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早上醒来,华怜蜷成一团睡在我旁边。虽然华怜并不需要床铺,不过她说还是睡在床上比较安稳。虽然男女两人共用一张床睡觉会引人误会,反正普通的人也看不到华怜——
「雨野,今日天气也很不错呢!你有乖乖起床了吗?」
不知怎么回事,门忽然打开了,眼前出现了一点也不普通的人类——和泉夕颜。夕颜看了看坐起身的我,又看看躺在旁边熟睡的华怜……
「真、真是的……我真是太失礼了,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二位的……因为这事情很重要,所以让我重申两次。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二位的啦!」
「你误会了。」
「抱歉!我会乖乖地待在外头的!」
门扉以惊人的气势关了起来。
『唔——嗯……』
华怜慢吞吞地爬起身子,双手笔直地伸向天花板,用尽力气的同时还吐了口气。想当然尔,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眼前发生了天大的误会。
『早安。』
「……嗯,早。」
『欸,晶……谢谢你昨天告诉我那些事。我明白你为什么讨厌相机了,不过……不过啊,我还是在想,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再次喜欢上相机。』
「……那只是你个人任性的想法。」
『你不知道吗?我一向很任性的喔。』
华怜说着,脸上浮现如同月光般澄澈清朗的笑容。
「我一直都知道。」
我只能爱理不理似地回答道,并且把眼神飘走。她真的是个很任性的家伙,不过我却觉得这样也不坏。
我有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夕颜为何会闯入我房间——而我也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难得早起的老妈(有可能是早上才回家,所以刚好还醒着)发现夕颜站在自家门口,便请她进来了。虽然以上学路径来说并不顺路,但夕颜还是刻意绕了远路到我家来探望我的情况。
我努力地说明,想要化解夕颜的误会。我向夕颜表示,华怜学会了睡觉这件事情,而我和华怜之间又不能距离太远,所以最后她必然得睡在我的旁边。夕颜却回答道:「嗯,是这样啊。嗯,我理解了,我可以理解喔?」口气听起来根本就像是完全不懂。
「欸,这一带还有会袭击人类的意念吗?」
在通往学校的商店街上,我开口问了夕颜。我想起昨天曾在这里遇见堤学姊。
「没如此多,至少就我所知,顶多半年可能发生一次罢了。」
「但我在这两天接连遇到了两次。」
「这确实不可思议。先前我也说过,强烈的意念多为死去之人留下的想法,对吧?而且若是该人的遗体也还留在世上,那么意念往往便会更强。例如遗骨、遗发一类。所以我们才会经常听闻有人在墓地目击意念。」
「可是那个河岸边并没有坟墓,而且那道光之刃……」
我想起暗夜中闪动光芒的刀刃,我确实记得刀刃总共是七片。
「嗯,关于这点,我认为你所猜的无疑没错。」
「……光圈叶片吗?」
交换式镜头的筒状内部,是由数片的光圈组合构成的。为了调节进入镜头当中的光线,这些叶片排列出宛若黑色漩涡的形状,一般就称为「光圈叶片」。华怜所在的镜头,应该就是装设了七片光圈叶片。
「关于光之刃,这样解释我能接受。不过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是很多。」
「唔……这样啊……说不定其实还有很多意念是我看不见,仅有华怜能够感知的哏。」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只要人一多,我对意念的感觉就会乱糟糟的,另外如果离太远的话,我一样也感觉不到呀。我想是因为这条商店街很冷清吧,没有那么多的干扰,所以我前天才能马上就感应到了。』
她在谈论的,应该是我一开始所拍摄的那位少女碰到的意念,不过话语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失礼的感觉。
「不论如何,今日我有事要正式地拜托雨野。」
夕颜站在学校正门口说出这句话。她的右手抆着腰,身体用力地往前弯曲,然后仿佛眼神往上望着我似地说道:
「听好,今后要接触意念时,务必要与我联络。这些意念或许有事情欲传达给这个世界,因而才会遗留在此。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拍摄它们,也不太好呗?」
接着她端起架子,用食指指着我的胸前。
「我也很担心你的身体,感觉你挺容易乱来的。若是再发生昨晚那类事件,你有几个身体也不够用吧!」
「……对不起。」
我出书道歉,夕颜则抬起身子「呼」地叹了口气。
「你无须道歉。此时该做的举动是道谢才对。」
「我明白了。」
「……」
「我说我明白了。」
「你的『谢谢』呢?不用对夕颜大小姐说『谢谢』吗?」
「谢……谢谢你,夕颜。」
她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好啰!」
说着,夕颜伸出右手的小指头。我在脑中思考了一下这动作代表的意义。她是要和我打勾勾表示约定吗?这不是开玩笑吧,都高中生了还要打勾勾——我心中这样想,但是夕颜的表情却愈来愈强硬,变得好像在瞪着我一样。
『看样子你不做的话,她是不会罢休的。』
华怜语带嘲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踌躇地伸出手,夕颜便马上用小指勾住我的小指头。
「好,勾勾手啰!若是说谎的话,我不止要你吞千根针,我一定要你喝下更严重万倍的东西——」
如此恐怖的约定,我没有听到最后真是万幸。因为一旁出现了一个人,他用手刀往下一劈,斩断了勾住的手指。
是来栖正成。
「为什么晶一大早就和这种家伙在校门口前勾——」
我从背后抱起怒不可遏的来栖,赶紧往校舍的方向奔跑。
我实在不想再引起任何纷争啦。
2
当天放学后,我和夕颜在摄影社的教室前碰面。在完全没取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她已经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令人毫无干劲的行程——之后一起去寻找意念。
「今早的事儿……没问题吗?」
夕颜语带困惑地问我。
早上的事件后,我就在教室前面和来栖交谈。来栖那张还带有孩子气的脸庞背着我,两颊染成玫瑰色,他只要生气时就是这副模样。虽然他本人真的非常生气,但是我却觉得可爱到让人想拥抱他,让人着实有点困扰。
我对来栖说明夕颜的行为由来,针对勾勾手,我也只是适度以自己的角度找说法解释——我说那是在约定「我会参加摄影社,但是也还是会出席中央干事会的活动」,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涵了。
不过就来栖的立场来看,比起夕颜,或许他更在意的是我到底对相机、摄影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吧。来栖并没有主动问我,他应该是在等我自己告诉他;然而现在的状况下,我实在没办法全盘托出。
因为——每个班级的门口站着来栖的粉丝,这些人眼中闪着可怕的光芒,要是我让来栖流出一滴眼泪的话,感觉这群人一定会马上冲过来。
「那……晶,你已经和夕颜约好了,对不对?你说你一定也会参加中央干事会的活动。」
「嗯,是这样没错。」
「那你也要和我约定,说你今天会来中央干事会。」
来栖如此说道,但我回答他:「今天我已经先和夕颜有约了,要是时间拖很晚你也不介意的话,我就去。」我心底其实希望明天再去,但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
「我、我明白了。这样也没关系,那——嗯!」
我看到来栖伸出他的小指头,我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他要我和他打勾勾?两个男的打勾勾?真是危险的赌注——要是跟来栖打勾勾的话,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会满足了吧?但若是来栖的那些疯狂粉丝看到我和来栖互勾小指的景象,真不知道会做出何种举动。
最后,我还是和来栖打勾勾了。如同我所想,背后传来众人惊讶深吸口气然后停止呼吸的声响,不过幸好没有人冲出来袭击我。来栖满足似地带着天使般的笑容回去自己的教室,但究竟我能不能平安回到教室里,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幸好老天爷一直都有保佑我(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可是敢和神社家女儿——夕颜打勾勾的男人),眼前刚好走过了第一堂的古文课老师——安久津。尖耸的鹰勾鼻加上细长的下巴,个子相当高,他就算是夏天依旧长袖不离身,因此得到「长袖老师」的戏称。不过段考的题目总是出得不难,所以学生们对他的评价也还算可以。但因为华怜附身的棘手相机正是安久津拿来的,所以我对他的评价自然下滑了一点。
「雨野,要上课啰!」
安久津把教科书以及粉笔盒夹在腋下,一边搔着右手肘抓痒搔得沙沙作响,一边提醒我。而我则假装完全没感受到身边各种威胁,开口回话道:
「老师您来啦,我现在刚好要
进教室了。」
「我听中央干事长——堤同学说你参加摄影社了。不过和泉好像还没向我报告这件事……」
「嗯,因为她做事老是少根筋嘛。」
就这样,我跟在安久津的身后进了教室。
以上就是早上的骚动记。
「对耶,我还没跟安久津老师说过此事。真是失策、太失策了。入社申请书我也还未缴交呀。雨野加入让我开心过头啰,呵呵!」
我提出疑问后,夕颜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如此回答道。只要想到她连社团活动的活动计划都忘了要缴交,那就算听到她还没提出入社申请书,也不算多令人惊讶的事情了。
「呀,雨野!你说我『做事老是少根筋』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事实吧。」
「才不是!最近安久津老师不都挺早就回家吗?我也是从其他老师谈话当中偷听来的,据说安久津老师似乎和太太处得不挺好呀。」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耶。」
我脑中不禁忽然浮现了这样的想法:既然都有像我这样被未曾见过的东西莫名缠身的人生了,那自然也会有无法与携手共度人生的对象相处顺利的情况嘛。
『什么啊,你居然说这是「被莫名缠身」?』
华怜站在我的身旁说着,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能够轻易地碰到彼此的手臂。看样子她好像听见我脑中的想法了。
「这也是事实吧。总而言之,我今天六点左右要回学校,我得去中央干事会露脸一下。」
「吼唷——」
『吼唷——』
面对一脸不服气的夕颜(另外华怜不知道为什么也一样),我单方面地表达了自己的规划。
「请问……」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有个学生出声搭话。
「……请问你是……雨野学长吗?」
她拥有一头短发以及眼尾略垂的双眼,而且背后还背着吉他——啊,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第一次拍摄意念时遇见的女孩。
「你……昨天在车站也有看到你。」
昨天搭上电车后,她就站在对向月台上;当时她好像也有注意到我。
「那个……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喔喔,佐久,你来了吗?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把他带走吧!」
为什么是由夕颜来表示允不允许?另外这女孩和夕颜彼此认识?——我才想到这里,夕颜接着说道:「今天中午拿乐谱还她时,和她交谈了一下。」接着夕颜又说:「那你们快去吧!」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推了我的背。
「那、那个……」
走着走着,我还在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时,女孩就先自我介绍说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叫做佐久杏。我们姑且先走向了校舍的后方,那里有几间运动社团用的仓库,只有在社团活动开始、结束的时间才会有人出入。
「那、那个……你是摄影社的社员,对吧?今天,我从和泉——夕颜学姊那边听说的。前天发生那件事情后,我就一直在找雨野学长……」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不过很抱歉,我当时真的什么忙都没帮上。」
『事实也是如此,毕竟救了她的人其实是我嘛!』
我斜眼瞪了一旁的华怜。
「……就是、那个……那个时候,真的很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我……我想说那边是捷径,所以偶尔会走那里……结果那天走捷径后,腿就忽然好痛——然后……眼前就一片昏暗……一回神,就发现学长……」
「……发现我昏倒在你面前,是吗?」
真是够了,我到底被人家看到了何等丑态啊。
「……我心中很害怕,所以便丢着学长跑了——真的很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你是特地找我出来讲这个?」
佐久稍微愣了一下,整个人气氛有点阴暗,不过我认为整体而言感觉她是个好孩子。
「啊……那个,不对……哎呀不是啦……这件事情我也觉得一定得讲才行……不过我要讲的不是这个……」
佐久匆地低下头,双手交握并且用着拇指彼此摩擦。
「就是……夕颜学姊说是学长救了我……我……是在弹吉他的,类似乐团那种……我不是很擅长和人相处……个性也不活泼开朗……真要说的话好像个性有点阴沉……」
『她来找你讨论人生烦恼?如果是这样的话,根本找错对象了吧!』
吵死了,明明只是个意念你懂什么啊——我在心中默默说着。
「我也不擅长与人相处啊。」
「真、真的吗!」
佐久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啊……对不起,不小心讲太大声了……那个,可是……所以,以前没遇过有人愿意那样帮助我,还愿意对我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我真的好感激!」
『救你的人明明就是我——!』
「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完全忽视方才发言的华怜。
「请、请等一下……那个,不是这样啦……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嗯?」
佐久连耳根子都红了,然后便「那个……就是……」地吞吞吐吐个没完。
有什么事情那么难启齿吗——我不禁歪了歪头。
『哦、哦哦哦哦……』
华怜突然叫了起来。
『晶!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吗!?是告白呀!告白时间!太棒啦,不对,棒的人是我才对,啊先不管这个了啦,她要对你告白了耶!真惊人耶!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呀!』
「白、白痴啊你!哪可能有这种事。」
「咦……?」
我不禁吼出声来,佐久的表情出现一阵胆怯。
「学长说白痴……是、是说我白痴吗……?」
「不是,真的不是这样,对不起,我只是想到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所以自己不小心吼了出来而已。」
我慌慌张张地辩解——就在此时,我发现了……
在校舍的三楼,夕颜站在走廊窗边,正往下盯着这边看。夕颜的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上用麦克笔写着:
『摄影社』。
她顺畅地往后翻了一页:
『劝她入社呀!』
夕颜……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那……那我再重新说一次……那个,就是……我……」
佐久正在我面前说话,但是我的注意力却完全被上方的人给吸引去了。因为来栖与堤学姊刚好也经过了校舍三楼。
两人与夕颜一起往下看着站在楼下建筑物外的我和佐久,夕颜好像说了些什么,接着来栖便抢过夕颜的笔记本。
『晶』
他潦草地写道。
『如果你对那个女生』
『有意思的话,和她交往』
『或许也不错』
『不过对我来说,还是』
『况且,晶还有中央干事会的工作』
(↑写得太过潦草,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字,不过应该是这样。)
『还有各种事情要忙』
『何况还有家教什么的呀』
『所以实在没太多时间』
『可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身为你的朋友』
……来栖,你写的也太长了吧。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堤学姊,抽走了来栖手上的笔记本,快速地挥动着麦克笔,然后把笔记本朝向我。
『只要双方都同意的话,那就去吧!』
中央干事长,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雨野学长?」
「唔——」
佐久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你……刚刚有听到……吧……?」
她问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老实说,我根本就没听到啊。
(华怜,你有听到吗?)
『嗯,当然有啰。』
(她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华怜说着,还咯咯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不好意思喔。我告诉你就是了嘛,拜托你不要全身布满黑色的负面情感嘛!从你身上可以看见黑压压的不祥光环耶……』
(是你的错觉。那她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了令人相当感动的话呢。总之重点就是她对你很有兴趣,希望你能够和她当朋友之类的。』
对我——有兴趣?感觉真不可思议。我认为自己很少对别人产生兴趣,也因为如此,大部分的人对我也没什么兴趣。
「如……如果学长愿意给我你的联络方式的话……只、只要这样……我就觉得满足了……」
佐久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可以啊,如果是这种小事,当然没问题。」
「是真的吗!」
佐久的表情忽然地变得好开朗。她刚刚不是说自己不擅长与人相处吗?我是认为,只要露出这个笑容的话,应该大多数
的男生都愿意当她的朋友吧!
佐久以不太熟练的手势操作着手机,我们彼此交换了邮件地址。我感觉到头顶上三人的视线、背后意念的视线瞬间好像觉得了无趣味,但总之我先选择忽略这些家伙。看着佐久挥手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地,我匆然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和美莉还有点相似。
3
「好吧,你这家伙完全不懂得看情况,虽然你只是与对方交换联络方法,以如此无聊的方式作结收场了。那现在我们便拿着相机前往校外去吧。」
「你那什么开场白啊!」
我们走向校门外,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寻找意念。
然而意外地我们很快就找到意念了;在华怜的感觉引导之下,我们来到了停车场的角落,意念就在这里。它和过去遇到的意念不同,不会主动攻击,非常安静。
「嗯……」
夕颜皱起脸来。意念的下方,停了一台汽车。
那是一台让人无法说它只是「普通的自小客车」的车子。银色的金属车身描绘出流线型,俐落的头灯让人不甚痛快,车体像是吸附般地稳稳着地,车体后方还装上了尾翼。这台车由一流的国产品牌所生产,集聚所有淬炼的技术,堪称轿车当中奢华的极致。就算选择最普通的配备,至少也得花上千万日圆才买得到吧。
「呐,那里的意念呀,可以打扰一下吧?」
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搭话方式,便发现原来夕颜在和意念攀谈:然而意念却毫无反应。夕颜回头看向我,点了点头。
『……晶。』
华怜好像想说些什么,轻轻地抓住我的右手手臂。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大概是想起昨天我讲的话吧。
「来拍照吧。」
我最无法抗拒这种表情了。如果是命令般的口气,我就会想要反抗,但是对方如果如此地忍耐着,那我反而会想要主动想点办法。
『可是……』
「你不用那么替我担心,这样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我拿出相机,身体的抗拒感比以往还轻,或许是因为昨天和华怜聊过的关系吧。
不过当眼睛透过观景窗观察后,我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想呕吐的感觉涌现而来,整个人浑身发冷,光是透过镜头窥视意念,就得花费我所有的力气。意念的颜色介于紫色、黑色之间,它以绕圈圈的方式旋转着,黑色的触手在空气中飘扬。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眼前的意念好像有话要说。当然就是因为人们生前有想做的事情,死后才会变成意念,但是我却觉得它似乎想传达某些事情给我——这只是我的错觉吗?
我无法再继续凝视下去了。我闭上双眼,依照华怜的指示调整焦距。
『你有办法按快门吗?』
「没问题。」
而同时间毫无疑问地——按下快门的瞬间,我也昏了过去。
幽暗中闪烁着七片刀刃。
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四周并非完全漆黑。
眼前是停车场中的景色。
刀刃朝向车辆上方蠢蠢欲动的意念,往下劈去。
刀刃斩断了——
斩断了意念。
斩断意念的那个瞬间。
光线交叉,凌乱地反射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激烈的光闪灭着——
「雨野、雨野!」
张开双眼,我就看见夕颜的脸庞。应该是夕颜扶我起来的吧。这画面简直就像常在电影当中看到的场景一样,在战场上士兵们看见死去的同胞,于是便单腿跪着支撑起对方——夕颜也是这样撑起我的上半身。
「这真是重症啊。」
「喂……我只是忽然站起来觉得有点晕眩而已。」
这样一来便拍下三个意念了,我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站起身来。还剩下九十七个?我实在无法想像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不过所幸能够平安地拍下……」
我看向方才拍照的场所,哑然失声。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汽车,一台少说要价一千万日圆的那辆轿车……
「这、这这、这是……这、这到底!」
前挡风玻璃变得粉碎。
「唔……在你按下快门之瞬间,它便化为乌有了喔。」
「你、你还能轻轻松松地说什么『它便化为乌有了喔』,这、这光修理费就不知道要多少钱了啊!」
我惊慌地站好,奔跑到车子旁边。这景象光用看的就觉得好惨烈,玻璃碎裂成无数个小小的方块状,四处飞散。
该怎么办,逃跑吗——就在这个想法闪过我脑海中的时候……
「喂——」
背后传来了人声。
是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他全身肌肉强健,明明还是春天却晒得一身黑,头上顶着剪得极短的黑发,胸前还戴着一条金色的粗项链;底下穿着一件充满光泽的紫色西装便裤,蹬着一双闪烁黑色光芒的靴子。
细框绿色太阳眼镜的另一头,凶恶的眼神炯炯有神。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拥有「●●组」头衔似的。
「喂喂,你们在干嘛!」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瞄着车子。他是车主吧?看这反应,应该准没错了。可恶,就算现在要逃,他也已经看到我们的制服了。该怎么办?
我说了句「退后躲着」,打算站到夕颜的前面。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至少也得让夕颜先逃走才行。毕竟如果男人真的发飘起来,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发出难以形容的愚蠢惨叫声,现场的空气甚至为之一震。就在我正要上前「喂」地叫住她时——
发生了一件超乎我想像的事情。
夕颜刚刚站的位置,包包「碰」地一声掉落在地。夕颜整个人飞跃起来,笔直地往前奔跑再奔跑,她踩着地面,像是狮子般地奔跑着。
我的视线好不容易追上她时,她又纵身一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把身体卷成一圈,就像是要推动圆木似地,从腰间不停地打出掌底击。
夕颜的手掌完美地——没击中男人的脸。每每要打中之前,男人就用力地扭过脖子闪躲。落身站在柏油路面上的夕颜,跨了两步,绕过男子背后,随即同样用左手打出第二下、第三下攻击……她再三地出招让人眼花撩乱。夕颜的攻击有着一定的节奏,让人联想到跳舞时的舞步。
然而——这一切男人全都用最少的动作便躲过了。
住手,别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打起架来啊!——正当我想要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男人的左手臂伸向了夕颜的脚下,夕颜跃起身子准备躲过,而男人厚厚的双唇扭动了一下,他笑了——男人的左手抓住了夕颜的右脚踝。
「啊——」
夕颜被男人倒吊抓住,制服群摆整个往下逆翻,露出萤光橙色的内裤。
『晶!』
在华怜出声催促下,我开始奔跑。糟糕了,这下真的糟糕了。我想着,若是夕颜就这样被摔到地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自己先出手袭击对方,但是却遭到对方如此反击——
「喂,等等!」
我抬头看着男人,心跳加速,双腿不住颤抖。然而我必须要拯救夕颜——这个想法几乎像是强迫症般地深植我的脑海中。我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再次看见眼前有女孩遭遇惨事,自己会怎么样。
「放下她!」
声音虽然在发抖,但我还是抓住了男人的手臂。然而碰触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像是手臂,而是宛如铁块般的触感;如果被这个手臂殴打的话,说不定整张脸都会粉碎。
「雨野……快走。」
被男人抓住倒吊的夕颜对我说道。
「小哥,你是这家伙的谁?」
男人嗤笑着,开口问我。我要自己千万别发抖,我要保护夕颜。
「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放开她!如果你不放,我就要叫警察了!」
「喂喂,是她自己主动攻击我的喔!还把我的车搞成这样!」
「车子会这样不是我们的错。更何况,现在不管哪位第三者看见你和她的模样后,谁先出手攻击也会变成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听懂了吗?我要你放开她!」
我死命地瞪着男人。身体虽然因为恐惧而不停抖着,但是我的脑袋却异常地冷静。
接着——
「……噗、哈哈!」
男人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这不错,哇哈哈哈哈哈!这张嘴倒是挺会讲的嘛,小哥!」
趁着男人不注意,夕颜扭了身子。男人的束缚有些松缓,于是夕颜用左脚踢了男人的手腕后,便落到地面。她左手才碰到柏油路,就像是弹跳似地往后方一跃。
「唔!」
夕颜着地,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就像体操选手拥有的表演的技巧一般。
「小哥呀——」
回过神来,我发现男人就站在我的旁边。我惊慌地想要逃,但男人却重重地往我的
肩膀一击。非常非常地痛。
「——我家的夕颜一直以来受你照顾啦!哇哈哈哈哈!」
我的思考——瞬间停止了。
「……我家的……夕颜?」
「俺是这孩子的老爸啊!」
我花了整整三十秒的时间,才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夕颜啊,你终于也有男性朋友啦!雨野小哥,这家伙今后还麻烦你多照顾啊!她虽然令人挺费心的,有时候也会是个当伸手牌的小白,不过比力气她可不会输人呀,她是个连脑袋都长满肌肉的家伙喔!」
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话后,夕颜的老爸再度开口大笑。他的名字叫做和泉清玄,是个经营神社的职业神官。其他地方虽然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情:这位大叔一定是个网路玩家!
夕颜把手放在额头上,连耳朵都红了。由于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分辨她是在生气还是觉得害臊——还是两者皆是。
另一方面,华怜好像觉得高级轿车很稀奇,于是便自顾自地坐上车去了。她手握方向盘,一边『唔哇』地惊呼着。哪来的三岁小孩啊!最后我看她可能还会说『我也想要一台』之类的傻话吧。
「哎——不过你们真的挺会搞的嘛!这状况保险虽然不太可能理赔,不过我去拜托一下认识的业者,应该还是会有办法的啦!」
「还是会有办法,是指……」
「雨野小哥呀,我家可是历史悠久的神社嘛,和在地公司多少有点关系啰!」
说着,夕颜的老爸不忘扯嘴对我笑着。如果不认识夕颜的话,我根本压根儿就不会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神社的神官」吧。就算是再怎么低级的金光党,也会稍微认真点营造好角色形象才对。
「然后,就是……你们两个人决定调查意念的意思?」
他突然说出「意念」一词,让我再度惊讶了一下。毕竟他是夕颜的老爸,会知道意念也不是什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了……
「有这家伙在的话,只要没有太奇怪的事情发生,基本上都NP啦,不过你没做太过头吧?」
「爸,拜托你不要用些莫名其妙的词汇好不好!」
听到夕颜喊出「爸爸」,听起来意外地新鲜。
「NP就是No Problem的缩写。」
我在一旁补充,夕颜的老爸一边笑着,一边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哦,你挺懂的嘛!跟那个啥都不懂的灭除机构完全不同呀!啊,对啦,月咏刚才来了神社一趟喔!」
他的话让我想起那位突然现身在桥面崩落现场的男子——他正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破坏意念,也因如此,他对我的相机展现出浓厚的兴趣。男子有着一头银发,身上的气质并不像是日本人,名字叫做月咏。
「月咏去我们家干嘛?」
「他只胡扯说去打声招呼什么的。再怎么说星棱神社也是这一带最大的神社,俺在各方面也还算挺有名的嘛!哇哈哈!就连灭除机构也不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吧!」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夕颜家的神社名字叫做「星棱神社」。
「我们所属的神道系统,对于意念的处理有一套固定的方针,而我们也都会依照这个方针采取集体行动,因此对灭除机构抱持着提防态度。我们认为,为了现世,更应该好好地能够活用意念的诉求,但灭除机构却与我们大相迳庭,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彼此的理念完全不同。」
夕颜插话解释给我听——但是她说话的用字遣词完全变成像是正常女孩一样,让我相当耿耿于怀。
「看起来,这一带好像有那帮家伙中意的意念现身的样子。」
我看着华怜。月咏对华怜抱有浓厚的兴趣吗?这样说来的话,月咏的目的就是要破坏华怜啰。
——后会有期。只差一点点……在那之前,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相机喔?
我想起月咏对我说了这些话,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感爬上我的背脊。
「不过啊,俺是在想,那帮家伙不只是单单破坏意念那么简单而已。」
「什么意思?」
「你懂吗?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而已啦,不过你们想想,世界上哪有人愿意为了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而到处奔走的?要破坏意念,没那么简单。就算他们背地里有什么企图,也不奇怪吧?时间也差不多——」
夕颜的老爸抬头看着还是白天的明亮上空。
「——快要到最适合那帮家伙的满月时期了。」
满月?对了,月咏说不定是在等待满月来临。第一次见面时,月咏的话语中展露了他对满月的坚持,虽然不明白他坚持的理由,但届时月咏将会……以华怜为目标做出什么……?
『晶……』
华怜正站在我的眼前,我惊慌地抬起脸,发现华怜正以认真的眼神凝视着我,并且慢慢地说:
『我想要……那个。』
她用食指指向了一旁的轿车。
4
夕颜老爸的车子果然没有违背期待,转变成敞篷车的形式,随着出乎意料的安静排气管声扬长而去。
「拜托!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学校的同学吗……」
夕颜合起双掌,并且微微低下头,只张开右眼地询问我。
「刚刚的事情……是指你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爸吗?」
夕颜如捣蒜般点着头,头上绑成一束的马尾也跟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你老爸感觉满好的啊!」
「那样叫做好吗!每次洗完澡后,他就会全裸在家里到处晃来晃去耶?甚至还有一次他就直接这样光着身子跑去领宅急便耶!」
「……还挺有老人味……之类的?」
「没错!你真的很懂耶!再加上他因为兴趣而买的那台可恶的车,你看到了吧?真的是糟透了!我真不想承认自己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再加上偶尔搞些格斗技?」
「那是那家伙的兴趣,他最爱逼别人了!」
夕颜果然有学习格斗技,技法的名称居然叫做「左手战斗术」,命名的方式虽然有些脱离我的想像,不过内容比名称更是来得有特色多了。
这个格斗技强调彻底地锻炼左手,基本的技巧就是利用手掌攻击敌人。技法中不使用拳头,也不以右手进行直接攻击,一切以快速的整体动作以及左手连击为主,组合出各种不同的攻击招式。
我终于明白了,正因为如此,夕颜在三柳桥捕捉意念时才会只用左手。不过对夕颜来讲,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琐事,刚才所有的动作都只是为了对老爸发泄满心的怒气而已。
「如果只在家里也就算了,但是如果在街上看到那家伙到处晃荡的话,我就会忍不住想揍他!我只是想叫他滚回家去而已!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居然被雨野看到这种愚蠢的样子……」
『欸,有件事情有点不好意思跟你讲……不过,夕颜啊……』
此时华怜说话了。
「怎么了?」
『你说话的语气变得好正常喔!』
华怜才点出这件事,夕颜的整张脸马上完全刷成一片通红。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蹲下身去。看样子她应该是相当喜欢自己平日说话的方法吧,所以现在才会更觉得那么丢脸。虽然我心中不禁产生了藉着这件事情欺负她一下的想法,但这样她实在也怪可怜一把的,于是我决定作罢。
不过一旁的华怜倒是用双手的食指与拇指交叉成长方形,说着『拍照的好时机!』并且兴高采烈地闹着。
「关于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称呼你的姓氏,以及其他种种,我现在终于都明白了。」
我说道。
夕颜,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啊。
随后我们回到了护棱高中,我和夕颜道别。
「星、星、星期天再会吧……」
夕颜一边掩饰着自己动摇不安的情绪,一边移开原本在我身上的视线,说完这句话便回家去了。我独自一人(当然还有华怜)走向中央干事会办公室。
进入干事会室后,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离去了。来栖当然还在里头等我,此外堤学姊也在。
「晶,你好慢喔!」
「哎呀,雨野,你来啦?你一直迟迟不来,来栖差点都要抓狂啰?」
「啊,我才没有抓狂呢!」
「哎呀呀,是这样吗?」
「讨厌……晶,我把这个申请书拿去职员室一趟,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来栖留下这句话,便拿着一叠纸张,踏着啪搭啪搭的脚步声从室内离去。
「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雨野才行!毕竟来栖等你等了那么久呢!成川本来还充满干劲热情地邀约说道:『我们大家一起去唱卡啦OK吧——』,但是就只有来栖一个人完全不为所动。」
成川和我一样,担任中央干事会的办事人员的职务,是位经常在这里出入的男同学。不过他对工作本身一点热情也没有,
完全只是为了要接近堤学姊,所以才担下了这份工作。他个子不高,又容易气得满脸通红,所以大家都叫他「猴子川」。而面对猴子川的追求,堤学姊则是一向采取彻底闪避的敷衍态度。
「堤学姊,你怎么也没去唱歌呢?」
「我?嗯……我有点不想去。」
不经意间,我感觉到学姊的表情当中暗藏了一份黯然的情绪。
「……学姊,我想请问一下……你没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吗?」
我鼓起勇气问了,而学姊则瞪大了那双眯眯的眼睛。
「我问的问题很奇怪吗?」
「我只是想说,原来就连你也对这种事情开始产生兴趣了啊……身为姊姊的我觉得很开心呢!」
「你觉得我是禁欲主义者吗?还是觉得我的精神层面还不够成熟发达?」
「两种都有?」
话题的走向让我受到相当打击,我渐渐明白自己在中央干事会当中所处的立场了:我是外表幼稚、行为也幼稚的来栖那家伙的伙伴;总归一句,我就是张「安全牌」,是个人畜无害的男人。
站在我身后的华怜居然还忍住不笑出声来,等等看我怎么修理你。
「我的意思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啦!怎么说呢,就是……我觉得雨野好像很遗世独立的感觉,有点像是……仙人?啊——不过这样比喻的话好像又有点语病。」
「……学姊,你这是在揶揄我吗?」
学姊把手掩在嘴边,格格地笑着。而后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雨野,虽然有点唐突……不过你愿意听听我的小愿望吗?」
「什么愿望?禁欲主义者能做到的,大概就只有忍耐欲望而已吧。」
「抱歉,刚刚讲的话惹你不高兴的话,那我向你道歉嘛。」
「我开玩笑的啦。那么有魅力又迷人的学姊有事拜托,哪有学弟有办法推托呢?」
我说完后,学姊瞪大眼睛有些惊讶似的,不久后(这大概就是年纪所带来的威严吧)便浮现嫣然的微笑,一边用小指拨去脸颊上的发丝,一边对我说:
「那……我就不客气地说出请求啰!可爱的学弟啊,你可以把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让给我吗?」
之后来栖回来,便和我以及堤学姊一起前往车站旁的速食店。我们三人一边聊着,来栖时不时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但最后仍旧什么都没对我说。而我当然也知道来栖想说的是什么。
关于相机,我前后丕变的态度,一定让来栖觉得很可疑。过去的我明明对相机深恶痛绝,但现在却加入了学校中社员只有两人的摄影社,所以他会觉得可疑也是很正常的。
『来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落寞呢。』
在十字路口和来栖道别后,华怜如此说道。
「来栖一直在等我主动告诉他事情的原委。来栖认为我这么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所以我想他应该会明白,等到时机一到,我一定会主动告诉他真相。」
『你就直接告诉他,不是很好吗?』
华怜说起来倒简单,但是我实在做不到。就算和别人解释有意念的存在,别人真的会相信吗?不可能的。但这又不是能够随便撒些不自然的谎言就能够摆脱的问题。
八年前,从网路上看过美莉的照片后,我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在我终于决心要踏出房间门时,打开窗户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伫立在我家门口的来栖。他以复杂的表情望向我,并且朝我大幅度地挥了挥双手。
——你还会来教我读书对不对!
来栖或许也觉得有些自责吧。当初我对相机投注太多的热情,来栖认为和我实在交游不来,于是有一阵子都没有出现;而美莉的事件,便是在这段期间中发生的。要是当时来栖也在的话,那么美莉或许就不会遭人侵袭了——
我「呼」地一声叹了口气,把意识拉回现实。一旁的华怜正伸长了脖子在偷看我的表情,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
『那,明天要去吗?那么漂亮的学姊约你,你好像异常开心的样子。』
「我没有特别开心啊。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去吧。」
夕颜说明天按照惯例必须去学习格斗技,所以一整天都不会在家。虽然星期天我已经被迫答应要去拍照(对我来说应该是「拍意念」),不过星期六该排入什么行程,我倒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再者,明天就是满月之日,我也曾经想过干脆不要出门,一整天待在家里就好。
『怎、怎么办!这样一来,你、那位学姊还有夕颜,不就有可能会形成三角关系了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才推敲出这种结论的?我对你的思考逻辑比较有兴趣。啊,不过我好像得先亲自变成意念,才有可能学得会吧……」
『我说那些话是认真的好不好!』
「你说那两个人会和我怎样?怎么可能啊,还说三角关系咧……三角?」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三角,三角形。至今我在三个地方(至于还剩下九十七个这件事情,我决定暂时先不想)拍摄过意念;而根据夕颜所说,鲜少会有凶暴的意念。今天拍摄的第三个意念虽然并不危险,但我想起要拍摄前曾经感觉到有哪里怪怪的——那个意念似乎有事情想对我说。当时我虽然把这感觉归结为错觉,但如果那不是错觉的话……
「华怜,我有事情想问你,你至今所看到的几个意念,彼此有共通点吗?」
『共通点……大概就是一般人都看不到它们吧?』
「单就我也有看到的三个意念来说,它们彼此之间没有其他的共通点吗?」
『没有耶。如果真有需要的话,你把照片洗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你说什么?」
『如果把底片拿去洗成相片,说不定就能发现些什么了啊,因为意念都成像在上面了嘛。』
我不禁想着: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啊。这样的话,明天和堤学姊碰面办完事情后,我就去照相馆一趟吧。如果一切只是我的错觉那就好了。
5
隔天,星期六。太阳光倾注在大地上,如果站在阳光下还会觉得有点热。我前往与学姊相约碰面的车站,这站比平常上课搭车的站还要更往前一站。车站前有个圆环,广大的圆形花圃上种植着郁金香,盛开的花瓣色彩缤纷,处处点缀。
「嘿!」
堤学姊从长椅上站起来,对我挥着手。她身穿一件高领无袖的米白色上衣,底下则是一件有串珠刺绣的牛仔裤。我们之间明明只差了一岁,但是她的服装却显得异常成熟。
「让你久等了。」
「没有啦,那我们走吧!」
站在我前方的学姊跨出脚步。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啰,现在先期待一下吧……才不是咧,我没那么爱装模做样,目的地马上就到了,你等一下就会知道啰!」
学姊转过头来,并且对我眨了眨眼。
有道长长的围篱逐渐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原来是市镇所经营的综合运动公园。
公园的腹地内有许多来自各个高中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身穿学校指定的运动夹克;另外有极少数的女孩穿着非常短的短裤,短得让人几乎觉得养眼。我发现竞技场上正在举办田径大会。
「今天,我弟弟也会参加田径大会喔!」
这么一说,我记得学姊曾说过自己有个参加田径社的弟弟。今天就是来看她弟弟的吧——但,为什么要找我一起?
「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这明明是我家的事情,我应该要自己来看才对——但是我实在很想找人问问男孩子们的心情……」
「你家的事情?」
「我弟弟——他叫做哲治,是个跳远选手。国中三年级的时候,他曾经进入全国大会的前三名,高中也是靠体育成绩推荐入学的。」
「那他真的相当有实力呢!」
「……可是最近好像遇到瓶颈了。他今年高中二年级,练习时状况还不错,但正式比赛的时候结果就不太好。社团的教练好像说他是心理层面不够坚强,所以状况才会如此不好。他原本就是个感受灵敏的孩子,但像这次这样不顺利的情况,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似乎正在热身的一群学生从我们身旁跑过,围篱另一头的竞技场内传来了宣告比赛即将进行的通知声。
「如果他在这次地区大会中没有胜出的话,那他就决定要退出田径社……」
学姊垂下肩膀,丧气地低声说着。
「……学姊,你是怕如果真的结果不好,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所以才希望找我给你一点建议吗?」
「嗯。对不起,周末的大好时光却要你来陪我面对这种事。」
「我是不介意。不过,我完全没有运动的习惯,所以或许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明确的建议。」
「别这么说,有人愿意在我旁边陪我,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平日总是阳光开朗、让人觉得相当可靠的学姊,此刻表情有点幽暗。看起来她弟弟哲治的状况真的不太好吧——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当场差点跌了一跤
。
「啊,雨野!?」
「抱歉,好像稍微绊了一下……」
我用手撑着地面,回头说道;而离我约五公尺远的华怜,也和我一样蹲在地上。看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远了,所以我才会像刚才那样浑身无力。
(怎么了!)
『晶,对不起,我刚刚稍微发呆了一下……』
华怜一边道歉,一边往我这里走来。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力量。
『感觉……好像有东西……』
(什么东西?)
『意念!可是人太多了,所以实际情况并不清楚。不过,我真的有感觉到些什么。』
我听着她的话,脑中闪过某种假设。
「堤学姊……该不会哲治的情形……其实并不是遇到正式比赛时就会拿不下好成绩,而是只要在这个竞技场就会状况不好吧?」
「怎么说呢……只要是地区性的大会,就一定会使用这个竞技场当场地。啊,不过他有说过,他去参加过非官方的测定会,只要场地是县营的竞技场时,他就能跳得不错。」
果不其然——我如此心想。说不定我的推测真的是正确的。
如果这里有意念的话,那么它应该会持续干涉着这个世界吧?
而它便是以针对堤哲治,让这位少年无法顺利跳跃的形式干涉着这个世界。
虽然大家都能自由进出竞技场内,不过就只有别上背号的选手才能够进到跑道区。观众席上等待出场的选手、要为选手加油的学生们,各自依学校不同,一区区地分开坐在座位上。纯粹来帮忙打气的来宾,则只是零零星星地坐在观众席较上方的位置。现在似乎刚好是两场比赛间的空档,因此跑道区上看不到正在奔跑的选手。
竞技场很新,全面采用PU跑道,橡胶材质能让跑道更具弹性。选手们穿着专用的钉鞋正在进行暖身。
我们抵达现场时,跳远的预赛已经开始了。
「啊,哲治!」
堤学姊用手一指,沿着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靠近我们的赛跑跑道区,有一个附有沙坑以及助跑区的跳远专用竞技场地,而学姊指着的男子则表情严肃地站在助跑跑道上。他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体非常健壮,肩膀的部位相当结实,体态看起来像是位体操选手。男子身着明亮的蓝色竞技服,背号是〈1555〉。他长得和堤学姊不太像,表情看起来意志坚定,轮廓很明显,眼窝深邃。
哲治开始跑了。一开始他先是大动作地跨开双腿,身体前屈,渐渐提升速度后身子便转而保持垂直,像是火车头似地挥动手臂与双腿往前跑着。靠近白色的栅栏后,他一口气压低上半身,使劲地踏出右腿——
『啊!』
华怜喊叫道。哲治的身体不仅没有大幅飞跃起来,反而只是几乎紧贴地面地跨了过去,身体就这么失去平衡,滑入沙坑。
「唉……」
我身旁的学姊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哲治的状况真的不好。乍看之下,虽然会觉得他好像跳远失败了,然而……
『有意念。』
华怜这么说。
我们随后便往观众席的中央移动,水泥的层阶上设置了塑胶座位,我们挑了个地方坐下后,观察着位于正下方的跳远竞赛。现在是第一次的演练试技,共计要跳跃三次,排名前十六者则需要再跳三次进行决胜。在共计三次的预先演练尚未结束前,选手们是不会回到这里的,他们只能在助跑跑道后方空旷的位置做些柔软伸展操,或是就地坐下等待自己出场的时刻。现在哲治也在那里。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
堤学姊只小声地吐出这句话。哲治为了保暖,穿上了上下成套的运动外套与长裤,低着头坐在地面上。国中时代拥有辉煌成绩的他,现在却落得如此处境,想必心中一定很难耐吧;而他却总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忍受着所有的压力与不安。就连没有运动习惯的我,都能够想像他的心情。
(怎么了?)
我在心中问了华怜。从哲治跳跃之后,华怜就一直注视着其他选手如何跳远。
『嗯……他们的反应和哲治在跳的时候不一样。就算有些人的动作有点往前,但也没人像哲治那样猛烈地进行跳跃。』
听华怜说,这次的意念呈现白色的棒状体,直径约十五公分,长度大约有一公尺,会像双节棍般地弯曲,绊住哲治的腿。
(居然会有人遗留下想要阻挠竞技者的强烈意念?我真搞不懂啊!)
『我也不懂呀。』
(有意块位于你看得见的地方吗?)
我一在脑中这么问,华怜马上瞪大眼睛。我对华怜解释—夕颜不是讲过意念是由意块、意素组成的吗?
『啊……嗯……我是不太懂,不过这次好像跟之前的情况差不多。它距离有点远……那个意念,说不定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它是不是觉得要干涉某些人,才能够造成一些影响呢……』
会被影响的人、不会被影响的人……意思是说,意念分得清楚这两种情况吗?
我出声询问坐在一旁的堤学姊:
「学姊,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你弟弟……是不是从以前开始就曾经听到、看到过别人听不见、看不到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太唐突了,学姊的反应完全不假修饰: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这明明是我和我弟弟之间的秘密……」
学姊早先有说自己的弟弟是个感受灵敏的人,而这也导致了哲治对意念的反应会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被遗留在这个竞技场上的意念,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试图与某些人接触;当中唯一比较可能发现意念存在的人就是哲治,所以意念便想办法对他宣示自己的存在——就在他跳跃的瞬间。
『我们得赶快联络夕颜!』
华怜这么说,然而我却摇摇头。我们既不明白意念的目的,也不晓得它到底会有何种害处。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堤哲治这位少年的大好将来,会因为意念而蒙上阴影。
(没时间联络她了。)
『为什么?我们还有两次机会呀!如果夕颜就在附近的话,就赶得上第二次跳远了。』
(不是这样,拍摄意念的时机就只有它对哲治进行干涉的时候,也就是说拍下意念时的那次演练试技,结果会是失败的。)
『啊……这么说的话,也就是……』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摄影的时机,就只有下一次演练试技了。
6
不过我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打算要做的事情——要让哲治能够在适当的环境下跳跃,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首先第一个难处,就在于相机摆放的位置。我们所在的观众席约高于地面两公尺,而且席次愈往后,高度就愈高。虽然这里距离跳远竞技区已经不远了,但若是没有移到最前排的话,要拍下意念还是非常困难;但是我们前方的座位全都被高中生们给坐满了。
第二个困难点,在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堤学姊说明这件事情,进而我也不晓得是否有办法把这些想法传达给哲治。就算摄影成功了,我们就有办法和哲治交涉解释这件事吗?即使真的有办法见面解释,我又该怎么说明意念是什么?假设我是选手的话,即便有人对我说:「你现在状况会不好,是因为死者遗留下来的意念之力所导致的。」难道不会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吗?再说现在比赛才进行到一半,我们不能做出会扰乱他的集中力的事。
所有选手的第一次演练试技结束了。
「学姊……」
我下定决心了。不出手摄影的话,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学姊,如果我说……我能够除去造成你弟弟状况不好的原因,你会相信我吗?」
「咦……」
「希望你可以尽量不要干扰我之后要做的事。我等等要做的事情可能很傻,你可能也没雏法了解那么做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请你一定要谅解。」
「你打算要做什么?」
「我要拍照,帮你弟弟拍照。」
堤学姊表情完全僵住。看了哲治刚才的跳跃,学姊大概对第二次的演练试技也很绝望了吧,但我居然还说要把她弟弟的丑态拍下来。
「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弟弟的,所以……」
「我明白了。」
在我说出一切之前,学姊就先开口了。之后她眯起双眼,对我微笑道: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谢谢你,我没关系的。既然你是想要帮助哲治,那我当然没理由要阻止你。只要能够让那孩子再次展露笑容,如果可以的话,那我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我了解了。」
这么一来,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又要再次主动让自己昏倒了,真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不过这次和过去不一样,是由我自己主动拿起相机的。看到、碰到相机后,依旧会不能抗拒地产生强烈的感受。忍耐,我必须忍耐……我对自己轻声说,往下走向观众席前方的座位。
第二轮的演练试技已经开始,大概再十个人就
会轮到哲治。
『我想要先问清楚一下……』
华怜继续说:
『你现在能够不再迟疑便决心要拍摄意念,是为了我吗?』
「这既不是为了堤哲治,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重视的学姊所以才要拍照。」
『我就知道。我看你喔,果然喜欢那个学姊。反正你一定会反驳说什么「我才没抱着那么下流的心思来做这些事」等等的,但我总觉得你今天特别有干劲。』
「你错了。我只是……无法放着如此疼爱弟弟的人不管罢了。」
八年前——我的哥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而且,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真的,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哭脸了。为了这个理由也不行?」
我停下脚步盯着华怜。
『……我知道了啦。这理由没有不行。你都这样说了,我哪还能说不行嘛。『
选手、来加油的学生们聚成一群,我看到哲治就在他们的对面,正开始做暖身操。跳远的比赛时间很短,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轮到哲治上场了。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抱歉。」
学生们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而我则从这些学生们之间挤过,沿着楼梯往下一步步朝着前排座位走去。「抱歉借过一下。」还有十阶。剩下八阶。「对不起,借过。」只要再五阶就可以——
「喂!」
就在这时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运动外套的男人。强健的体魄,晒得黝黑的脸,大概是某学校的体育老师吧。他皱着粗黑的眉毛,一脸可疑地看着我。
「你在干嘛?你有事情要找我们学校的人吗?而且你还——拿着相机?」
一位选手开始跳远了,哲治又更往助跑区前进了一些。
「每间学校都有各自规定好的等待区,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喂,晶,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我知道。)
没时间了。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哲治了。
「你有拿到摄影许可吗?不管怎样,这个区域是我们学校的——」
「我是全国高中报纸协会的工作人员,本月份全高报运动专栏特辑要报导的主题就是跳远,您不知道吗?」
我快速地说完这串话。
「全、全国……跳远?我、我不知道,那是……」
「贵为高中教师,您竟然不知道?现在堤哲治选手备受瞩目,正受到众人的热烈讨论。我已经和这场大会的营运本部联络过了,接下来堤哲治选手就要开始跳远了,若是错过了等会儿的拍摄好时机,您能够负全责吗?」
「啊,不是,这个……」
「抱歉,我先告辞了。」
我挣脱开被抓住的手臂,前进走往观众席最前排。华怜偷瞄似地回头往后看,说道:
『这种话你也还真说得出口……』
「虽然不应该拿来炫耀,但靠这张嘴吵吵架我还挺行的。不过真要打架的话,那我也没辙就是了。」
终于站到了最前排的扶手旁,跳远用的沙坑近在咫尺,现在和跳远用的跳板之间,距离应该顶多只有七公尺而已吧。
只要拍照我就会失去意识,如果把上半身跨过围篱进行拍摄的话,昏倒后相机一定会掉落到竞技场上——我决定半蹲在最前排座位的前面。
哲治站在助跑区。幸好赶上了——不过现在我没时间注意周围其他的状况了。
人声嘈杂,沸腾鼓噪,我的四周充满变数。不过我不在意,把眼睛靠上观景窗。强烈的晕眩袭卷而来,身体出现违背意志的反应。
裁判举起白旗,宣告哲治的演练试技开始,哲治便开始奔跑。
忍耐,只要再一下就好——一定要忍耐住。
就在此时,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声。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到底怎么了,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情绪非常混乱,同时也感受到应该凝聚在镜头中的华怜正动摇不安;观景窗内的视线一瞬间变得模糊。
(华怜!)
哲治奔跑的速度逐渐加快,跑在助跑跑道上的他步幅宽阔,力量强大。
(华怜,冷静下来!)
我夹紧腋下,把左手肘贴紧腹部,以此充当支柱来固定相机。
『我、我很冷静呀!』
镜头的亮度恢复了,哲治往前跑着,仿佛完全不把周遭的喧腾放在心上一样。心理层面不够坚强?看到此刻的他还能够这样说的话,那我觉得那位教练未免太没眼光了。哲治非常认真,尽全力地奔跑着。若是意念的力量敢不讲理地干扰他的话——
『晶,那里!』
哲治的脚步正要踏上跳板,白色的跳板上倏地冒出一条白色棒状物。我在它还没碰到哲治脚踝的瞬间,便按下了快门。
「给我消失吧!」
空中出现了七片光之刃。
它们如镰刀般锐利。
它们似机械般精密。
刀刃朝着意念所在的场所飞去。
七片刀刃细致俐落地斩断意念的周围。
意念往空中浮起——
过程中,浮起的它如同华嶙所说的一样,仿佛双节棍似地弯折起来。
而我却联想到其它的东西。
联想到人类肉体的某一个部分——
『晶,起来呀,晶!』
我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装设在水泥上的塑胶椅面上。眼前是未曾见过的女学生,她们似乎是被分配坐在这一区的学生。
「请、请问……你还好吗?」
「还好,不好意思。」
我站起身,感觉头昏眼花。看来刚才我没有昏倒在地上,只是倒坐在位子上而已。从扶手的前方往下眺望跳远的沙坑,便看见哲治手插在腰上,正准备要回到等待区。
跑道上开始举行其他的比赛——田径竞赛中最受注目的项目,四百公尺接力赛预选。比赛会由各个学校选拔出来的选手来参加赛跑,这是校与校之间的对抗战,因此从预赛开始跑道上便充满了热烈的气氛。比赛才刚开始而已,所以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非常激烈。
『这这这!』
我的后脑勺被华怜用力地打了一下,而由于她和我共享痛觉,所以她也跟着因疼痛而纵身往后跳了一下。
『这实在太棒啦!在刚才的状况下,居然完全没手震耶!』
「这和出手揍我有关系吗?总之,这样一来就拍了四个了。」
『…………』
「为了一一地拍下意念,总是会比较费事,这也没办法吧?」
『不、不是这样……算了,没事啦!』
「?」
虽然刚刚发生了预料外的麻烦状况,不过总之我拍摄成功了。造成哲治状况不好的原因已经被我除去了,我必须快点告诉他这件事。
「他的神情……变了。」
回到原本的座位,学姊这么对我说。
「虽然没有打破纪录,但他好像顺利跳跃过了……然后哲治的神情……就改变了。」
哲治待在和刚才一样的位置,身穿运动外套坐在地上,不过他的眼神现在望向了天空。看起来虽然好像在发呆,但眼神非常认真。
「哲治只要专心时就是这副模样。念国中时,他总是露出这副表情。欸,他等一下说不定就能跳过了。那孩子,说不定能跳得出去了!」
学姊抓着我的手臂,看起来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他是一名运动选手,他正冷静地接受自己眼前发生的改变,并且正在想办法对应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跑道上接力预赛的高张气氛所影响,接下来的跳远选手大多缺乏集中力,不少选手没有打破纪录。我和学姊静静地等待第二次的演练试技结束。不久后第三轮虽然开始了,但跑道上的接力赛还在进行,因此竞技场内依旧非常喧闹。
「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在这喧扰的氛围中,哲治进入了第三次的演练试技。他站在助跑跑道上,笔直看着正前方。学姊凝视着这一幕,双手在膝盖上交握,然后又松开,看起来有点焦躁。
「学姊。」
我正要对她点头时,她也看着我点了点头。之后我们只要守候着他,看他跳跃就行了。我已经做好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了。华怜从背后抓紧我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她也凝神地注视着竞技场。
在许多观众只关心着接力赛的此时,哲治开始奔跑了。这次和前两次完全不同,他的脚步非常轻盈,就像是在踩着脚踏车一样,双腿轻快地交互跑动着。眼看着他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靠近跳板。他压低身子,以惊人的气势甩出右腿——
他跳过了!
跳跃的时机非常精准,几乎让人目瞪口呆。双腿在空中踢了两次,上半身用力地往后弯曲,然后一口气往前趴倒。着地的瞬间,前方扬起沙尘。压倒性的成果。他跳跃的距离非常地远,几乎比其他的学生远了一公尺。
只有少数的观众一直看着他的跳跃过程,这些观众们全都屏气凝神,随后从口中发出惊
叹声。观众席上的鼓噪声逐渐扩散开来,而原先专注在跑道上赛事的人们于是也纷纷地关注周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位选手起身站在沙坑上,双手扠在腰间仰望着天空,他的脸部有些扭曲,看似有些痛苦。啊,他终于完成一件事情了,然而他的行动当中,却出现了一个……就那么一个错误。
一旁的裁判举起红色的旗帜——选手在踏板处微微越线了。犯规。纪录无效。
观众席上,叫喊声四起。
「搞什么,老姊你来啦!我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犯规!」
上到观众席区的哲治,表情一脸愉快。
站在哲治面前的学姊,吞吞吐吐地找话回应:
「好……好棒呢。好、好久没看到你跳得那么好了。所以,你就别再说自己要放弃了啦。」
哲治看着自家姊姊一副感动的模样,不禁用力地搔抓着头,似乎有些害羞。
「嗯,我知道,我会坚持下去。教练对我说过了,他说『没想到真有人能够那样跳啊』。要是我没犯规的话,刚刚一定能破大会纪录。会犯规都怪我练习不够,教练还威胁我,说会对我进行更严格的训练。」
哲治的眼神转到站在学姊背后的我身上。
「你——刚刚就在那边举着相机拍照,对不对?在我第二次跳的时候。」
「你有注意到?」
「我本来就很容易注意到这种事。你刚刚做了什么,对吧?」
这个问题让我吓了一跳,不过我依旧回覆道:
「我只是拿着相机拍照而已,就这样。」
「是吗?算了,之后的事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已经抓住跳跃的感觉了,下次一定能够跳得更好。这是只属于我的东西——那……老姊,我先走了。」
哲治意气风发地离去了。
学姊目送着他的背影,开口表示:
「雨野……谢谢你。有找你陪我一起来,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可什么都没做喔!」
「虽然我不懂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哲治好像明白的样子……男孩子真讨厌,居然马上就能够了解对方的想法。」
学姊脸上再次出现如同往常的明亮笑容。看着她的那副笑容,我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了。
学姊站在我的面前。
「咦?」
而她——忽然紧紧地抱住我。
「那孩子说他会继续坚持田径梦……太好了……」
「不是、那个、哎唷……」
我心中想着得赶紧说些什么才好,但却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学姊倏地把我放了开来。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呢!雨野,回去吧!不对,我自己先回去啰!」
「啊,那个,咦?」
接着学姊缓缓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把手塞进小化妆包里,一边微笑着一边拿出一个东西交给我。
是一面小镜子。
我透过镜子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身后,发现华怜正整个人僵住地看着她的后方。沿着华怜的视线一望——
「你好啊!原来你在此处呀!」
我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她身着运动长裤,上半身搭着长版T恤,并且一边正在放下肩上的托特包。
夕颜满脸笑容(相反地,她手上一边完美地做着释放出怒气的动作),往我的方向走近,对我说:
「我是否说过,我不在场时万万不可与意念扯上关系?你想吞针是吗?那么想吞是吗?我就让你吞吞比千根针更激烈的东西吧!」
在那之后,我整整被她疯狂念了三十分钟。
至于堤学姊呢,在我认出来者是夕颜的当下,她就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甚至在说教开始后,学姊早就离开观众席了。真是够了,我的危机管理能力岂只是比不上猫而已?就连堤学姊实力的一点点边我都沾不上吧!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样又拍了一个意念。剩下九十六个……离终点实在好遥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