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机影,拖着长长的灰白色的尾巴坠入了圣赫雷纳海。
在南海升起的两根水柱就是真电的墓碑。好几层波纹搅乱了海洋,而不久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海洋恢复了平静。
只有天空仍在喧闹着。
千千石钻过被击坠的真电之间,在敌方轰炸机编队后上方占位了。
那是已经果断执行了对世知原基地的轰炸、接下来只剩下逃跑的敌机了。用已经重复过几百遍的动作,千千石与敌人进行着肉搏,让其沐浴在了他三十毫米机枪弹的居合斩之中。穿破了敌机厚重的装甲,“炮弹”在敌机搭乘席爆炸了。粉碎了的敌机,变成了漆黑的花朵,在圣赫雷纳海激起新的波纹。
本日击坠数三架,而猎物全都是投下了炸弹以后的敌方轰炸机。
波佐见编队长的声音从无线电扬声器中传达过来。
“之后没有必要战斗了,返回吧。”
虽然逃走的敌机仍然存在于视线范围中,千千石还是相当机械地推下了驾驶杆。回旋了一圈在眼前的正是塞恩岛的岛影。从世知原基地周围升起的黑烟,早早地就看习惯了。今天将收到何等程度的损害呢,但愿没有定时炸弹撒在了跑道上。
回到了世知原第一飞机场,他明白那样的祈愿并没有传达到。
现在跑道上挂起了“禁止着陆”的标识。从上空驶过俯瞰下来,有无数黑色的球体摆在跑道与飞机场设施旁边。
他咂了下舌头。地上的人员们好像有些恐惧地,一个接一个地盯着千千石等人迎击队。
黑色的球,正是敌方轰炸机投下的定时炸弹,而距离爆炸的时间可能是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二十四小时之后。那是对正在拆除的人来说会有生命危险的、非常麻烦的炸弹。
然而不论多么危险,如果不能拆除跑道上的炸弹的话就无法着陆。鉴于真电所剩的电力,如果再磨磨蹭蹭的话自己就会坠落而死。一边焦急地等了几分钟,将白襷呈X字系在身上的三名地面人员,拿着铁质火钳和竹篾编制的筐子开始回收着定时炸弹。白襷队一边提心吊胆地弯着腰,像捡栗子一样将所有炸弹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气跑过去,不假思索地将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处。万幸的是,白襷队的三名队员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回了同伴的身边。白襷队一边提心吊胆地弯着腰,像捡栗子一样将所有炸弹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气跑过去,不假思索地将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处。万幸的是,白襷队的三名队员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回了同伴的身边。
多亏了这拼死的作业,总算是平安无事地降落到了这坑坑洼洼的跑道上,将今天的战果向指挥所报告了。白濑司令以下、音无航空队的那些名航空参谋、名飞行队长们正等候着他们的航空指挥所,现在只是一个有镀锌铁皮屋顶的小屋,过去那混凝土制的二层指挥所已经行迹全无。那明亮的阳光就那么直直地打在参谋们满是尘埃的军服上。
皇纪三千二百一十二年,五月。
自从开战以来已经过去两年四个月了。
艾斯特·米兰达海上战以来的半年,战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辛苦了,这边有三机被害。”
对着报告结束的千千石,其中一个航空参谋带着沉痛的面孔如是告知。被击落的全都是,一个月以前被送到世知原基地、飞行时间连五百小时都不到的新兵飞行员。
“……我告辞了。”
千千石敬了一个礼,离开了指挥所。在跑道旁边还有未回收的定时炸弹摆着,非常危险。直到战况开始恶化的去年为止,现在应该是回到兵营甚至还能喝点酒的时间,但千千石要回到的地方不是兵营,而是飞行员的待机所。战况如此紧急,已经到了要住在这里的程度。
在椰子林的最深处,搭起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在此扎营。
那镀锌铁皮屋顶由椰子的叶子盖住,格挡和侧壁全无,从外面都能完完全全地看到里面。在那铺了地板的房间中,到处都挤的是飞行员们,在扶手上晒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这里就是享有盛名的音无航空队战斗机班的住所兼战场。
而且老早以前,士官飞行员的待机所也变得和下士官一样了。千千石和波佐见都一同盘腿坐在尘土的床上。
“那是为了补充人手的不足而让他们前来送死的,这天空可不是让新加入的人能活命的。”
波佐见甩出一语。千千石默默地听着那些。在旁边,松田问道。
“想来要维持世知原基地也困难了呀……”
“……”
“每过一天,敌人的物资和数量只会增加,而这边也只是损伤在增长,而补充不足,这样根本无法决胜。如果撤退回到离本国更近的地方进行迎击,这样做不知有没有道理呢?”
虽然通常来说如果下士官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士官会暴怒那是理所应当,但波佐见只是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
“内地都在大势宣传:由于音无航空队的活跃,敌方的反击已被挡住。这样一来,撤退是不可能的呀。直到我们音无航空队全灭为止,死守塞恩岛就是我们的义务。虽然听起来冷酷无情,但还是忍忍吧。”
“……是。”
“我们在这里的坚持,关乎天上五十年、一百年以后。只要我们能变成防波堤不断承受敌人的反抗,未来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让我们相信这点吧。”
“……是。”
杉野也好松田也好都只好赞同了。一直持续着如此艰辛的战斗的原动力,只存在于波佐见回答的逻辑性之中。至于其他的什么理由,都完全够不成自舍其身持续着战斗的根源动力。
而千千石持续进行战斗的理由只有一个。
——将海猫击落。
从那次信件对话已经有大约半年过去了。
自那以后,连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巴尔德机动舰队对塞恩岛佯装不知,而有时会随性地在艾斯特·米兰达海上游弋,进行演习。恐怕是在等待下一次大作战的发动吧,但千千石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在见到海猫之前,绝不能死。
不死,那也是现在的千千石个人的目标。
今天,被击落的三人因为被分派到最前线来十分亢奋,便无视老把式们的制止,从正面对有着艾列斯IV直掩的二百架以上的大编队进行攻击。虽然明白他们不准许敌人过来轰炸的心情,但那样只是白白送死了,而没有对敌人造成丝毫的伤害。比起那样,还不如让他们轰炸,之后再追击,使之付出血本。比起让他们无伤回归,哪怕一点点的刮伤,都能施与敌方一定心理上的威胁。
要说起给予敌方损害,从现状考虑也只能那样做了。根据军令部“无论如何都要死守世知原”那与现实脱轨的命令,出击、战斗、击落敌机,并且适当与现实妥协,这是在现场的飞行员们的工作。
当然即使是那样,这也并不是轻松的战斗。
现在西海,皇国军的潜水艇可谓旁若无人,跳梁跋扈,一次又一次地击沉装在着人员、粮食、炮弹以及弹药之类消耗品的帝军运输船。本来从本国到塞恩岛需要驶过大瀑布就需要带有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可现在那么贵重的舰艇在降落到西海途中就已经沉没了。现在能够抵达塞恩岛的运输船变得稀缺起来,粮食供给状况也极端恶化起来。连在饮食方面最受优待的飞行员,在这两个月也只是吃了些地瓜。而整备员和地上人员平日都在吃些什么呢,只要想想就够悲哀的了。
粮食运不到,越发食不果腹,人员补给也依旧不够,可以工作的机体数量也日渐减少。在鼎盛时期有超过二百架的可动机体,虽然这其中有一百架以上的预备战斗机在世知原基地,但现在可动机体只有二十来架,预备战斗机的数量已经为零了。
还有——
由于连日以来敌方的空袭,飞行员已经疲劳至极。
在这半年中,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每一天都是,在敲响通知敌袭的钟后便立马跳起来,钻入可动机体,进行出击,参与空战,然后返回,空战成了家常便饭。飞行时间什么的连数都不想数了,也丧失了对击坠数的兴趣。千千石现在的击坠数恐怕已经超过二百架了吧,可那又怎么样呢,就是这样的心情。如此一来,他的精神也就恍惚起来。
——真想听优姬的歌。
那在千千石身上剩下的、仅仅有一点的人性(译者注:原文「人間性」,就是指人性。但我们可以看出,日文的这个「人間性」与我们的人性意义有微妙的不同。我们一说“没人性”,那是极其贬义的说法,一般形容极其残忍的人;但日文这个「人間性」,可以用来形容那种已经放弃思考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人,比方说《誓约》在第四卷出场的美绪)怀抱着那样的渴望。在一次轰炸中留声机坏了,水守美空的唱片在这三个月间一次都没有听过。因为失去了音乐,他的心已经变得干巴巴的了。在这凄惨的战场上,对于千千石来说,美空的歌就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明明,已经
再也见不到优姬了。
自那次游览飞行以来已经过去两年了,优姬依旧没有给他写过信。现在她有没有像自己请求的那样,找到了一个适合她的人呢?
刺穿胸中的某种东西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仍然还是个人。
即使飞过那么多次空中战场,击杀了两百名以上敌方飞行员,可竟然在自己身上仍然残存着尽管微乎其微的感情,千千石自己都感到吃惊。不仅仅是残存着,他又重新思念起优姬来,而且次数越来越多。
——究竟什么啊这是。
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根本无法抵抗,大概是不断投身于那战场狂气中的代价吧。
据说长期在天空中不断飞行的话,思考能力就会减退,这不就是那样的症状吗?在这样重大的战局下,根本没有闲暇考虑女性这件事。他那么对自己说着,极其勉强地赶走从眼睑深处浮现出来的优姬的笑容。
在远离本国的异邦天空,战斗,战斗,直到与海猫再会之日,绝对要不能死地一直战斗下去。
自己要做的事只有这一件。
如是决意的那个时候,警钟的乱击声打破了他的小睡。
“……又来了吗……”
他咂着舌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敌袭!敌袭!”“快跑,跑起来!!”
不懂风情的呼喊声响彻待机所。在周围横卧着的飞行员们都不无沉重地起了身。千千石也皱着眉头起身,他听到了自己因为过于疲乏而变得僵硬的肌肉的悲鸣声。
“今天下午的航班也到了吗……”
“一天两次航班这怎么受得了啊,敌人还真是知道我们讨厌什么呢。”
虽然被称为“定期航班”的上午的轰炸已经结束了,但偶尔在下午也会横生出来轰炸队。拖着这半年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而一直冲上天空进行空战的身体,一天两次的出勤实在是太痛苦了。但痛苦归痛苦,如果战斗机队不出去迎击的话,世知原基地就依旧会单方面挨打。即使明白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但至少也得打下那么一架两架的。
千千石和两名从属机人员,还有波佐见都出了待机所,向跑道跑去。其他的飞行员也穿着他们刚刚穿的衣服,紧紧咬着牙关向列线跑去。没有一个人一点儿伤都没有,谁都或多或少为身体某处的伤、饥饿、疟疾或者航空神经症所困,但谁也没有对出击表示不情愿。没有得到充分的休养,被饥饿所折磨,即使明白这场战争根本不可能取胜,但绝对不会放弃空战。即使为了被击落的同伴,也至少在空战中绝对不能输,音无航空队队员就有着这样的意志和气力支撑。
随着时间经过,战局也在不断恶化。
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们也今天少了一个,明天少了两个,待机所日渐寂寥。在早上还在旁边一起洗脸的同伴,到了傍晚已经不在了,连感知这种事情的感性都在不断磨损着。
在连战连胜的时候,只要有人牺牲就会悼念。特别是被很多同伴们爱戴的飞行员光荣牺牲时,兵营内都有时会摆祭奠之宴,然后仍然活着的会一同发誓要连同被击落同伴的份一起战斗。
然而现在,同伴会死之类的事已经稀松平常了。
从开战到现在两年半,即使听到一起战斗的同伴死了,也最多就是在旁边附和一下就完了。(译者注:翻译成“附和”的地方,原文是「相づち」,就是那种轻微的帮腔、附和。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杉野:“那个,观音寺先生今天牺牲了呢……”松田:“是啊……”,松田这个行为就叫「相づち」)
不感到悲伤,是不能这么说的,是对悲伤麻木了。
每一天每一天,死亡已经在量产了。
日常生活就是连续不断的丧失,活着的全部时间都埋在悲伤和痛苦之中。
这种事当然又痛苦又悲伤又难过。同伴的死,也被掩埋在那理所当然之下。
因为失去了悲伤,也就无法感到喜悦。感性这种东西,一旦被挖去一点,剩下的好像也会随之脱落。在这几个月间,别说是笑了,连一时间的安稳都感觉不到了。
每天与来袭的敌机作战,将之击落,目送着坠落的同伴,无法好好吃一顿饭,直接在待机所里面睡下。只要警钟敲响就会跳起来,坐上真电,飞往已经战斗过几百回的天空。
以千千石为首的战斗机队全体队员都或轻或重地因为航空神经症而陷入苦恼。
在真电的搭乘席中连气压调整器等应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便直接曝露在所有平常这些气温、气压的急剧变化,还有5~6G的加压之中。
如此一来,皮肤的毛细血管失去了健康正常的状态,给神经系统带来了异常。脑神经异常了以后,就会为记忆丧失、睡魔以及异常行动提供温床,进而招来不幸的事故。
千千石的双眼淤积着黑色,脸色铁青,颊骨凸出,时而嘴角还会出现微微地痉挛。不可能停止空战,千千石头部剧烈疼痛的同时,还是进行着连日的出击。为症状所困的并不只有千千石一个人,音无航空队的全员都是如此。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神经症状,全身上下无处没有负伤,却一天都没有休息,也没有满意的食料,在那让身体承受着过于沉重的负担的空中战场上艰难存活着。
——为什么要战斗啊。
——因为我们不是猴子,而是天人。
支撑着他气力的思考非常单纯。
仅仅是那作为一个民族,作为有色人种,作为人类的骄傲,让他们不会放弃战斗。
——要让雷瓦姆人认识到天人之魂。
既然来到了这里,只是那样就可以了。敌人之死也好同伴之死也好,连自己的死也好,都在他们的兴趣之外了。
“刚刚审问了尼克萨斯航空队的俘虏,听到了个笑话。”
傍晚,在待机所,波佐见嘴角露出笑容,扫视着大家。
躺着的二十几人,用疲惫不堪的眼神呆呆地盯着波佐见。
“在尼克萨斯航空队内,好像管世知原基地叫‘龙之巢’。据他们说,去轰炸的话就会遭到龙的袭击,无法生还。”
哈地,飞行员们用鼻子笑了一下。要是从这边来说的话,每天以将近二百机大编队压近的敌人才看起来更像是龙啊。
“据说,从加尔迪亚基地向本国送去的电报里写着‘由于音无航空队仍旧存有一千架左右的战斗机,进攻有困难,再送来些增援吧’。敌人先生认定我们还有一千人呢。”
啊哈哈,波佐见相当有气势地笑了,大概是想让部下们打起精神来吧。即使在了无生气的飞行员中,那轻轻的笑声也扩散开来。
“说是一千架啊。明明能用的机体只有十几架,而我们也只剩二十人了。”
“我们的工作啊,就是要让他们产生有一千架的错觉,这不是非常可喜可贺吗,我们每天在做着事情不是无谓的啊。”
杉野用笑容对着千千石。
“他们错认为真电的数量有现在的百倍之多,不就说明我们一个个都拥有百人之力吗!好开心!这说明我也有那么强了吧?!”
千千石苦笑道,
“你也击落了大概六十架了吧。”
“在中途就停止计数了,不记得了!”
杉野这么说着,无邪地笑了。松田他也在旁边静静地微笑着。开战时还是十多岁年轻武者的杉野和松田,现在已经成了无出其右的骨灰级老把式了。
“很强啊,我们很强。在空中不会输给任何人……”
千千石对两人说着。话虽如此,但那战场似乎已经让他丧失这样的自信了。
“千千石,杉松二人也是,跟我一起到指挥所来吧。”
鼓励玩大家的波佐见走上前来,突然那样说道。
千千石的胸中充满了某种预感。由于收到过好几次这样的命令,因此仅仅从波佐见的神态和表情就能听出是什么话。
“……是调动吗?”
波佐见表情那微微的变化,道出了问题的答案。
黑暗已经渐渐降临世知原飞机场了。
待机所和指挥所徒步只有不到两分钟的距离。在那传说中的只有镀锌铁皮屋顶覆盖的穷酸指挥所里,白濑司令和两名航空参谋挤在里面。
“波佐见以下四名,已经前来!”
四个人在司令面前站成一排,送去了敬礼。上官们也敬礼回应,慢慢地,一个参谋下达了命令。
“波佐见真一中尉,千千石武夫中尉,杉野平助一等飞空兵曹,松田太一一等飞空兵曹。以上四人,我命令你们既本日起调转隶属于云鹤航空队!”
“……是!!”
果如大致料想的那样,这次是向云鹤的调动,又要去参加海战了。
那战场,在哪里呢。
“你们坐上七式飞艇,直接开往东海。这次不绕经托雷巴斯环礁。飞艇在海上将氢电池充满,然后开往伊予岛,最终的目的地是淡岛。”
他们一起咽着吐沫,听着那移动要领。
如果要去东海的话,以往一直都是驾驶着真电从托雷巴斯环礁途径伊予岛,将
电力充满后再飞向淡岛,但这次不知为何却要用飞艇进行迁移。
白濑司令说明了那缘由。
“托雷巴斯环礁现在正受着巴尔德机动舰队的猛攻,即将陷落。凭美都原基地的规模无法与之抗衡,已经一周时间了。巴尔德踩着垫脚石,飞过塞恩岛,前来袭击托雷巴斯环礁了。”
“……这是说……不与我们音无航空队交锋……吗?”
对着千千石的提问,白濑司令点了点头。
“看样子敌人的规模大概在音无航空队百倍以上吧。可能是看你们的战法实在太超出常规了吧……于是他们就放弃进攻了。即使不攻下那难攻不落的‘龙之巢穴’,只要从艾斯特·米兰达南下,攻下托雷巴斯环礁,不就能筑起向东海的落脚点了吗,他们可能是这么考虑的。”
嚯——千千石他们感慨了一下,这究竟是失望呢,还是安心呢,总之是他们本人也无法判断的不可思议的叹气。
世知原基地被孤立了。
如果失去了后方的托雷巴斯环礁的话,补给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伙食就必须自给自足,机体也好飞行员也好都无法补给。无论敌人还是同伴都对这里放置不管,从此以后过着安静而寂寞的每一天,这将成为今后世知原的日常情景吧。
“然而不可能让像你们这种程度的飞行员放鸭子。敌人正在策划着进攻淡岛,恐怕最近这段时间,淡岛就会迎来最终决战,你们到时候就会作为云鹤航空队的一员去作战。这将会成为天上三千年历史上最大的决战吧。你们的双肩上承载着祖国的未来。拜托了。”
“是……!!”
四人向白濑司令敬了礼。
这大概是与这位值得尊敬的白濑司令,在此一生别过了吧,千千石的胸中袭来了那样的预感。
——与世知原也是,就此别过了。
他确信了那一点。托雷巴斯环礁一点陷落的话,世知原基地在战略上就没有存在意义了。直到战争结束,第一线的飞行员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岛上了吧。
四人一同离开了指挥所。由于七式飞艇是水上机,起飞地点在海上。他们暂时回到了待机所,取出了行李。千千石仅仅将一张美空的专辑收入了布袋。虽然还有针对艾斯特·米兰达海战战功送来的奖状以及军刀,但他还是将之留在了那里,这些东西对于今后的旅途都是不需要的。
他们向朋友们告知了调动命令下达的这回事,但并没有说出详情。一同作战的同伴们虽然也好像察觉出了一些不祥的气息,但没有事无巨细地打听。他们只是起誓了一定会再见,然后就出了待机所。
抬头一看,已经是满天星空了。
那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十字星,今天也放出炫目的光彩。
“……再也不会回到,世知原了吧。”
杉野看上去非常寂寞地说了一句。他回想起了一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与一同赴死的同伴们,在世知原展开的几百场空战。
波佐见回答道。
“挺起胸来,我们的战斗,自会有后来人评价的。”
绝对不能在空战中输掉。仅仅贯彻着那样的坚持,最终死守住了塞恩岛。那样的感慨肯定在同行的人胸中也有。
世知原不会陷落。
半年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有时候还一天两次,超过二百机的大编队前来轰炸,而音无航空队仅仅凭二十左右数目的飞行员,连日以来果敢迎击,终于收住了这个基地。敌人最终将到处都伤痕累累、涂装都脱落的十几架真电,误当成为可达一千架之多的巨大机群,当成“龙之巢穴”一样的忌惮,终于放弃了进攻。
这不就是所谓奇迹吗。
音无航空队的传奇故事,不久一定会成为被记载在天上的历史教科书中的历史性的伟业,而后世的天人一定会以誓死守护这片天空的天空中的武士为荣,赞不绝口吧。
因此,挺起胸膛来吧。
杉野和松田对自己那么说道。(译者注:这里杉野和松田对千千石说了什么,并不是很明确。后面那句话是千千石对他们说的,不是杉野和松田说的。)
“感伤通通给我收起来……上吧,下一次也要赢。”
千千石对两名从属机成员短短地告知。单手提着很少的行李,就像是晃晃悠悠地出去散步一样向码头走去。将苦闷感伤饮吞到胸中,同行的人默默地跟在了千千石身后。
七式飞艇在海上等着千千石他们。
那是在看上去像是胖墩墩的河豚一样的机腹有着宽大机翼的巨大水上机。搭上了小型船只,进入了机腹的搭乘席。除了战斗机队的四人,还有从舰上轰炸机队、鱼雷机队选拔出来的十名飞行员一同搭乘。装入了音无航空队选拔出来的十四人以后,七式飞艇做着优雅的动作离水,维多利亚海尽收眼底。
在圆窗的对面,塞恩岛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
飞艇躲着托雷巴斯环礁,绕了个大大的圈飞行着,半夜越过了大瀑布。暂时在海上着水,给氢电池充了电,充电一结束没有休息立刻夜间离水起飞,径直向伊予岛开去。
中午时分到达了伊予岛,与另一艘七式飞艇汇合了。那边也是搭载着从伊予岛选拔出来的飞行员。在机内吃了午饭,急忙又出发了,两架巨大水上机向淡岛进发而去。
由于在大型机上配有领航员,即使在夜间也可以考仪表飞行,在大洋上飞行到达目的地。从塞恩岛起飞两天有余,一行人到达了大刀洗要塞。
在港湾,大型舰艇的身影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舰队的灯火信号闪烁着。然而比起半年前艾斯特·米兰达海战时,舰艇的数量很明显变少了。
“好像是在托雷巴斯环礁的海上,去增援的舰队被干掉了不少。”
“在海战中怎么都赢不了巴尔德舰队啊。我们这边的攻击完全被防御了下来,而我们对对面那种数量的攻击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一同搭乘的飞行员们口口相传着。由于自打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以来,几乎都没有听到在海战中获胜这样的话了,可信度还是高的。的的确确,现在即使喝巴尔德舰队正面相向去决胜,帝军舰队也无法取胜吧。机体性能、数量、飞行员的平均熟练度、还有索敌能力……所有的这些,现在皇国军都占优势。
如果说还有希望的话,那么就只有接下来的淡岛海战是在东海决胜这一点了。
由于皇国军必须越过大瀑布,就不能带来那只潜艇部队,那次恐怕会是靠纯粹的航空战去对决吧。
那样的话,一定。
——会与海猫相遇。
那样的预感,让千千石的胸中不可收拾地亢奋了起来。
从已经着水的七式飞艇乘船下来,从栈桥降落在了大刀洗要塞。
安排了今夜的住宿,在二楼的大厅举行了简单的宴会,在世知原一直得不到的白米和味增汤下了肚,吃得饱饱的。虽然想着有些对不起留在世知原的音无航空队队员,但久违了的天上料理真是好吃得让人流连忘返啊。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坐车向飞机场开去。
在窗户对面呈现出平静的市区景象瓦葺木造二层建筑的商店和旅店排成一排排,几乎都有压迫那狭窄街道的架势。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笑逐颜开,小孩子们也非常精神。
话说,已经七月了啊。南天的日照将地面照得发白,从道旁树上还可以听见蝉的叫声。
到达了大刀洗机场,刚刚上任跟人打了招呼以后,一行人便走向了格纳库。由于坐惯了的爱机放在了世知原,从今以后就必须与新的机体打交道了。
格纳库的门打开了。
在照射进来的阳光正中,帝军最新锐战斗机“真电改”安静地迎接着千千石他们。
从开战以来过了两年半,经过了很多细致的改装,就终于成了现在登场的真电的后继机。
千千石走近了新的搭档。
漆黑的机体,从正面看上去弯曲成W型的两翼线条,长长的两脚与尾部螺旋桨,还有在机腹穿孔的机枪发射口。由于后部引擎罩的形状十分精巧,猛地一看上去和以前的真电并没有太大区别。
变化比较大的是氢电池槽、直流马达,还有通信器材。
迄今为止搭载着的国产马达“赞”,无法和现在的艾列斯系列进行对抗。开发出比起艾列斯还要强大的马达成为当务之急,动员了所有官员和人民的力量完成的,就是装在现在的真电改尾部的新型马达“顶”。
“最高速度、上升力、高高空的性能、武装、持续航行距离,这些全都在真电之上。”
整备员非常自豪地向千千石传达道。千千石无言地点点头,在周围检查了机体一圈,然后进入了搭乘席。
仪表类与真电并没有很大不同,不同的是装备有无线电话。
“可以从单座战斗机与己方飞机与母舰通信室,进行语音通信联络,这里可以说是最大的改良点吧。”
千千石拿起了无线电机,一边听着整备员的说明,一边将周波数调整到与大刀洗飞机场通信室可以进行无线电通信。以前如果不是编队长就无法与部下取得语音
联络,而从今以后相互间进行口头联络就成为了可能。
兵器装备则是三十毫米机枪两门,以及十五毫米机枪四门,全部都收纳在机腹。如果都是单座战斗机的话,十五毫米机枪后座力更小更易于使用,这也是值得庆幸的改装吧。
“马上就能飞吗?”
“可以。”
波佐见、松田和杉野也进入了各自的机体,开进了大刀洗飞机场的跑道。
此后在海战开始以前,能花费多长时间进行适应飞行,这点还不知道。珍惜每一次的飞行机会,让身体适应新搭档的感觉,这一点很重要。
切过先头,离陆起飞了。
驾驶杆的感觉与以前的真电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这新型槽与“顶”的马力相当够劲儿,即使并没有到很大的速度,仅仅靠着马达的力量就可以稳步地冲向天空。
转眼间就到了高度六千米,一边俯瞰着淡岛全景,一边尝试着各种空战动作。
“真好啊。”
他有些吃惊地低语着。急反转、垂直回旋、失速反转、急速横转、缓横转、翻筋斗……种种在感觉上都虽有少许不同,但与真电的感觉非常相近。考虑到马力增加并追加了通信设备,真电改可谓完成了非常良好的进化。从那似乎都能听到哔嘻哔嘻声的舵的工作状况,就传达过来了在这个机体下了赌注的设计者的热情。
——让机体向自己的肉体一样动起来。
千千石之所以对真电如此着迷,就是因为那驾驶感觉着实出众。只要是在自己脑中浮现出的空中动作,几乎都能传达到那机体,通过现实的动作出色地再现出来。过去的骑马武者奉为至上感觉的所谓“人马一体”,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能打过艾列斯IV。”
在脸颊上刻印出他的笑容。只要马达功率不差,接下来就可以靠飞行员的技术去决胜了。
在一对一中,应该是不会占下风吧。
他戴上了氧气罩,猛然加了压。
真电改向着更高空,向上升去。
高度七千、八千、九千。
机体的运动并没有变迟钝。以前的真电超过八千米就开始大喘气了,无法追逐飞翔在高高空的敌方大型轰炸机,但真电改的话,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一直攀登到九千五百米,突然翻转机身,急剧俯冲了下来。
这次高度计的指针一口气降了下来。
那是两千米级的大俯冲。在遮风板的对面只有远远的海洋。驾驶杆变得沉重得即使压上全身的力量也一动不动。机体振动着,机翼起了皱褶。然而千千石的直觉告诉他,这离机体的构造极限还有一段距离。
然而也不可能在这里为了测试性能而死。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竭尽膂力拉了起来。尽管机翼一时还没有起来,但机首已经抬起来了。
在前方,大海和天空分了开来。
然后,便仅仅看到天空了。
一边向着悠久的碧蓝直冲而上,千千石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
“等着吧,海猫。”
那种武者的震颤,根本收不住。他将那份喜悦表现在了上升过程中的急剧横转。
“做个了断吧!”
自从那次一对一单挑,已经两年了。
千千石感觉到那他已经等得急不可耐的再战就迫在眉睫了。
在这场战争开始后,将进入最热的夏天。
他一边感受着真电改雄壮的心跳,一边确认了那一点。
那天夜里——
千千石一个人留在了格纳库。
他问整备员借了刷毛、油漆以及粉笔和梯子,走近了新的搭档身旁。
他将梯子放在前翼和搭乘席正中间,握着粉笔。
然后在他脑中,描绘着过去那“护身符”的面貌。
那是在战舰岛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挚友的表情。
他充分回想了以后,便充满诚挚地将粉笔在真电改的硬铝装甲上游走着。
重画了好几次,又修正了细节,终于出现了猎犬的样子。
千千石暂且从梯子上下来,抬头看着自己描绘的草稿,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刷毛浸入了油漆中。
为了让海猫能认出自己,他就不得不在新的机体上画着塔雷奥的面孔。(译者注:姑且还是remind一下,这个塔雷奥就是少年时代在战舰岛,千千石与优姬照顾的那个小狗。)
在普通的小学之时,美术成绩不错,还被学校的老师表扬过。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他并不讨厌画画。
他一边留心着细节,一边给那天空的守护神上着颜色。
那是他祈祷着无论何时塔雷奥都会保护着我同时的作业。
一边描摹着它的面孔,在战舰岛的每一日苏生在了感伤之中。
天空就像诗笺一样被很明显地分开,一点风也没有,不会下雨,而下的是拍打在护岸壁上的浪花——那岛就是这样。那看不到任何梦想和希望,想要走出去都想得没有办法的岛,现在想起来真是非常怀念的故乡。
回想起来的,主要都是与优姬一起度过的在那山丘上的事情。
那是在岛内为数不多的可以清晰地眺望天空的地方。他总是一边背对着优姬,听她那舒畅而澄澈的歌声,一边用长椅代替课桌勤勉地学习这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他十四岁的时候与她相遇,现在已经马上就二十四岁了。
从那以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在时光的流逝之中,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在预备科锻炼的期间,塔雷奥也死了,而最后看护它的人是优姬。他假期回到战舰岛,在山丘上塔雷奥坟墓的面前,两人一起哭泣着。
在修完预备科的所有课程,成为正规飞行员的七年前,与此同时优姬也进入了文艺事务所,走出战舰岛,去了东都。
在此之后也互相写过信,也都曾挤出时间,和对方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优姬都越发成熟,头发也染黑了,举止行为也感觉变得端庄文静,一些在战舰岛不曾见过的表情也增加了。
他也感觉到自己心中一种十分甘甜的思念在蔓延着。
然而现在的世界形势还没有缓和到足以见证这种安闲的关系进展的地步。随着那紧迫的程度不断加深,千千石也将每一天花费在激烈的训练上,而优姬也为了在过分残酷的音乐界能够生存下去,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时间。
优姬的第一张专辑发卖时,两个人一起庆祝了一下。
他非常幸福。从少年时代他就一直将从收音机中收听优姬的歌当成自己的梦想。
两人在战舰岛互相起誓的梦想,两人最终一起实现了。
然而实现了梦想之后,又将怎么样呢。
千千石不明白。他只是在听着专辑的同时,准备着开战。
从那以后一直在打仗。将超过二百人的敌兵,从这天空中击落了。很多同伴也都死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战斗的意义什么的。现在,他一边描绘着塔雷奥的面孔,一边平静地回顾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光荣与愚蠢混杂着,心情十分复杂。
然后,倏地一下,耳旁闪过了战舰岛上优姬的话语。
“你,很有型哟。”
那个时候,十二岁的优姬真挚地那般相告。
“一点也不可怜哟。比起那些中学的孩子,要帅很多。”
如是相告的时候,他的胸口倏地收紧了,都感觉到脸颊都发烫了。
噗,现在的千千石笑了。
——优姬,现在的我有型吗?
——没有只是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吧?
他试着向记忆中的优姬询问道,没有回应。千千石沉默了,继续给塔雷奥上色。等涂到他自己满意了之后,便在搭乘席睡了。
“诶?这里画着个猎犬啊,中尉大人!”
第二早晨,来到格纳库的杉野看到猎犬的图案,发出了近乎发疯的声音。
“我有这样的疑问啊,这图案,究竟是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笔呢?”
杉野歪着脑袋。千千石依然不改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堂堂正正地撒着谎。
“是波佐见。”
“诶——?!”
“波佐见中尉还有这样的特技啊。”
“好像成为漫画家是那家伙的梦想。”
“诶——?!”
“真让人意外……”
当场接连不断地撒谎过后,那一天也花费在了真电改的适应飞行上。想着和塔雷奥在一起飞行,便感觉身体格外适应这新的机体。
在下次海战之前,必须与真电改一心同体。即便仍然为航空神经症所困,千千石仍然不断地在淡岛的天空飞行。
得知水守美空因为电影摄影的工作要来访淡岛,是在开始适应飞行经过了一个月,六月下旬的事了。
大刀洗的街道,非常有生气。
街谈巷议也清一色都是水守美空。国家著名歌手竟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停留将近一个月,行人中不管是谁都非常高兴。
“不管怎么说也不用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吧。”
也可以听到那样的
意见。
“无论军令部还是陆军本部,都不希望国民了解现在的战况。在淡岛告急的传言在内地传开之前,让水守美空到这里访问,来大事宣传敌人并没有来这里。”
“名人也真是够受的呀,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最前线进行电影摄影工作……”
一边用耳朵听着街上的声音,千千石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和真电改称为一体,仅此而已。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虽然这么说着,然而与那些不同的声音却从内侧应答道。
——我应该事先跟优姬见一面。(译者注:这个“事先”是针对后面的大决战来说的。)
——如果一直不见面的话,我会后悔的。
那样的声音,从他的内心响起了。
——如果放过这次机会的话,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与自己的意志无关,从身体内侧传达过来的沉吟。
感觉到心情低落的同时,千千石拉下了真电改的节流阀。
白色与深灰色的云重叠在一起,让苍天形成了斑驳的样子。淡岛的天空就那样迎来了夏天。
他向八千米高空冲去,那天空渐渐带上了战场的颜色。
——下一次决战,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
说实话,他是这么想的。
虽然帝军舰队集结了总兵力与巴尔德舰队对抗,但那战斗力的差距是明显的。据说由于从正面直接抗衡根本赢不了,于是便会让他们成为生还无期的诱饵舰队或者是水上特别攻击队。如果在绝对国防范围内的淡岛失守的话,中央海战争就大势已决,因此参加这次决战的士兵全员都将这里定位将死之地,都纷纷在给家人和熟络的人们发着诀别的书信。
千千石正在迷茫着要不要给优姬写信。
虽说内容要受到检查,但他想,现在早就不是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了。
然而,他也害怕着写信的过程中吐露自己的感情。
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优姬的话,和出色的人在一起会更加幸福。因此不取得联系应该更好,也不该取得联系。他那么想着。
水守美空和与拍电影相关的人到达淡岛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千千石一如既往地在大刀洗飞机场努力进行着真电改的适应飞行。听说空母“云鹤”在一周后就将到达大刀洗要塞了,到达以后,真电改就要降落在母舰上,不久就要远洋,与其他舰队反复进行共同演习。进入云鹤以后,恐怕就再也无法在大地上落足了吧。
能和优姬见面的日子,只剩下这一周了。
然而——考虑到两年前在游览飞行的同时自己说出的话,现在也不可能去跟她见面吧。
优姬也不可能自己过来见他吧。考虑到她的性格,只要千千石不道歉,她是绝对不会行动的。
——就要这样一直不见面吗?
他自问道。这样是最好的,理性如此回答。
然而,那不是理性的部分——那超出理性、根源的感情,迫切地希望着和优姬再见一面。
见面了以后怎么样,他并不知道。
可如果就这样永久性地死别了,余味也太不好了。
至少,必须要对优姬的献身表示感谢;希望能向她传达,多亏与她相遇了,自己才能过上如此充实的人生。
虽然想如此传达,他能那么拉下面子出现在优姬的面前吗?
一边反复着同样的烦闷,千千石一直在天空飞行着。
日子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流逝了……
在距离云鹤到达还有三天的傍晚。
与千千石一同调动到云鹤的波佐见身旁,以大刀洗航空司令部为中介,某份意外的请帖从某个人那里送来了。
读了内容后,腰都瘫了。
他用头撞了三下墙壁,确认着那并不是梦。
确认了那是现实之后,便去理发店理了发,将军服用电熨斗自己熨好,刷了两次牙,向指定的旅馆出发了。
那是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沿河的一个比较雅致的旅馆。在入口处,警备员们站成一排,对着从车上下来的波佐见经历,确认了臂章。
展示了请帖后,马上就向馆内通传。
杉木的味道十分芳香,那打磨地都能映出脸的走廊一直通向深处。院子中的泉石都是从河中而来,还有珍奇的鸟儿在嬉戏。那是孤弱不是将校级别的人就不能使用的高级旅馆。虽说走过了很多战场,也穿越过很多生死之境如波佐见,接下来等着他的仍是未知的对手。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指名自己前来此处,他便穿过了客厅。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水守美空穿着白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裙子,正坐在座垫上。
抬头看到了波佐见,倏地从座垫上下来,将双手放在席子上行了一礼。
“今天您能听凭我那任性的愿望大驾光临,惶恐之至,万分感谢。”
那话语的响动清澈而好听得让人无法忍耐。拼命地将自己那马上就要突破天花板飞上天空的自我意识封印住,波佐见也慌忙在对面正坐下来。
“我是波佐见,岂敢岂敢。我才是,非常感谢您的招待。”
由于一直以来都是和粗野的下士官们打交道,他都不是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应该如何说话。
两个人之间,只有文理鲜明而且很厚的一块丝柏木板所做的座桌。
美空露出逞强的表情,正面盯着对面的波佐见。那只有在大众杂志与报刊头版从能看到的美貌,现在正对着自己一个人。
“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拜托波佐见中尉。”
“是、是什么事呢?”
“一边吃饭一边说吧。中尉大人,您喝酒吗……?”
“我挺嗜酒的。”
美空双手一拍,隔扇便打开了,随从们就将料理端了上来。那是世知原的飞行员们如果看到了一定会蜂拥而至的豪华料理。
被万人憧憬的国家著名歌手以及在高级旅馆那豪华的料理围着,波佐见确认道,果然这还是梦啊。
美空文雅地举起了玻璃瓶,
“首先敬您一杯……”
梦也无所谓啊。波佐见将肚子准备好,接受了水守美空为之斟酒。
活着实在太好了,哪怕是明天就死了也不后悔了。他筷子夹着加盐的鲷鱼烧,喝着螃蟹的味增汤,嘴里发出咂咂声,那炖牛肉的味道浸入了灵魂深处,美空为他斟着酒,用那澄澈的清酒洗刷着战场的疲劳。
“岂敢岂敢,我也向水守大人敬一杯……”
他趁着兴头给美空斟酒,
“谢谢您。我,有些不胜酒力……”
一边那样害羞着,美空彬彬有礼地用酒将那可爱的嘴唇弄湿了。
“水守大人,挺会说话的嘛。”
“不要嘛,中尉先生。小小报复一下,请再喝一杯吧……”
“美空大人也请喝一杯。”“唉不不,您请。”“岂敢岂敢,您请。”
一直那样互相劝着酒,两人为了找到话头,而一杯一杯下肚了——
这是什么状况啊。
低头片刻,波佐见抬起了脸,远远眺望着盘腿坐在座桌上,抓起一升烧酒瓶的水守美空。
谁呀,这人。
“去死吧,那个笨蛋!!”
抬头看着天花板,满脸通红的美空吐出了那句话,大口喝着烧酒。眨眼间一升的瓶子就空了,对在走廊里的随从大声说着。
“什么都行,要像烧酒那样带劲儿的那种!”
在座桌上用下巴颏对着波佐见,用筷子夹起了腌乌贼,带着没有办法再悲伤的表情开始咬了起来。
“小宇佐见,你在听吗?”
“……我是波佐见。”
“嗝……”
“……那个,我差不多该……”
“……然后啊,那个笨蛋连信也不会,我当时都想,是不是死了啊。担心啊,担心啊,担心得没有办法。我也很忙啊,卖出了很有人气的专辑,让事务所的人都把时间表填满了。嗝……可是真的很担心啊,晚上都睡不着。所以没办法,只好死乞白赖地拜托社长,他很不讲理诶,我一直都在做一些不愿意做的工作诶。于是啊,终于能去美都原了。可是啊,明明好不容易见面了,那个笨蛋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啊。嗝……”
隔扇打开了,随从拿了装了一升酒的瓶子放在美空面前。美空随手拔开了瓶栓,依旧盘腿坐着咕咚咕咚地倒在了面前的杯子上,不带停歇地大口喝着。
很有男子气地用手腕擦了擦嘴角,哎嘿地,浮现出了笑脸。
“所以啊忍不住揍了他。本来还想砰地揍他三四下呢,看,你说我是不是很温柔啊?很温柔吧?太温柔啦,才揍了一下就算了。嗝……我果然是个大好人吧?为什么被他折磨成那样,仅仅那种程度就原谅他了呀!”
“嗝……嗝……”地喉咙一边想着,美空没完没了地喷着对千千石抱怨的话,一时间根本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明明约定过了一起搭乘飞机的,明明一直那么期待,和小武一起在空中飞,是我
一直以来的梦啊。明明想着那梦就已经实现了,明明那是最幸福的时光。明明如此,那个笨蛋,那个笨蛋他……”
“水守大人,您喝多了……”
“唉——噗——”(译者注:这里优姬神志不清,有片刻都呈现出睡着的状态,这里就是她的鼾声。)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兵营……”
“好过分哟。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美空开始呜咽起来。
“太差劲了啊,明明在那种时候也不用说那样的话。和小武一起,在空中飞着,晚霞也那么漂亮,我,明明那么幸福。真的很过分啊,那家伙。真的很差劲啊,那家伙。什么东西啊他。小武你个笨蛋,去死吧,笨蛋!”
波佐见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地清清嗓子,
“说起来,夜已经深了……”
“我再也不去见他了,竟然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我绝对死都不见了,嗯,绝对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了……”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美空那样不停地抱怨着。无论过了多久都一直只听她在抱怨,那根本成不了对话。波佐见没有办法,抬头看着座桌上的美空,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
“啊——咳咳。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都成。”
“我不知道水守大人竟然和千千石是青梅竹马,现在我也领会您特意提名千千石去游览飞行了。然而……这次为什么要招待我到这里呢?”
“……”
“怎么想都难以理解啊。即使说是抱怨的对象,我和水守大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点……”
美空用狐疑的眼光向下盯着波佐见片刻,过了大概一分钟,理解了提问的意图,在座桌上坐正,做出认真的面孔,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那惨白的眼眸,向下看着波佐见。
“……兔子先生。”(译者注:波佐见——はさみ(ha sa mi),上面优姬曾叫他宇佐见——うさみ(u sa mi)。这里的兔子——うさぎ(u sa gi)。给人一种每一个词语different by one的感觉。)
“……敝姓波佐见。”
“……我听闻您和千千石关系挺差的。”
“……关系并不好。”
“每次一见面就会互相厮打,随口说着对方的坏话,在战场如果一有机会就会想着击落对方什么的……”
“……还没到那种地步……但经常吵架,像我们这样意见不相同的人还真是少见啊。”
“……我料想到那一点,便想来拜托你。我啊,怎么都想把千千石……把小武弄哭……我想看着小武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踩着地,哭着大叫‘不甘心啊不甘心’。”
“……”
“羽泽先生。”(译者注:羽泽——はざわ(ha za wa),波佐见——はさみ(ha sa mi))
“那是谁呀?”
“可能我来拜托您这样的事,您也会怀疑我没有常识……”
“已经超出这个层次了,水守大人您实在是——超出常识。”
“那样啊……太好了。于是……我想拜托您。”
咳咳,用弯起来的指头接着咳出来的痰,美空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拜托道。
“我想请您扮演我的未婚夫。”
咔硿的一下,泉石的细竹器响动了。
波佐见把嘴张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在桌上挺直了腰杆正坐的国家著名歌手。
“是说,让我当……水守大人的……未婚夫吗?”
“是的。知道那个的话,小武一定会大哭特哭吧?知道了这世界上他最讨厌的男人和我在一起了,即使是那样的铁面具也一定会分崩离析吧。”
“……然而…………那样…………只会让他讨厌您吧?”
美空向下看了波佐见片刻。
慢慢地,在那美貌中开始染上了煞白的颜色。
突然间下了桌子,美空在波佐见的旁边坐下。她从极近的距离瞪视着波佐见。
“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忍着?”
“……”
“只有男人做什么都行,即使让我感到不快也行?”
“……”
“最一开始做的过分的人,可是小武哟。为什么只有我非要忍耐不可啊?”
“……”
“男人啊,一——直就是这样。自己随便任性妄为,把别人利用得很惨,明明这样,还什么‘我希望你能幸福’‘去找别的男人吧’,傻不傻呀,怎么回事啊那家伙,那样的——家——伙!”
“……”
“那种人,哭死算了。哭啊,哭啊,后悔啊,后悔啊……嫉妒得满地打滚,然后被兔子先生打得满地找牙。是先做出让我讨厌的事的小武不好,所以,这次我要报复。”
“……”
美空哭了。好几次用手臂擦着溢出来的东西,大口喝着烧酒,面孔也扭曲得不成样了。
“那样就行了,就那样,看看你自己多不成样吧。小武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兔子先生和我要结婚了哟,活该啊,看看你那样子吧!”
“……”
“为什么我会遇见那样的人啊?”
脸上已经满是泪了。
“我为什么会喜欢那家伙啊。”
流过美空脸颊的泪水,零零落落地落在了席子上。
“那家伙啊,一直,一直,就在脑子里忘不掉啊。在我的心里,一直不会消失啊。不管遇到了其他的谁,和其他任何人说话,抑或硬是和他们约会,在半道儿上,那家伙总是会出来啊。”
用手臂擦得脸都要破了,然而一直抑制不住从眼睛里溢出的东西,美空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喜欢小武啊,最喜欢他了。可是那家伙,那个家伙……就只考虑着天空。除了在天空击落敌人,他什么都看不到啊。”
在那竭力挤出的声音中,平时那可爱悦耳歌声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身怀永远无法得到回报的女性。
波佐见咬紧了嘴唇,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双拳。翻滚着的怒气,已经用到了胸口。
然而,他拼命地抑制住了。
波佐见抬起了面孔。
“……可以。请让我来扮演假未婚夫吧。”
对着突然间坚决而出的回答,美空惊讶地看着波佐见。
“……诶……?”
“我是说,我会按照水守大人拜托那样去做的。”
太让她出乎意料了,美空盯着波佐见。她大概是在想,如此屈辱的角色,不可能为了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面的女性来扮演吧。
波佐见带着真挚的眼神,紧盯着美空。
那个迄今为止多次穿越修罗场的男人的眼神,突刺着美空那烂醉如泥的知觉神经中枢。
“两个人手挽着手,在千千石的面前让他看看吧。您来做打算吧。明天,也把千千石叫来这里如何?那家伙过来的话,我就和水守大人两个人关系甚密地一起去迎接他。那个混账,一定胆子都被吓破了吧。”
他意气风发地放了那些厥词,尽管表情都僵硬了,美空还是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
千千石在兵营的床上躺着,连盹儿也不打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他明白,现在,优姬就在这片土地上。
然而,他不明白应该怎样做才好。
时间在不停点儿地过去。即使就这样在这里烦闷着,什么也解决不了。
一个来访者,突然打破了这种烦闷。
“千千石,有话跟你说,到外面来。”
他半睁着眼睛,发现已经看厌了的同事带着惹人厌的面孔俯瞰着自己。他明白,那冤家似乎非常生气。
“如果是说教的话,明天再说。”
“不好意思,是急事。”
“什么事。”
“出去说,出去。”
千千石皱了皱眉,迟缓地抬起了上身。似乎在黑暗中,他都能看到波佐见所背负的愤怒的火焰。他将飞行服套在身上,出了兵营。
在距离兵营有一段距离的草原上,皎洁的月光倾注了下来。那满月十分鲜明,影子也非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波佐见突然间切入主题。
“我见到水守美空了。真名是叫……吉冈优姬吧?”
千千石的胸口,倏地缩紧了。
“……你说什么?”
“突然给我那里送了请帖,吃了饭,说了很多你们至今为止的事情。”
“……”
“明天给我去见她,去为你所做之事向她道歉!”
千千石沉默地瞪视着同事。
“为什么你要对我和优姬的事情指手画脚的,没你什么关系吧?”
“我也不想扯上关系,可是,已经这样了。”
“怎么说?”
“水守大人……只是说想见你。仅仅为此,来到了这个岛上。快去给我见她!”
“我在问你非要指手画脚的理由,没有非得劳烦您出马的道理。”
咬紧了嘴唇片刻,波佐见耸起了肩膀,抬起了头。
“……如果我说,水守大人,和我,已经订婚了,你会怎么办?”
千千石默默地盯着同事的面孔。
只有月亮那皎洁的光,注入了两个人之间。
千千石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紧咬着嘴唇,只是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吊梢眼看着波佐见愤怒的脸。
“……有那种可能吗?”
终于,他露出了那样的声音。波佐见也放下了耸起的肩头,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那怎么可能呢。”
“什么啊刚刚那是,莫名其妙。”
“……水守大人,是她想对你撒这样的谎啊,不知是听谁说了我和你水火不相容,便要告诉你她跟我已经订婚了。”
“……为了什么呀。”
“为了伤害你。”
“……真是无聊,即使那是事实我也只会笑笑而已。”
“呐,千千石,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特地来到最前线的小岛,用这种一眼就看穿的把戏来伤害你。她想要在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你心里,稍稍也有点儿自己的位置啊,她所希望的仅仅如此。”
千千石板着个脸沉默了,嘴歪成へ字型瞪着波佐见。逐渐,从那轮廓中发现一种不可视的火焰涌了上来。
“我才不想让你对我和优姬说这说那的。”
“是啊,我就多管闲事了,哪怕就是个惹麻烦的长嘴婆也无所谓,只不过不能扔着不管。”
“我们是军人,是为了战斗而生存的,不会考虑空战以外的事情。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优姬是不会幸福的。”
“水守大人,她可是来见你的呀?!和她稍稍呆一会儿吧!”
“那样只会越来越恋恋不舍的。那家伙的心中,我不该占据那么多的位置。”
“究竟在……究竟在说什么啊,你这个人。即使无法回应人家的爱,也别用这样奇怪的方式告别。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给我正儿八经地去道别!”
“唠叨,我才不想被你说教。话就这些吗?我要回去了。”
波佐见紧紧抓住想要原路离去的千千石的肩。
“给我发誓,去水守大人那里。”
带着似乎发出了“嗖”一声的冷冷的目光,千千石转过身来。
波佐见那似乎在熊熊燃烧的硕大的双眼,在极近距离盯着他。
“……放开我。”
“……直到你发誓,我都不会放。”
“即使心衰力竭?”
“啊。”
“这样啊。”
千千石仰视着月亮。他闭上眼睛,将清新的空气满满地吸入胸中,下一个瞬间,嘴角向耳朵吊起。
“好久没有互殴了呢。”
这么说的同时,他对着波佐见的脸上就是一拳。
咘呼,这么呻吟了一下,波佐见的脸朝后一仰,又回到了原位。
血从鼻子中流了出来,波佐见冷冷地笑了。
“上回,好像是我赢了呢。”
他毫不留情的右拳,打在了千千石的左脸上。
咕地呻吟了一下,千千石的脸歪向一旁,然后又回到原位。
嘴角流出了血,千千石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
“上上回是我赢了。”
两个人继续互殴着。
拳头打在脸和腹部的钝音,在月光之下响起。
脸上肿了起来,一边打着千千石他,波佐见一边问道。
“我们是为什么而战斗的?”
千千石一边继续打着波佐见,
“为了国家。”
对很像千千石能做出的标准答案,波佐见笑着充耳不闻。
“让女人哭泣的家伙,不可能守卫得了祖国!”
他举起像是圆木一样的手臂,挥了下去。
千千石被打飞,撞在了地面上以后,嘻嘻地笑着抬起了上半身。
“那回答还真不像是你啊。”
突然千千石的膝盖朝着波佐见的腹部就是一下。波佐见身体虽然向前一倾,但又再次抬头看着千千石,
“所谓保卫祖国啊,实际上就是保护女人和孩子。”
一记左勾拳。千千石弯着上半身躲开了。
波佐见握紧了右拳,
“我们啊,是为了天上的女人和孩子不被叫作猴子而战斗的,是为了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的天人,不是作为猴子,而是作为人类在世界上昂首阔步而战斗的!”
使出浑身力量的一击直击了他侧脑部,千千石被打飞了。波佐见仁王立着,低头看着同事,
“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岂能守卫国家?岂能守护未来?要说守卫国家什么的,先让眼前的女人幸福了,再来给我吹牛!”
千千石依然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波佐见。好像是拳头打中他的位置不太好,手脚不停使唤了。
呸,他吐出了血痰,仰头瞪视着波佐见。
“真是可笑……”
波佐见从怀中取出了信封,仍在千千石眼前。
“这是请帖,凭这个就能进入水守大人所停留的旅馆。虽说这本来是明天,我应该使用的,但我可对这出闹剧没什么兴趣。”
“……”
“明天傍晚,一定给我去。不要再,让水守大人那样子哭泣了。”
甩出这样的话,波佐见留下了千千石一个人,快步踏上了回兵营的道路。
目送着那背影,千千石拼命地活动着一只胳膊,在草原上努力地转过身来仰视着上方。
“可恶……那天生怪力的混蛋!”
一边破口大骂道,一边仰视着皎洁的满月。虽然说在互殴中输给波佐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感觉好像这次吃到了最重的一击。
眼前一片星空,草原的味道非常浓烈,虫也在鸣叫着。
“明明在天空中那么弱……”
他的脑袋还在眩晕着。被打的痛,从肌肉的深处阵阵地传了过来。一时间好像还动不了,而且夜风也很舒服,千千石便一直在草原上仰卧着,眺望着星星和满月。
那笑颜,与那样的星空,重合在一起。
——优姬。
在战舰岛上,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歌声,从记忆的彼方响了起来。
千千石的胸口,诉说着疼痛。那痛楚一定就是优姬的痛楚。
给我正儿八经地道别,刚刚波佐见的话语闪过了。
下次决战,活着回来的希望很渺茫。那样的话,正如波佐见所说,也许真的应该以一种漂亮的方式告别。
——虽然也许会愈发恋恋不舍。
——至少,应该道歉。
他那么想着,依然仰卧着,捡起了波佐见扔给他的请帖,确认了优姬所停留旅馆的位置。
第二天,傍晚时分——
千千石将请帖递给了旅馆的守卫们。
确认了千千石的军服和徽章以后,守卫让开了路。
真是个豪华的旅馆。跟在领路的女侍者的后面一边在擦得锃亮的走廊上走着,一边向右凝视着迟暮时分庭院里的泉石。
在战舰岛那时候,他们本是在领着日薪的职工宿舍中居住的贫困的少年和少女。
每一天都为了实现各自的梦想,在山坡上不断努力着。
仅仅怀抱着对于未来的希望,也不知等在他们前方的究竟会是什么,只是全力以赴追寻着梦想。
然后自己就成为了击坠王,而优姬成为了天上最有名的人气歌手。
现在在这远离战舰岛的这个淡岛上只有将校他们才能用的高级旅馆,自己为了过去所做的事道歉,前来见她了。细细想来,这种缘分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您这边请。”
领路的女侍者在走廊上跪了下来,用手指指示了客房的隔扇。
千千石打开了隔扇。
在宽敞的客房中,有一块丝柏板子作为座桌,而水守美空就正坐在那前面。
她抬起那水色的眼眸看向这边,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小……武……”
千千石进入了室内,将隔扇随手关上了。
“两年了吗?”
优姬大大地睁着双眼,屏着呼吸。千千石在优姬的对面坐下。
“波佐见都跟我说了,好像那家伙不想陪着去演这场闹剧。所以我就代替他来了。”
轻轻张开的优姬的嘴,缓缓地闭上了。
她的表情愈发僵硬,吊着的眼睛露出了严厉的神情。
“……什么呀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究竟怎么回事?”
千千石紧咬嘴唇片刻,然后从正面定睛看着优姬,低下了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做梦都想和我一起飞行,太过于欠考虑了。请原谅我。”
千千石的头深深地低着,额头几乎都要碰到座桌了。
优姬的表情,开始渐渐流露出了怒色,鼻中好几次都露出了强烈的气息。
“……什么啊那是,我才没有那么想过呢,而且我根本没怎么想小武,才不管那么多。”
“……这样啊……嗯……可是,还是抱歉了。”
“……
哼……什么呀那是……哼。”
千千石依旧低着头。优姬好像很不甘地,瞪视着他那和尚头。
“……我来……才不是……为了来见小武呢,是有工作才到淡岛来的……”
“……”
“……你低头要低到什么时候啊……好了啦……停下吧。”
“对不起。”
“所以我说,我才没怎么在乎小武你呢,好了啦。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我也根本不会生气。我呀,现在,可是人气歌手哟?小武你啊,你只稍稍考虑那么一点点。所以别道歉啦,真是的。”
“……”
“头快抬起来吧,我没有介意啦,好啦。”
千千石很不好意思地抬起了面孔。Hmm地鼻子又响了一下,优姬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喝点儿什么不?还是说要吃点儿什么?你不是爱喝酒吗,行嘛,喝点儿酒吧。”
她拍了拍手招呼来了女侍者,拜托了她们一些事以后,脸又转了回来。
“久违了呢。”
在那声音中,带有一些羞涩。千千石胸口疼了起来。
“久违了。”
他这样回应,优姬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武你回答的方法,从小时候就一点儿也变呢。”
酒和菜肴上来以后,便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宴会。
夜深了——
优姬一个人在说着,千千石只是应和着,优姬给他斟酒便一杯一杯地喝着,听着那声音的响动。
战时苦于物资筹措的内地的情景,宪兵队的傲慢,骨瘦如柴的孩子们那可怜的样子,满大街那战意高扬的标语……从优姬的话语中,清清楚楚地浸满了对战争的厌恶。
随着醉意的加深,说起在大本营内只能唱批准了的歌这个话题,也不去掩饰口吻中那痛苦之色了。
“明明战争快点儿结束就好了。已经受够了呀,这种痛苦的事。大家都脱了好几层皮,献上了所有的东西,还有重要的人被夺去了……战斗这玩意,究竟谁能有得啊?”
“……不知道啊,将战争变为必要之物的人们大概能有所得吧。”
“什么呀那是,那不是只有一小撮么,是那些人不好吗?”
千千石沉默地自斟自饮着,优姬直勾勾地看着他。
“……谁不好、谁好,不能用这样的二元论去评论中央海战争。如果要说是战争原因的坏人的话,那应该是佩尔雷吧。从那家伙将雷瓦姆的利益强加于人的时候起,天上就开始了卧薪尝胆。”
佩尔雷,那是距离现在大概一百年以前率领着舰队飞过大瀑布,用大炮威胁着当时天上幕府结下不平等条约的雷瓦姆将军。
“是佩尔雷啊,那是历史上的人物啊,这样啊,佩尔雷不好啊。”
“别当真啊,开玩笑的。”
“诶,刚刚那是开玩笑?”
“即使去探求战争的原因,那也只能成为笑话。”
“是这样的吗?”
一边斟着酒,千千石思考了片刻,罕见地变得饶舌起来。
“原因太多了。对其他民族的无知和蔑视、帝国主义、伴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的大量破坏兵器的登场、伴随着产业发达而生的飞机和战舰、战车的大量生产……尤其是飞机的发达,让对于邻国的攻击变得容易了。攻击力一旦超越了防御力,就容易引发战争了。在这个时代具备了各种各样的条件,战争便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因此,也没有办法说是谁错,只能说因为时代的要求才发生了战争。作为这个星球上人类史进步中的一个过程,雷瓦姆便希求与天上决战。原因,也只能这么说了。”
Hmm,鼻中发出了赞同的声音,稍稍考虑了片刻,优姬很愉快地说道。
“……小武,你变了呢。过去你只想着自己,现在怎么说呢……好像能看见更大的事情了。”
“……是吗?我自己都没有感觉。”
“不知不觉,就成长大了呢。”
优姬微笑着。千千石绷起脸,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害羞。
“从波佐见嘴里却总是说着‘你个小鬼,你个小鬼’什么的……”
“……波佐见先生,是个好人呢。我明明拜托他那么任性的愿望,他却全然没有生气,后来还这么做了……确实是好人呢。”
“我可是被他打得个七零八落啊,那样的要再是好人,让我情何以堪?”
啊哈哈,优姬轻轻地笑了,然后托着腮,从正面定睛看着千千石。
“我讨厌战争呢,早就希望……能快点结束了。”
“……是啊,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亲手去终结,不能总是持续着这种愚蠢的战斗。”
千千石好像自言自语似的那么说着。
优姬好像很担心地,声音中饱含着忧郁。
“那个,小武,不要勉强啊。我不想你死啊,可千万别死啊……”
“……”
“说点儿什么呀!绝对不要死,其他的怎么都行……”
“我无法和你约定。飞行员真正的愿望,就是在天空中死去。”
“不要,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不要那么说。可能对于小武你来说是真正的愿望,但你也想想其他的人……”
千千石的嘴弯成了へ字型,沉默了。
“果然预备科的事情,不告诉小武就好了。如果小武不参加预科的话,我们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在战舰岛幸福地生活了。”
“……”
“我当时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如果当时就知道小武会去参加战争的话,我就不会帮你学习了。我为什么当时告诉了你那样的事情啊。我即使不成为歌手也无所谓。只要小武你能听我唱歌,那样就行了。”
优姬喝醉了,难以抑制地,那些话语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
“……没有那样的事。无论是我,还是你……这样就挺好。”
“为什么?哪里好了?一点儿也不好。我啊,每天都辛劳、痛苦而且不安得没有办法了。明明在战舰岛上的话,就完全不用操心这些……”
“……”
“别当飞行员了,天空之武士什么的,你不当也无所谓呀。”
“……”
“你不是也知道这战争不对吗?可是为什么还要去送死呢?为了谁?为了什么?小武,好奇怪呀……”
“……优姬……我啊……”
好像要开始说什么,千千石一度低下了脑袋。他咬紧了嘴唇,想要抑制自己的感情;然后他终于将理好的话语,向优姬传达道。
“我啊……多亏了你能去预备科……真的很感谢你啊。迄今为止在战斗中我经历的事情……并没有白费……不,岂止没有白费……还让我经历了从来不曾期待的东西。”
“……”
“我见到了在战舰岛上见不到的东西。虽说战争这东西是重复无止境的愚蠢行为,但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积累的经历还是有价值的。”
“……”
千千石眼睑另一侧放映出来的是,在极限状况下的人类的身影。
那如何也无法忘记的,海猫的敬礼;硬是在眼前就消散的御堂和观音寺;那结集全员看着他单翼飞行进行着舰作业的云鹤航空队队员;白濑司令以及三好舰长那崇高的指挥;通过通信器,不断呼喊着被击坠同伴名字的敌方飞行员(译者注:这里我应该没有看错作者要表达的意思。至于这“同伴”是谁的同伴,“敌人”是谁的敌人,以及如何通过通信器听到敌方的声音,这些都是谜);为了让战斗机队着陆,用火钳撤去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的地面人员;尽管知道敌方有VT信管,还勇猛突入的轰炸队、鱼雷队;面对着挑衅的编队筋斗连一发对空炮都不放的巴尔德;前来回复这边送去的挑战书回信的海猫;尽管苦于饥饿、疲劳以及航空神经症,在早钟乱撞时还是咬紧牙关冲向爱机,挺身面对超过二百机大编队的音无航空队队员……
虽说浴血浑身,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和食物,还为病魔所困,但战士们绝对不叫苦,正面迎击巨大的敌人;有时候连敌兵之中,也有能看出来他们的勇气和自尊。那正是赌上自己性命而要守护某人的崇高人类的身影,那正是为了自己的工作而献身,为了家人、朋友和恋人而献身,为了国家的未来而献身的、坚毅而英勇的战士们的众生相。
当然战场上还有很多肮脏的事情,还有很多卑鄙小人以及胆小鬼。在士官之中还有一些为了自己的名誉而向下士官们下达无理的命令,而自己迅速从战地全身而退。这两年半真可谓是被污浊、愚蠢、痛苦以及死亡覆盖了的两年半。然而,正是因为在那片淤泥之中,人类的尊严与刚毅才尤为显得熠熠生辉。
那样的想法,变成了说给优姬的话语。
“我要感谢将我生在这个时代的神明。”
优姬的面孔僵硬了。那无法抑制的东西,让她的眼梢闪着光。
“没错,那是错误的战争,是愚蠢的战争,而且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然而,与很多在那其中拼命地生存下来的人们相遇了,这是我的财富。在战舰岛的时候,我曾无可救药地认为人全部都
是污秽的。个个都只考虑自己,毫无顾忌地欺骗他人,贬低他人,只要一有破绽便会将其踩在下面。然而战场告诉了我,人类其实是尊卑混杂的存在;是要做肮脏的人,还是要做坚毅的人,仅仅是这样的区别而已。我不会成为卑鄙小人,也不想成为胆小鬼;我希望能和同志们一起在这场战争中,战斗到最后。那种决意不会动摇的。”(译者吐槽:看了千千石说的这一段,怎么感觉在国内拍的一些讲述我国某段时期战争的战争片中经常会看到。)
“……”
“我的人生是你给的。如果没有和你相遇的话,我大概不会在空中飞行吧。我真的感谢你,非常满足。谢谢你,能和你见面真是太好了。”
竟然如此顺畅地,话语从嘴里不断流露出来,千千石也感到很惊讶。如此直率地将自己的心情化为语言表达出来,在自己之前的人生中一次都没有过。
优姬的眼泪大粒大粒地落了下来,声音在颤抖着。
“小武,那些,总感觉……那些……难道不像……那个……吗?”
“……?”
“那……听起来简直像是遗言……”
优姬那么说着,脸已经扭曲得不成形了。
“你自己那么说……难道没有察觉到吗……不就是遗言吗?别说了呀。你自己想想,你,那个,那部就是你死后,我到时候会想出来的话语吗?别说那样的话了呀!”
她这么说着,千千石也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说的话。
果然如此,的确就是遗言。
“是啊,确实如你所说,你就把刚刚那个当成是遗言吧。”
他那么理所应当地拜托着,优姬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不要!我再也不要了……!求你了小武,不要死,求你了,想点儿办法吧,不要再去打仗了……!”
优姬绕到了座桌另一边,坐到了千千石旁边,抓着他军服的袖子,恳求他道。
“不要再去战斗了……下次真的,小武你会死的……!”
“……喂,冷静点儿……”
“不要!我再也不放开你了,即使把你绑起来也不让你离开这里。不要再上飞机也行啊,为什么非要想着那样去死啊,不是太奇怪了吗,一点儿都不正常啊,多考虑考虑该怎么活下来啊!”
一边流着眼泪,优姬的额头贴紧了千千石的双臂。
“我们回战舰岛吧,我也会放弃做歌手的,再回到职工宿舍也行啊。”
“……”
“我呀,在那个山丘上练习唱歌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我想回到那个时候。梦想什么的,不用实现也可以啊。我希望能和小武在一起一边喝着粥,一边在战舰岛上欢笑着啊……”
“……”
千千石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哭泣的优姬。可以说她也从来没有将感情流露到这种程度过。
优姬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明白那一点。从那紧贴的额头,她的悲伤就直接传达了过来。
千千石的手臂,很自然地环抱了优姬的后背。
优姬就那样,用脸紧紧贴着千千石的胸,哭泣着。
“我不想,小武你不在。”
“优姬。”
“是。”
“……我要,战斗。”
“不要,不要,不要——”
“有一个想要做个了断的男人。”
“那种东西算了吧,不做了断也行啊……”
“那是我唯一输过的对手。有两名战友,都被那家伙击落了。我无论如何都想战胜那个男的。我根本无法考虑击落那个男的以外的事情……”
为了让那在脑海中永不消逝的敬礼,永久性地消失。
“我啊……还从来没有过对击落敌人抱有那么强烈的热情。那是第一个让我想要赌上所有能力去战斗的对手。那是在谁也无法与我争锋的天空,好不容易邂逅的宿敌。那是一个无论空战技术、人格,还是对天空的热切思念……都值得我尊敬的对手。那个男的,也期盼着和我做一个了断。”
“不要,不行,不能和那个人战斗……”
优姬预感到了什么,那样告知。所有不好的预感,都是以这个宿敌为根源而涌出来的。
“那个人一定会……杀死小武。”
千千石将怜爱注入了自己抱紧的优姬的后背。
道歉,只有一句。
“我要击落海猫。”
他对优姬传达了那个决意。
“如果击落了海猫的话,一定……能看到不同的东西。”
那样的话,在这双只能看到那个敬礼的自己的双眼中,说不定就能映出优姬的笑容。
“什么呀那是……傻不傻呀……真是笨蛋啊……”
“啊,的确是傻气,说不定我就是疯了。然而,现在的我……如果不击落海猫的话,就哪里都走不了,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无法考虑……”
优姬的后背非常苗条,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也很细。那哭腔,变成了话语。
“小武,你会死的!”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我不让你去,哪儿都不让你去。”
“优姬。”
优姬环抱着千千石后背的手上充满了力量;那已经哭肿的眼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好像是想将千千石的身体和灵魂,永远缝在自己身上。
——优姬现在所抱有的预感,应该是对的。
在战场打磨至此的千千石的直觉,那样对他说道。
——再也,见不到优姬了。
他不知为何,就明白那一点。据说一个将死之人,作为发自肺腑的感慨,就会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取得联络。现在像这样两个人见面,也一定就是那样的道理吧。
“优姬。”
他每每沉吟着那个名字,那种怜爱之情就会愈发恋恋不舍。在醒悟了再也无法见面这一点的现在,他太后悔了。
在那之前,他一直在伤害她。惟其如此,优姬还一直想念着他,还特意来这最前线危险的岛屿来访问。
如此过分的男人,如此幸福的男人,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不要去!”
抬头看着他的优姬的眼眸里,自己映照在里面。
千千石放弃了思考。
他将身为人类最深层、作为一个生命最为自然的希求委托于自身。
无论在此之前的事,还是在此之后的事,一切的一切都不考虑了。
只是,珍惜着现在的这一瞬间。
明明知道无法归还却还要这么做,说不定并非道德所为;也说不定只能给优姬留下悲伤的东西。
然而千千石遵从着自己内心之声。
如果说这对于优姬来说是真正的幸福的话,即便再也见不到了,只要有了这一瞬间,优姬今后就能更加坚强地生存下去的话。
“优姬。”
他叫着她的名字,眼前这个温柔的人,无论什么都接受了。
就那样接受了的优姬,又柔软又温暖。在那重叠的肌肤上,感受到的仅仅是爱意。
“小武。”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
那平静的喜悦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心跳与心跳奏着同样的旋律。
“跟我约好。”
优姬在千千石耳旁低语着。
“击落了那个人,就回来。”(译者注:这是卷首语。)
千千石稍稍沉思了片刻,做了约定。
“击落了海猫,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可约好了哦。”
一边交谈着,一边确认着互相的存在。两个人变成了一体的生命,将这一刹那变成了永恒。
优姬睁开了眼睛。
在被褥中,一个散乱的身影在睡着。(译者注:从后文看出,这个身影是说的优姬自己,千千石已经走了。)
纸拉窗闪出了耀眼的白色,麻雀的叫声显得非常清脆,早期的蝉声,在远方的树林中喧闹着。
她走出了被褥,穿上了浴衣,打开了隔扇。在里廊的对面,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照了进来,庭院中的泉石闪着光芒,清新的空气深深地洗涤了胸口。
在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了。
“小武。”
在自己身体的内侧,留下了某种东西。
那是千千石留下的温存。
一滴眼泪,流在了优姬的脸颊上。
“小武。”
他,一定,再也回不来了。那种温暖,让她抱有那种确信。
优姬她一个人哭着,一边反复叫着一去不复返的人的名字,一边不断地哭着。
蝉声十分深远。夏天,已经在这个岛上,降临了——
彩虹从大瀑布消失了。
平时在海拔差距高达一千三百米的海洋龟裂中,总会有几千道彩虹从如同雪崩一样大量的海水中萌生出来。
现在那些彩虹完全如同小鹿一样从这空域逃离得干干净净。将彩虹遣散的是一片宽广的黑暗。
日光无法照到海洋,连天空都消失了。
一统天空的是,飞翔着的钢铁机械之群。
有着骇人数量的
飞空舰队,现在冲散了彩虹,遮住了日光,因为升力装置的驱动声连大瀑布的响声都掩盖了,准备从西海过来降落在东海。
雷瓦姆皇国建国以来史上规模最大的飞空舰队正在驶过大瀑布。
开战以来两年半,正是为了这一点而攒了又攒的大小飞空舰艇之群,五个环形阵组成了十字型,在蓝天中刻印下了不祥的图样。
巴尔德机动舰队。
那只在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中轻而易举就击破了八神机动舰队的新的无敌舰队,所有的舰艇都安装上了升力装置,再在那阵容中加上飞空空母五艘、轻重巡空舰十五艘以及驱逐舰二十艘,威风凛凛地降落在了天上所统治的东海。
巨大舰艇一着水,海水仿佛被割开一样的冲击游走着,激起了骇人的水柱以及同心圆形的浪头。只要驶过了大瀑布就没有在空中飞行的意义了。虽说如果是炮击战的话,飞空战舰一方更有利,但如果不可能引起舰队之间的遭遇战的话,着水也说得过去。总共二百艘以上的大小舰艇,这次在海洋上刻印了十字环形的图样。
而且——
在后方还跟着带有小型升力装置的几百艘运输船。运输船中装满了海军士兵,如此一来便成为了一百艘以上的群体,一艘接一艘地飞过了大瀑布。
仅仅海军士兵就有十万人的规模。那挤在里面的士兵们,都想趁早脱离着狭窄的船舱,下来到大地上,随心所欲地猎猴直到满意为止——他们都因此而亢奋着。
“杀死猴子!”“杀死猴子!”“杀死猴子!”
从降落在东海的登陆舰中,可以听到那样的海军士兵的大合唱。这过于雄壮的舰队之威容,不无激起了队员们的战斗热情。
所有舰艇着水后,从二十艘空母上,超过了一千架的战斗机与轰炸机的大联合编队起飞了。他们正朝向在帝军东海上的最前线基地——伊予岛——开去。
伊予岛是那种只需要四个小时自行车就可以绕岛一周的小岛。
岛内几乎都是山岳地带和树林,仅有一点点的平地上,有一个仅有两根交叉跑道那么小的飞机场,守卫队就一万人左右。
前来迎击的二十五架真电,不过就是被雪崩吞噬的微粒。只要那仅仅制空队就超过三百架的皇国军战斗机编队优哉游哉地支配了伊予岛天空的话,后续超过七百架轰炸机便可以将帝军地面设施夷为平地。
接下来,战舰、巡空舰、驱逐舰经过三天让全岛沐浴在舰炮射击中,谨慎地将凝固汽油弹将森林烧尽之后,登陆用的舰艇再冲上沙滩,皇国军最强的强袭登陆部队、总共一万八千名第一海军士兵师团意气洋洋地抢滩登陆。
“这不是战斗,而是诸君一起出去享乐,这只是个将幸存的猴子斩尽杀绝的简单任务罢了。”
登陆前,雷帕德师长对海军士兵们如此训话道,几乎所有军队都带着去野炊的心情。雷帕德师长对巴尔德海军司令长官放出了“三日之内必定拿下”的豪言壮语之后,踏上了伊予岛的领土。
岛内已经是一片燃烧的原野了,本应猎取的猴子全部因为轰炸和舰炮射击都死掉了。对着一门心思那么想着的他们,在天然洞窟或者是采石坑道潜藏着的帝国守卫军使其遭受了枪弹和刺刀突击的猛攻。
对于在地下扎营的帝军,轰炸也好,舰炮射击也好都没能起作用。以险峻的山岳地带为中心,在岛内各处藏身的帝军守卫队,以上了刺刀的枪和军刀为主要武器,靠夜间接触战斗向皇国军最强师团袭来。
白天在山岳的洞窟以及坑道深处潜藏着,夜间从洞穴中出来积极果敢地前来夜袭的帝军守卫队,让海军士兵队瑟瑟发抖。在那些束着白襻敢死队的“给我杀!”的骇人声中,海军士兵一个接一个精神萎靡了起来。白襻队混在夜间的黑暗中,在海军士兵队的阵地与之肉搏,少数包围,同时攻击。夜间的分进合击是天上陆军的看家本领。海军士兵队将手榴弹那般打的爆炸声就当成是大军的炮击,不断重演着内讧与遁走的丑剧,多达几十个分队都在夜间被埋葬了。
白天是被钢铁机械保护的海军士兵的时间。可即使藏在战车里接近了地下阵地,用火焰喷射器将洞穴都烧尽,帝军士兵在背上背着地雷,倒在战车履带前,将履带与自身一同破坏。
“都疯了。”
那是超出了海军士兵理解范畴的行动。帝军士兵是被军方洗脑了,或者是被打了麻药,他们做出了那样的判断,而没有人注意到支撑着帝军士兵行动的是“人类的尊严”。
天人所最为恐惧的不是“死”,而是“耻”。
比起被称为猴子,被冠以羞耻赖活着,他们会选择拼死对抗强大的敌人,十分有尊严地死去。那正是天人经过了三千年所孕育出来的民族遗传因子。那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比起那些直立着枯朽的像是向日葵和紫阳花来说更尊崇短暂开放却又高洁消散的樱花之美的民族。从那其他民族无法理解的战法,那自尊很高的民族性浓厚地反映了出来。
即便食材、弹药、医疗用品都耗尽,即便身体只剩皮包骨头,从伤口中还涌出了蛆,帝军士兵也不会放弃战斗。伊予岛守卫队继续着战斗,淡岛与本国的防卫体制严整得都阻止了巴尔德机动舰队的东进。守卫队员全体都没有期待能够生还,就如字面意思,用自己的生命筑成了防波堤,一直忍耐着装备占优的第一海军师团的猛攻,到了夜里再施加反击。
海军士兵们连日连夜用飞机、战车、推土机以及火焰喷射器找出帝军士兵的藏身之所,烧个一干二净。然而每到黑夜降临,伤痕累累的帝军士兵匍匐前进偷偷靠近海军队的阵地,全身拴上手榴弹闯了进来。无论怎样遭受到汽油弹的攻击,遭到推土机的掩埋,遭到火焰喷射器的灼烧,或是坑道内被灌入了汽油点上了火,伊予岛守卫队都坚决不放弃,一直在战斗着。
支撑着这样无法准确言表的反击的,只是伊予岛守卫队那单纯的不想让“被称为猴子的未来”强加于子孙的愿望。如果孩子们将会继承如此那般充满耻辱与屈辱的未来的话,那他们宁愿选择全员战死。
遍地是死伤者的第一海军师团从本应该三天攻下来的伊予岛撤退,已经是从登陆以来大概一个月后的事情了。皇国军最强师团的死伤者超过了一万名,损耗率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五,登陆时那野炊的心情早已无影无踪,无法继续战斗而被赶了出去。
在他们后面紧随其后的第七海军师团早就毫不疏忽地一个劲儿地吸收着增援,踏踏实实地沉着冷静地进行着支配地区的扩充以及战斗地域的扫荡作战。他们逐日缩小着包围网,失去行进之地的伊予岛守卫队给大本营打了“樱花、樱花”的暗号电文以后,果断舍身执行肉弹攻击,那已经是巴尔德机动舰队的攻击开始以后两个月的事情了。
中央海战争终结以后,当地人发现在这岛上悄无声息地建起了石碑。
在碑上用雷瓦姆语书写的短短的诗文。
“伊予岛的诸位旅人们哟 若君造访天上 请准许吾为君传达 传达伊予岛守卫队之勇气 传达那颗爱国之心”
(译者注:上面一句话原文「伊予島を訪れるすべての旅人よ もしあなたが天ツ上を訪れたなら伝えてくれないか 伊予島守備隊の勇気と 祖国を愛するそのこころを」)
碑文最后有Siesta·Namitz的署名。(译者注:此人是后上任的雷瓦姆皇国军总司令官。)伊予岛守卫队那过于壮烈的战斗,比起同一国家的人们来说,反而是雷瓦姆皇国军最高司令官的心受到了更大的震动。
巴尔德通过攻下伊予岛,已经筑起了向东海进发的垫脚石。
再次收到了运输船团,补充过新的海军士兵队的巴尔德舰队以淡岛的攻略为目标向前进发,已经是皇纪三千二百一十二年八月的事情了。
承受着巴尔德舰队的接近,帝军大本营发动了“急一号”作战。向来以关系不和著称、从来没有好好制定过什么共同计划的陆军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认认真真携手进行的集陆、海、空为一体的防卫作战。
只要淡岛陷落了,这场战争就输了。
这样的想法,是参与作战的全体帝军士兵所共有的。
为此,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摧毁巴尔德机动舰队。
但是即便从正面去挑战舰队决战,帝军也没有充足的剩余舰艇与航空兵力。
正规空母只有“云鹤”与“真鹤”两艘,而且熟练的飞行员已经多半在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以及托雷帕斯环礁防卫战中牺牲,母舰航空队员中有九成都是飞行时间不满二百小时的新兵。现在从熟练度来说帝军也难望皇国军项背,如果硬是进行航空决战,被摧毁的一定是帝军航空队。
仅有一点的期望只是两艘战舰。
超弩级战舰“飞騨(译者注:音tuo2)”和“摄津”。
不得不在那已经变得过时的大舰巨炮主义的产物——五十厘米主炮三基九门那绝世的打击力度上下全部的赌注了。
作战是——
针对刚刚要开始进行淡岛/大刀洗湾登
陆作战的巴尔德舰队,首先第三舰队“云鹤”“真鹤”航空队对其施加攻击,成为诱饵,将其吊到淡岛的南方海域。在敌方航空战斗力的威胁消失的那一瞬,以“飞騨”“摄津”为中心的第一游击舰队向大刀洗湾突入,扫荡皇国军护卫舰队,一举歼灭载着十万人海军士兵队的运输船团……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说让剩下的唯一两艘正规空母为诱饵,让那视作心肝宝贝的两艘超弩级战舰用作水上特别攻击使用,一看就知道这是特别无情的作战,可是已经失去主要空母大半实力的联合舰队所有的选项是十分狭窄的。
无法战胜巴尔德舰队,但还是能将战局带入不分胜负的局面。
联合舰队不期待能够生还,他们将扭着巴尔德舰队的胳膊,连同自身一起沉到海底深处。帝军早早就只剩下如此那般惨绝的手段了。
同年,八月七日。
巴尔德舰队在淡岛海上显出了他的巨大身影。沿途中已经根本没有帝军舰队的身影了。
将淡岛收入航空感触射程范围内,巴尔德给超过二百艘战斗舰艇和超过十万人的登陆部队发了电文。
“诸君,让我们将猴子占领的岛屿,夺回人类的手中吧!”
皇国军士兵们用巨大的欢呼声回应着司令长官的命令。
“吾等是正义的!杀掉猴子!”“不要放一只猴子逃走!!”“将人类的岛屿从肮脏的猴子手中夺回来!!”
无论是船员们还是海军士兵们,都异口同声地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虐杀铭刻上正义的烙印。
在机动舰队旗舰“格兰·伊德阿尔”舰桥三层的战斗司令所中,巴尔德感受到了舰队乘组员的热情。
对于舰队指挥官来说,没有比能看到胜利希望的战斗更快乐的事情了。
帝军早就不剩下能拿到桌面上的航空兵力了,而这边却仍有超过两千架的航空兵力。即便说万一收到了敌方航空兵力的攻击,VT信管的对空火炮都不允许帝军进行投弹。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时间,一定是将那一直忍耐着忍耐着被压抑的欲望释放出来,变成愉悦和快乐的时间吧。
“猴子的痛苦就是老夫的快乐啊。”
他非常满足地对左右两旁的参谋将校们那么说道。
“不管战斗员还是非战斗员,净化那个岛屿并将其夺回人类之手是吾等的使命。反复地,几次三番地进行攻击,将那四处逃窜的猴子杀掉,杀光,斩尽杀绝!”
“是!”
“去吧!告诉他们人类有多么伟大,让他们再也不要起反抗之心!”
那就是之后被称为“淡岛海战”的、世界历史上最大海战的开端。
从全幅宽达十五公里的十字环形阵周边,激起了剧烈的浪头。二十艘飞空空母以及在空母上甲板成排放着的可达一千五百架之多的战斗机、轰炸机、鱼雷机让海洋震颤着,一个接一个地从舰上起飞出发了。
皇国军航空部队,完完全全填满了淡岛的天空。在队头行进的是制空队“艾列斯V”五百架。
与此相对的是,从大刀洗飞机场起飞前来迎击的真电改只有为数不多的五十架。在大刀洗湾上空交锋的两军,转眼间就有火焰之花在半空中绽放出来。
真电改很勇敢。新型直流马达“顶”的轰鸣异常高亢,紧咬着十倍于己方的敌人。三十毫米的机枪弹火线将夏日天空切成了成千上万条,透过那缝隙,东西两边最新锐战斗机之间紧紧地互相撕咬着。
空战三十分钟左右后结束了。
五十架真电改全部成为了海面上的藻屑。
在四百八十架艾列斯V完全压制了大刀洗要塞后,超过一千架轰炸鱼雷机全面压上,将要塞设备沐浴在炸弹的雷雨之中。
自诩无敌的大刀洗要塞炮台群,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摧毁了。
投出炸弹的轰炸机马上就回到母舰,装上新的炸弹朝大刀洗要塞开去。巴尔德执拗地进行反复攻击,从战斗开始八小时后,随着第四次攻击队的攻击,那天的作战也结束了。
第二天也一样,巴尔德对大刀洗要塞进行了空袭。在大刀洗湾,帝军船舶早已形影全无,防御设备也化为灰烬,但巴尔德仍然毫不疏忽地对周边地区施加着轰炸。
大刀洗的市区,再次成为了地毯式轰炸的目标。
得知天上的建筑物是由木和纸建成的,预先对市区施加棋盘格状的轰炸,形成火焰之壁,夺去居民们的逃生路线,再在那每一个棋盘格中降下燃烧弹之雨。
市民们被火焰之壁团团围困,被燃烧弹焚烧而死。不管是非战斗员或者是女人小孩,都被截断了逃生之路,一边哭喊着一边被焚尽烧死。
由于帝军的迎击战斗机已经全灭,皇国军制空队便没有什么可以做的,甚是无聊。他们消解无聊的方法就是紧追着四处逃窜的住民们,并且击杀之。
对着哭喊着母亲的小孩,对着想要奔赴火灾现场的女学生,对着搜寻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艾列斯V都毫不留情地紧追不舍,喷射着二十毫米机枪弹。肉体只要受到了这种口径的机枪弹,那冲击都能使四肢粉碎。每每有女人、孩子或者老人的肉体遭到机枪扫射而十分惨不忍睹地粉碎时,皇国军飞行员就欢声雷动,或者振臂一呼,回到母舰后,纷纷吹着关于“猎猴”的牛皮。由于对于雷瓦姆人来说,天人不是人类而是猴子,根本不可能引起良心的谴责之类的东西。这与即使猎了一只鹿良心不会感到痛楚一理,即使猎杀了天人,也根本不会产生出于人性的纠结。无论猎取的是非战斗员也好,少年少女也好,他们反而会因为忠实执行公务而感到骄傲——这些对于皇国军士兵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巴尔德机动舰队执著的波浪状攻击持续了三天。
淡岛完全燃起火焰,帝军迎击设备崩坏了。
然后——
向着已经无力化的大刀洗湾,首先皇国军护卫舰队突入了进来。
这舰队包括飞空战舰四、重巡空舰六、轻巡空舰六、驱逐舰十。登陆船团打着头阵刚刚进入湾内,就开始了舰炮射击。榴弹火焰蔓延了开来,这在大刀洗要塞的周围无一例外。战舰所持有的骇人火力,完全摧毁了大刀洗的街道,将其变成了一片燃烧的原野。
舰炮射击持续了两天,没有帝军的反击。
此后,在护卫舰队的保护之下,登陆船团开始移动了。
十万海军士兵挤满了总共超过两千艘的登陆艇。登陆艇上涌出了“杀死猴子”的大合唱,在船舱内充满了那对于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冒险的亢奋心情。
正在登陆部队终于要向大刀洗湾突入的那个时候,从巡哨机向格兰·伊德阿尔战斗司令所传来了“发现了帝军机动舰队”这一报文。
巴尔德面颊上的肉吊了起来。
绽放在他脸上的是,满脸的笑容。
“淡岛海东南一百五十海里,空母二、轻巡四、驱逐舰十!时速二十节,正向大刀洗湾接近!!敌方空母,云鹤,真鹤!!”
对着情报将校宣读出来的电文,巴尔德翘起嘴唇两角,回应着。
“来了吗,云鹤。我们都等不及了呢。”
那正是此前好几次让他们如饮沸水的帝军最强航空母舰“云鹤”。
那威名甚至轰动雷瓦姆海军的恶魔空母,今天终于就要亲手使其沉入深海。
帝军早已没有成气候的幸存舰队了,那只云鹤所在的舰队就是敌方的主力了。巴尔德他这么判断,决定彻底对以云鹤为中心的机动舰队进行彻底的打击。
“对舰攻击队,发舰准备!!目标是淡岛海,敌方的机动舰队!!”
参谋将校的号令向巴尔德机动舰队二十艘空母传达过去。
十字环形阵调转了航向,将行进前方对准了可恨的“云鹤”。由于从飞机的持续飞行距离来说,比起帝军要占劣势,巴尔德正以最大战速向帝军最后的悸动舰队进行着猛追——
与此同时——
在帝军第三机动舰队——通称“三好舰队”——旗舰“云鹤”舰桥司令所中,确认已经与敌方巡哨机完成了接触。
被发现的同时,三好舰队缓缓转舵,改变了之前向大刀洗湾的行进方向,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跟随着的真鹤,以及其下的四艘轻巡、十艘驱逐舰都同时转了舵。
此后,这只诱饵舰队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将巴尔德机动舰队吊到东南方向。作战是这样的:把自身送入巴尔德舰队航空兵力的口中,“飞騨”“摄津”便突入变得空虚的大刀洗湾,通过炮击战将敌方护卫舰队全部歼灭,让那十万名海军士兵沉入海中。
“给我上钩吧,巴尔德!”
一边瞪视着敌方接触机,三好司令官祈祷着。他已经放弃了个人生还的希望了。在此之后云鹤的任务就是在被击沉之前不断战斗殊死抵抗。如果能尽可能地蒙蔽巴尔德,将他往自己这边引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所有乘组人员也都做好了自己成为诱饵,沉入大海的觉悟。
为了天上的未来,舍弃吾身,在作战中殉职——
带着那样悲壮的决意,自开战以来就一直取得赫赫战果的著名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