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捏捏 轻轻盈盈 干干脆脆
全体集合
平平堂
不管是顽皮小鬼还是好朋友
大家跟在妈妈的后面一起来
开开心心地
一起来购物
平——平——堂——
扩音器正播放着「平平堂」的主题曲。
平平堂是滋贺县民的御用超市,不知为何,滋贺县内的JR线车站前面一定都会出现这家超市。
大家都说平平堂的商标——红鸽与黄鸽于绿地上展翅——跟伊藤洋华堂【译注:隶属于7&I控股的零售企业,曾为7-Eleven便利商店的母公司。】的商标十分雷同。
七月上旬,再过两个星期就放暑假了。
我是个十七岁的在室男。
处男So Young【译注:日本乐团「GOING STEADY」于2002年发行的单曲。】的我跷掉了母校今天举行的文化祭(又称长政祭),跑到平平堂长滨站前店。
我生长的湖北地区,属于滋贺县东北部米原到西浅井的这块区域(滋贺习惯将县内分成湖东、湖西、湖南、湖北四个区域来称呼)。
湖南邻近京都与大阪,平常就给人一种大都市的氛围。
而湖北给人的印象,则是充满文化气息的落后地区。名字里有「北」字的土地总给我一种阴暗沉闷的感觉,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字面上会让人联想到「败北」两个字。
湖北是一块与北陆之间的连系远比京都或大阪来得强的土地。JR北陆线与北陆公路仿佛像是在证明这项事实般,南北纵贯湖北地区的平原。
从地理位置来看,地图上用以划分太平洋侧气候与日本海侧气候的分布曲线刚好就通过这一带。整年总是灰蒙蒙的湖北天空,正是这块区域属于北陆一部分的最佳写照。
这个交错着众多街道的交通要地,在历史上也是进行过多场战争的土地。许许多多造访此处的外地人烧毁民家、践踏田地,然后行若无事地离去。
据说似乎就是这样的风土民情,使得湖北人对于外来者的态度相当古板,而且个性阴郁沉闷,总是在瞪别人。毕竟是战国时代传承至今的内在气质,我也常被人指摘个性有点阴沉,不知道头脑在想些什么。
我就读的县立浅井高级中学是湖北首届一指的升学名校,像文化祭这类与课业无关的活动都会集中在第一学期举行。换句话说,第二、三学期才是用来努力学习的。
浅高并没有体育祭或运动会,而是改为举办「夜间健行」。听说这个活动是源自于旧日本军的军事训练,学生得在一个晚上走三十公里以上的路程,某位畅销作家也因为把类似的例行活动拿来当成作品的题材而声名大噪。当然,早在我成为高中生之前,这项活动就已经存在,而亲子两代都是浅高出身的家庭,也有不少监护人会来当义工协助活动进行。
我老爸也是浅高毕业的,不过记忆里,我们不曾谈论过夜间健行的话题。
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是我父亲不仅对儿子漠不关心,还是个极端沉默寡言的男人。
父亲是学生运动的余党,典型的马克斯主义者。听说他从高中时代就参与左翼运动,在这个领域算是小有名气。大概是因为夜间健行遗留战前精神,与他的思想信条不合,他才会无法赞同吧。
第二个原因是我没有参加夜间健行的经验。前两次的夜间健行,我都随便扯个谎跷掉了。
乡下的明星高中,其向心力之紧密是都市人不太能够想像的。县政府与市公所的高官绝大多数都是这所高中的校友,还出了不少当地经济界与政治界的人才,因此推动这个地区发展的都是这所高中的学生。
向心力是从日常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逐渐加深的。比方说……
如果有高中学长姐在县政府任职,当天之内就能够拿到平常得花一星期左右才会下来的公文。
如果市长候选人是母校的毕业生,学校就会在选举期间前寄出彩色印刷的明信片,介绍这位校友有多么优秀。
这类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加深乡下升学高中的向心力,并使同伴意识变得越来越牢固。
想成为团体中的一员,最重要的就是同伴意识——大家共同拥有的青春回忆。
「参与那场传统活动辛苦得要命,但还是克服了。」
这种共同的回忆话题,能将陌生的人们连系在一块,一步步植入同伴意识。因此,那场愚蠢的活动是必不可缺的。
我借由不参加夜间健行一事,抗拒这种向心力。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常有的、反社会的态度。
我要反抗全盘否定十几岁孩子该有的感情、乡下升学高中特有的考试教育。
在探讨年轻人的情绪不稳定时,学校会用教刊式的解释带过:对于自身未知的攻击性所产生的恐惧。
不管怎样都能够说明,无论冠上什么理由,都能获得基本的认同。但说得极端一点,这种玩意儿根本就没有必要加以解说。
乡下小镇升学名校的同调压力,用尽一切手段使年轻人的感性逐渐钝化。
尽管形式不同,老师们同样运用类似学生运动中用来煽动年轻人的短文标语手法,灌输我们扭曲的优越感。
考上好大学。
等着你们的是幸福的未来。
如果是别所高中,想提升学力还是有限度的。
看看学长姐们的升学成绩。
去年考上京大的有十个人呢。
升学高中里那些不知怀疑为何物的少爷们与小姐们,轻而易举就遭到洗脑。心灵控制这玩意儿比字面上的意思还要更加难缠,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
话说回来,浅高的标语中最极致的,莫过于「长政魂」口号了。
浅高位在长滨市隔壁的浅井町,而长政魂则是起源于曾在湖北地区筑城而居的战国大名——浅井长政。
说到长政,有人认为他是一位殉义忘身的武将,但也有不少意见批评他只是个误判战局的庸才。大人们叫我们「要有昏庸武将的精神」,到底要我们如何是好?
尽管如此,一提到浅井长政,校长总是会讲到感动落泪。
每当校长在全校集会上谈及长政魂时,他的声音就会颤抖,脸上则是布满了眼泪和鼻涕。
「啊,浅井长政公……唉,长政公他咻噜(吸鼻涕),让阿市夫人及三名女儿逃出重围咻噜(同上)。所、所以各位同学咻噜(同上),也要有长政魂咻噜(同上),勤学努力咻噜(同上)。」
校长本身也是浅高的校友,绰号假发男。
来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戴着假发。不用说,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说到底,以为真相没人发现的就只有当事人而已。
假发校长很爱炫耀自己的宾士(C级)爱车,总是刻意把车停在距离停车场有一段距离的新校舍里。
停车场就位在操场旁边,看样子校长大概是怕棒球社成员击出的球打中爱车吧。
这种傍晚六点就结束练习的升学名校棒球社,自然是不可能出现从操场的一端把球打飞老远的强打者,校长那种疑神疑鬼的态度实在很让我火大。
不过周遭也是有不少受到长政魂感化的家伙,他们似乎对校长颇有好感。像那种会把英文单字本当朋友、戴着银框眼镜裙子很长的女生,包准就是这类人士。
我在这间将偏差值【译注:日本对学生学力的一项计算公式值,用来判断进入理想学校的可能性,类似台湾的落点分析。】的高低与人的价值划上等号的乡下升学高中里,算是个不会念书的烂学生,乡下升学高中的吊车尾实际上是相当悲惨的身分。
在关西,大学不如首都圈多,排名制度更不含糊。在这所学校,连关关同立【译注:关西大学、关西学院大学、同志社大学、立命馆大学的合称,为关西地区知名的一流私立大学。】或MARCH【译注:明治大学(M)、青山学院大学(A)、立教大学(R)、中央大学(C)、法政大学(H)的合称。】等几所大学都拼不上的学生,其价值是不会受到肯定的。这种人就像是空气一般,只是单纯存在于教室而已。
如果只是不会念书也就算了,偏偏我天生个性阴沉,倒是很享受在班上当个无名小卒。
总之,乖僻的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关在自我意识的牢笼里。在此同时,又把身体交给别扭到极点的心灵,厌恶那些歌颂青春的人们。原因非常简单,看到那些每天过得很快乐的家伙,就会让我的心发炎化脓。
乖僻两个字听起来是很酷,可是简单来说,那不过是高如圣母峰的自尊心,耸立在只有一丁点大的狭小心肠上罢了。
考完期末考开始准备长政祭的时候,还是有几名同学派给我一些工作。可惜我对这种出自同情、光有表面工夫的体贴很反感,所以文化祭的准备工作我全都跷掉了。
前几天班上一位鸡婆女还打电话到家里来,说是通知我假日要参加文化祭的准备工作。
鸡婆女的亲切
让人联想到宗教团体的传教,反而使我的心如同蚌壳般紧闭。于是我也没事先联络就溜掉,不去参加文化祭的准备工作。
我践踏了鸡婆女的好意,结果惹恼了班上的女生,完全被屏除在所有与文化祭相关的事物之外。如今回想起来,我一直都在坚持走孤僻的路线。
所以,我才会没去参加长政祭,跑来长滨车站前的平平堂。
说得更清楚点,我正在四楼的「快乐书房」站着看免钱书。
再说得更详细一点,我看的是一本叫作《欢迎光临巨乳小姐》的A书。
「(瞪瞪瞪瞪♪)感谢各位光临平平堂长滨站前店。今天是七月四日,红利点数增加两倍。敬请各位TOP卡会员,一如既往地在平平堂享受购物乐趣。(瞪瞪瞪瞪♪)」
店内响起广播声。
TOP卡是平平堂发行的集点卡,听说绝大多数的滋贺县民都有一张。
购物只要满一百圆就算一点,累积一千点就能换成一千圆现金。换句话说,只要累积千倍的点数,就能换回跟点数等值的现金。
令人敬畏,平平堂,真是一家大方的超市。
扭扭捏捏,轻轻盈盈,干干脆脆,大家应该都会聚集过来。
接下来,
就在店内播放第N次平平堂的主题曲时——
「田中,你不是田中吗!」
店里响起了一个听起来有点傻气却又低沉的粗声。一开始我没想到对方是在跟我说话,此时我正配合平平堂的主题曲晃动身体,手上仍拿着A书。
「喂,田中!」
一只粗得像圆木材的手臂勾住了我的长脖子。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对方就这么猛地收紧手臂。
「我、我不是田中。我姓新城、新城啦!」
「哦……歹势,是新城喔。好久不见,我都忘记了。是我啦,我是你的小学同学横泽。」
对方的语调比一般的关西人要平了一点,不过说话方式确实属于湖北腔。
手臂松了开来,我看向声音的主人。
对方穿着琵琶农业高中——农高——的深蓝色西装外套,这间学校的小混混比例之多,在湖北的高中里可说是超群拔类。
当时,真心以农业为志向的奇特年轻人并不多,几乎可以说等于零。
保留田园风景……应该说四周只有田地的湖北地区也不例外,进入农高就读的学生当中,有许多是来自各国中的不良少年少女。
「新城,好久不见啦,你的声音还是一样尖耶。噢,这件制服……你读浅高啊。这么说起来,你以前在班上可是第一名的高材生哩。」
鬼扯。
我国中的成绩顶多排全校第五十名左右。至于小学时代,虽然没有笨到不会念书,但成绩也只是徘徊在全校中上的程度。
之所以能够挤进湖北的名校就读,要归功于国中时去的补习班里一位兼差的讲师(滋贺大学经济系的学生)。他是个热血老师,在我准备考试的那一年出了异常多的作业给我写。
一个星期两次的课程,他每次都在下课后出得花三个小时才能写完的习题。
相当意外的是,我居然都老实地写完这些作业。
并不是因为我认真,而是那位讲师参加的是空手道社团,如果不做作业就等着接受铁拳的制裁。而高中入学考试程度的准备,只要反复练习,就能发挥超越实力的水准。
那些作业也展现了成果,就在逼近公立高中考试的期间,我的成绩提升到不错的程度。
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拜此所赐,我得以进入浅高就读。
眼前这位农高生个子相当高大,看起来应该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头发染成金色,发质有点受损。五官分明,眼睛很大。
而这位农高生最大的特征,则是那浅黑色的皮肤。
硬要举例的话,就是那种渔夫型的美青年。滋贺县位在内陆,理应没有人玩冲浪,不过眼前这名小混混的气质让我联想到冲浪玩家。
「对了,高材生新城,我下回要在『GAJYUMA-RU【译注:冲绳语,「细叶榕」之意。】』开演唱会。」
摸不着头绪的我带着土俑似的表情注视着青年。
「啊……你不知道地点吗?不要紧啦,门票背面有地图。」
我不知道的是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不是那个叫什么「GAJYUMA-RU」的地方。
「喏,门票。」
男人从LV长皮夹里掏出一张图画纸制成的门票。
「拿去,别客气啦。」
最后,我听话地收下了门票。
LIVE at GAJYUMA-RU
演出/寂寞巴塔哥尼亚海豚
时间/七月二十一日 晚间六点开场,六点半开演
地点/GAJYUMA-RU
门票写着上述内容。
「谢啦,来。」
农高生把右手伸到我眼前。
「呃?什么东西?」
「这还用问,当然是门票钱呀。」
惨了,这是「那个」——假借卖门票的名义向人勒索。我之前听说过,这里的小混混们都会在长滨车站前的闹区做坏事。他们会以巧妙的手段来抢钱,而勒索的对象,则是浅高或西高那种看起来很老实的学生。
我懂了。现下这种情况看在周遭人的眼里,只是两个同学在聊天罢了。
「两千圆。」
金发的农高生得意一笑。
「没、没有,我没钱。」
「嘿,少骗人了。」
他面带笑容这么说后,相当熟练地从我的制服裤后口袋里抽出钱包。
「搞啥啊,你还真穷耶,只有一千……和五百圆左右喔。」
不良少年的表情有些为难。真正的坏人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吧?弱者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可惜十七岁的我似乎没有看人的眼光,农高生接下来说了这句话。
「噢,你有TOP卡啊。」
五分钟后。
我们来到平平堂长滨站前店的服务台,读取TOP卡的点数。
一〇〇四点。
那是我小六的时候缠着父亲帮我办的TOP卡,卡片上有鸽子与绿地的商标图案。
无论刮风下雨我都会去平平堂,红利点数就这样一点一点累积下来。
与交换证一同递过来的全新千圆纸钞,就这样被那名自称「横泽」的农高生给抢走了。
「掰啦。我叫成俊,横泽成俊,是个鼓手。」
假同学横泽成俊高声宣告后,随即走进平平堂长滨站前店的破烂电梯。
西装外套的背面用绿线绣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的「4」,大概是去小混混的服饰专卖店订制的吧。不用说,制服裤当然也改成了大泡裤。
好啦。
我仔细看了一下门票,发现上面写着「一千圆」,对方用两倍的价钱强迫推销给我。
不再恐惧后愤怒涌上心头,我气冲冲地把垃圾桶踢飞,钢制垃圾桶「铿!」的一声。
正在采购的大婶转过头来看我,一脸「怎么回事」的表情。
继续待在平平堂只会让我不舒服。不用花钱就能纳凉的地方,我只想得到市立图书馆,图书馆也跟平平堂一样位在车站附近。
平平堂、图书馆、琵琶湖岸公园。
我跷课后会去的地方就是这三个选择之一,有钱的话偶尔也会去咖啡厅里坐坐。升学高中的学生都不打工的,可是他们也鲜少有这样的悠闲时光。客观想想,我这真是健康的逃学行为。
踏出平平堂的瞬间,我的身上出现了某种异状。
那就是——下腹部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我是那种只要感受到压力就会拉肚子的体质,也就是连江州长滨出身的石田三成都曾为此烦恼不已的神经性腹泻。
大白天就碰上勒索,当然会对我那脆弱的下腹部造成负担。
还有,描述得太直接也很恶心,接下来就用「块状物」来代表喷出的东西,而行为本身则以「逃脱」来表示。
我也有考虑要冲进平平堂的厕所里,最后仍决定作罢。我可不想再遇到横泽。
(努力忍到图书馆吧。)
捧着肚子走了大约五分钟,图书馆近在眼前。一走进馆内,我十万火急地往厕所直奔。
这时,我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是同班的女同学。
女同学——吉川由希子——看到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要去厕所就得经过大厅,而吉川同学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米歇尔,恩德的《吉姆波坦的火车头大旅行》。
「哈、哈罗。」
我们虽然是同班同学,我却从没跟她说过话。
我自己的内向个性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这并非我们两个没有接触的决定性因素。
吉川同学是升学高中里难得一见的不良少女。
那头深褐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看起来近似红色……部分学生都在背地里皱着眉头叫她「红毛」。
出席天数少
得几乎无法毕业。
裙子异常地短,底下露出两只又白又细的腿。
还有传闻说她并不打算继续升学。
吉川同学是乡下的升学高中里处处不合规定的少女。
而她在学校被当成特殊存在的另一项重要因素,就是她的美貌。
她有着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与直挺的鼻梁,细长的双眼充满理性与智慧,有时还会给人冷漠的印象。
来学校上课时,她常常趴在桌子上睡觉。红色短发下的后颈白得如蜡一般,又细又长。
那些把河合塾的偏差值排行榜当成朋友的男生,绝大多数就读浅高,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很有可能都在幻想自己与吉川同学发展出下流的恋爱故事,甚至每晚都在玩糟糕的游戏(应该啦),我当然也不例外。
那位吉川同学,此刻人就在市立图书馆里。也就是说,她跟我一样没去参加文化祭。
吉川同学没有回应我的招呼声,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是因为她正在听随身听的关系。我没有在户外听音乐的习惯,耳机流泄出细微的沙沙声。
近在眼前的吉川同学美得让人惊艳,就连取下耳机的动作都惹人怜爱,我不禁张大了眼睛。
「哦……你今天也跷头喔。」
吉川同学开口道。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自己国二时,曾亲眼看到一对南高的情侣结伴走进身障厕所里,印象中地点就在湖岸停车场的厕所。当天是初秋的周末,我去快艇停泊场钓鲈鱼,事情就发生在回家的路上。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想像着厕所里的情形,情绪异常兴奋。
那时才国二的我克制不住犹如伏流水般泉涌而出的好奇心,于是走到门边竖耳细听,耳边传来皮带金属扣发出的「喀啦喀啦」声响。
心头突然一阵恐惧,我拔腿就逃。
长滨南高中是一间盛传「男女关系混乱」的学校。
我也听过一个很扯的谣言,说体育仓库是淫乱性关系的温床。经过这件事情后,我便相信了这个说法。
这间图书馆里也有身障者专用的厕所。
要是演变成像那对南高情侣一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不不不,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这种事是不可能会发生,但我的心脏却越跳越快……,呃,这也多半包含了即将逃脱的块状物的刺激。
「啊、我要去厕所。」
吉川同学点了点头。
我尽可能故作平静往厕所走去,块状物开始在为逃脱倒数计时了。
冷汗沿着胳肢窝滴落下来。
打开单间厕所的当下,块状物的头已经突破通往外界的门了。
可能是安心导致情绪松懈,才会害我的肛门括约肌松弛下来吧。
(啊,还好。)
块状物并没有全部脱逃成功。块状物亟欲逃脱的猛劲只要稍微释放一点,就能让状况暂时稳定。
「唉,我就知道……」
检查之后发现,我的内裤沾到了块状物。
(只得扔了吧。)
我慢吞吞地脱下制服裤,然后扯下内裤揉成一团,丢进厕所里的垃圾桶。
双腿间凉飕飕的,我就这样走出厕所。回到大厅时,吉川同学不见了。
我到处寻找她的身影。
能够巧遇全年级最美的少女:心里自然觉得高兴,没道理不好好利用这场偶过,我想跟吉川同学聊一聊。
不过,原因不单是这样。
同班同学之中也有人跷掉文化祭跑来图书馆杀时间,这一点令我喜不自胜。说这种话很自私,可是我希望她也像我一样是个抑郁寡欢的人物。
会在非假日的白天看书的人,只有时间太多的老爷爷老奶奶。看样子,长滨市立图书馆的使用者几乎都是闲到发慌的老头子与老太婆,老人的体臭就像是死黏在柏油路上的口香糖,顽强地占据着图书馆内…….我这个高中生没那么勤劳,请假跑去京都或大阪玩。跷课后能够杀时间的地方,就只有街上的图书馆或平平堂之类的场所。明知道会让心情郁闷,我还是不得不往这里跑。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儿童文学区。想找个没有老人味的地方,双脚自然而然就往这里走了。再怎么说,老头子与老太婆是不会踏进这一区的。
摆放儿童书籍的一隅十分宽敞。
那里有扇高至天花板的窗户,正下方则是鲜绿色的沙发。一坐下来,便可看见大小不一的书架上摆放着色彩缤纷的儿童书刊。
吉川同学就站在陈列儿童文学全集的书架前。
「不好意思。」
我叫了一声,但是她没有回过头来。
「吉川同学。」
这次我用稍大的音量叫她。吉川同学总算注意到我的存在,此刻的她没有戴耳机。
「哦……是你啊。」
「你不参加长政祭吗?」
「不去。无聊死了。」
吉川同学望着窗外回答。
远方可以看到因采掘石灰而变得坑坑洼洼的伊吹山。那双凝视着棱线的眼神,看起来有一点寂寞。
「就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果然没错,吉川同学也有这种感觉。
然而情况跟我预想的相反,吉川同学面露诧异的神情。
「啊,时间到了。我待会儿要去京都喔。」
她将书放回书架上,看似慌张。
「去、去京都做什么?」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她。
吉川同学还是老样子,以一种像是看到怪东西的奇妙眼神望着我。我是不是惹她不高兴啦?搞不好,她觉得跟我说话很烦吧。
「去看演唱会。地点在『磔磔』,六点开始。」
磔磔是京都市区一家老字号的Live House -由于这家店经常出现在大榇贤二的随笔作品中,店名我曾听过。
原来是这样,吉川同学要去京都看演唱会。
我看待吉川同学的目光顿时彻底改变。
不一样。
我和她,完完全全不同。
京都这个城市对于住在关西偏远乡下的高中生而书,印象就是如此强烈。
出生于湖国【译注:滋贺县的别称。】的人最早接触的都市就是京都,没有例外。搞不好这座城市带给我们的影响,远超过东京或大阪。
湖北人并不认为京都是座古都。对我们来说,京都是朝气蓬勃的现代都市,是首都。
那座城市是一块让人不好意思造访、十分严肃正经的土地,给人一种「必须要有特殊资格才能进入」的印象。实际上也有不少人因为想住在京都,于是舍弃国立大学转而就读同志社或立命馆。
「我二十一号也要去看演唱会呢,地点在长滨,我有朋友在玩乐团。」
我想跟吉川同学再多聊几句,这个念头促使我吐出了这句话。当然,里头也包含相当程度的虚荣。
我稍微扭身,从口袋里掏出刚才遭人强迫推销的门票。
不知道为什么,吉川同学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我说你,继续穿着制服会被抓去辅导的,小心一点。掰,我走了。」
她正眼也不瞧门票一眼就离开了现场。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吉川同学穿的是便服。她一身T恤搭配迷你裙的打扮,的确是便服没错。
吉川同学的深红色T恤背面印着一个搔首弄姿的猫熊脸。猫熊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好像原智惠子老师笔下浪漫少女漫画中的公主一样。
(猫熊在「嗯哼」。)
目送吉川同学走出图书馆的出口后,我跑进厕所。
正想小便时,我才察觉到一项重大的事实。
裤子的拉链全开。
里面没穿内裤。
毛露了出来。
我猜,吉川同学一开始的困惑,就是起因于拉链全开这件事吧。
紧接着她的表情凝重,应该是看到冒出来的黑森林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滨市立图书馆的男厕里回荡着凄厉的粗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