是极其幸运的解决方式了。
甚至以那种一时间陷入了绝望的状况来说,光是能在经历了一切后活下来也很值得庆幸了。
尽管是这么说,自从送走了沫莉之后,命就一直是这副德性了。
「……那个啊,说起来刚开始,你不是特别讨厌沫莉的嘛,现在怎么你又失落到了这种地步呢?」
命瞥了吾辈一眼,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没意思,这样的命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啊。
的确,遇见了沫莉之后,围绕着鬼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令人难忘的。
对于命而言,她是抱着心跳几乎停止的沫莉送到了医院的,也很动感情吧。
可是呢,那仅仅只有两天。
那么多的事情,除去中间隔着的一周时间,都是在短短两天之内发生的。
只是共同渡过了那么短时间的人,她怎么会思念到这种地步呢。
——你太没用了哦,命。
这大概是吊桥效应吧,正因为感情过于浓厚了,命的心灵投入得有点太深了。所以这就跟暂时的发烧差不多吧。就像小孩子在旅行时跟另一个小孩子玩,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哭着告别一样。
樱子也可以不用去管她,只要再过几天,命自己的意识也会冷却掉,然后就会恢复原样了吧。
「切……一副大人的模样训了我好一阵啊,明明你这家伙自己也觉得有点寂寞的。还装模作样的一脸“讨厌讨厌,我都看穿了啦”的表情,我都快吐了啊。」
还是能像平时一样充分发挥毒舌能力的嘛……比平时还要更厉害点呢。
好吧,你所说的吾辈并不否认。要说动了感情,吾辈也是一样的。
不过吾辈可没那么年轻,会为了这种理由而露出寂寞的表情来哦。
「行啦,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无法预测的,只要有缘,总有一天终会重逢的吧。」
「你这种好像什么都明白的说话方式,真是让我火大得不得了啊。」
命气鼓鼓地抗议道。
总是喜欢对着干,实在是个麻烦的小姑娘——正当吾辈这样想着时,
忽然,门禁电话响了起来。
然后一下子回过神来,就看见樱子一边喊着「来~了」,一边沿着走廊噔噔噔朝玄关跑去的身影。
真少见啊……有客人来吗?
会频繁地来造访藤里家的人,也就只有吾辈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了。
算了,虽然不知道这来的是谁,总之在搞出麻烦的事情之前还是先撤退到顶棚上去吧,想着吾辈站了起来。
「你好~,打扰了哦。」
看到跟樱子一起走进了起居室的人,吾辈顿时瞪圆了眼睛。
至于命就更不堪了,她的眼睛瞪得碗口大,都快掉出来了。
话说回来,现在进来的到底是谁呢——。
「沫、沫莉!!」
正是处于话题中心的人物——国东沫莉。
「是我。怎么了?」
「你、你这家伙!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面对气势汹汹的命,樱子双手插在腰上,像堵墙一样挡在了沫莉面前。
「喂,命!我可是说过,请她随时来玩的哦。」
「对啊,命姐姐不是也对我说过嘛,随时都能来玩,好过分哦。」
「……不、不是。问题不是这个啦……」
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责难,命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显得有些畏缩。
好吧,对于樱子而言,关于鬼的事件是瞒着她的,因为她不知道沫莉搬到了远方,自然作出这样的反应来也就很正常了。
与她相比,沫莉就有些调皮了。她躲在樱子的背后,偷偷吐出了舌头挑衅着命。
「小沫莉,你不用管命这个家伙,安心在这里慢慢玩吧。」
「好~的」
说着,沫莉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端坐在了命的旁边。
然后樱子要去厨房准备新杯子,她刚一消失,命就抓住了沫莉的肩膀。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的啦!」
「咦,我不能来的吗?」
「不……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看着命含糊其词的模样,沫莉的脸上浮现出了坏坏的微笑。
你被耍了,你被耍了哦。被小学生捉弄了哦,命。真拿你没办法。
「话说回来啊,沫莉。吾辈可是听到的,你母亲的老家应该离这里相当遥远吧。作为一个小学生,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呢?」
「啊啊,这个嘛——其实是搞错了。」
「「搞错了?」」
「说是说搞错了,事实上原本确实是很远的啦。不过外公外婆因为担心我和妈妈,好像是很早之前就搬到附近来了。他们是想万一有什么麻烦,随时都能立刻帮上忙。」
「……喂喂,照这么说,难道你现在住的地方是……」
「嗯,离这幢房子最近的车站是两站车程。」
——结果,这比之前那间公寓更靠近藤里家。
「混蛋,开什么玩笑!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呀…………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们,早点过来玩呢……」
命说着逼近了沫莉,看模样有一把抓住她衣服的冲动。她的声音略微有点嘶哑。
「命姐姐……你又哭了吗?」
「…………哈啊?为、为什么我一定要哭啦,那是不可能的啦。」
说着命不停用袖子擦起了眼睛。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不过算了…………这样挺好的啊,真的是。
「——对不起哦,别看我这样,办转校的手续也是很忙的。我没有故意想让你为我操心之类的啦。因为呢,要不是有命姐姐,我现在都不会活着了嘛。我真的,很感谢你哦。」
看见沫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命稍显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这时,樱子拿着命和沫莉的杯子回来了。
「咦?命……小沫莉一来,你的心情突然就转好了嘛?」
「你、你说什么呢,我的心情本来就没有差过吧?是吧,沫莉。」
……这也太露骨了吧。沫莉被搭着肩膀,露出为难的表情苦笑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樱子满脸无奈地笑了。
「啊——对了。既然跟小沫莉见面了,我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
「哎?有事要问我?什么事呢?」
「那个啊,小沫莉,你看到过鬼的是吧?」
——樱子口中所说沫莉看到过鬼,指的是饿鬼和鸣屋的事。
「所以呢,我想你如果知道怎么样才能够看见鬼之类的东西,请你告诉我。虽然命好像也能看得见,可是我问她也不肯说呀。」
她最后添了一句,把命给推了出来,而命则目光斜视,试图吹两声口哨却又吹不响。好吧,无论如何,天生就能看见的命也是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的吧。
不过在与生俱来这一点上,沫莉也是一样的。
「樱子小姐,你很想看见鬼吗?」
「嗯——我想看见。」
「事实上那些是不存在于人世间的东西哦。说真的,是完全没有必要看见的东西啦。要知道,看不见那种东西,肯定是更幸福的哦?」
这是曾经作为千里眼的少女,发自内心的话语。
「我明白……可是呢,我还是想看见。应该说,我必须要看见啊。因为那就是我想走的路,即使是看不到的东西,我也一定要看到。」
承受着沫莉严肃的目光,樱子也以真挚的表情作出了回答。
「……是这样啊。那么…………抱歉了。我说得口气很大,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自己想看才看见的。」
「是吗……真遗憾。」
樱子本来对沫莉是有点期待的,如今稍显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那么这个话题就结束了,吾辈正这么想着——忽的一下,樱子将依然站在座垫上的吾辈抱了起来,然后——,
「哎,球球?要怎么做,才能看见呢?」
除了樱子外,包括吾辈在内的所有在场者都同时愣住了。
樱子投来了纯粹而坚定的目光,觉得很不可思议般地嘟起了嘴。
她的脸庞离得如此之近,令举止自然的吾辈也略微有些惊慌了起来,
正当声音不由自主地就要从喉咙里冒出来时——樱子露出了无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可能会说话吧。」
「……你、你说果然,是什么意思啊,樱子同学?」
仿佛是代替吾辈道出了心声般,命僵硬地询问道。
「嗯?……就是说果然是梦吧?我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球球因为担心我而大喊了起来。」
说着,她又将吾辈放回了原来的座垫上。
——她说的,是她在那幢废屋里消失前那一刹那的事。
就在她被神隐之前,吾辈禁不住喊出了「快跑」的事。
「那个时候呢,我其实非常吃惊……不过也很开心。球球会对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这样一来,终于可以跟球球说话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呢。可是…………那个、终究是梦吧。」
「哈哈…………是啊,那就是个梦啦,樱子。」
「是的……梦还是当成梦比较好。」
樱子听到两人的话,感到有些寂寞,皱起了眉头。
…………梦,那可不是梦。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梦啊,樱子。
吾辈其实随时都可以跟你说话的。
但是啊……还是算了吧。因为你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
正如沫莉失去了千里眼,从而获得了正常生活一般,你险些就要失去的那种正常生活,如今也是能够回头找回来的。
那么那份想与吾辈交谈的心意就要扼杀掉,今天也让吾辈再次「喵」的叫一声吧。
俗话说预测明年之事鬼也会笑啊※,但这次的事情证明了吾辈比鬼更强,既然如此以后就改说预测明日之事吾辈也会笑吧。
(※注:日本俗语,意指凡人不该妄自猜测未来的事,否则会令鬼神取笑。)
而且,明天的事要明天再说,这是世之常理。
所以既不用期待也不用失望,只管静静等待吧。
一直等到你能清楚看透自己本质的那一天为止啊。
那你也会点头同意,沫莉失去了千里眼是幸运的。
樱子何时才能成长到那种地步呢,要是知道了这一点,那就完全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了。
好吧,既然如此,吾辈现在还是暂且享受一下无业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