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把命带来是正确的,吾辈这样深切地感受道。
和预想的一样,命的眼中,映照出了很多吾辈和绯乃香看不到的东西。
等命恢复了平静之后,整理了一下她看到的东西,从而明白了许多情况。
命问「哪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眼中看到的,除了被附身的少年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少女。
据她说,那个少女刚开始是低着头的,所以她没认出来,那究竟是谁。
少女紧紧地贴在那个双眼布满了血丝、抱膝坐着颤抖着的少年旁边,低垂着头正坐着。
那样看上去两人都有些异常,有种异样的气氛,究竟哪个才是被附了身了孩子,命对此就搞不明白了。
但是,当那个低着头的少女抬起头来的时候,情况就突然改变了。
气息变了,空气沉淀了下来,然后那个令人寒毛倒坚的声音,在当场所有人的耳边轻轻响起。明明是对着那个少年轻语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步接收到了。
不过让命颤抖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感受到了那种恐怖至极的气息。
那个少女妖物所展现的容貌,是她曾经见过的。
在那个少年旁边低着坐着的少女外形的妖物,是国东沫莉。
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沫莉,在那个少年说出「好了啦」的瞬间,顿时长出了角和尖牙,那是鬼的模样——命这样对吾辈说道。
对此吾辈当然感到十分惊讶,但令吾辈意外的是,就连不知道怨灵之事的绯乃香,也对命所说出的少女名字作出了反应。
绯乃香听到沫莉的名字后,说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对沫莉的名字有印象,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与其让我说,还是让你们看一下比较好吧。」
说着,绯乃香拿出了一张罗列着将近十个人名字的表,在那张表的最上面,就写着“国东沫莉”的名字。
「我在车里跟你们说过吧,我让信用社调查过,除了玩捉迷藏的那些孩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失踪的孩子。这张表呢,就是调查结果了哦。这些就是失踪孩子的名字,而旁边的日期则是估计他们失踪的时间。」
在沫莉的名字旁写着的日期,正好是一周之前。
正是怨灵出现的一夜过去之后,沫莉从藤里家离开的那个日子。
就是说在沫莉挥手告别了我们回母亲身边的那一天,她的行踪就不明了,情况就是这样。
「喂……不是吧……」
命无意识地呢喃着。吾辈倒希望是哪里搞错了。
但是无论姓名还是年龄,都与那个沫莉完全一致。同样是在市区内,如果这真的碰巧是别人的名字,那究竟得是何等天文数字般的概率呢。
「因为根据时间排序,她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我觉得可能有什么缘故,就记住了她的名字……不过看起来,应该说果然如此了吧。」
听到绯乃香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命一下子坚起了眉毛。
「喂,果然如此是什么意思啊!你想说沫莉果然干了什么事情啊!你说说看啊!」
血气上涌的命逼问了起来,但是绯乃香将意识切换到了驱邪师巫女的身份,在满脸怒容的命面前也丝毫没有怯意。
「老师,你生气也是无法改变结果的啊。无论你再怎么生气……那个叫国东沫莉的少女化身成了引发神隐的妖物,尽管很遗憾,这一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啊。」
「你、你这家伙!!」
命一把向绯乃香的胸口抓去,却被吾辈在一旁用尾巴扫落了她的手。
「住手吧,命。」
「别拦我,妖怪猫!」
「现在绯乃香说的是对的!绯乃香没有说沫莉的坏话,她是在把沫莉的状况告诉你啊。要是没有这张表,吾辈也无法作出确认。甚至可以说应该要向绯乃香道谢才行。」
「可是啊!」
「闭嘴!连冷静地判断状况也做不到的小孩子就别说话了,太烦人了!」
在吾辈一反常态的压迫力之下,命尽管依然瞪着眼,终究还是紧咬着牙根沉默了下来。感觉她是勉强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全部塞进了肚子里面,她的眼角还含着泪珠。
…………抱歉了啊。
说实话啊,吾辈其实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沫莉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但是既然根据实际情况已经有了这么多的证据,也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了吧。
不承认的话,就无法进入下一阶段来解决问题。
……对着一个孩子直接说你是个小孩子,吾辈的说话方式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啊。
甚至可以说不够成熟的其实是吾辈吧。
其实,吾辈也是跟你一样的呀,同样的缺乏冷静哦。
所以说,抱歉请原谅吾辈吧,命。
「——绯乃香,吾辈有几个问题。」
「我会尽可能回答的。」
「没关系,只是对情况作一个确认啦。——首先是一系列的神隐,都是从沫莉失踪了‘之后’开始的,这一点应该没错吧?」
对于吾辈的话,绯乃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那个名叫沫莉的少女之前,并没有发生过被认为是神隐的事件。对了啊,一般来说把她作为第一个受害者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老师已经看到了吧。」
——不错,命看到了,她看到了沫莉引发神隐的那一幕。
「那个孩子化身成了隐之神,接下来其他孩子的神隐就开始了,这么考虑应该是正确的吧。」
应该是吧,是沫莉把玩捉迷藏的孩子们隐去了,这一点大概是没错了。
「那么啊,这个妖物已经引发了那么多的怪异事件。依你看来,消失了的国东沫莉现在是处于怎样的状况呢?」
你要我把这一点说出来吗?——绯乃香以冰冷的目光责难着吾辈。
吾辈也明白自己是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这也是想了解一下身为同行的绯乃香的意见,是为了作出更为慎重的、没有错失之处的判断啊。
吾辈微微低头,表示了一下歉意。
「老师所看到的是长着角和牙的模样——就是说她变成了鬼吧?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是将死者称为鬼的。完全是名副其实吧,入了鬼籍哦。既然引起了那么多的事件,她就不可能是个半吊子的妖物了啊。首先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她已经死了吧。」
听到绯乃香的话,命呯的一声砸了一下柱子。
她这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了。因为吾辈让她闭嘴,也因为无法在两个术士间的谈话中插嘴,命就用砸东西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沫莉变成了了鬼——命也凭自觉感到了其中蕴含的不祥之意,所以才如此焦躁不安。
仅就目前听到的情况而言,绯乃香的推测每一点都是正确的。因为那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选择出可能性最高的结论。
所以,吾辈从现在开始也要消灭私情了。
为了收拾事态,就以阴阳师的身份来冷静地思考吧。
……相信这样做,也是为了化为了鬼的沫莉好啊。
「喂绯乃香,吾辈有一个恳求。这件事啊,能不能完全交给吾辈来办啊?吾辈并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只是万一搞砸了的时候,不要提到荒津家,就宣称是藤里家做的就行了。所以说,拜托了,请让吾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吧。」
吾辈在桌子前用前腿支地,深深地低头鞠了一躬。绯乃香看着吾辈的尖耳朵,眯起了眼睛,
「……可以啊,反正这事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了。这个神隐的妖物,就交给你来处理吧,随便你怎么办了。我就听从猫又的指示,好好领教一下你的手段吧。」
神隐,那绝不是失踪的人就不会再回来的怪异现象。
当然,就那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的传说也很多,然而也有无数的故事是,消失的人又回来了,重新恢复了正常生活的。
因此就算不想什么办法,那些孩子也是一定会回来的。
而且恐怕还是——从沫莉曾经玩捉迷藏躲藏过的这个大橱里回来啊。
——不错,吾辈现在就在那幢废屋里,所站在位置,正是这个大橱前面。
当那些玩捉迷藏的孩子们先后消失的怪异事件、与国东沫莉联系了起来的时候,吾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大橱了。
——沫莉在廊子上说起过与母亲的回忆。
年幼的沫莉为了逃避父亲的暴力,曾被藏在这个大橱里。
在母亲所扮演的鬼说「好了哦」之前不能出来,并非是躲避鬼,而是被鬼藏了起来,那就是这么一种——特殊的、捉迷藏。
化为了隐之神的沫莉,按照这种特殊的捉迷藏规则,将孩子们藏了起来,首先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回想一下在秋叶神社的神前,少年消失时的情况,这一点就很明显了。
少年是在说出「好了啦」之后消失的。
根据命所说的,沫莉的模样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化成了鬼的。
换言之,沫莉就是听了那个声音化为鬼的——她所玩的那种特殊的捉
迷藏中的鬼。
这太荒唐了,或许你会这么想。但是,鬼来回游荡正是捉迷藏这种游戏的本质。
听到「好了啦」这个声音,沫莉就把孩子藏了起来。
——这样一来,前后条理就吻合上了。
正因为如此,孩子们要是回来的话,就是从这里出现了。
沫莉被扮成鬼的母亲藏起来的大橱。
轮到沫莉当鬼的时候,她要藏人就应该是在这里了。
把这个大橱打开看了看,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完全是空荡荡的。
他们是被真正的妖物隐藏起来的,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找到。
不过,这个大橱是一定会成为出口的。
——现在想想,沫莉和樱子相遇的时候,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虽然没有问过,但吾辈已经想到了答案。
估计是这里有着沫莉的回忆吧。关于变成了怨灵的母亲,最为温柔之时的回忆啊。
这个大橱,对于沫莉而言就是母爱的象征。
正因为如此,在痛苦的时候,沫莉才会独自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
如此倾慕自己母亲的少女,为什么会遭遇到这种事情呢?
……恐怕,沫莉是被杀害了,而她的尸体则被藏了起来。
「估计这就是真相了,但是就像是对命所说的那样,在找沫莉的尸体之前,还是将之当作神隐吧。」
这与如今发生的其它神隐事件不同,是作为导火索的第一次神隐。在这之后的神隐全都是真正的怪异事件,但只有沫莉消失的这次神隐不同。
因为当时还没有名为沫莉的那个隐之神,隐藏了沫莉不可能是真正的神隐。
因此生成怨灵与这些神隐的事,其实是相关联着的一系列事件。
回想起此次事件,是完全可以用鬼的故事来解释的。
为什么吾辈与沫莉在廊子上交谈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呢。
如果吾辈有更强洞察力的话,说不定就能够阻止在沫莉身上所发生的神隐了啊。
沫莉那超越了命的见鬼之眼的眼睛——千里眼。
这个千里眼的名字由来,其实也是个鬼。
曾有一个视力出众的绿鬼,被名为妈祖的道教女神所差遣,他的名字就是千里眼的由来了。
就是说所谓的千里眼其实就是个鬼。
这也就意味着,沫莉与她的母亲其实都是鬼。
现在想起来,拥有千里眼的沫莉曾说过「驱除鬼」的话——这句话,指的究竟是哪个鬼呢?
吾辈越发想要深入探究下去了。
说不定,如今的这副惨状早就被沫莉的千里眼不知不觉地预见到了,于是她才在无意识间说出了若有所指的话语吧。
驱除鬼吧,从她这样拜托樱子开始,发生了这些事件。
那是被成为了鬼的母亲瞪着,拥有着鬼的力量的女儿化为了真正的鬼,然后接连引发了神隐事件,这样一连串关于鬼的怪异传说。
但是,现在——现在所有的人物还没有全部登场吧,吾辈这样疑惑着。
千里眼是被怨灵隐藏了起来,成了隐之鬼。
话虽如此——那个沫莉,难道就这样变成了伤害他人的真正的鬼吗?
正如同生成怨灵是因为憎恨而化成的,人要化为鬼的时候,其中必有怨念纠葛。
确实……被杀害了的话,心里是会有怨念产生的,那就是普通人的心。
但是,这次是沫莉。
那个少女,难道会——对自己母亲怨恨到如此地步吗?
当然,沫莉母亲分明是那么爱沫莉,却会被足以令自己化为了鬼的憎恶所囚禁。
同样的,沫莉或许也被怨恨支配了心灵,以至于连吾辈的心意都无法传递给她了。
然而即便如此,吾辈也始终无法释怀。
这也许只是吾辈充满希望的看法,可是啊,如果是那个沫莉,就算是被母亲杀了,似乎也是能够原谅母亲的,吾辈有着这样的感觉。
所以,吾辈是这么想的。
这次的怪异事件,无论从哪个角度仔细审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即使如此,在其更深入的部分,会不会潜藏着另一个的鬼,而那个鬼,才是将沫莉变成了真正的鬼的元凶,吾辈有着这样的感觉。
如果绯乃香听到这种想法,搞不好会直接将之抛诸脑后。
她大概会取笑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啦。
即使是这样啊,吾辈还是愿意相信。
——好吧,总而言之,吾辈在等待命与八云关于最初的神隐的分析报告。
吾辈将打开的大橱按照原状关了起来。
现在只能等那两个人的消息了。虽然还有点早,姑且还是检查一下邮件吧。
正在吾辈这么想着,打算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包打开时,听到有什么人踩着楼梯走了上来。
——大概,是绯乃香吧。
绯乃香说了要听从吾辈的指示,而给予她的任务就是在这幢废屋的一楼待机。可能是她想确认什么事情,于是走了上来吧。
虽然对她说过不要走动……不过反正消息还没来,也没什么关系吧。然而还是要指责她一下,别离开自己的岗位,想着吾辈转过了头,然后浑身都僵硬住了。
…………不,不只是吾辈。
看见四脚着地,只有脑袋转向了门口的吾辈,‘走上了楼梯的那个人’同样瞪大了眼睛,就那么僵住了。
而吾辈没有把手机拿在手上,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看到吾辈盘腿坐着翻包的模样,那才真是无法蒙混过关的情况了。
在月光的照射下,站在废屋走廊中的到底是谁呢——就是樱子。
怎么会!!吾辈的喉咙里差点不分状况地窜出尖锐的声音来。
而将之熄灭了的,是樱子抢先爆发出来的一声仰天大喊。
「哎、呜哎哎哎哎!!…………球、球球?……你是、球球吧!?」
仍然穿着制服的樱子走进了儿童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吾辈面前,接下来用双手把吾辈举了起来,盯着两腿间凝视了一会儿。
「嗯,一点也没错!这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我家的球球啦!!」
…………喂!你在看哪里,你是靠什么来判断的啊,你这家伙!
带着一些抗议的含义,吾辈低低地「喵」了一声,樱子略微冷静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之后,把吾辈放了下来。
「哈……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吓了我一跳啊。那、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呢,球球。难道猫的地盘有这么大吗?」
注视着放到了地板上的吾辈,樱子保持着坐姿歪了歪脑袋。
……其实想问问『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的,应该是吾辈才对。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啊,不过既然球球在这里那也正好吧。喂,球球,我想瞧瞧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你能看得见吗?」
说着,樱子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正是吾辈以前确认过的『鸣屋』所在之处。
「猫能看见很多东西吧?球球你能不能看见什么啊?」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可、听到我这么说你也很为难吧,你又不能回答我嘛。」
最后,樱子啊哈哈的笑了起来,抬头看着她的脸,吾辈猜出了樱子到这幢废屋里来的大致缘由。
「呼……我呀,果然是没有才能的吧。这个样子,无论被绯乃香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没办法的吧。说我碍手碍脚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樱子到这幢废屋里来的理由,就是来看看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妖物。
不,她甚至有可能还想过,如果还有妖物的话,就再次驱除掉吧。
除了藤里宅之外,樱子遇到过的妖物就只有后山的那只妖狐和犬神,还有就是这幢废屋了。
再怎么说她应该也明白后山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掉了吧。
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幢她曾经亲自与妖物接触过的废屋啊。
——真是愚蠢哦,樱子。现实啊,并不是如同RPG一样那么轻松的。你以为那样随便驱除几个妖物就能积累起经验值来了吗?
比起那种事情来,你应该还有更需要优先想到、优先考虑的事吧?
「这里好像也是有鬼的吧……命和小沫莉好像都能看见那些鬼,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房间在摇晃,完全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樱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吾辈所画的符咒,然后啪的一声把它贴在了墙上。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然这里已经不再是『鸣屋』了,符也就用错了。
无论樱子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这么做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作用的。
而且……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作用,樱子也是无法知道的。
「喂?怎么办才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阴阳师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像命和小沫莉那样看得见呢?」
——说实话,自从起居室里的那件事以来,吾辈一直在为樱
子的将来而烦恼。
那一天,吾辈确信了,樱子看不见灵一类的东西这种状况,是有所异常的。
如果只是看不见力量微弱的『鸣屋』还算情有可原,但是樱子面对数量那么庞大的饿鬼,竟然连一个也看不见。大概就算是让怨灵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吧。
除了有着实际躯体的吾辈之外,樱子能看见的妖物就只有八尾了。只有那个最强的妖狐,才是唯一能被樱子看到的妖物。
坦率地说,这样比一般人都不如。命则正相反,虽然也有因为她那出奇的迟钝而看不见的东西,但眼力与感觉却远远地凌驾于樱子之上了。
恐怕从很早开始就是这样了,只不过因为不打算让她成为阴阳师,吾辈和春子都没有察觉到而已。
——本应该作为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阴阳师而诞生的、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
由于不想让樱子继承家业,吾辈原先也没有对此产生什么疑问,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看来,“藤里家第七代”这一束缚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说不定第七代家主这一束缚,其实是一个诅咒吧,吾辈这样想道。
正如人们所知的七代之祟这个词一般※,在关于诅咒的方面,第七代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注:日语中有“杀了猫会作崇七代”的成语,意思是说猫是很记仇的,如果杀了一只猫,其子孙七代都会不停作祟。)
对于藤里家而言,是积累了七代人才到达了这个境界,然而拥有着超绝力量的第七代,就如同被保存到腐烂了的宝物一般,完全看不到妖物。
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力量化为了泡影,就像是被丝绵悄悄地勒紧了脖子般,成就了第七代的藤里家在不知不觉中被诅咒了。
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第七代,藤里家作为阴阳师的名誉却反而陷入了绝境。
这么想想,樱子的眼力与咒力的不平衡就突然有了解释。
——不,真相还不明了啊,这只是吾辈自己的想象。说起来就算真的有那种诅咒,那又会是谁、以及是出于什么缘故才对藤里家施加的呢。为什么中了诅咒的藤里家,没有看破这个诅咒,流传了下来呢。其中有着许多矛盾。
所以就当这是妄想吧,算是吾辈自己的臆测。
但是现实情况是,如今樱子的眼睛在正常生活中丝毫没有任何逊色之处,然而要作为一个阴阳师,却有着致命的缺陷。
——因此,如果要把她拉回去,就要趁现在了,吾辈也开始这么想了。
虽然樱子知道了妖物的存在,但是既然她看不见,就不是不能再次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的。
即使是无法忘记妖物横行的黑暗世界,可既然看不见,要选择毫不在意地生活下去的道路,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吾辈就越发不能对樱子说话了。
与路上的野猫妖物擦身而过这种事暂且不提,要是知道了与自己住在一起的猫其实是个猫又,那就没办法毫不在意地生活下去了。
如果樱子知道了吾辈的真实身份,对于世界的认识,无疑就要固定下来了。
虽说不知那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樱子未来的道路想必会变得有些狭窄吧。
樱子是如此的烦恼,可以的话吾辈也想给她出点主意。
不过,由于吾辈与樱子的距离太近了,那是做不到的。
「我呢,很懊恼哦,为自己看不见而无比懊恼哦。」
樱子对着吾辈独白着,她的眼中不知何时渗出了泪水。
「被一个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那么说呀,真是丢脸哦。」
樱子继续倾吐着无处发泄的想法。
「这个样子的话,我就没脸去见奶奶了啦,没法让她安心了啦。」
然后樱子双手撑地,泪水开始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吾辈几乎就要立刻说出话来,还是拼命地忍住了。
有一点懊恼算什么事呢?区区苦水有多少都能喝干。
艰辛痛苦的经历不断重复,最终指尖才能接触到一个境界。
那与是不是阴阳师没有关系,而是更接近普遍性的事。
别执着于那种无聊的事了。说什么没脸见人的啊,春子要是听见这话肯定要嗤之以鼻了哦。
——现在就自己承担痛苦吧。承担了这么多的痛苦,总有一天一定能够获得与之相应的回报。
终于哭够了的樱子,抱膝坐着呆呆地看着吾辈。
吾辈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舔舔自己的前腿挠挠脸,持续漫不经心地梳理着毛。
「啊~啊,对球球说了好多话啊……再多说点简直就是发牢骚了吧。」
完全就是啊,吾辈在心里回答道,暗自苦笑了一下。
「还是回去吧,看样子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办法。」
樱子的笑容显得有些凄凉,不过听到她的话,还是令吾辈放下了心。
当然,吾辈不可能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
看起来樱子总算是要离开这幢废屋了,吾辈这样算计着。
问都不用问,这里肯定要变成一片战场了。在命那边的消息过来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樱子出去才行。
总之吾辈是发出了一声表达同意的「喵」,这时樱子双手托在吾辈的腋下,把吾辈抱了起来。
好吧,找个合适的机会闹一下脱身出来吧,正当吾辈这么想时,
「好啦,球球也回家吧。虽然不知道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不过已经好了哦?」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房间里的空气,刹那间发生了巨变。
原本静逸安宁的夜晚气氛,眨眼间开始凝固了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气嗖的一下流了进来,眼看着室内就充满了灵气。
仿佛有目光从房间角落里射来,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气氛,这空气实在太过异常了。
——什么!这种感觉,难道是!
一股与在那个秋叶神社的神前时相同、甚至可能更为强大的可怕气息逐渐支配了整幢废屋。
这是一个偶然,樱子完全没有在意,碰巧说出了一句话。
想都不用想,原因就是刚才的那句「好了哦」。
樱子自然不可能在玩捉迷藏,但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里正是各种因果起始之地。
在这个场所说一句「好了哦」,作为诱因真是太充分了。
隐之神——沫莉,已经来了。
就在惊愕着的时候,室内的空气逐渐冻结了起来。
如果旁边的人是命,她的牙齿肯定已经咔嗒咔嗒地打起战来,合都合不拢了吧。
不过现在抱着吾辈的,是樱子。
是连一个妖物都无法如愿看到、感觉到的樱子。
「咦?一下子变老实了啊,怎么回事呢?」
樱子轻轻地发出了笑声,就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般抱住了吾辈。
——她果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对这异常的气息。
樱子一丁点儿也没有理解,这事态有多么紧急。
吾辈试图从樱子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妖气实在过于浓厚,吾辈四肢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
在昏暗之色又浓重了一层的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
樱子的背后,一个娃娃头的发型、头发垂落在左右两侧、穿着白衣服的少女,低头站在那里。
她的模样,与命所说的完全一致。
这次不知是因为力量更强大了,还是在这个地方的缘故,
就连吾辈的眼睛——也能看见沫莉了。
「行了……既然晚饭还没有吃过,就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吧。球球有什么想吃的吗?」
樱子什么都不知道,天真无邪地笑着。
她那欢笑着的口中,已经说出了『好了哦』这句话。
正因为这样吧,低着头的沫莉以僵硬的动作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个过程中——从沫莉背后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下颚。
简直就如同画在空气中的画被切开了一般,这张嘴的鼻尖到下巴的高度几乎与地板到天花板齐平。
尽管双唇紧闭,依然有上下各两颗牙齿探出了唇外,那是一张巨大的鬼口。
沫莉原先低垂着的脑袋,完全正面朝向了这里。
正如命所说的,她头上长着角、牙齿伸了出来,毫无疑问是一张鬼脸。
但是——沫莉在哭泣着。
她用充满了歉意、凄寂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吾辈,同时泪水有如大雨般垂落,她是在哭泣。
直觉告诉吾辈——这不是沫莉的本意。
果然,沫莉并不是由于怨念而变成鬼的。
然后那张巨大的鬼口,猛地一下张开了口腔。
臭气飘散,那张足以覆盖整个房间的大嘴深处——是一片黑暗。
这间房间角落里积蓄的黑暗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纯粹是一片沉重冰冷的黑暗。
看见了这一幕的瞬间,吾辈连后果也来
不及考虑,仰起了身体——,
「快跑!樱子!!」
在樱子的面前大喊了起来。
同时,樱子的时间停止了。
她瞪大了的双眼一动都不动,以犀利的表情注视着吾辈。
樱子微微颤动着张开了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一瞬间,一阵大风吹过。
明明是在室内,樱子背后的鬼口中却突然汹涌吹出了一股猛烈的强风。
事出突然,吾辈连支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从樱子抓着的手中脱离而出。
吾辈就这样被风带着飞了起来,撞在墙上之后落了地。
那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对吾辈自己而言也是一眨眼的工夫。
然而,在风停下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樱子的身影了。
而沫莉和那张鬼口,也理所当然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天花板的阴影中,不知从何处掉出了一双皮鞋。
那双皮鞋在地板上跳动翻滚了过来,停在吾辈面前整齐地左右摆好了。
至于这双皮鞋是谁的,还要去想就太愚蠢了。
吾辈微微抖动着鼻子,在一双鞋子面前一言不发,陷入了沉默。
打破了这片沉默的,是一阵沿着楼梯跑了上来的脚步声。
「怎么了,刚才那种强烈的气息是!那家伙来了吗?」
本应该在一楼待机的绯乃香,站在了儿童房间的入口。虽然吾辈对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但是如今察觉到了隐之神的气息,再怎么说她也忍耐不下去了吧。
「没什么事,你不用在意。」
「说什么不用在意……之前有什么人从大门进来了吧!我是按照你的指示没有动,可是感觉到刚才的气息,实在是——」
「没什么事,吾辈已经说了吧!!行了,回去吧!」
吾辈没有将脸转向绯乃香,只是看着面前的皮鞋,发出了怒吼声。
短暂的沉默。
不知是放弃了坚持还是意识到了什么,绯乃香踩着缓慢的脚步声回到了一楼。
在这个过程中,吾辈只是死死地咬紧着牙根。
用粗糙的舌头舔着上颚舒缓着情绪,吾辈尽量努力试图多少保持一点冷静,然而还是有不少冷汗流了下来。
冷静下来——要冷静下来啊。
对于自己的失态,以后要再怎么自虐都可以。
要责备的话,以后随便怎么责备自己都可以!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不能让大脑迟钝,不用去想任何没用的事情。
只要去想必要的事,好好整理一下情况吧。
——樱子她,神隐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有多么不愿意相信,也是无法否认的。
那么,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才好呢?
神隐——并不是不会回来的怪异事件。
那是只要处理手法没有错就会回来的怪异事件。
那么————就保持现状吧。
这样下去,毫无疑问是可以把手上的计划推进下去的。
只要那样,一定能让她回来。
樱子和其他那些孩子都一样,绝对是能够回来的。
相信吧,这是吾辈自己的判断,即使心存疑虑也不能改变。
比起现在焦虑的吾辈来,此前吾辈所考虑的情况,要值得信赖得多了。
接下来,吾辈从放置在一旁、仿佛溶入了阴影中的包里取出了手机。
命和八云还没有发来消息。
——那两个家伙差不多也该找到了啊。
又来了?难道又来了吗?
吾辈盘腿坐下,抱起了双臂,闭上双眼默默等待着。
一瞬间,刚才沫莉那张哭泣的脸庞、闪现在了眼睑上。
……吾辈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了,所以说,别哭了。
你所隐藏起来的樱子也好、其他那些孩子也好,吾辈必定会让他们全部回来的!
◇◇◇
这是一幢两层楼构造的老式建筑,外墙上覆盖着生满了锈的铁皮。感觉像是昭和时代的电影里出现的那种,但也可以说有些七十年代的风格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总而言之,那幢就算再怎么往好听了说、也称不上漂亮的老建筑,却好像就是沫莉的家了。
在这幢建筑的前方,我藏在电线杆和附近房屋墙壁的空隙间,静静地观望着。
可、这样也太笨拙了吧,如此充斥着可疑气息的模样,简直让我自己都要吐槽了,但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藏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幸这是根没有电灯的电线杆,远远看过来是一片昏暗,我估计周围的居民也不太会注意到吧。……不过前提条件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在我的背后,还有一个影子从电线杆后探出了身来。
在我与那幢不知名房屋的墙壁之间,蹲着既是八云又不是八云的、那个二点五次元级美少女——小八云(假)。
她说,她是收到了妖怪猫所发的、另外还同时发给了我的消息,我用手机确认着地图找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八云的身影已经在等着了。
「我说,姐姐啊,请你再往前靠一点啦。我从刚才起就一直被你和墙壁夹在中间,很辛苦的。你的屁股是不是稍微变大了一点啊?……都是脂肪。」
「闭嘴,你个兽耳,去去!」
我生起气来,用全身体重往后面靠去,然后她的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发出了「哎哟」一声。——真让人火大。
……呼,对着这个家伙我实在是没状态,我其实也知道,在这样的表面之下,其实是一个毛葺葺的穴熊啊。
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妖怪、不、是幼怪的面前,我就像是看到了一张PS用过了头的照片,有种微妙的不安、无法平静下来的感觉啦。
「……喂,你是什么都能变的狢吧?既然如此,就变个不那么显眼的猫啊狗啊之类的啦。」
「那当然是可以变的哦————不过我坚决拒绝。」
「……嗯,我明白了。那我就退一百步吧,变成樱子的模样如何?如果是穿着相同制服的两个女孩子,就不像跟一个幼女站在一起那么显眼了啊。」
其实如果真的是两个女高中生藏在路边电线杆的阴影下,那才要被警察进行职务询问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与其跟这副模样的家伙在一起,我还是宁可选择那种结果。
然而这个家伙一听之后,
「是啊,你说的也对吧————但我还是拒绝,就这样。」
「我说你,为什么啦!」
「哼……姐姐你真是的,一点都不明白哦。听好了哦?人就算知道那么干是乱来,也会逞强硬闯过去,有时就是有这种情况的。」
……嗯,真要说起来,这种情况倒确实是有的啊。不过听到刚才的话,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在考虑那种问题之前……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嘛。
「对了,我曾经说过,这个模样是有“需求”的。不过如今市场上的“供给”已经是饱和状态了。既然如此,为了在过于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我也必须要策划一下自己的差异化定位了。具体来说,我就是想领先半步突破次元之壁,力图到达神之领域哦。——请你理解吧,这副模样,可以说是我同这个世界的一场圣战啊!」
换人!!妖怪猫先生,把这个家伙换掉!
这个家伙刚才所说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回答到我提出的问题!
话题只偏差了少许啊,这家伙提出的就全都是令人痛苦的想法了!
回去吧!拜托了你快点回去吧,马上就给我回去呀!
这个毛葺葺的家伙恢复原形的时候倒是出人意料地好沟通,可为什么变成了小八云之后就成了这副德性呢……。
算我求你了,别让这个家伙走出藤里家吧,妖怪猫先生。
我浑身一阵发冷,抱着电线杆拉开了与小八云之间的距离。
不知是否看出了我的这种心理状态,小八云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我。
那又是一副看起来令人忍不住心跳的模样呀,有一种“带着温暖和熙的感觉,却又如同五内俱焚”般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绪、在我的心中呼啸了起来。
真是的……说实话呀,为什么我要跟这种家伙组成二人组啦。
——没错,说起来为什么我会在沫莉居住的房屋前,组成这种并非出自本意的组合,就像古老的侦探电视剧一样埋伏张望着,这一切都是出自妖怪猫的指示。
『你、去把沫莉找出来。』
这就是在看过了写有沫莉名字的名单之后,妖怪猫在社务所中分配给我的任务。
『你要我去找沫莉,那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到沫莉家去吧。其实这有一半是吾辈的直觉吧,沫莉恐怕是在自己家厨房的地板下面。』
在厨房下面……难道就是所谓的减人口?——绯乃香这样说道,但是妖怪猫完全没有理她,只是用严肃的目
光注视着我。
仿佛被它的眼神所压迫,我也开口询问了。
『……沫莉在那里吗?那我只要把被关在那里的沫莉救出来就行了吧?』
『不……生死是没有关系的,吾辈说的是‘把她找出来’。你要做的就是把被她母亲藏了起来的沫莉找出来,那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没有关系,那样是……不行的吧。如果不是活着的,就算找到也没意义了吧!』
我拍着桌子逼问着妖怪猫,但是它高高扬着的眉毛一动也没有动。
『意义是有的呀。要是作为人类的你找到了沫莉,神隐就崩溃了。』
『——哈啊?什么意思啊。』
『这样啊……想想“浦岛太郎”吧,那个故事想必你也听过,就是主要以太郎的视点所描绘的龙宫城生活。不过如果将视点变成太郎双亲的,那就变成一个神隐的故事了。在不知道龙宫城生活的双亲看来,只能是太郎是某一天在海边消失了,成为了被隐藏起来的孩子哦。被海神、神隐掉了。』
想像了一下妖怪猫所举的例子,我情不自禁「哦」的一声反应了过来。接着妖怪猫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啊,神隐其实并不是消失者本人的故事,而是由留了下来的一方所传出来的怪异事件。浦岛太郎事实上是神隐了,但如果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把太郎给卷走了,那肯定也同样会被当成是神隐来流传的。换言之所谓的神隐,其实就是个标签,是由于不知道消失的原因,而在事后贴上的标签,那才是神隐这种怪异现象的真正面貌。』
我不禁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你就去看看吧。然后,将真相揭露出来。化为了隐之神的沫莉,她的神隐并非神的所为,而是在被她称为母亲之人的引导下所做的,你要将这一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就能撕掉沫莉那张神隐的标签了。』
『是这样啊。……明白了啦,我去了哦,我会帮你好好看看的。不过啊,事到如今再揭露出那次神隐是有人制造出来的,那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从你看到的那一瞬间起,沫莉消失的理由就不再是神隐了,而是人的行为。那么经过了神隐、成为了隐之神的沫莉,就能重新变回人类了。』
『你说,重新变回人类?』
『遭遇了神隐后,沫莉成为了隐之神。不必多说了吧,其中是不可能没有联系的。既然沫莉是因为遭遇了神隐才会成为隐之神的,就要把这样的逻辑打破。只要不是神隐,这事就是单纯的非法拘禁了哦。只要消除了被神带走之后成为了神的可能性,留下来的就只能是人啦。』
『原来如此啊……』
『然后对于人而言,是不可能引发真正的神隐的,那么这种矛盾,就会波及到沫莉所引发的其它所有神隐事件了。就如同时间悖论一般啊,如果最开始的神隐不是真的,由此而起的其它所有神隐、也会连锁式地消除了。』
『……可是哦,要是就那样让所有的神隐都消失了……留在那里会是……』
『——所以说啊,就要你去看看了,你要去看到沫莉在那里啊。你去看见她,让神隐崩溃,将沫莉从隐之神的状态解放出来。』
——直到最后,妖怪猫也没有说去把沫莉救出来。
那意味着什么,既使我这样的笨蛋也是明白的呀。
明白的啦……其实我也明白的呀。
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承认。
在我亲眼看到之前,我是一丝一毫也无法接受的啦。
『……你别抱什么期望哦,会很痛苦的。』
在交待完之后,妖怪猫喃喃地这么说了一句,我极力忍住了差点一下子涌了上来的泪水。
——没关系啦,这种事呀。无论事后会有多么痛苦,也是无所谓的啦。
总之神隐这回事,就是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才变成神隐的是吧?
既然是这样呀,就别下定论啦,别从一开始就下好定论啦。
自从沫莉消失,已经过去一周了,我知道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呀……可是如果连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沫莉也实在太可怜了啦!
「你没事吧?小姐。」
听到小八云叫我的名字,让我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似乎是由于意识在回忆中沉浸得太深了,我的眼角略微有点模糊。我静静地调整了一下变乱的呼吸,以免被人发现。
「啊啊,我没事啦。」
「那就好了。」
小八云不知是不是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根据她的表情来看,大概是前者吧。披着这个外表的家伙,总是和妖怪猫在一起的,这点小事应该是能察觉出来的吧。
在我有些不太舒服地想着时,小八云缓缓地指向了沫莉所居住的房屋门口。
「请多加注意啊…………已经出来了哦。」
我顿时紧张地看了过去。
正如她所说的,在楼房的前面,站着一个打扮得颇为干净漂亮的中年女性。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往电线杆的阴影里躲去。
她是从房里出来的,看样子恐怕就是沫莉的母亲了。
——就是那个据推测将沫莉藏了起来、化为了生成怨灵的母亲。
在外面走廊中的荧光灯照射下,勉强能分辨得出她的容貌来。的确,感觉与沫莉略微有些相似之处。
不过更重要而且最关键的是,她那疲惫的表情让我很在意。不,因为光线很昏暗,其实我也没法看得那么仔细啦,但是那种感觉还是蔓延了出来啊。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就好像有种浓浓的疲惫之气般的东西从她全身发散了出来。
这位母亲握着门把手,在外面转动了几次。
我忽然察觉到,她那只没有转把手的左手上包着绷带。不是那种正规的石膏绷带,看上去有些杂乱,好像是自己包的。
难道说——这是沫莉抵抗过的结果吗?
由于拼命地反抗,把母亲的左手抓伤或是咬伤了之类的……这种像是看多了惊悚片所产生的想象一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我觉得不太吉利,又打消了这念头。
说不定沫莉是感冒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吧,我仍然没有舍弃这样的希望。
我在神社里看到的那个鬼也好,妖怪猫和绯乃香的推测也好,这些全都是搞错了呀,其实沫莉只是稍微有点感冒,才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我想的就是这种结局呀。
然后见我突然来到她家里,她吓了一跳,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就想给我倒茶什么的,接着我要代她去做,却在厨房里把茶叶弄洒了之类的啊。
还有、还有呀,她会说「最近,妈妈变得很温柔哦,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哦」,说着,她躺在被窝里,显得真心高兴地笑了起来之类的呀——。
这种有些不着调的结尾,其实也挺不错的吧,我是很期待能有这种情况的啦。
我们在短短十几米之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沫莉母亲离开房子。
接着确认了她并没有留意到我们、就这样走了之后,我和小八云终于从电线杆后面钻了出来。
我和小八云没有发出脚步声,悄悄来到了沫莉家楼房的门口。
我伸出手试着转了转门把手,大门果然是锁着的。为了慎重起见,我检查了一下邮箱,可是找出来的就只有好几封催款信。
——那么,接下去该怎么办呢?好吧,说实话,钥匙这种事我还是有所预料的哦,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打破窗玻璃,但是可以的话还是不想那么干。查看了一下邻居的门牌,我了解到总的来说这幢楼里基本上没几个住户,不过即使是这样,我毕竟也是个善良的小市民,对这种粗暴的手段在道德方面还是有很大的抗拒心理。
这种时候真想用稳妥的方式解决啊,我抱着双臂正在喃喃自语着,小八云突然跳到了我的面前。
「请往后退,小姐。」
「往后退……你这是要干嘛?」
「接下来,我要对这扇门使用魔法。」
「魔法!?……你不会是想说妖术吧?」
「不,是魔法哦。行了就请你转过身去闭上双眼吧,因为魔法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啦。」
我心里不太舒服,总感觉无法接受,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办法,让这家伙干点什么也没损失。好吧,如果她真能顺利解决的话我也是乐见其成啦的。
所以我就照她说的,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好了吗?」
「行啦,其实也没什么嘛。」
「那个,首先是……叮叮铛铛咚咚嗒~,接下来就是开锁环节喽~,把这边这样拉住再把这边压住,然后是这样…………嘿呀。」
————咔嚓。
「这、喂喂!你等一下!」
听到一个毫无抵抗的金属滑动之声,我不禁条件反射式地转过身来。就算我没看见,就算我没转动把手,听声音也知道了。
这家伙明明没有钥匙,刚才却的的确确用什么东西把锁一下子打开了。
「你这家伙,刚才干了什么!」
「我说了是魔法嘛。」
她眨了眨一只眼睛,简直就快要有星星蹦出来了的样子,歪着脑袋甜甜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
「不对,你藏在背后的两只手是怎么回事,伸出来让我瞧瞧。」
转过身来的瞬间我瞥到了一眼,她好像拿着类似于针的东西。
「真是不识趣啊,我都说了那么多次请你不要看了。——不行的哦,魔法这种东西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啦。」
「……说到底,你还是坚持说这是魔法吗?」
「那是当然的嘛,因为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会用魔法的哦。」
「我就不会用像你那样的魔法啦。」
……话说回来,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奇怪的幻想世界啊。只要是女孩子谁都能用魔法来“开锁”什么的,这种世界观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讨厌了哦。
「好啦好啦,你看小姐你在女孩子这个名称前面还要加个“腐”字的,是亚人种啦。」
「道歉!快向全国的同志真心道歉,你这家伙!可是说起来,你根本就连女孩子都不是嘛!」
真受不了啊……不过算了,总之就先算作那是魔法吧。
「……总而言之,走吧。」
好~啦,小八云拖着长音答应了一声,接着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背后。
然后伴随着铰链的嘎吱声,那扇木纹纤维板都剥落了下来的大门打开了。
房间里很暗,我脱掉了鞋子,走进去拉动了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电灯开关绳。
嗞啦嗞啦的响了两三下之后,白色的光闪亮了起来,昏暗朦胧的光线照亮了这间刚好六坪大小的房间。
嘶——的一声,仿佛小虫子被烧焦般的沉闷声音响起。那个斗笠形的旧式荧光灯,原本应该是装上两个灯泡来用的,然而一开始就只装了一个灯泡。正因为如此,房间的四个角落里仿佛还模模糊糊地残留着黑暗,令人不快的昏暗之色充满了这间房屋。
这也不知该说是正如预料的一样、还是正如之前看到的一样,这里面并不宽敞。应该这么说,如今我和小八云一起所处的这间六坪大的房间,就是唯一的房间了。
其它的就只有厕所和浴室、以及没有用墙分隔开的厨房了。
在这间房间里,有张四条腿长短不齐的桌子,然后是缺了个角的塑料制小衣柜,再有就是…………仅此而已了。
——这里、就是有母女两人共同生活的房间?
什么都没有,暂且不提书桌和空调,这房间里就连台电视机都没有。
在这样……这样的房间里,沫莉不知是想着什么渡过夜晚的呢?
到了晚上母亲就要去工作,沫莉在这近乎于无声的房间里,不知是如何等待的呢?
然后当母亲的魂魄化为了鬼时,每晚都说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瞪着自己,沫莉在这充满了寒气的房间,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很自然的,就算是那间废屋的大橱里,她也愿意逃进去了吧。
我这个人呀,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好好对待沫莉呢。
「小姐,我们要抓紧点。」
「……我知道的啦。」
我开始寻找沫莉。衣柜里、浴室里、厕所里——这么小的房间,没多少地方能让一个少女躲藏的,很快我就把主要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
「你在找哪里啊!在这儿,快点把这里打开。不能是我,要请你先用人的眼睛看见。」
说着小八云伸出了手,指向了厨房里铺着木板的地方————那是地下仓库的盖子。
『——过去在这个国家,厨房是婆婆和媳妇的空间,是禁止家中男子入内、只属于女人的封闭空间。在这种地方啊,就会产生秘密了。因而母亲若是要隐藏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肯定就是在厨房的地板下面了哦。』
——妖怪猫的话语,在我的脑中回响了起来。这就是搜索厨房地板下面的理由。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找到这里的,如果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沫莉的话——。
『减人口——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吧,在这个国家还并不富饶,厨房用土铺地、被称为土房的时代,确实有过那样的风俗。生活过得艰难的人家,母亲为了其他家人能生存下去,就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杀了,秘密地埋起来。在厨房这个只有自己在的空间里,母亲为免被外人发现,是一边流着泪、一边悄悄地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的啊。』
我转动金属开关,然后拉动了把手。
「请你快一点,小球球还在等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啦!」
『所以你们进入了沫莉家之后,要搜索一下厨房地板下面。经过长年培育的人类本能和习俗这些东西是不太会改变的,人在无意识间会踏上先人的轨迹。沫莉如果是遭遇了吾辈和绯乃香所想到的那种命运,她所在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厨房的地板下面了啊。』
这些话语自动在我脑袋里响了起来,令我厌恶得几乎要作呕了。
——我是不会相信、不会承认的!
所以呀,我为了能够无情地嘲笑妖怪猫那冷漠的推测,双手使劲掀起了沉重的盖子——。
从盖子和地板间那狭小的缝隙中,涌出了一股铁锈般的血的气味。
顿时,我亲身体会到了唰的一下失去了体温的感觉。名为恐怖的东西用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心脏,那股凉意通过血管传到了手臂上,让我抓着盖子的手指也凝固住了。
盖子下的缝隙里,露出了无数丝状的黑色物体。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人的头发,就是说……就是说、在这个盖子下面就是…………。
不、不要……我不想打开!我不想看见!
我殷切地、在刹那间许下了愿望。
但是我失去了力气而颤抖着的指尖所抓着的盖子惊人地沉重,仿佛有什么人在恶作剧一般手滑了一下,我把盖子掉落在了仓库口的旁边。
在渗透于黑暗中的荧光灯灯光下,厨房的地板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了一个洞穴。
那个洞绝对不算大,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小点,宽度还不到五十厘米,在那里面,
放着硬是被摆成了抱膝姿势的、沫莉。
因为盖子盖着的缘故,沫莉的脑袋向一侧倾斜着,就这样形成了一个方形,被塞在地板下的洞里。
半透明的垃圾袋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只有放不进去的脑袋露在袋子外面。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完全是苍白的。沫莉如此的肤色就像是个蜡像般,歪着脑袋仿佛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
「……呜……呃、呜……」
看见沫莉这样一动不动的脸,我几乎咬碎了牙根,紧紧握着拳头差点让指甲刺破了皮肤。
包裹着沫莉身体的垃圾袋上沾着大块大块的血迹,仓库的底下掉着一把依然染满了血红色的菜刀。
我几乎就要尖叫起来,又咬着嘴唇忍住了,用手按着喉咙拼命地忍耐。
——现在,就算大叫起来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大哭大闹、引起骚乱是不行的。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我的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
「……抱歉啊,沫莉,我很快就会让你从里面出来的,你再稍微等一会儿吧。」
说着,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然后我打开了妖怪猫的地址,准备发消息给它,
「不……请稍等片刻!小姐,搞不好——」
小八云在我背后说话了。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
——呯!!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她。
由于事情太过突然,我和小八云顿时都失了声,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大门的内侧,在这没有走廊的狭小房间里、也就是我们俩的背后。
——在那里,有个活生生的鬼伫立着。
「我忘了拿东西,就回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生成怨灵——不,是露出了恶鬼般表情的沫莉的母亲,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我。
这位母亲的表情,完全就是我曾经看见过的那个怨灵,甚至应该说她头上没有长角反而有些不可思议,我在一瞬间想到了这种不适应场合的事情。
这位极度激动的母亲目光闪烁着,然后她看向了小八云,挥起手上的手提包,朝她侧头部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当然我们的所做所为是非法侵入,是有过错的。可是尽管素不相识,她面对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幼小少女,毫不犹豫地全力攻击的模样,还是令我感到了一阵寒意。
被砸中的小八云飞了起来,然后碰倒了桌子,滚落在地板上。
「喂!小八云——」
就在我注意力略微分散的瞬间,仿佛瞅准了这个机会般,那个母亲又朝我冲了过来。
我勉强才刚转了个身,自然不可能把一个突然冲过来的人挡回去,我的后背和后脑勺撞在地板上,那个
母亲压在了我的腹部。
掉下来的手机滚落到了墙边。
由于后脑勺受到的撞击,我的意识略微模糊了一下,不过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在几乎就要鼻子碰到鼻子的距离上,这位母亲探出了身子,露出了名副其实的恶鬼的表情。
她的眉间皱起了无数深沟,双眸缓缓地动着,其中布满了网状的鲜红血丝,染满了眼袋的黑眼圈如同描上的黑边般浓重。
面对这种过于强烈的压迫力,我瞪大眼睛咽下了一口混合着空气的唾液。
「你们两个……是那个人派来的吧?他欠了太多的钱,就企图靠沫莉的预知能力来赚一笔是吧?……真是不知悔改啊,就是因为这种肤浅的想法,他才会背上那么沉重的债务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啦。」
「不过,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啊,怎么可能把沫莉交给你们这种人呢。而且啊,就因为他搞出来的债务,连我们也不得不过上这种日子了。为了钱而烦恼的人不是只有你们而已啊。」
——她的视线完全没有焦点,乱动着的眼眸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安。
这个女人,似乎是看着我,其实却没有在看我。
她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在和混杂着过去的记忆与自己的意识、模糊不清的现实中那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说话。
为了打破这个状态,被压在地上的我努力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是那位母亲冷笑了一声,用纤细的手臂放在了我的胸口,随即我便被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轻易地按了下来。
从她的苗条的外形来看,如此夸张的力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给我一种印象,仿佛她的外表虽然还是人类,内在却已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啊!?你、是沫莉的母亲吧?是那个情愿舍弃一切,也要抱着沫莉逃走的母亲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样啊!」
一瞬间,这位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怯意。不过,那也只是刹那间的事。
下一个瞬间,这位母亲就以包含着更深刻憎恶的表情瞪向了我。
这道凝聚着纯粹恶意的目光,令我脊梁周围的肌肉一下子颤抖收缩了起来。
「怎么?就连这种事情,你也听那个人说过了?是啊……没错,你说的对哦!只有沫莉我是必须要救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吃不上饭,我也必须要拯救沫莉的生命,我就是这样想着,抛弃了一切逃出来的啊。」
这位母亲的嘴角弯了起来,仿佛一轮新月。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视野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是那位母亲的身体压在了我的脸上。事出突然,我的思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我听到咔噔一声,那位母亲伸手在我身边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位母亲依然骑在我身上又抬起了上半身。
她的手上,握着那把原本掉在沫莉身旁的暗红色菜刀。
一看见那把凶器,我的脑袋里顿时鸣响了「糟糕!」的警钟。
「可是啊,对于这些——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能理解一个女人独力抚养孩子的艰辛吗?我就算什么都不吃也没关系,不过一定要让沫莉吃好的、吃得饱饱的。我的衣服只要能穿就一直穿着,不过一定要给沫莉买上三天至少能换一次的衣服。」
她眼中沉淀的阴影开始加速增多了起来。
被混浊而灰暗、比黑色的瞳孔更深的黑暗所侵蚀了。
从她急剧变化的气势中,我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伸出双臂抓向了她握着菜刀的右手。
「我是发自内心这样期望的——可是,如今的我却做不到啊!就算完全不顾自己,也给不了自己女儿任何东西……这种痛苦,这种悲惨,像你这样的小鬼难道能明白吗?」
「……那些、是沫莉的愿望吗?沫莉说过,想让你那么做吗?」
「你真傻啊,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来呢。那个能够完全看透人心的孩子,知道我满心的痛苦,是不可能说出那种话来的吧?——所以,我反而更加恼火了啊!!作为母亲实在太丢脸了啊!!」
我正面承受着她的怒吼与唾沫,但是为了抵抗下去,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说实话我很想把她扬起着的菜刀拉下去,然而尽管我的双手都用上了全力,还是丝毫都没有拉动她的手。
她就这样吊着我的双手,慢慢地高高举起了菜刀。
「然后呢,某一天,我灵光一现想到,如果没有了沫莉的话——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可以好好工作的啊。没有了沫莉之后,只要我正常工作,每个月还了债之后还能剩下点钱。这样一来就能让沫莉吃上好东西,也能给她买衣服了,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喂,等一下,你在说些什么呢……」
「很简单吧?只要没有了沫莉这个负担,我就能做个合格的母亲了。只要没有了沫莉——我就能给沫莉带来幸福了哦。没错,只要没有了那个偷窥别人内心的恶鬼般的孩子,我可爱的沫莉就能获得幸福了呢。」
布满了血污的利刃刀锋,朝着我的喉管插了下来。
如果让它笔直落下来,我应该也会走上与旁边的沫莉相同的末路了。
——说实话,我很害怕。
不过同时,我对于这位母亲不停呢喃着的话语中的异常之处、也感受到了相同的恐怖。
这个人说的是两个沫莉。
也就是作为人类的爱女,以及可恨的千里眼之鬼。
但是——这两个都是沫莉啊。
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简直不可能搞错,这两者同指名为国东沫莉的少女。
然而,却在这个女人的心中发生了扭曲。
人类沫莉与鬼沫莉,在她的意识中被分割开了。
不同寻常的矛盾——甚至超越了猛虎的疯狂之气,就蕴藏在其中了。
——而且,这必定也就是这位母亲化为了生成怨灵的缘由。
「要让我那最可爱的、最心疼的沫莉获得幸福啊,我就要杀了那个只能令人憎恶的沫莉啦!」
「……这种事、太奇怪了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奇怪?——是啊,确实很奇怪吧。我知道啊,我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是充满了矛盾的吧。可是————没错,既然这么想了也是没办法的吧!只要杀了沫莉就能让沫莉幸福,对于这种自动浮现在脑海里想法和情绪,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克制啊!」
说起来——我小时候在图画书上看到过的鬼婆婆,好像也是像这样拿着菜刀的。
值得欣慰的是,沫莉的眼睛一直闭着。对于一个那样爱着自己母亲的少女,实在不想让她看见母亲朝着别人挥舞利刃的模样。
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了,正当我这么想着时——我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位扬起了菜刀的母亲身后,站着变成了鬼的沫莉。
我倒吸了一冷气,转脸朝旁边看去。——但是,不对。
沫莉的身体依然被垃圾袋包裹着,丝毫都没有动过。
那么跟在秋叶神社的神前看到的那个一样,是沫莉的鬼魂吗……估计、也不是的。
感觉、气息都和那个时候完全不同啊。而且我当时看到的沫莉,不是这种表情的,不是这种充满了憎恶的表情。
那个沫莉虽然头上长角嘴里有尖牙,但表情却是充满了哀伤的啊。
——我正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顿时将目光转向了房间中。
看到那里只有一张翻倒的桌子,于是我明白了。
这个沫莉,其实是八云,是八云变化而成的。
可是——为什么要化成这个恶鬼模样的沫莉呢?如果是为了将沫莉母亲的注意从我身上引开,只要变成正常的沫莉就足够了。然而为什么,八云要变成这个有着恐怖恶鬼面貌的沫莉呢?
在我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沫莉母亲就察觉到了八云所扮沫莉的存在。
在如同恶鬼般模样的沫莉面前,沫莉母亲瞪大了双眼,浑身上下都僵硬住了。
面对着这样的她,八云所扮的沫莉勾起嘴角,带着明显的恶意笑了起来。
接着,我感到沫莉母亲发出了一道无声的惨叫。
这声音超越了声音的界限,喉咙已经无法震动起来了。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来,却有一股强烈得能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的、发自灵魂的无声嘶吼。
并非空气,而是整个房间中的气息震动了起来。
她以几乎要折断刀柄的力气紧紧地握着菜刀,面向着八云准备站起身来。
说实话,她要从我身上离开我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然而她浑身迸发出来的气势实在是太危险了,使得我本能地抓住了她,想把她给按住。
但是,我抱住的仿佛就是一个全息图像般,她轻而易举地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去。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身体还牢牢地被我抱在怀里。似乎是突然间失去了力气,甚至可以说与挣脱正相反的,她
是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然而在我的眼前,她正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那么,要破解这个矛盾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是生成怨灵,在与恶鬼模样的沫莉对峙。
『……要是没有你』
仿佛是与躯体相关联着一般,怨灵的手上也握着染血的菜刀。
然后她的眼角吊起,嘴巴咧开到了耳根边,吐着充满了阴湿感的气息,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喊出了与在藤里家时一样的话。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跟上次不一样了。之前她只是瞪着而已,如今却朝着恶鬼模样的沫莉,缓缓地扬起了血红的菜刀。
这么说来也对啊,毕竟现在站在怨灵面前的,是那个仿佛充满了狂信的妄想化身一般的“恶鬼沫莉”啊。——她是没理由不出手的。
难道变成了恶鬼模样沫莉的八云,想要的就是这样吗?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个只会瞪人的怨灵出手吗?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况。
「住手!不许下手,给我回来!」
我用双手推开了失去灵魂、变得肌肉松弛、沉重无比的沫莉母亲,朝着怨灵大喊了起来。
「母亲砍杀有着自己女儿外貌的东西,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根本是不能做的吧!」
那应该是在这间房间里发生过一次的悲剧,对于这场重复的悲剧,即使那不是真正的沫莉,我也不愿意看到它发生。
但是这样的愿望,却是不可能实现的。
恶鬼模样的沫莉,仿佛在嘲弄怨灵般呵呵笑了起来——。
有如拉满的弓弦弹开了一般,高高举起的菜刀以迅猛之势斜劈了下去。
挥完刀后,怨灵保持着那个姿势,无声无息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顿时静止了下来。
然后,恶鬼模样的沫莉缓缓地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把脸背了过去。
怨灵低头看着倒地的沫莉,明明是个灵魂,却不停粗重地喘息着。
——下一个瞬间。
感觉怨灵的气息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就像是往薄薄的玻璃杯里注入了开水一样,突然间呯的一下。
接下来,我的眼中看到,就好像有一层薄皮冻结起来被打破了,闪亮的磷光四处飞散,碎片般的东西从怨灵的身上剥落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我略微有些哑然地注视着这幕场面时,怨灵转过了身来,
看到她的脸,让我觉得沫莉长大之后肯定也是这样的美女吧。
就是如此如梦幻般美丽的一位女性。
『沫莉……』
一个呼唤沫莉名字的声音直接传达到了我的脑中,那是个听起来非常温柔的声音。
光听这个声音,就足够让人明白了。
现在生成怨灵——从鬼、变回了人。
怨灵、或者说沫莉母亲的生灵,从脚到头轻轻地消失了。
然后同时,我怀中的那具身体忽然爬了起来。
那张脸和那个怨灵还真是宛若两人,简直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眼袋都没有了,眉间的皱纹也消失了,表情中饱含的厉色也丝毫都不见了。
沫莉母亲一下子变成了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接着就好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之前靠了半天的我,突然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四处徘徊了起来。
「——沫莉,你在哪里呢?沫莉」
看她的样子,仿佛是在寻找趁她不注意时悄悄藏到了角落里的女儿般,很轻松地呼唤着沫莉。
「好了哦,已经没事了,快点出来吧,沫莉。」
她这么喊着,令人惊讶地走到放着沫莉的地下储藏室旁边,然后跨了过去。
恐怕……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她自己以外,看不见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了。
这究竟是从鬼变回了人的副作用,还是单纯的心理负担太重造成的呢,这种事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位母亲的眼睛和心灵,确实都看不到就在她脚下的沫莉。
她在大橱前面停住了,然后朝那里面呼唤了起来。
「好了哦,沫莉。」
但是,橱门并没有打开。
沫莉是不可能从这个大橱里出来的。
沫莉母亲发出了平缓的声音——而就在距她数步之遥的地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沫莉还低垂着头。
这一幕毫无疑问是疯狂的、狂乱的。
要是有医生看到了她的样子,一定会认为她有必要接受治疗和看护吧。
可是……可是啊……。
「沫莉,已经没有鬼了哦,妈妈已经把鬼赶跑了。所以说,已经没事了,你快点出来吧,沫莉。」
这种事情,这种结局……对沫莉来说也太没有好报了吧!
「喂!在这边,你看清楚了!!」
听到我的声音,沫莉母亲发出了「哎?」的一声,终于朝我看了过来。
明明刚才还骑在我的身上,用菜刀对着我,现在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刚发现我的惊讶表情。
——特别喜欢母亲的沫莉,肯定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是,这样下去我的情绪无法平息。
不告诉这位母亲她做了什么事,我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啦!
「沫莉就在这里啊。你看清楚哦,她就清清楚楚的在这里哦!」
说着,我将双手伸进了地下储藏室,把垃圾袋包裹着的沫莉缓缓地拉了上来。
我怀中沫莉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人吃惊,轻得让人想哭。
「这就是被你藏了起来,最喜欢你的女儿呀,你可别忘了啊!」
然后我把她低垂着的脸转向了她母亲。
沫莉的脸是白色的,一片雪白,很漂亮。
看到沫莉那张感觉比蜡还要白的脸对着自己,她母亲顿时瞪大了双眼。
在她的瞳孔中,映出了自己女儿的模样。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然后仿佛崩溃了一般摔倒在地上。她闭上了眼睛,一动都不动,就像是切断了意识的闸门,失去了知觉。
看到这一幕,抱着沫莉的我也双腿一软,跪倒了下来。
承受着沫莉的重量,我的膝盖一下子落在厨房的木地板上,顿时一阵疼痛。
好痛,虽然很痛,但这点事根本不需要在意。
「怎么搞的啦,这是……」
我的手一松,沫莉的脑袋再次垂了下来。
在沫莉那失去了血色的脸颊上,滴落了我眼中流出的无数泪珠。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才变回了人呀,那也没用了嘛……既然沫莉都已经死了,这种事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我努力仰起头,试图多少阻止一下泪水滑落,看着天花板,也不管说话对象是谁,就这么说了起来。
可是,我的话得到了回答。
「不,这其实倒有些意外啊,不过或许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哎。」
不知什么时候,八云站到了我的面前。
……这个家伙跟妖怪猫一样难对付。虽然是直接被砍中了,不过我想它肯定有什么打算,所以也没有担心,果然不出所料啊。
八云挥手一摸,肩上裂开的伤口就一下子消失了,接着又是在变成了恶鬼的脸上一摸,变成了沫莉原本那张不是鬼的脸。
就以这副沫莉的模样,八云发出了「哟」的一声,盘腿坐了下来。
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它还发出如此轻佻的音调来,实在让我有些不快,然而我还是回应了它。
「……你是什么意思嘛。」
「看样子,你好像还没有察觉到吧,命小姐哦。」
「……我就问你什么意思啦。」
「真是迟钝啊。你好好看清楚哦,包着沫莉小姐的垃圾袋上的血迹啦。因为一眼看到的印象特别强烈,可能你没有注意到吧——那些,都是从外侧沾上去的血呀。」
听它这么一说,我发出了「哎?」的一声,重新审视起了怀中的沫莉。
——正如它所说的。
袋子上的血是沾在外面的,一碰就变成了干枯的血粉,唰啦啦地掉了下来。
内侧就完全没有沾到血,这大量的血迹全部都是沾在外侧的。
这样就怪了。因为沫莉的身体是放在垃圾袋里面的,如果她被利刃砍过的话,为什么内侧没有沾到血,这就太奇怪了啊。
「所以说啊,这些血不是沫莉小姐的呀。」
「这血要不是沫莉的,那还会是谁的啦。这么大的量,可不是一点轻巧的小伤哦。」
「我知道的呀。应该说正因为不会是轻巧的小伤——」
说着,八云向沫莉的母亲伸出了手。
她整个人像虾一样弯曲地倒在地板上,八云朝她瘫软的左臂伸出手去,
「这些血,都是这位母亲的呀。」
说着,就将她手腕上缠绕着的绷带一口气全都扯了下来。
我本以为那大概是由于沫莉的抵抗而受的伤,但在那左手的绷带下面——却
是无数道还在渗着血的刀伤。
从指尖到手腕,都是深得让人感觉快要见了到骨头的伤口,一条条整齐地排列着。看到如此鲜明的伤口,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喂,怎么回事啊,这是。」
「命小姐呀,你大概觉得这位母亲是憎恶自己女儿的怨灵,是真正的鬼吧……可是啊,其实这位母亲肯定也很痛苦的呀。」
——居然说她很痛苦?
让沫莉遭遇了这种事的、这位母亲?
「真实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啦。说到底只是根据当下的状况,以及老爷转述沫莉小姐的话,结合起来进行的推测而已呀。——恐怕是这样啊,沫莉小姐回到家里的那天,这位母亲已经到达极限了呀。由于生活的艰辛,到达了即将要杀害沫莉小姐的地步。然后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心中存在的疯狂之意,这位母亲才将沫莉藏在了厨房的地板下面哦。」
「……那又是什么意思啦。」
「如果呆在一起,她就会把沫莉小姐杀掉。即使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可是那没有条理的过去产生了现在的困境,对此的憎恶还是会发泄到沫莉小姐的头上。所以呀,她就设法让沫莉离开自己的视线。正如她曾经对沫莉父亲所做过的那样,瞒过自己心中的怨灵,把沫莉小姐藏起来。」
「那么……你是说她就是出于这种理由,把沫莉塞到了地下储藏室里吗?」
「大概,就是这样吧。可是由于那是自己藏的,所以她知道藏在哪里。因为知道藏在哪里,所以无法抑制杀意。这样当她被怨灵支配了心灵时,就打开了储藏室的盖子呀。——可是,仅此而已了。伸向了女儿的手,被她自己砍中,拼命地阻止了。这位母亲一边看着沫莉,一边不停砍着的是自己的手哦。」
——这种事情,真是一片混乱。
确实,这么说来垃圾袋外面沾着的血也好,储藏室里掉落的染血菜刀也好,都能够得到解释了。而且事实上还有这位母亲的左手作为证据。
可是,可是呀。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事情就太没有逻辑性了。这位母亲的心灵,简直是完全不协调的。
「我是个妖物,所以不太明白啊,不过人类的内心应该是经常会发生挣扎的吧?肯定啊,是这位母亲内心的挣扎太厉害了。关爱着女儿的心,与对于不能给予其幸福的自己的憎恨之情,过于激烈的碰撞之下,朝着扭曲的方向发展了。这样的摩擦,想必就形成了这位母亲的怨灵吧。」
「可是……可是啊!无论这位母亲有多么的痛苦,她是个坏人这点也是无可动摇的吧!这个人就是元凶吧!」
「是啊,正是如此。命小姐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啦。而且准确来说呀,这位母亲无疑就是一切坏事的根源了。——不过呀,这一事实与内心的问题是两码事哦。这位母亲,其实也很痛苦呀。所以啦,你至少承认一下她的痛苦也没什么关系吧。」
「少啰嗦,我是不会承认的!这个人的所做所为,不管有什么原因都是无法挽回的啦!无论她有多么痛苦,那也是绝对不能干的事情呀!」
这样大喊着,我抱紧了怀中已经不动了的沫莉。
见我这副模样,八云哎呀呀地感叹着耸了耸肩。看到它的态度我顿时来了气,正要生气地骂它时,它却抢先开口说话了。
「喂?你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呢,命小姐啊。我说了吧,在最后一刻,这位母亲悬崖勒马了呀。她把杀人的冲动都刻到了自己的手上,拼命地克制住了,就是这样,这个人从名为怨灵的鬼的手中——保住了女儿的生命哦。」
「哎?」
——八云话语中的含义,我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
……说什么呢,这家伙…………它说,保住了生命?
理所当然的,这样的表达方式并不是对于尸体来说的。既然不是对尸体说的,就意味着沫莉并没有死了。既然没有死,所以……所以,那就是说。
——那么、如果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撕破了包裹着沫莉的垃圾袋。即便用上了力气,那种延展的感觉还是很烦人。拉长、撕裂、然后就像是母马弄破了小马的羊水一般,我把沫莉一下子拉了出来。和一周前相比,她的身材明显消瘦了。
沫莉穿着一身纯白的睡衣,躺在我的怀里浑身冰凉。我慢慢地把耳朵贴到了她睡衣的胸口上。
——噗通…………噗通……,心脏在缓缓地鼓动着。
听到这个声音,我笑了起来。
……据说,人类在无能为力的绝望之时是会笑的。
可是呀,我觉得在截然相反的时候,肯定也是一样的。
虽然沫莉的心脏跳动得非常虚弱而轻微,但它确确实实在跳动着哦。
「哈哈……沫莉她……沫莉她…………还活着哦……」
那是喜悦之情超越了极限,由于之前的状况实在太过于悲观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我连欢呼之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干笑着。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鼻涕唏溜溜地垂了下来,然后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在跳哦,还在跳哦!沫莉的心脏啊!……她还活着……沫莉、还活着啊——喂!我说沫莉还活着哦,你个混蛋!」
……为什么要说你个混蛋,我也搞不清楚。可是看到眼前的八云,我就忍不住想这么喊。
被我这样骂了一声,八云有些开心而轻松的样子、苦笑了起来。
「所以啦,我都这么说了吧。……不过啊,现在安心还太早了点呀。看她的脸色和状态,估计是一周时间都在这个储藏室里。大概有营养失调和脱水的症状,而且应该还产生了静脉血栓,必须要立即送到医院里去才行,情况极其危险哦。」
「啊啊,我知道啦!」
「既然如此,就快点叫救护车喽。」
「——哈啊?救护车什么的,哪有那么悠闲的时间来等啊!」
我把沫莉抱在怀里,用浴室里的浴巾包裹起她瘦小的身躯,虽然脚还露在外面,不过反正很快就到了,也不管了。
「要说医院,这里附近就有吧!叫救护车什么的太浪费时间了,还是这么直接跑着把她送过去比较快!」
说着,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沫莉就跑了起来。
身后的八云还在喊着什么,我也听不见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冲出了大门。
很快来到了大路上,我沿着沥青的地面朝病院奔跑着。忘了穿鞋子,不过也不在意。
夜晚的居民街很幽静,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一眼望去就一片无人的街道景象。
与一周前相同,是个有着美丽月色的夜晚。
这个时候,应该是处于昏睡状态的沫莉,在我的怀中像是说梦话般呢喃了一声。
「…………妈、妈……………」
——沫莉曾经被母亲抱在怀中,逃了出来。
而据沫莉说,那一天的月色也很美。
如今被我抱在怀中,不知沫莉究竟是在做什么梦呢。
「…………谢谢你…………救了我…………」
——她的母亲,从自己的怨灵手下救了沫莉。
而这位母亲,现在从鬼变回了人。
你所期望的母亲终于回来了。
「我马上就能把你送到医院了,所以呀……所以你绝对不能死哦,沫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