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亲吻日向大哥呢?)
即便在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数度翻身,今晚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迟迟无法入睡。隔着纸门,月光散发朦胧的光芒。
(啊……总觉得跟日向大哥私奔时,两人一起住的旅馆就是这种感觉……)
不小心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之后,我更加睡不着了。
我对男性这种生物整体来说不太喜欢。这并不是出于像小麦那样害怕男性的缘故。
(因为在水球社中锻炼的腕力,以及有钱人的必备技能防身术,我在与大多数男性的肉搏战中可是不会输的!)
我的父亲经营海运业,身为独生女的我……三剑凛世注定早晚会继承他的事业。为此,我从小就遭到怀抱着野心想得到公司的男人们纠缠。有人觉得年龄差距在十五岁以内的年轻男人应该都在射程范围内,于是来接近我;要不然就是想介绍自己的儿子或亲戚中的男孩给我。
这种人都很有自信,外型与头脑俱佳,不愧是拥有上流阶级应有的高贵优雅举止的绅士。
但是接受那些绅士们温柔的对待,反而让我的心冻结得愈来愈严重。显而易见,他们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家……也就是公司及金钱而显得温柔,因此厌恶男性的想法在我心中逐渐膨胀。
就这样,愈是受到温柔对待,我就愈感孤独,因此我产生一种想法:
『我不善于应付男性。』
然后我开始躲避他们。不只是男性,女性也一样。周遭众人的所有温柔,对我而书都是虚妄。
但是与今日子相遇后,世界改变了。
『我是一年C班的日向今日子!我要入社,请多多多指教!』
那是在国中一年级时的四月底,稍迟于其他社员入社,今日子冲进水球社的社团教室,在眼皮上方反手比着胜利手势。若是在正常状况下,学姊们本该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运动社团型女生的本能,愤慨地对学妹说:
『一年级的小鬼别开玩笑了,要不要从学妹对学姊的打招呼方式开始教你啊——?』
然而她们却瞬间被迷得七荤八素。
『呀啊啊啊~这个可爱过头的一年级生是怎么回事!』
顺带一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状况。
『我一直到小学毕业都在游泳,当我还在犹豫该选游泳社或这里的时候已经快五月了,我想说状况不妙,于是到游泳池参观游泳社的练习。那时水球社正在打练习赛,场面让人热血沸
腾,明明人在水中气氛却很火热,于是我心想,我也想一起下去打。三剑同学的入社动机是什么?』
『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动机……』
『这样啊——哎,不过也没差呢,请多指教喔,凛世!』
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在短短三秒内,称呼方式就从「姓+同学」迅速成为「直呼其名」的人。
今日子明明是为了这么随便的理由入社,却真心迷上水球而热血了起来,完全看不到水球以外的事物。老实说,我选择水球社的理由是,想藉由达到被称为「水中格斗技」的水球巅峰,塑造出不被男人、他人与命运左右的强悍自我。我想得到无论对手是何方神圣,都能毫不屈服地战斗的高洁勇气与力量。
但是今日子始终以率直的眼眸对我喊着:
『凛世接住!』
她眼中只有在水球比赛中将球传给眼前的我,以及将球打进球门这两件事而已。
『传得好,今日子!』
『斗志高昂起来了呢—!要一口气进攻啰,凛世!』
用力踢出水花,充满侵略性地、一味进攻的今日子身影,若用四个字来表达的话,就是「战斗人鱼」。对今日子来说,我只是个互相传球、共同争取胜利的队友,别无其他。无论我是富裕或贫穷,今日子都会以同样的力道将球传到我的胸口吧……今日子的传球中有着这种确实的信赖。
正因如此,我才会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每次接到传球,接到今日子炙热的情感,我就愈来愈喜欢今日子。
今日子并不会因人而改变自己的对应方式,因此她对我始终采取普通的态度,我明明很喜欢她这一点,然而待在今日子身边时,今日子的这个优点也成为让我烦闷的原因。
因为今日子不管对谁都温柔和蔼又亲切,在国中时受到学姊们疼爱,学妹们倾慕,同辈的每个人都把今日子当成最好的朋友。我很担心今日子会不会被哪个人抢走。坦白说,我想独占她。
(不过今日子是自由的,要是我抓住她,她一定会厌恶起我这双捕捉她的手臂。她会想甩开我的臂膀,试图逃向自由的天空。比起用力抱住她而被甩开,我选择以朋友的身份永远跟她手牵着手……)
因此我绝不传达出对今日子的爱意,决定将之永远封印,彻头彻尾以好友的身份待在她身边。
当然,我对今日子不只有爱情,也抱持普通的友情。水球比赛时她是认真战斗的战友,那种时候今日子也不像平常那样傻呼呼。若不待在她身边,就看不到将球射进敌方球门时,她的蛙镜中锐利的眼眸。只有待在泳池中的我能看到(而我猜想一对一盯防今日子的敌方中卫根雪同学也是看到那对眼眸,才会被今日子吸引而缠上她吧)。
但是在比赛中获胜后,变回平常的今日子时,她原本紧张的表情会跟着松懈,笑着抱住我说:
『太棒了——凛世,赢了耶——!』
而我会小心不要超越身为朋友的界线,回抱像孩子一样开心的今日子,但接下来今日子一定会说一句话:
『真想让老哥看看啊——』
老哥。那是身为博爱主义者、无论对谁都平等温柔对待的今日子,唯一一个特别喜欢的人……也就是今日子的哥哥,被我称作日向大哥的日向明日太。
听说日向大哥怕水,那时他一次也不曾来看过水球比赛,所以直到高中就读同一所学校为止,我都没看过日向大哥的长相。不过他是个总是独占着万人迷今日子芳心的男性,而且还薄情到一次也不曾来看水球比赛,今日子却如此单方面地喜欢着他,那么他该是个多么优秀的男生呢……我当时一直这么想。
日向大哥对我来说当然是情敌般的存在,非常碍事。不过我当时认定他完美到我再怎么竞争也赢不过,想必身材高、成绩好、运动万能、光芒四射且受女生欢迎,也有担任学生会长之类的职务,政治手腕高明,还是与今日子相似的超美型帅哥(而且还是个就算那么可爱的今日子如何拜托或邀约,仍一次也不曾来看水球比赛的绝对零度等级超级虐待狂),所以差不多死心了。
然而,在高中初次见到的日向大哥跟我的想像大相迳庭。总之就是很普通,而且个性温和。至于外貌,由于是今日子的哥哥,所以还算可以,但就是不起眼。虽然五官清秀端正,但是每一个部分都朴素又平凡,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也就是说,他有张跟佛像一样的脸。
稍微离题一下。日向大哥的朋友高野学长跟比睿学长有着比他更进阶的佛像脸,所以那要好的三人并排在学校餐厅吃东西的时候,就宛如在图书馆看到的美术馆图画收藏目录中法隆寺金堂的释迦三尊像。由于正中央的佛像盘坐的底座形状跟位置等等关系,看起来就像那三尊佛像端坐在铺着白塑胶桌巾的学校餐厅桌边一样。
不,我并不像日向大哥一样喜欢佛像,喜欢的反而是欧洲的哥德式教堂;只是图书馆刚好有佛像的书,我很好奇日向大哥如此着迷的佛像有什么魅力,所以才会翻阅……不过最后还是不太懂。
不不不不,我并不是因为对日向大哥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感兴趣,才去看佛像的书喔,绝对不是!倒不如说,我光是看到日向大哥就心生焦躁,因此就算看佛像的书,也会因为想起日向大哥而烦躁不已……
没错,日向大哥总是让我满心焦虑。
所以我老是把情绪发泄在日向大哥身上。
第一次在高中看到日向大哥的时候,由于跟预想中差异太大,当时我心想:
(「这种货色」竟然会被今日子那么死心场地地爱着!)
无法理解、无法承认、无法认可。
然而今日子每天都显得感情亲密又开心地,跟那样的日向大哥走在一起并说:
『老哥——♪总算能读同一间学校了呢,可以一起上学了呢——♪』
每天被迫看到她散发着幸福气场来到学校,我就忌妒到不行。
于是在第一学期,为了离间日向大哥跟今日子,我拟定了拉拢计划。
(男人愚蠢又容易随波逐流,轻松就能取胜。)
至今围绕在自己周边的男人们都是这样,所以我确信日向大哥肯定也一样。之后,以小麦为首,三年级的蔷薇园学姊等跟我一样倾心于今日子的女生们,全都提供协助。
但是,日向大哥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他并未受到突然造访的谜样春天所摆布,总是保持冷静,绝不受拉拢。他贯彻开悟之道,顽强抵抗身为恶魔的女
性诱惑,因此我们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们输了。
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日向大哥坚定不摇的个人世界,就连今日子都无法进入的日向大哥的个人世界。
(……令人烦躁。)
相遇至今已将近半年,我却完全不了解日向大哥,这让我感到烦躁。
(难道说,我并不是认为「受到今日子喜爱的日向大哥真令人羡慕」,而是觉得「受到日向大哥守护的今日子真令人羡慕」?)
我也曾建立起这样的假设。另外——
(要是变得像日向大哥真正的妹妹,或许我就满意了。)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是在前阵子的私奔中,我明白这个假设也是错的。日向大哥把我当成真正的妹妹一样重视并守护着我,虽不甘愿还是陪我私奔,并说服我回家好好沟通。
(……果然令人烦躁。他明明不喜欢我……)
日向大哥只对佛像感兴趣,认为女性是应该避开的恶魔,而且绝对不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世界,然而当他不知是出于佛的慈悲或慈爱或别的什么而温柔对待我时,我就会感到更加焦躁。
至今为止,「对我不感兴趣的人」并不存在。每个人都想得到我。这明明是我厌恶男性的原因,也是喜欢上今日子的原因……
(啊,我这个人怎么会有这种双重标准!优柔寡断也要有个限度。我好像变得不像自己一样,到处横冲直撞。)
现在我因为日向大哥对我没兴趣而感到焦躁。然后,我就是忍不住想让日向大哥理会我,希望他对我产生兴趣。
(我竟然会有这么懦弱的想法……!)
连我都对自己感到难以置信。
当日向大哥说愿意陪我一起私奔时,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好高兴。当我在学校前方看到日向大哥时,明明想用平时的木然表情隐藏起自己的真心,但无法掩饰的心情却流露了出来。我心想遇见日向大哥真开心,而忍不住泛起微笑。
『早安,日向大哥。』
今天早上我也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句话。在晨光中看到日向大哥的脸,对我来说就是这么开心的事情。
这是有理由的。
私奔那天,逃到深山旅馆过夜的那天晚上,虽然我没有告诉日向大哥,不过我做了恶梦。
那是个被日向大哥弃于不顾的梦。
(日向大哥明明没有陪我私奔的理由,而我总是以凶恶的态度对待日向大哥,所以即使被他丢下不管也无可奈何。就算他勉强陪着我,但什么时候逃掉也不奇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想的心让我做了那个梦。
我在梦里不安又悲伤,不过也有种干脆死了心的觉悟,觉得这是既无奈又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日向大哥「不可能」陪在我身边。)
这像是一种奇妙的确信。
接着,当我因晨光刺入眼中而在被窝中睁开眼睛时,就发现理应睡在旁边的日向大哥不见了。
『……他逃走了呢。嗯,这在预料之中。我不惊讶也不沮丧,因为我不会因此而觉得寂寞。』
我离开被窝,心想:好啦,接下来要怎么自己一个人逃跑呢?先确认今天的天气吧,如果是晴天就搭计程车走山路,假如下雨就下山到城里去,透过铁路移动比较好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向缘廊。
『……咦?拉门开着?』
就算九月初的气候仍带有暑意,山中的夜晚还是会变凉,所以我昨晚应该确实关上拉门后才入睡。是日向大哥逃跑时,打开拉门就离开了吗?我困惑地来到缘廊。
日向大哥就在那里。
『……咦?他没有逃跑?』
我不由得发出惊呼声。我就是惊讶到这种程度。
天气很好。黑夜已经离去,早晨的阳光照入庭院内。在这个荒凉至极的山间旅馆,光影从那宛如丛林的绿荫中穿过枝叶,洒落在裹着棉被躺在缘廊上、一身浴衣装扮的日向大哥身上。
(他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这是个巨大的谜团,于是我回头看了一下房间内。
我跟日向大哥的被褥之间,放着充当堤防的一卷棉被。那条卷起来的棉被昨晚明明处在蛋糕卷的状态,现在我一看,发现它变成被压扁的蛋糕卷了。
(……难道说,我在翻身时越过那条棉被了?)
昨晚我好像梦到了水球比赛,也有数度越过对手身体的记忆。我看向自己的浴衣,发现睡前明明穿得整整齐齐,现在却紊乱得超乎寻常。也就是说,我半夜时肯定一直滚来滚去。
(难不成日向大哥是因为我滚过去而无处可睡,才移动到这里?)
就算我滚过去,他明明也可以不用在意,或是移动到房间角落就行了,为什么需要特地移动到这种地方?我半带讶异地跪坐在日向大哥枕边。
即便我在身边,日向大哥依旧动也不动地呼呼大睡。他的眼窝有些凹陷。
『还没醒呢……他是不是累了呢?』
日向大哥没有反应,所以我有些大胆地试着再靠近些。
为了写暑假作业而在今日子家过夜时,曾在蟑螂出没后发生种种事情而害日向大哥晕厥过去。或许是因为这些事,记得他当时是带着眉头紧锁的苦闷神情睡着的。
但是现在的日向大哥因太过疲倦而酣睡着。由于他没有做梦地沉睡着,虽然眼窝有些凹陷,但神情十分安宁。在叶间光影的照耀下,垂在睫毛前端跟发尾的朝露闪闪发光。他的身体
因山中寒冷的清晨空气而微微颤抖。
『好冷……日向大哥,睡在这种地方不冷吗?』
我触碰他苍白的脸庞,发现很冰冷。看来他果然会冷。
(希望他别感冒……要把他扛回棉被里吗?日向大哥的身高略高于一百七十公分,普通体型,所以大约六十公斤多一点?若是以我能在水球社练习中背着超过八十公斤的学姊做深蹲的背肌力,要搬运他应该不是问题。)
我做着各种计算,同时一直碰触日向大哥的脸颊。这是因为晨曦太过美丽,让我觉得或许是梦的后续,日向大哥在这里的事情可能也是一场梦。刚才我一度确信日向大哥不在了,所以还无法接受日向大哥就在这里的事实。由于梦到被日向大哥抛下的梦,由于深信被抛下是理所当然,所以日向大哥人在这里反而让我感到太意外,而迟迟无法相信这是现实。
(当下在眼前酣睡的日向大哥,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被抛下的潜意识而看到的幻觉?)
仗着日向大哥没有睁开眼,我碰触了他好几次,不过日向大哥根本没有醒来。他陷入完全的熟睡中。
『他没消失。这不是梦……日向大哥没有逃离我身边呢。』
总算确实感受到这件事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缓缓从眼眸深处涌现,我连忙揉了揉眼睛。
(这、这是什么?我为什么哭?不过是没有被日向大哥抛下罢了,为什么要哭?)
不论怎么揉眼睛,泪水始终没有停止。
在眼前沉睡的日向大哥被晨光包覆着,看起来甚至像是来自神明的某种赠礼。因我而来到缘廊,以至于受冻的冰冷苍白脸颊令人心生怜爱。
没错,我对此感到「怜爱」。
对方明明是男性,明明是日向大哥。
感觉到这点的瞬间,我已做完那个动作。
我完全无意识、仿佛被吸过去般弯下身,将嘴唇凑近日向大哥的脸部上方。我的头发垂落,宛如帷幕,抑或像牢笼一般覆盖住两人。
在我的头发遮盖下,看不到外头的景色。我陷入好似这个世界中只有我们两人的错觉。紧张跟寒冷让我的身体在刹那间颤抖了一下。
我颤抖着将唇凑近那为我受冻的脸颊,发现那实在太过冰冷,无法想像这是人类的肌肤。但是那个感觉足以让我全身的血液沸腾。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瞬间后退了五公尺左右。
脑中嗡嗡作响,我无法理解自己做了什么。
我竟然会亲吻日向大哥?为什么?我明明厌恶男性啊!我明明喜欢今日子啊!
我太过喜欢今日子,所以拿日向大哥来凑合?不对,不可能,虽然眼睛的部分有点像,但这两人基本上不太相似,而且今日子天真烂漫,日向大哥则爱讲道理,个性截然不同,两人一点也不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我?对日向大哥?……我、对日向大哥……?)
怎么可能!
我想着怎么可能,并摇了好几次头,但是看到本以为已离去的日向大哥裹着棉被睡在缘廊上的瞬间,有某种情绪涌现在胸口。
那时候涌现心头的究竟是什么呢?炙热、令人难受、宛如会划开身体般痛苦而心疼的情感。假如那就是被称作爱情的感受,这表示我喜欢日向大哥吗?
(难道说……怎么会,不可能!)
即便否定,堵在胸口的火热疙瘩也没有消失。
难不成我喜欢日向大哥?
(万一真的是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从远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睡
在缘廊的日向大哥。
我没有靠近。除了在昏暗的房间一角看着被光芒包围的日向大哥以外,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日向大哥的兴趣是佛教,梦想是开悟。他至今都说女性是妨碍悟道的恶魔,一个劲儿地将之阻隔在外。
假如我喜欢日向大哥,我的心意会困扰他。
我想我大概喜欢日向大哥,既然如此,我不想让日向大哥困扰。
『我……要当作没这回事。不管是我的心意还是什么,都得当成没有这回事!』
我逃也似地钻回被窝。我觉得只要再次睡着,刚才醒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梦。
可是不管怎么想,那都不是梦。
还有一件事情也不是梦呢。
私奔结束的那晚,一切都结束后,我在高级饭店的房间中跟日向大哥单独谈话。我打算压抑自己的情感,而且非得压抑不可,但是我却对日向大哥……而且那时我偏偏是直接面对面地亲吻了「虽然因疲倦而意识有些朦胧,但姑且还算处于睁着眼睛的清醒状态」的日向大哥……!
日向大哥好像认为那说不定是梦。我也希望那是梦。但是很遗憾,我知道并不是。
如果是梦的话该有多好……我明明能够完美地压抑并掩饰对今日子的感情,长达四年间都假装成她的好友,却懦弱得克制不住对日向大哥的情感,真希望这样的行为只是一场梦。
为了让这件事顺势跟梦混杂在一起并进而遗忘,我认为别见面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跟日向大哥保持距离,试着躲避他以便尽可能不要碰到面。但是我们就读同一所学校,当然会意外碰上。应该说,我总是无意识地寻找着日向大哥。
而找到日向大哥,日向大哥也注意到我后,就算我想克制,脸上也会绽放微笑。我会不自觉开心地微笑起来,对他打招呼。在那种时候,日向大哥的脸上会清楚浮现困惑的表情。我明显让日向大哥觉得困扰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意志坚强,不过原来我这么优柔寡断。我不想害日向大哥为难,却又遏止不了喜欢日向大哥的这份情感……)
该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矛盾呢?
我在被窝中无止境地思考。为了集中精神,我用棉被盖住头,完全隔绝来自外界的声音与光线,一直想一直想……接着我总算得到一个结论。
「没错。我要好好面对日向大哥,正式谢谢他陪我私奔。而不管是在饭店里亲吻他的事情,还是这阵子我异样的亲切态度,全都归结成『对他陪我私奔的感谢心情』吧。这样一来,日向大哥就会认为我对他的心情不是『爱情』而是『感谢』,这样他就不用为悟道、烦恼障之类的事情困扰了。就算我不小心差点对日向大哥微笑或脸红,展露出对他有『爱情』的迹象,也能辩解成『感谢』。就跟把对今日子的『爱情』掉换成『友情』一样,我早就习惯做这种事了,一定能做得很好。」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而且就跟我对今日子的情感一样,只要在假装成朋友来掩饰的期间,设法找到自己心意的妥协点,在被对方发现之前忘得一干二净就行了。
「好,决定了……今天我要跟日向大哥道谢!」
我总算从早已皱得不成样的棉被中起身。
与以往的早晨不同,今天的我紧张不已。
什么时候会碰到日向大哥呢?会在通学路上、校门口还是下课时间的走廊上呢?
结果都没遇到。推延结论不符合我的个性,为了尽早让焦躁的心平静下来,我决定前往日向大哥所在的二年C班教室。
然而日向大哥不在教室里。日向大哥的朋友、佛像爱好会的不知是高野学长还是比睿学长人倒是在(我不太会分辨这两个人),于是我上前询问:
「请问大哥……不对,日向大哥在哪里呢?」
「哎呀呀~你是日向同学妹妹的朋友第一号,三剑凛世学妹对吗~?」
娇小且有着菩萨脸的那个人,温柔而笑容可掬地对我说。
「你难道是为了跟日向妹妹有关的事来找他吗?我们收到联络说,日向同学来学校的路上扭伤脚踝,这会儿正在保健室。」
「保健室?他伤得严重吗?」
「不知道,这是听人转述的,所以我们现在还无法掌握状况呢~」
可恶,没特别留心的时候总是在校门口遇见,想见面的时候偏偏见不着,让人心焦难耐。虽然我考虑过根本不知道伤势如何就闯进去,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但我无法按捺住焦急的心情,于是还是前往保健室。
(要是不快点跟日向大哥道谢,我的心就不得安宁……!)
满腔都是这种想法的我前往保健室,里头只有保健老师一个人。
「……呃、咦?」
我的气势尽失,在保健室中东张西望。保健老师环抱双臂走到我面前。
「三剑同学,你在找什么吗?」
「那个,我听说日向同学的哥哥扭到脚,所以我来看看他的状况。」
「哦,你是来找日向今日子同学吧?日向哥扭伤了,为了保险起见,经过紧急治疗后就去医院啰。虽然他本人频频说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但他大概无法独自行走,所以日向妹以需要有人在医院负责挂号等理由,扶着他过去了。」
「咦,去了医院吗……?」
日向大哥在今日子的陪伴下前往医院,这也让我有点羡慕,不过更重要的是今天或许碰不到日向大哥了,一思及此我就烦躁起来,有种心脏被一把揪住的感觉。
(在医院会花上不少时间,他今天大概不会来学校了吧……)
带着焦躁到极点的心情,我无可奈何地离开保健室。
接着,就在我依旧焦躁的情况下,第四节课结束了。今日子还没回来。
此时值日生前往教职员办公室拿回装有茶的茶壶。有些学生会把茶倒进杯中,拿到教室里自己的位置上吃便当,也有学生会拿着便当到别班、顶楼、中庭或学校餐厅享用。
我大多会带奶妈为我准备的便当。以前用的是茶道野点(在野外煮抹茶)用的小型黑漆三层便当盒。现在天气热,所以用的是通风效果优异的大分·别府制作的高级竹艺便当盒。我是个肚子很容易饿的水球社社员,所以便当的分量颇多。由于爱吃的今日子总是期待能分得奶妈自豪的超甜玉子烧,我都会请奶妈多装一些,因此我的便当用的便当袋尺寸稍大。
但是今天很遗憾,奶妈一早就因热感冒而卧床休养,所以我预定在学校的自助餐厅用午餐。因为情绪焦躁,我没有食欲。但是如果现在不吃,在水球社活动时空腹就难以使出全力,所以我放弃寻找日向大哥,前往学校餐厅。
学校餐厅是可以同时容纳约三百多人的巨大空间。长桌两侧有一大排摺叠椅,自助餐厅的吧台上排列着各式各样的菜肴,动线设计成把想要的食物拿到托盘上,最后再付钱的方式。
我拿了可颂、嫩煎猪排和凯萨沙拉,在收银台付完帐后,从饮水机装了一杯水,接着开始寻找空位。
学校餐厅相当宽广,而且有开冷气,带便当的学生们会聚集于此,因此在炎热的今天人潮十分拥挤。我前往学校餐厅的时间已经相当晚,虽然一方面有已经用餐完毕,正在归还餐具的学生,却也有还在寻找座位的学生,处于客满状态。
不只因为见不到日向大哥而烦躁,竟然连找座位都逼得我焦虑不堪,今天的我是遭到诅咒了吗?(不可能,虽然我确实也算心里有数,明白可能会诅咒我的人物=根雪绯影就是了。)
这个被诅咒的我总算找到一个单独的空位,因此快步走向那里(一般同学都会跟几个朋友一起来学校餐厅,这种团体想找的是能坐在旁边或面对面围坐的空位,因此相较之下单独的空位比较容易找到)。
忽然间,我的目光盯着坐在空位旁边吃山药乌龙面的人身上。那该不会是……日向大哥?
我瞬间后退。明明先前那么拼命地到处寻找日向大哥,一旦寻找的人在眼前出现,身体却又不肯前进,这是怎么回事?至今我明明会在看到日向大哥时浮现微笑,然而一旦绷紧神经,决定要「去见他跟他道谢,以『纯粹感谢』的形式了结对日向大哥的迷惘思绪」后,为什么反而不自觉地犹疑起来呢?
现在的我心中充满一股逃跑的冲动。打水球时无论面对怎样的强敌都毫不退缩的我,现在竟然感到畏惧!
在水球社遭到敌方防守的时候,竭尽全力突破就对了。凭我的体能跟力气,要胜过他人挤到前头并不难。然而现在为了往前,所需战胜的人却是自己。要胜过自己远比胜过他人困难,因为人既无法逃离也无法蒙骗自己。
(本……本小姐我……竟然无法往前一步!)
我拿着放有嫩煎猪排等食物的托盘,惊愕地呆立当场。
就在此时,一个同班的女生从不远处热心地朝我挥手,大声呼唤:
「啊,三剑小姐!那边的位置是空的喔!在日向同学的哥哥旁边!」
呜咕,还真是感谢你的热心提示喔!
接着,日向大哥因这道声音抬起头
。我连别开视线假装没注意到的余裕都没有,就跟日向大哥的目光交会了。
「啊。」
日向大哥明显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就这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眸,露出仿佛想问我什么事情的眼神。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因为最近日向大哥总是露出这样的目光。
『那是梦吗?还是说,那不是梦?』
他显然想问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亲吻他的那个夜晚的真相。
『假如那不是梦,你又是出于什么想法而对我做出那样的行为?』
也可以预想到接下来会有这个疑问,而我则打算回答:
『那只是一种表达感谢之心的方式,所以你不用那么在意喔。』
就是基于这样的意图,我才会一直寻找日向大哥.
没错,那是单纯的感谢。并不是什么好感。我很明白要踏上悟道之路的日向大哥会拒绝来自女生的好感,也很清楚这会造成日向大哥的困扰。我不是笨蛋,所以我知道要把不小心在我心中诞生的「好感」替换成「感谢」,这无论对日向大哥或者我自己都是最佳方案。
我正是为此而来到这里。为了斩断自己内心的纠葛,我才会寻找日向大哥。现在如果不上前,我跟日向大哥都会持续迷惘着,无法迈步前进。以本小姐三剑凛世的自尊立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为了自己而拖住日向大哥在开悟之道上的脚步,抱住他的脚试图挽留他的行为。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用力踏出一步。日向大哥的脸上浮现困惑之色。
「啊、呃、嗯,请坐。」
为了不给旁边座位的人添麻烦,日向大哥本来就将自己的托盘放在身体正前方;但是我一过去,他就一派自然地将托盘挪到更旁边。日向大哥大概没有留意到自己这种细腻的温柔与体贴,正是因为他没有留意到,这类细腻温柔的累积才会引起我对他的好感。我想日向大哥应该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吧。
日向大哥连为什么今日子会这么仰慕自己都不明白,总是感到疑惑。从我的角度来看,那是日向大哥对今日子无意识的温柔与体贴所带来的理所当然的结果,因此刚开始我把这视为围绕在今日子身边的情敌所带来的威胁,而导致我产生拉拢并排除碍事的日向大哥的想法。
没想到因此接近日向大哥后,我自己的心却被他夺走了……
(不过这是该尘封的心情,是必须用感谢这个词来替换、掩饰的心情。)
我已经下定决心。
「……谢谢。」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后,我在日向大哥的身边坐下。日向大哥没有跟我视线相交,他一直埋头吃着山药乌龙面餐附的白饭配渍茄子。
日向大哥的侧脸果然很普通。该说是没有多余的配件吗,就像佛像一样光滑端整。基本上他一脸木然,所以难以解读他的心情,但是从视线的动向来看,他的目光飘移不定。
(日向大哥感到不知所措。坐禅后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杂念的那个日向大哥,现在被我害得不知所措。我不能再做出让他在悟道之路上迷途的事情。)
我鼓起勇气转身面向日向大哥。
「……你的脚还好吗?」
「咦?」
对我的搭话,日向大哥出现明显的在意与动摇。他的视线依然没移到我身上,拼命想故作镇静地回答:
「啊、喔,你知道我扭伤了啊?」
「我从不知道是高好学长还是比敬学长的口中听说了。这么说来,总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人,今天不在餐厅里呢。」
「他们不知道我会不会从医院回来,所以先在教室里吃。他们本来打算如果学校餐厅很空,就跟我一起坐在这儿,然而人潮众多,他们说不用餐的人不能霸占位置,就先回教室去了。」
在明明这么拥挤,还是有学生只喝果汁、摊开笔记本念书的这种状况下,我觉得这类谨守礼仪之处真的很像日向大哥的朋友会有的行为。
顺带一提,我跟日向大哥说话时,坐在四周的男生们就开始闹哄哄地望向这边,并窃窃私语。
「呜喔喔,是三剑,暑假结束后第一次看到她!就把今天定为我的幸运日吧!」
「可是,为什么三剑会跟那种普通的男生说话?」
「那是日向今日子的大哥吧,因为是好友的哥哥,才会跟他讲话吧。」
「原来如此。妹妹跟她的朋友都是美人,要在前世积多少功德,才会有这么美好的人生等着我啊?我要不要也来信佛教呢——」
那些人尽是乱说话。他们怎么都不懂呢?我之所以受到日向大哥吸引,就是因为日向大哥完全不是会带着那种不良居心行动的人。
「……对了,日向大哥。」
对我来说,他们才是跟路边的狗屎一样毫无意义的存在。我假装没听到,只看着日向大哥然后对他说:
「你从医院回来,表示扭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嗯,医生说只要用贴布固定,不要乱来的话,可以正常走路没关系,大约一个礼拜左右就可以慢慢痊愈。」
日向大哥回答到这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我。
「啊,这么说来,你还没遇到今日子吗?」
「咦,今日子?」
「医院里有看起来很可口的手工面包店,她说想跟凛世一起吃而买了一大堆,所以应该去了你的教室。你们没遇到吗?」
「难道说,日向大哥认为我之所以找你说话,是为了问『你知道今日子去哪里了吗』?」
「不然呢?」
「我又不是今日子的跟踪狂,不会明明没事还追着今日子到处跑。我有事找日向大哥,所以才会跟你说话,懂吗?」
「你有无关于我妹的事情要找我?」
日向大哥有些警戒。抱着马上让他从这份疑惑中解脱的想法,我开口说:
「我想跟你道谢。」
「道谢……?」
「感谢你陪我私奔。」
我宛如读诵写在纸上的台词一样,努力在这么说时尽量不表现出内心的感情。听到「私奔」的瞬间,日向大哥的视线游移了起来。
「……那个,说到私奔……如果方便的话……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预料之中的疑问果然来了。我一急日向大哥八成也会跟着急,所以我尝试在回答时保持彻底冷静:
「是最后那一晚的事情吧?」
「啊……呃、对。」
日向大哥很紧张。他紧抿着唇,等待我的答案。
「就是我……」
要是大声说出来,按刚才的情况来看,我想日向大哥可能会遭到周围男生下什么毒手,于是我在此时为了保持冷静而先喝一口水,接着把音量降低约两级,将嘴唇凑近日向大哥耳边悄声说:
「……亲吻日向大哥的事,对吧?」
「呶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日向大哥发出奇妙的惨叫。他因太过惊吓而整个人往后仰,从学校餐厅的摺叠椅上摔下。
「日向大哥,你还好吧?」
我没想到他会惊讶成这样,连忙扶起倒下的摺叠椅,接着看到日向大哥好像因为无法使用扭伤的脚而难以自力站起,因此我支撑着他,让他再次坐到摺叠椅上。
「呜喔喔喔!竟然能被三剑抱住侧腹,竟然能让她紧紧贴住,日向这混蛋——!干嘛不以非悟道方面的意思成佛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男生喧闹了起来。因为今日子的缘故,日向大哥常常遭到素不相识的人诅咒,但被我害得又遭人诅咒,对他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幸好他本人好像已经习惯了,看起来不太在乎。
「抱歉,我刚才好像听到幻听,结果慌了手脚。」
坐回摺叠椅上的日向大哥仿佛想赶开什么似地用力摇头。我在他的耳边细语:
「那不是幻听,我的确这么说了,而且那也不是梦。我确实亲吻了日向大哥。」
「喏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所以说,不要动不动就倒下去!」
我支撑住日向大哥的背脊,这次在他倒下前顺利加以阻止。
「希望你别误会,那并不是因为好感之类,而是出于感激之情,绝对不会超出这个范畴。正常来说,他人放弃上学陪同自己私奔,会有那种程度的感谢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吧?」
靠着打水球锻炼出的肺活量,我连往后仰的空档都不给日向大哥,毫不喘息地说完台词。
日向大哥听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脑袋好像暂时转不过来,因而愣在那里。接着,他似乎一点一点地慢慢理解了。
「……喔、哦,原来如此。」
日向大哥带着彻底放下心来的表情数度点头。
「这、这样啊,也对呢,是我想太多了,凛世家从事贸易业,应该会在宴会之类的场合跟外国人来往,所以亲吻是用来代替招呼的吧。身为佛教男的我,一不小心就因日式的思考而困住自己……」
日向大哥苦笑着抓头。这就是我目标中的结果……明明如此,然而日向大哥太过明显地露出放心的表情,在我的胸口引起阵
阵骚动。
没有被我喜欢,竟然让日向大哥感到如此安心。照理说我是想让日向大哥放心,却又因为他的放心而满心郁闷,任性的脾气让我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应该开悟的不是日向大哥,而是我。明明处在必须谨言慎行的立场,也做好这样的觉悟才来到这里,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心生犹豫?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想怎么做。)
我烦恼地陷入苦思。目前我唯一深刻理解的事,就是我若抱持着好感,对日向大哥来说是个困扰。清楚地目睹并理解到这点,让我的胸口产生一种几乎被撕裂的痛楚,但我也明白自己必须默默承受。即便我的个性任性妄为,还是得为了日向大哥彻底守住最后的自尊。
(……放弃吧,日向大哥对我没有任何特殊的想法。我不能把自己单方面的心情,强加于他身上。)
我抓住盛着嫩煎猪排的托盘。
「……那边的位置空出来了,我要移过去喔。」
「啊、好,再见。」
日向大哥不甚在意地回答。再会了,这样以我的方式做出的诀别就结束了。此后日向大哥对我来说是值得感谢的朋友的哥哥,而对日向大哥来说我则是妹妹的朋友之一,仅此而已。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为什么眼眶好热,眼泪似乎快掉出来了。我不能在学校餐厅哭出来,也不能让日向大哥看到眼泪而造成困扰,所以我连忙起身准备离席,就在这个瞬间——
「啊呜,水……!」
日向大哥突然呻吟一声。他拿着杯子,似乎在喝水,但他的手在颤抖。
「抱、抱歉,凛世……!」
他为什么那么惊慌失措,又为何要向我道歉呢?我困惑地观察桌面。
在日向大哥的托盘另一侧,还有另一个杯子。我轻呼一声,也发现问题所在。日向大哥为了我稍稍挪开托盘,而我就将自己的杯子放在那里。日向大哥似乎是误拿我那个放在伸手可及之处的杯子,喝了里头的水。
「真的很抱歉,不好意思,我是不小心的!」
日向大哥拼命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到这种程度呢,我不太明白。
「……?没什么关系啊,我再装一杯就好了。」
「这、这样就好了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更生气呢。」
「你觉得我是为了水被喝掉这点小事就会暴怒的讨厌鬼?」
「不是那样……」
日向大哥移开视线,因此我无法藉由眼神解读他的心情。
「凛世厌恶男性又有洁癖,我以为你会排斥这种事情……」
由于室内活动派兼学者气质的日向大哥没怎么晒黑,所以能清楚看出脸色的变化。此刻,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我的脸也突然跟着发烫。
「咦……等、等等?」
我连忙按住自己的脸。好烫,比水球比赛刚结束时还烫。这表示我现在绝对满脸通红。我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却因为日向大哥的反应,害我不小心也跟着在意起来。
(他说我会排斥什么?「这种事情」是指什么事情?)
我慌张地在桌面上寻找答案。放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杯喝剩一半的水。
那一瞬间,我理解到日向大哥为何会对此过分顾虑。
(间……间接……接吻!)
我不由自主地按住嘴唇。
我、我在惊慌些什么啊,三剑凛世?不过是个吻,我在投宿旅馆的早晨(脸颊)跟待在饭店的夜晚(嘴唇),不是已经对日向大哥做过两次,早就有经验了吗?照理说,没必要事到如今才因为间接接吻这种小事慌乱成这样啊?
啊,该不会是因为日向大哥脸红了?在旅馆早晨的那时候,日向大哥还在睡所以没反应;在饭店夜晚的那时候,我马上就从日向大哥眼前消失了,没有仔细看他的反应。
现在我首度见到日向大哥的反应。或许是因为日向大哥脸红了,我才会手足无措成这样。
而日向大哥对旅馆早晨的那次没有记忆,至于饭店那晚的事情,就算从我口中听到真相,他好像也因为当时神智不清而感觉类似梦境,没有真实感。但是刚才的间接接吻完全是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清清楚楚意识到的亲吻。
追根究柢,日向大哥为什么要因间接接吻而脸红呢?照理说他对我应该没有任何特殊想法才对?女生对日向大哥来说,不就只是妨碍悟道的恶魔吗?就算跟那样的女生间接接吻,不就像接在别人后头喝饮水机的水而已吗?
还是说……这表示我喜欢他也无妨?
我窥探似地看向日向大哥。日向大哥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一如附着在杯上的水滴流下一般,我背部也流淌着冷汗。我果然无法放弃。烙下那一吻时的心情,无法用感谢一诃简单带过。
「……我无意妨碍你悟道……」
我拼了命地挤出声音,发出的是微小嘶哑的呻吟。
「说什么女子是恶魔,总是怪到别人头上,日向大哥不也害我深深迷惘了……这、这都是日向大哥的错喔……!」
我只说完这些就难为情了起来,拿起托盘想尽早从日向大哥眼前消失。就在此时,日向大哥带着惊讶的神情抬头看着我说:
「啊,凛世,等一下。」
「咦……什、什么事?」
难道是要给出「回应」了吗?我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我的心里忐忑不已,脸颊烫得要命:心脏跳动得好像要爆炸一般。脑中血管如擂鼓般猛然搏动,我有种仿佛整颗脑袋都要炸掉的感觉。
日向大哥用真挚的眼神注视着我,冷静地问:
「抱歉,刚才我面向另一边,没有听清楚。你说了什么?」
……啥啊啊?
「谁谁谁谁谁要说第二次啊!一次就给我听清楚啊,你这个笨蛋!」
全身血液瞬间逆流,我尽情怒吼之后,就从日向大哥眼前溜掉了。日向大哥讶异地眨了眨眼,嘀咕着说:
「果、果然是因为水的事情生气了………」
笨蛋,才不是呢,才不是那样!
才不是这样——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传达给他知道。现在的我无法将这件事说出口,不由得瞪了日向大哥,所以他显得更加畏缩了。日向大哥顾虑着我的那份温柔,再度让我的胸口为之一紧。
我的心脏无法负荷了,今天就先撤退,但是我早晚会得到无可动摇的勇气,再次挑战,然后我一定要传达……告诉他那晚的亲吻真正的意义。
「我要战斗!」
比起胜过他人,胜过自己是更加困难,因为能为这场胜负加油的只有自己。但是,我总有一天要战胜自己的心情,加油吧,三剑凛世!我如此鼓舞自己,同时想着得更加打起精神才行,于是又点了一份嫩煎猪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