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玖渚的小鬼啊」志人君自言自语似的向我说:「究竟是何许人也?那娘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花了好些时间才察觉他是对我说话,我慢了一拍回答:「就说她不是小鬼嘛。别看她那个样子,其实已经十九岁了。」
「喔。」
正常情况下,志人君此时该出言顶撞,他却只是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地点是第七栋四楼吸烟室,我和志人君迎面而坐。我们都不吸烟,只是在此消磨时间;话虽如此,时间这玩意就算置之不理也会自行消磨,是故这种表现也不太正确。真要说起来,我们或许是为了避免被时间消磨而坚守于此。这是百分之百错误的假说,可是十分适合用来解释目前的情况,是相当不错的比喻。
我朝走廊后方瞟了一眼,焦点锁定在一长排门扉里的其中一扇,试图凝视房门的另一侧。不过毕竟相隔了一段距离,我也不像某昨小岛上的占卜师拥有千里眼,因此不可能透视房内的情况。我知道的也只有「死线之蓝」和「害恶细菌」在那里面谈论某事。
我无从揣度两人对话的内容,我对那种事一无所知。
「兔吊木垓辅吗」
我语声轻微、心情沉重地呢喃。
年纪应该是三十上下,我不知道那头白发是后天染的或是少年白,总之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有一种轻佻浮滑的气质,光凭这种气质就能断定他这个人绝不简单。比如某处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线,那么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属于彼岸的人。
一如红色承包人,一如蓝色学者。
「喂,你说呀,你倒是说说呀。」志人君这次略微加重语气道:「那个叫玖渚的娘们,到底是何许人也?我在问你,你告诉我嘛。」
「你认为我知道答案吗?」
「你一定知道吧?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志人君凑过来说:「可以跟那个兔吊木先生对等交谈的人,可以跟那个兔吊木垓辅站在同等立场说话的人,我可是头一回见到哪。咱们这里的所有人就连博士都做不到。就算他们曾经是『业集』的同事,这也未免」
「这种说法有点不对。」我出言纠正。「玖渚友和兔吊木垓辅并非对等的伙伴。以阶级来说,玖渚的地位高于他,因为那丫头是『集团』的领袖。」
「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就连我都还是半信半疑,不,差不多三信七疑吧?」我自嘲般地耸耸肩。「唉,真是非同小可的戏言。」
「太扯了。」志人君往沙发一靠,接着又重复第三次相同的问题。「所以她究竟是何许人也?」
「你因为我知道吗?」我也还以相同的答案。「你以为我知道这种事情吗?志人君。」
「你也不知道吗?」
我默不作声,沉默于是变成一种肯定。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种玖渚。与兔吊木垓辅对峙、交谈时的玖渚友。被冠上「死线之蓝」这种不稳妥、极端危险的名号的玖渚友。与那种东西相较,初次见面的人还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在这种情况,至少还能断定对方乃是人类。
至于「死线之蓝」甚至连这件事都无法断定。
「」
截至目前为止,我究竟在看什么?
不,不对,不是这样。应该说截至目前为止,我究竟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倘若要说戏言,这无疑就是此类。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截至目前为止,待在那丫头身旁的我,到底看漏了多少东西?不对,我究竟有没有一次,或者有没有一瞬间真真正正地待在玖渚身旁过?正如那个兔吊木昔日相伴玖渚身旁一般,我究竟有没有做到?
我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对兔吊木,甚至是对集团那些人所抱持的情感为何。那并非嫉妒、羡慕或憧憬一类的高级情感,而是让自己陷入自我厌恶的自卑感,是令自己烦躁不堪的绝望感,是对自己感到可悲的失望感。
愚蠢至极的无力感。
「喂,你没事吧?」
志人君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猛一抬头,只见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我。「嗯,我没事。」
我摇摇头说「完全没事。」
「真的吗?你的表情看起来超悲怆耶。」
就连这位志人君都替我担心,那想必是无与伦比的悲怆度。铁定是可用掺不忍睹来形容的表情。尽管我自己无法想象,绝对就是如此。仿佛遭人背叛的这种心境,肯定有这种水准。
「背叛啊我真是太差劲了。」
低语完,我再度摇摇头。接着以两手用力拉扯双颊,转换心情。疼痛化为清水,唤醒沉潜的意识。好,烦恼与思考暂且抛诸脑后。现在,目前就先随波逐流吧。自觉也好,不自觉也罢,我能为玖渚做的也只有这件事而已。
「志人君——你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咦?什么跟什么?」志人君讶异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我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聊聊,加上觉得你这么年轻就待在这种地方很奇怪。」
「这么年轻?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志人君沉默半晌。我亦不期待他有所响应,并未继续追问,但志人君又开口道:「我喜欢那个博士。」
「那个博士是指斜道卿壹郎博士?」
「废话!虽然被世人称为什么『堕落三昧』,可是那个人很厉害喔。我不晓得那个玖渚是何方神圣,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吧?」志人君转向我。「你也是因为喜欢那娘们,才待在他的身旁的吧?」
「什么喜欢讨厌的这种才叫小鬼吧?志人君。」我缓缓地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虽然并非绝对,但是没这么简单。要是真的这么简单明了,那就帮了我一个大忙啦。」
「」
「不,或许其实更为简单吧?搞不好其实更简单。简单到无法理解。简单到明了故而复杂难明——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丫头偶然在我面前出现,我偶然在她面前出现——说不定只是时机刚好。喏,就像数位时钟。乍看下数字一个不少,可是呀,本质也仅止于此,或许其中没有任何理由。」
「我不太明白。」
「我想也是。说到不明白,志人君,我想纠正一下你的一个观点。我不是那丫头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常常被人误会。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只是朋友喔,是朋友。」
「咦?朋友也未免感情太好了,男女有别耶。」
「朋友这种关系没有什么感情太好的问题吧?况且友情与性别无关总而言之,虽然不晓得她的感受如何,但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称呼。志人君,你也不喜欢被称为卿壹郎博士的男朋友吧?」
志人君双手抱胸。
「确实不太愉快。」
「这当然不愉快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凡事都要扯到男女情爱的想法不是我的风格。」我双手一摊。「老实说,我女朋友另有其人。」
「真的假的?怎样的娘们?」
「超一流千金大小姐学校的女高中生。今年高一,所以应该是十五岁吧?名叫西条玉藻,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长得挺可爱的泼辣少女。我爱她爱得无法自拔,经常结伴去吃霜淇淋,不过老是让她请客。霜淇淋给她,我只吃酥皮卷筒。唉,谁叫我爱得比较深。」
「听起来有够假。」
「因为有一半是假的。」
「哼,你果然是个大骗子。」
「而你是个大包子。」
「对对对,肚子饿的时候就像这样杆起面皮,再一个个包上馅料听你在放屁!」志人君咆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陪你唱双簧啦!」
「不,其实我也没期待你会吐槽」
捉弄志人君是一件有趣的事。
「开什么玩笑!呸!」但志人君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佛然不悦。「反正你这种人啊,这么说来,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过吧?之前就只有你没报上姓名。」
「咦?」我脖子一歪。就根尾先生他们的言论听来,卿壹郎博士理应对我们做过事前的调查,当然也可能因此得知我的姓名,莫非是没能查出?也许是认为玖渚友的跟班无须称谓。
啊,不,不对。无论对方是否查出我的姓名,志人君被视为「玖渚友一行的导游」,故而完全被蒙在鼓里吗?志人君刚才对博士表示了非比寻常的敬意,假若他得知自己的地位,还说得出相同的见解吗?身为骗敌前先遭蒙骗的伙伴。
「」
嗯,大概说得出。况且只要博士稍加解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喂,干嘛?你没名没姓吗?」
「呃名字是幽灵E(*1)。」
「喔。」
原本有些期待他的回嘴,可惜志人君这次不肯吐槽。不但不肯吐槽,反应还十分不识趣。
「呃换句话说正因为有『E』,所以才叫『啊伊』?」
「正是如此,完全正确。」
「」
「伊馆郁夜(*2)亦可。」
「」
志人君大概对我万念俱灰,垂首一声叹息,「反正你这种人
啊,」就自顾自地转回话题。「你这种人啊,就算知道我待在此处的理由,也是不可能理解的。这种事让你理解还得了?」
「也对,谁都不希望别人轻易解读自己的心情这么说来,我今年四月就遇见一个能够透视他人内心的占卜师,」
「咦?你又在玩吹牛皮的游戏吗?」
「要细分的话,这不是吹牛皮,而是戏言。简单说,不管是志人君还是我,内心思维在那个人面前就无所遁形。」
「是心理学高手吗?」
不愧是理科出生者的解释。「原来也有这种见解。」我点点头。「志人君觉得这种人如何?」
「什么如不如何,当然很讨厌了。」志人君脖子一歪,似乎不大明白我的问题。「至少谁都不喜欢被他人洞悉内心的想法,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问你的心情,而是问你觉得对方的心情如何?完全洞悉他人的感觉。」
「很方便很好啊,就各种方面而言。」
「方便吗或许吧。」
听见志人君出乎意料的迅速回答,我点点头。要是那位占卜师听见,大概会对我们出言反驳。
啊啊,这么说来。
那位占卜师虽然有读心术却无法解读玖渚友的心灵吗?无法解读的原因,我想是由于玖渚友的心灵太过深奥。相较于常人,玖渚的脑髓随时都在处理极其庞大的情报,无法轻易解读亦很正常。
就在此时,先前的神秘物体X不,如今业已不再神秘的那台业务用女仆机器人从吸烟室旁边穿过。铁制圆柱这次没有将人类当成垃圾,朝长廊后方笔直离去。原来如此,每间研究栋内都有那种机器人吗?
「志人君,听说那个业务用女仆机器人是你做的?」
「咦?」志人君双眉一皱。「那呃是没错,谁告诉你的?」
「根尾先生。」
「——那个家伙。」志人君忿然咂嘴。「真是饶舌。」
「叫前辈那个家伙成何体统?不过真了不起,能够做出女仆机器人实在很厉害。嗯,虽然我比较喜欢传统型女仆,可是那种新颖型的也不错。」
「不许叫它女仆机器人!只有根尾先生才这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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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pookyE,上远野浩平的小说[BOOGIEPOP]系列里的人造人,双手可以发射电磁波,对他人进行洗脑以及篡改记忆活动
*2:清凉院流水的小说[COSMIC世纪末侦探神话]里的一名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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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人君并未特别得意或自满,反倒是一副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夸耀的摸样说:「那玩意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有零件和道具,那种东西连小学生都做得出来。」
「说的也是,这就是它与传统型女仆的差异。」
我频频点头,我还是喜欢传统型的。
「喏,志人君,我还有一个关于女仆的问题。」
「是什么?」
「我听说兔吊木从未离开过这里,是真的吗?」
「姑且不管这是哪门子关于女仆的问题」志人君愕然反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嘛也是根尾先生。」
「」志人君僵在当场片刻。「妈的,那个家伙。」
「所以说,叫前辈那个家伙成何体统?」
「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家伙,男人当然就是家伙,我没有错。而且要谈前辈后辈的话,我才是根尾先生的前辈,因为我的资历比他久。根尾先生是这里最资浅的你是说真的,这又怎么了?兔吊木先生一步都不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有何不妥吗?」
「不,倒不是这样」我随口岔开话题。「不对,这里还真是怪人集中营哪。兔吊木先生不用说,就连你也称不上正常,卿壹郎博士、神足先生、根尾先生、心视老师也是。真是人才济济,英雄辈出,恒河沙数。『堕落三昧』并非只有卿壹郎博士而已吗?」
「我很正常,你别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咦?喂,除了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之外,你连三好小姐都见过了吗?」
「咦?不,不是这样,只是听说过三好心视小姐的传闻罢了。因为她是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解体学的权威嘛,这我也知道。」
「你没骗我吧?唔,那个人的确很有名到本所来之前的地方也是,你听说过或许也不奇怪。总归一句话,我很正常。不仅是我,大家都很正常。从你这种凡人的观点看来或许很怪,不过这是你的理解能力问题。」
「喔也许是这样。很可能是这样。」
我点点头,但不确定他所说的「大家」是否包括兔吊木。关于此点,我姑且不再追问。
若是追问下去,势必得提及玖渚。届时,我就再无冷静对话的自信。
「是我的里能力问题吗」
是这样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一定是这样,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到头来,问题又兜回到我身上。还真是结构复杂,解答单纯的逻辑。宛如莫非定律(*3)。
古有云,艰深算式的答案非零即一。
「『零』啊」
此时蓦然响起门锁的喀嚓声。我转向声音来源,只见玖渚正从房间出来。她反手阖上门,接着东张西望地四下逡巡,目光与我对上之后,倏地动作一顿。
「啊!发现阿伊了!」
玖渚说完,朝我奔来。全速跑到吸烟室之后,仍不减速,反而继续加速,朝我扑来。我早已习惯玖渚的这种行为,便熟练地化解冲击力,让两人不至于受伤地迅速接住玖渚。
「嘿嘿嘿。」玖渚轻笑着将玉手饶过我的背脊,环抱住我。「人家回来了,阿伊。」
「」瞬间的踌躇后,我立刻应道:「欢迎回来,小友。」
一如往常,天经地义的气氛。
暂时保持如此,这样就好。
我如此告诫自己。
「感谢两位的激情演出,可是哪,」志人君不耐烦地哼道:「既然说完话了,快点回去吧。要亲热到别的地方去亲热。博士交代我,等你们见完面再把你们带到他那里。」
「与其说是助手,你根本就是杂役嘛。」
「啰嗦!小心我杀了你!」
志人君怒叱(生气也很正常吗?),鲁莽地站起,接着贸然地迈步离去。我欲要追上前,但玖渚不肯松手,我根本站不起来。
「喂,小友,等一下要抱多久都让你抱,你先松手。」
「嗯~可以是可以。」玖渚说完,意外听话地离开我。接着对志人说:「小志,等一下。」
「咦?为什么我必须等一下?你也要抱我吗?」
「人家才不要。那个啊,小兔说」玖渚倏然睇了我一眼,目光又立刻转回志人君。
「小兔说想跟阿伊讲话。」
注释:===================================================
*3:Murphy'sLaw,是指「有可能出错的事,就会出错」(Whatevercangowrong,willgowrong),揭露「人生总难事事顺遂」的真理。
=========================================================
「咦?你说什么?」「咦?什么跟什么?」
志人君的错愕声,以及我的惊呼声同时唱起双重奏。志人君是男低音,我是男高音。但男子双人短合唱并不悦耳。志人君和我之间荡漾着一股尴尬的空气,我亟欲将之挥开似的重新寻问玖渚:「你说什么?」
「所以啊,小兔想要跟阿伊讲话。」
「真的吗?」
「为什么?」志人君怒骂似的,不怒吼似的说:「为什么兔吊木先生想跟这种家伙说话?」
「这次变成了『这种家伙』吗你才应该听听铃无小姐的说教。」我傻眼叹息。「不过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小友,为什么兔吊木想跟我说话?」
「唔,不知道。」玖渚的回答非常冷淡。「反正人家准备离开房间时,小兔就说『可以带刚才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过来吗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他只有说『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吧?既然如此,也可能是志人君。」
「不可能。」「不可能咩。」
这次是女高音和男低音的双重奏。
「一定是你。」「一定是啊伊呦。」「绝对不会错。」「绝对不会错的。」
连轮唱都开始了。我的脑袋乱成一团。
「不,总之,」我勉强打断两人的轮唱。「就先不管我的眼睛长得如何,为什么兔吊木要叫我过去?」
「就说不知道了咩,不要问人家啦。你去不就知道了?」玖渚说完,
朝刚才离开的门一指。「机会难得,阿伊就去聊聊吧。一定会很开心的,人家在这里等。」
玖渚「唰」一声在沙发坐下。
「搞什么飞机?呿!」志人君从走廊折回,一边抱怨,也跟着坐下。
「你们这群人一来,真是麻烦事不断。你快去啦,我也在这里等。」
「你想先走也没关系。」
「我先走你们不就出不去了?你以为我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志人君砰一声拍打茶几。「喂,快去快回啦。」
「好啦我知道了嘛。」
看样子是非去不可。我不晓得兔吊木为何叫我,但我亦别无选择。尽管不愿,但也只能赴约。「你自己小心,有事就大声叫我。」我背着志人君对玖渚耳语,然后沿着长廊走到那扇门前。
「喂。」我忽然转向玖渚说:「小友,你跟兔吊木谈得如何?」
「很开心呀。」
简洁的答案,确实很有玖渚风格的回答。然而,我如今已搞不清这种「风格」。玖渚友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风格?如此单纯的东西逐渐浑浊,变得暧昧难明。犹如左右翻转的劣化拷贝,变得模糊不清。
我对玖渚的心情是如此,而玖渚对我的心情亦如是。
抑或者,这正是我的固执之处。至少与志人君并坐在吸烟室的玖渚友,是我熟悉的玖渚友,我边想边敲门,然后握住门把一拉。
「哎——你好。」
冷不防。
我尚未假如房间,室内就传来这种高音。就算告诉我那是女性所有,我都能信以为真,仿佛逼尖喉咙的嗓音;但绝不柔弱,犹如尖锐刀械的声音。
我步入室内,反手关上门,也同样对他说道:「你好。」
兔吊木闻言,和蔼可亲地笑了。
他坐在室内唯一的家具——折迭式钢椅。翘着二郎腿,毫无防备地对着我。下颚微扬,由下朝上窥探我的神情。
我开不了口。当着兔吊木,我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你别这么僵硬好吗?」最后兔吊木主动开口。「刚才短暂见面时也是,你为何像是将我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呢?我好久没这样跟人类说话了。我还没对你做过任何事吧?喏,志人君是那副模样,见了我既不肯开口,也不肯看我,甚至不愿靠近我,其它人则是完全不来这里。我这个人其实很爱热闹,向来很怕寂寞。真是寂寞、寂寞得要死。求求你,跟我说说话吧?」
「好久?」
我对这个字微感诧异。同时,紧张的心情亦略微缓和。至少是可以沟通的对象。我挪了挪位置,与兔吊木保持一定距离,将身体靠向右侧墙壁。接着,再将身体转向兔吊木。
「什么意思?你不是才刚跟玖渚讲过话?」
「跟『死线之蓝』?喂喂喂。」兔吊木嗤嗤偷笑。非常人性化的自然举动,可是正因为自然,反而有一种不协调之感。「饶了我吧。你这样说,我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难不成你将死线之蓝——玖渚友定义成人类?」
「」
「没有人能够跟那个东西沟通,不论是我、你,或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我说得没错吧?」
兔吊木先生征求我的同意,眼神笑意不减,但双眸深处毫无一丝轻佻。表情宛如在搜索对方的弱点。「我想没这回事。」我随口应道:「话说回来,兔吊木先生。」
「兔吊木就好。还有,你别杵在那里,坐下来如何?」
「地板吗?」
「打扫过了,很干净的。不过打扫的不是我,而是由志人君做的机械代劳。」
「我站着就好。」
「是吗?」兔吊木点点头。
志人君并未特别得意或自满,反倒是一副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夸耀的摸样说:「那玩意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有零件和道具,那种东西连小学生都做得出来。」
「说的也是,这就是它与传统型女仆的差异。」
我频频点头,我还是喜欢传统型的。
「喏,志人君,我还有一个关于女仆的问题。」
「是什么?」
「我听说兔吊木从未离开过这里,是真的吗?」
「姑且不管这是哪门子关于女仆的问题」志人君愕然反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嘛也是根尾先生。」
「」志人君僵在当场片刻。「妈的,那个家伙。」
「所以说,叫前辈那个家伙成何体统?」
「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家伙,男人当然就是家伙,我没有错。而且要谈前辈后辈的话,我才是根尾先生的前辈,因为我的资历比他久。
根尾先生是这里最资浅的你是说真的,这又怎么了?兔吊木先生一步都不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有何不妥吗?」
「不,倒不是这样」我随口岔开话题。「不对,这里还真是怪人集中营哪。兔吊木先生不用说,就连你也称不上正常,卿壹郎博士、神足先生、根尾先生、心视老师也是。真是人才济济,英雄辈出,恒河沙数。『堕落三昧』并非只有卿壹郎博士而已吗?」
「我很正常,你别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咦?喂,除了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之外,你连三好小姐都见过了吗?」
「咦?不,不是这样,只是听说过三好心视小姐的传闻罢了。因为她是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解体学的权威嘛,这我也知道。」
「你没骗我吧?唔,那个人的确很有名到本所来之前的地方也是,你听说过或许也不奇怪。总归一句话,我很正常。不仅是我,大家都很正常。从你这种凡人的观点看来或许很怪,不过这是你的理解能力问题。」
「喔也许是这样。很可能是这样。」
我点点头,但不确定他所说的「大家」是否包括兔吊木。关于此点,我姑且不再追问。
若是追问下去,势必得提及玖渚。届时,我就再无冷静对话的自信。
「是我的里能力问题吗」
是这样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一定是这样,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到头来,问题又兜回到我身上。还真是结构复杂,解答单纯
的逻辑。宛如莫非定律(*3)。
古有云,艰深算式的答案非零即一。
「『零』啊」
此时蓦然响起门锁的喀嚓声。我转向声音来源,只见玖渚正从房间出来。她反手阖上门,接着东张西望地四下逡巡,目光与我对上之后,倏地动作一顿。
「啊!发现阿伊了!」
玖渚说完,朝我奔来。全速跑到吸烟室之后,仍不减速,反而继续加速,朝我扑来。我早已习惯玖渚的这种行为,便熟练地化解冲击力,让两人不至于受伤地迅速接住玖渚。
「嘿嘿嘿。」玖渚轻笑着将玉手饶过我的背脊,环抱住我。「人家回来了,阿伊。」
「」瞬间的踌躇后,我立刻应道:「欢迎回来,小友。」
一如往常,天经地义的气氛。
暂时保持如此,这样就好。
我如此告诫自己。
「感谢两位的激情演出,可是哪,」志人君不耐烦地哼道:「既然说完话了,快点回去吧。要亲热到别的地方去亲热。博士交代我,等你们见完面再把你们带到他那里。」
「与其说是助手,你根本就是杂役嘛。」
「啰嗦!小心我杀了你!」
志人君怒叱(生气也很正常吗?),鲁莽地站起,接着贸然地迈步离去。我欲要追上前,但玖渚不肯松手,我根本站不起来。
「喂,小友,等一下要抱多久都让你抱,你先松手。」
「嗯~可以是可以。」玖渚说完,意外听话地离开我。接着对志人说:「小志,等一下。」
「咦?为什么我必须等一下?你也要抱我吗?」
「人家才不要。那个啊,小兔说」玖渚倏然睇了我一眼,目光又立刻转回志人君。
「小兔说想跟阿伊讲话。」
注释:===================================================
*3:MurphysLaw,是指「有可能出错的事,就会出错」(Whatevercangowrong,willgowrong),揭露「人生总难事事顺遂」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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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说什么?」「咦?什么跟什么?」
志人君的错愕声,以及我的惊呼声同时唱起双重奏。志人君是男低音,我是男高音。但男子双人短合唱并不悦耳。志人君和我之间荡漾着一股尴尬的空气,我亟欲将之挥开似的重新寻问玖渚:「你说什么?」
「所以啊,小兔想要跟阿伊讲话。」
「真的吗?」
「为什么?」志人君怒骂似的,不怒吼似的说:「为什么兔吊木先生想跟这种家伙说话?」
「这次变成了『这种家伙』吗你才应该听听铃无小姐的说教。」我傻眼叹息。「不过
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小友,为什么兔吊木想跟我说话?」
「唔,不知道。」玖渚的回答非常冷淡。「反正人家准备离开房间时,小兔就说『可以带刚才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过来吗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他只有说『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吧?既然如此,也可能是志人君。」
「不可能。」「不可能咩。」
这次是女高音和男低音的双重奏。
「一定是你。」「一定是啊伊呦。」「绝对不会错。」「绝对不会错的。」
连轮唱都开始了。我的脑袋乱成一团。
「不,总之,」我勉强打断两人的轮唱。「就先不管我的眼睛长得如何,为什么兔吊木要叫我过去?」
「就说不知道了咩,不要问人家啦。你去不就知道了?」玖渚说完,朝刚才离开的门一指。「机会难得,阿伊就去聊聊吧。一定会很开心的,人家在这里等。」
玖渚「唰」一声在沙发坐下。
「搞什么飞机?呿!」志人君从走廊折回,一边抱怨,也跟着坐下。
「你们这群人一来,真是麻烦事不断。你快去啦,我也在这里等。」
「你想先走也没关系。」
「我先走你们不就出不去了?你以为我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志人君砰一声拍打茶几。「喂,快去快回啦。」
「好啦我知道了嘛。」
看样子是非去不可。我不晓得兔吊木为何叫我,但我亦别无选择。尽管不愿,但也只能赴约。「你自己小心,有事就大声叫我。」我背着志人君对玖渚耳语,然后沿着长廊走到那扇门前。
「喂。」我忽然转向玖渚说:「小友,你跟兔吊木谈得如何?」
「很开心呀。」
简洁的答案,确实很有玖渚风格的回答。然而,我如今已搞不清这种「风格」。玖渚友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风格?如此单纯的东西逐渐浑浊,变得暧昧难明。犹如左右翻转的劣化拷贝,变得模糊不清。
我对玖渚的心情是如此,而玖渚对我的心情亦如是。
抑或者,这正是我的固执之处。至少与志人君并坐在吸烟室的玖渚友,是我熟悉的玖渚友,我边想边敲门,然后握住门把一拉。
「哎你好。」
冷不防。
我尚未假如房间,室内就传来这种高音。就算告诉我那是女性所有,我都能信以为真,仿佛逼尖喉咙的嗓音;但绝不柔弱,犹如尖锐刀械的声音。
我步入室内,反手关上门,也同样对他说道:「你好。」
兔吊木闻言,和蔼可亲地笑了。
他坐在室内唯一的家具折迭式钢椅。翘着二郎腿,毫无防备地对着我。下颚微扬,由下朝上窥探我的神情。
我开不了口。当着兔吊木,我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你别这么僵硬好吗?」最后兔吊木主动开口。「刚才短暂见面时也是,你为何像是将我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呢?我好久没这样跟人类说话了。我还没对你做过任何事吧?喏,志人君是那副模样,见了我既不肯开口,也不肯看我,甚至不愿靠近我,其它人则是完全不来这里。我这个人其实很爱热闹,向来很怕寂寞。真是寂寞、寂寞得要死。求求你,跟我说说话吧?」
「好久?」
我对这个字微感诧异。同时,紧张的心情亦略微缓和。至少是可以沟通的对象。我挪了挪位置,与兔吊木保持一定距离,将身体靠向右侧墙壁。接着,再将身体转向兔吊木。
「什么意思?你不是才刚跟玖渚讲过话?」
「跟『死线之蓝』?喂喂喂。」兔吊木嗤嗤偷笑。非常人性化的自然举动,可是正因为自然,反而有一种不协调之感。「饶了我吧。你这样说,我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难不成你将死线之蓝玖渚友定义成人类?」
「」
「没有人能够跟那个东西沟通,不论是我、你,或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我说得没错吧?」
兔吊木先生征求我的同意,眼神笑意不减,但双眸深处毫无一丝轻佻。表情宛如在搜索对方的弱点。「我想没这回事。」我随口应道:「话说回来,兔吊木先生。」
「兔吊木就好。还有,你别杵在那里,坐下来如何?」
「地板吗?」
「打扫过了,很干净的。不过打扫的不是我,而是由志人君做的机械代劳。」
「我站着就好。」
「是吗?」
兔吊木点点头。
我增加倚靠墙壁的身体重量,略微减少左脚的负担。这是为了随时都能奔跑。尽管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兔吊木先生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不是说兔吊木就好?」兔吊木摇晃肩膀。「我向来不喜欢被别人叫『先生』。你亦没有理由如此尊称我,我甚至想叫志人君别这样叫了。唉,真是伤脑筋。『业集』的成员都是直呼其名,听起来顺耳多了。」
「『业集』是什么?」我提出一直很在意的问题。「到这儿之后听过这个名称好几次是『集团』的别称吗?」
「别称这种说法并不全然正确。」兔吊木竖起一根手指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名称,所以每个人都是随意称呼。我基本上是叫它『业集』,而该名称就在此普及,哎,是我让它普及的。『凶兽』那小子是叫它『团体』(Mate),『罪恶夜行』(ReverseCruise)则是称之为『矛盾集合』(Russell)(*4),『双重世界』取了『领域内部』(Inside)这种风雅的名称。不仅是因为排他性,因为那个东西最喜欢语言游戏。还有还有呵呵,嗯,反正就是五花八门,随心所欲。有些人甚至每次用的名称都不尽相同,所以我们没有别称、学名、本名。我以『业集』称呼我们,如此而已至于『死线之蓝』,则是称为『集团』。」
集团。
我闻言心头一阵揪痛。
「呦!好不容易放松的表情又僵硬啦?我说了什么令你不快的话吗?如果是这样就抱歉了。毕竟跟人类说话的机会不多,所以我不太擅长圆滑的沟通方式。你别介意。」
「不,无所谓,我不在意。话说回来,兔吊木先生。」
「不是叫你别称我『先生』唉,也罢,反正我也不认为凡事都能如愿以偿。继续说,什么事?」
「你跟玖渚说了什么?」
「你」兔吊木先是一阵沉默,接着说:「叫她『玖渚』?」
「你回答我的问题呀。」
「你回答完,我就回答,轮流发问吧?由我先提问,你平常是怎么称呼『死线』的?例如我称我们是『业集』,你又是怎么称呼她的呢?」
「」
「顺道一提,本人兔吊木垓辅当面叫她时是用『死线之蓝』,与第三者交谈时,有时亦会使用该名称,若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则是『玖渚友』。若是讲述概念性的问题,有时亦会略称为『死线』。代名词则使用『她』,偶尔也会使用『那个东西』,大概就是这几种。」
我不知这个问题意图为何,不觉有些犹豫。但再怎么想,都不像是心怀不轨的提问。既然如此,是单纯出于兴趣吗?我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跟那个丫头直接交谈时叫她『小友』,代名词则使用『你』。现在这样跟第三者谈论她时,名字是使用『玖渚』,代名词则是『那丫头』或『她』。唯一的例外就是跟直先生跟玖渚的哥哥谈论玖渚时,我都是说『令妹』,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别人直呼他妹妹的名字。」
「简直就像在谈论陌生人的事哪。不,这也不是坏事,反正过去的自己亦与陌生人无异。」
兔吊木说到此处,「嗯,小友、玖渚、你、她、令妹啊」忽地开始喃喃重复我的台词。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种人。了解了解,我明白了。」
「这是某种心理测验吗?」由于心情比刚才轻松,我自然而然地出口揶揄。「所以呢?我对玖渚抱持何种扭曲的情感?」
「这种事不说为妙,不,应该说眼不见为净吗?」兔吊木不为所动。「不过,你还真是阴郁,眼睛就像死鱼一样。」
「死鱼眼也太那个了,博士还夸我『好眼力』呢。」
「确实是好眼力,好个堕落的眼力。这样面对面,不禁让我想起『凶兽』。」
兔吊木眉开眼笑,似乎颇为开心。我无法判断他是单纯跟我聊得很开心,还是觉得观察我很有趣,或者只是强颜欢笑,其实一点都不开心。
「我已经回答过了,请你回答我,兔吊木先生。你跟玖渚说了什么?」
「这种事你也猜得到吧?你觉得我们说了什么?」
「」
「啊啊,抱歉抱歉。没关系的,我不是苏格拉底,虽然常常有人说我的鼻子跟他很像。反问对方问题,让对方思考的手段并不坏,不过并非我的风格。真要说起来,本人是喋喋不休的饶舌型。」
「真的吗?」
「嗯,『死线之蓝』当然是对我说我让你离开这里。」
兔吊木自豪地说。仿
佛能够让玖渚说出这种话,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结果你怎么回答?」
「我拒绝了,这还用说?」兔吊木一副何必多此一举地说:「另外也说了许多事,不过都是私人话题,希望你别多问。你也不想听我是如何处理性欲的吧?」
是吗?不,的确不想知道。
「拒绝了?」
「我就这样挥挥手说『哎呀,免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是没有幽默感吗?何必老是这样瞪人?鲸鱼不是鱼喔。」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笑话很有趣,兔吊木窃笑不止。那是跟发色一样,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幼稚动作。
「一人问一次,现在该我问吧?顺序要分清楚才行。」
「那么,请。」我半敷衍了事地应道:「可是,你还有问题想问我吗?」
「有,问题可多了。」
似乎很多。
「那么先来个直拳你跟玖渚友接吻了吗?」
「」
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顺带一提,本人没有。」
废话!这种年龄差距,要是对未成年者做这种事,乃是无可酌量的犯罪行为。何止是社会犯罪,根本就是人性犯罪。
「所以,你又如何?」
「有。」我这次是完全敷衍了事地回答。「这又怎么了?」
「不,觉得很羡慕而已,继续说下去。」
「什么继续说下去?接下来是换我发问吧?」我抬头盯着心神恍惚的兔吊木。「为什么拒绝?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你们说话还真奇怪,『死线之蓝』也是,你也是。」兔吊木倏然一脸无趣地道:「你们真会说这种非常、极端奇怪之事。本人是以特别研究员的身份受聘于此,不但有薪水,福利也相当不错。既未遭到软禁,亦未被监禁。」
「可是我听说斜道卿壹郎博士近一年的业绩以个人名义向玖渚家族呈报的研究成果、学术绩效,其中九成均出自兔吊木垓辅
,其实都是出自你之手。」
「哎,这我就不知道了。完全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也没听过这种事。应该是捏造的吧?」
兔吊木嘻嘻哈哈。「毕竟这世上有许多嫉妒他人成功的流言蜚语。」
「如果不是被幽禁,那兔吊木先生,你有办法自行离开这里,离开这间研究机构不,你有办法自行离开第七栋吗?」我连珠炮似的说:「举例来说,你有刷卡片阅读机的研究员识别证吗?有进行声纹登记、网膜登记吗?」
兔吊木默然,接着眯起一只眼睛紧盯我。我故意、半强迫地不予理会,继续侃侃而谈。
「你有离开过这里吗?我听说是没有喔将自己的技术全数提供给卿壹郎博士,被彻底限制自由,你这样还坚称自己没有离开这里的必要吗?」
「真敢说哪,小毛头。」兔吊木闭上眼睛,接着睁开右眼,说,「年纪轻轻就想跟本人谈自由?十九来岁的自由,凭什么大放阙词?你倒是无礼得很嘛。」
「根据玖渚的说法不,更正确来说,根据小豹的说法,卿壹郎博士握有你的某项弱点,你才被拘禁于此」
「呵呵!『弱点』吗?」兔吊木双掌在胸前用力一拍,室内响起干涩的声响。「『弱点』倒是不错!那个『凶兽』真会搞这种语言游戏!笑死人了,太有趣了。世上竟有如此有趣事。」
「请回答问题,兔吊木先生。」
「呵呵呵,呵呵呵,要我回答问题?好,我就回答你,小毛头。」兔吊木停止狂笑,缓缓抬头。「举例来说你知道猪这种生物吗?牛或鸡亦可。」
「我当然知道猪。」
「那就好。既然如此,你当然也知道家猪是山猪畜化而成的生物吧?牛和鸡尽管并非经过品种改良,嗯,不过亦很类似,被人类视为家畜。你对家畜的看法如何?他们姑且就称之为『他们』你认为他们这种生物败给了人类吗?」
「不是吗?」
「不是,何止不是,根本就是相反。到头来,被家畜化之后,被改良之后,他们更加兴盛。接受人类的保护,由人类进行饲育,由人类进行生产,生命体势力有了飞跃的进步。透过与人类的共生不,是透过对人类的寄生,他们获得不动如山的生命体势力,不是
吗?」
「听起来只像是狡辩。」
「狡辩也好,辩赢者赢。不管白猫黑猫,会抓老鼠便是好猫。言归正传,我目前所处的状况真的这么糟糕吗?坐拥整栋研究建筑,亦可这样与你对话。尽管行动受限,但其它人又何尝不是?这世上有不受束缚的人生吗?比起那些每天在家看电视,只跟固定对象来往,只在有限空间移动的人,我觉得自己更加自由。至少我的精神是无限自由的。」
「我不认为这是你的真心话。」
「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不打算束缚你。」
兔吊木这时换了一个语气,「那换我问你,」他说:「你跟玖渚睡过吗?」
「我接下来要一直接受这种性骚扰的提问吗?」
「有什么关系?机会难得,咱们两个男人来谈谈心吧。」兔吊木露出欧吉桑的猥琐表情。「顺道一提,我没跟『死线之蓝』睡过。」
「废话!有的话就是犯罪了。」我用左手盖住双眼。「我也没有。」
「没有吗?」他甚为不解。「咦?怎么可能,你在骗我吧?」
「是真的,这种事谁会开玩笑?这类行为完全呃,虽然不是没有,多半都是未遂。」
暗咒事情为何演变至斯,我尽量语气平淡地应道。「这样满足了吗?」
「唔!不,不太满意,不可能是这样。」兔吊木双手抱胸沉吟:「你是正常男性吧?没有特殊性癖好吧?莫非现在对我春心荡漾?」
鬼才对你春心荡漾!
我不理会兔吊木,开始提问。
「总之兔吊木先生,你不打算离开这里?」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打算离开,而是没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举例来说,『死线之蓝』平常不是在京都大楼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你会勉强拖她出门吗?不可能吧?她没有必须外出的理由,因为她对这种居家生活感到满意,谁都不会因此困扰。我也是如此。没有必要为了知道宇宙很广大而上太空吧?」
「换句话说,对兔吊木先生来说,玖渚这次的行动是多此一举?」
「喂喂喂,这种挑拨性的言论有点卑鄙喔。」兔吊木打趣似的扬起右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对玖渚友的好意感到很开心,甚至非常感动。而且,撇开此事不谈,能够与『死线』再会,我都很高兴。就这层意义来说,我也很感谢陪同玖渚前来的你,谢谢。」
「不客气。」
我喟然而叹。他果然是饶舌型的男子。不论从哪个方向进攻,电波均被对方击溃,最后吞噬殆尽。看起来只像是怪叔叔,但这家伙毕竟是玖渚友的伙伴,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好,换我了。总而言之,你无法将玖渚友,无法将那少女视为一名女性,对你来说她是友爱的对象,而非恋爱的对象吗?」
喔!这次的问题比较正经了。
「简言之,你对玖渚友的萝莉身材没兴趣?」
「」
竟对他有所期待,是我太愚蠢了。
「顺道一提,本人倒是兴致勃勃开玩笑的,你别逃啊,别夺门而出。我怎么可能有兴趣?我比她大十五岁喔!哪可能做这种事?
在本人故乡,萝莉控就像是寒暄的玩笑话,真的!这点程度就退缩的话,你在本人故乡铁定无法生存。拜托拜托,别用那种疑神疑鬼的目光看我。」
「啊啊。」
我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此生绝对不去这家伙的故乡,同时暗忖志人君和神足先生所说的『变态』,难不成就是这个意思?若然,亦不难理解志人君何以那般畏怯。我悄悄换成可以随时抽出右胸刀子的姿势。
「你不但跟玖渚接吻,也跟她拥抱,但其实这些都是对妹妹的亲情吗?你的意思是说,玖渚友对你而言是妹妹吗?这也不坏,只能将对方视为妹妹,就某种意味来说,是对女性的最高赞美。」
「」
「顺道一提,我有两位妹妹」
「我不想听。」我间不容发地打断他。
「而且日本人一般是不会跟妹妹接吻的,也不会拥抱。」
「什么?真的吗?」兔吊木颇为惊讶地瞪大双眼。「是这样吗?哎呀,真是上了一课,谢谢。认识你真好。」
「啊」非常令人不快的感谢。「总之,玖渚不是妹妹,至少我从未如此想过。或许有如家人般亲近,但这是距离问题。」
「喔~你的表情就像家人这东西可有可无。呵呵,我终于知道问题点在哪了。」
问题点?他究竟是看见什么事的问题点?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名叫兔吊木的男子才是目前的唯一问题。我突然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离开房间。
我之所以没离开,就是因为兔吊木曾经是玖渚的「伙伴」吧。不,这绝非过去式,就连现在,两人都视对方为伙伴,而基于这层关系,我才在此继续与
他对话。我如此自我分析。
「那么」我接口道,再环顾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你为何将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当成私人房间?」
「呦!转变话题吗?原来如此,改采攻其不备的战术吗?嗯,不坏不坏,好个明智之举。还真不能小觑你这个娃娃脸,你似乎比外表更聪明。」兔吊木眉飞色舞。「答案很简单,我不喜欢杂乱无章。其实就连这个就连这张椅子都不想要,可是这样未免有点病态。」
「现在已经十分病态了。」
「哎,你放心。其他房间就很零乱。不乱的房间也有,但也绝非井然有序。我不太会整理,毕竟我是破坏专家。四楼整层都是我的私人空间,有机会的话,你不妨到二、三楼看看。工作场所就跟梦幻岛一样杂乱。」
「不用了。」我拒绝兔吊木的邀约。「那里也有很多机密吧?志人君一定会骂我的。况且我们之所以在此会面,我想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卿壹郎先生确实是如此说的呵呵,他还真是麻烦先生哪。」
兔吊木以「他」来称呼卿壹郎博士的表情,至少我看不出有怒气、怨恨等等,被囚禁于这种空间者应该有的情绪;话虽如此,亦看不出有对自己的所长应有的敬畏或好意。
唉完全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那换我了。」
「请手下留情。」
「包在本人身上。」兔吊木老气横秋地答应。「问题来了!你对异性有多少兴趣?」
「跟正常人差不多。」一边忍受依然如故的性骚扰,我一边答道:「这还用说?」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是否明白我的心情,兔吊木更为老气横秋地说:「此刻有机会引用昔日『业集』成员『双重世界』的言论,本人不胜欣喜。没什么比讲述引以为傲的友人事迹更令人高兴了。」
「」
双重世界。
就是玖渚所说的「小日」吗?
「引用什么言论?」
「那家伙谈论女人时的言论。『假设这里有一只狗。我既不会踹那只狗,亦不会拿砖头打它的头。如果它肚子饿了,而我手里有面包,应该就会给它吃。如果它摇尾走到我的脚畔,我就会摸摸它的头,如果它翻过身子,我也会搔搔它的肚皮。必要的话,让它在室内乱走亦无妨。就算它咬我的手臂,我大概也会原谅它;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想透过颈圈跟那只狗串在一起。』」
「这位引以为傲的友人还真是无趣哪,兔吊木先生。」我老实陈述感想。「将女生与狗一视同仁是不行的喔。」
「呵呵,『凶兽』也说过这种话。结果『双重世界』如此回答:『喔!这么说的话,你只将狗当成低于人类的垃圾生命体。嗯,你是彻头彻尾的歧视主义者。哈哈哈,原来你是伪君子?哎呀呀,真是卑鄙无耻的男人,干脆死了算了。不过呢,你这种人活着本来就没啥意义。活着只会造成他人困扰,死了才初次令旁人感到安心吗?唯有一死才能有所贡献,简直是比狗还不如。原来如此,以为你是印度豹,结果竟是小狗狗?你这小子真搞笑,喂,小狗狗,可不可以帮我搜寻搜寻?例如骨头之类的。』顺道一提,两人接下来就扭打成一团了。」
「挺快乐的嘛。」
实在难以评论,我于是随口应道。
「我们之间没有快乐这种感情。言归正传,既然玖渚友对你来说不是妹妹,那么宠物呢?」
「」
「实际上,她就跟狗一样忠实吧?对于你啊。」
话中有话的语气。自信满满的态度宛若在宣告「本人还有王牌没秀出来呢」,实在不像是装模作样或故弄玄虚。
「对你来说,『死线之蓝』确实是很方便的存在。毕竟她是玖渚家的直系血亲,是爽快资助那种『堕落三昧』在深山大举兴建研究所的一族之孙。即便已被赶出家门,其影响力亦不容小觑。再加上亲哥哥玖渚直,家族里亦不乏支持她的人。只要待在她身边,你的人生不啻是有了保障。」
「」
「加上她又是那样,不但一头蓝发,而且那种年纪,身体却与少女无异,尽管古怪之处甚多,但客观来说是很可爱的女孩。非常非常可爱,确实是引人遐思的女孩。能够让这种女孩对自己百依百顺,对自己惟命是从,对男人来说是难以抗拒之事。」
「这听起来不太舒服。」我打断兔吊木的台词。「我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呵呵,你这种男人也会生气啊。」兔吊木脸上浮起「你上钩啦」的神情。「是因为自己被侮辱?还是因为对玖渚友的感情被侮辱?或是因为想法被识破?」
「我没有生气,只是说这听起来不太舒服。」
「会吗?我很舒服喔,舒服极了。因为是对朋友的朋友讲述朋友的事。这种喜悦并不常见你对计算机有多熟悉?」
「称不上厉害。」一边提防对方突然改变话题,我答道:「不过修过电子工学方面的课程。」
「啊啊,这么说来,『死线』也说过哪。你曾经跟ER3系统那个巨大的知识银行有瓜葛吗?」兔吊木兀自点头不已。
「玖渚说过我的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你比外表更聪明。」
「嗯啊,你想知道她说了什么?你想知道玖渚友使用什么名词来代表你?」
「不,免了。」
我立刻谢绝,兔吊木仿佛看出了什么,微微一笑。令人讨厌的微笑。
「计算机是人类开发的装置里最、最、最优秀的装置。这不仅是硬件,软件方面亦然。遵循严密的程序,按照一般人无法领悟的原理,进行超高速运转。将一切化为可能,基于与人类大相径庭的语言运作,不消五分钟就抵达人类花费百年才终于靠近的境地;但另一方面,即便是这般难解、复杂的装置,普通凡人亦能操控。只要关掉开关,计算机立刻停止。有人认为正因如此,计算机才能在人类之间兴盛,因为操控计算机的行为满足人类内心渴望『将优于自己的存在踩在脚下』的欲望。」
「我」
「不论对象为何,人类都想掌握主导权。好,稍微偷窥过人类的龌龊欲望,再回到玖渚友的话题吧。她绝对是天才,而最值得一提的乃是犹如装了超大容量硬盘的脑内记忆,人类极限RAM。只要看过一次她写的程序,任何人都将沉迷其中。所谓的美丽,就是毫无虚度糜掷,在任何意义上均无多余或不必要。『死线之蓝』创造的程序,,没有丝毫多余。不仅是程序,以技术者身份制作的硬件,诸如主机板或CPU亦无任何浪费。就『毫无浪费』这点来说,『死线之蓝』遥遥领先『业集』的其他成员。」
「」
「你知道『死线之蓝』幼时被人如何称呼吗?你自然知道,不可能不晓得。就是『savant』这个名词而已,不用说这是源自法语,英语叫做『genius』,日语则称为『天才』,至于德语也好,中文也好、斯瓦希里语(*5)也好,意义都一样,因为才能没有国境。
当我仍是孤身之影的黑客,当我仍在幻想自己是孑然一身的那个时代,听闻玖渚家族的直系孙女拥有如此天赋,老实说真令我战栗不已。」
「战栗吗?」
「战栗、战栗,正是战栗。我们这群人虽然话不投机,唯独这点大家感受都一样吧?其中也有人基于嫉妒、或者处于仰慕而找过她吧?本人亦用尽各种手段只为与玖渚友接触尽管当时的心情比较像是『与敌方接触』,但不愧是玖渚机关,确实不好对付,我只能放弃。所以当她为了筹组『业集』而主动找上我我忍不住喜极而泣。这可不是夸大其辞,我真的哭了。你想笑就笑吧,因为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居然被十四岁的小丫头拯救。」
「」
我当然不可能笑。
根本就笑不出来。
「唉,我也觉得是闹剧一场,真是超级滑稽的闹剧。你想想看,集结世界最顶尖的头脑呵呵,自己说也不是很好意思,集结九个世界最顶尖的头脑,搞出来的竟是小孩子的游戏。这真是糟蹋才能、挥霍天才的极致之举。事实上我们若将自己的力量运用在更为正经的地方假使我们站在正义的阵营,地球也许就能变成更加美好的行星。喏,你觉得我在吹牛吗?」
「我不觉得。如果你们保持善良,拯救世界确实易如反掌;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假设。到头来,天才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你们『业集』的九个人包括玖渚友在内的九个人并非例外。这间研究所的成员是如此,我迄今见过的天才们也都不正经。所谓的不正经,并非单指『从社会角度来看』的意思。所有天才都在某方面脱轨了,品格高尚的天才反而是例外中的例外。我呀,才不会像做梦的少女般期待天赋禀异的人格。」
「这是在歧视做梦的少女吗?」
「为什么这样说?至少我喜欢做梦的少女胜于做梦的欧吉桑。」
「你在说我吗?可是,嗯,正如你所言。许多天才都有不适应社会的问题。或者该说,社会本身就对天赋禀异者不友善,毕竟谁都不会对可能掠夺其利益的天才有好感。」
「请适可而止,兔吊木先生。」我终于忍不住说:「有话想说的话,不如就清楚将明白吧?拐弯抹角也该有个限度。不,这不是拐弯抹角,根本就是冗词赘句。套歌德的话,假如你是小说,我此刻就将停止阅读。」
「那真是太可惜了,精彩剧情才要开始哪。」
「我倒是看不出来。」
「不要将自己没兴趣的书本投向墙壁,全部读完才叫勇气听说是这样喔,太宰治说的。怕寂寞的天才真是句句良言,你不觉得吗?」
「那我就鼓起勇气,好好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嗯啊,好好期待。一切交给我,本人以『害恶细菌』之名发誓话说回来,天才这个词汇固然不错,却无法否定过于泛滥。
你仔细想想,被人称为天才其实不难。这座研究的成员,有谁未曾被尊称为天才?志人君、美幸小姐亦是如此。不过,陪同『死线』前来的你和监护人铃无小姐就很难说了。被人称为天才其实并不难,困难的是自己确信自己是天才。我当然不是指认定。」
「确信和认定有何不同?」
「你说呢?说不定一样。至少若由我或你判断,或许没啥不同;可是,预测和确信的差异,连你亦能区分吧?预测将出现六,然后掷骰子,结果是六。喂,这就表示预测者很厉害吗?不是吧?但如果是确信将出现六,情况就不同了。这种特征百分之百铁定百分之百可以称为才能。本人昔日亦曾预测自己是天才,但这是误解,如今每一思及便羞愧万分。至于玖渚友,她你不觉得她对这方面拥有高度自觉吗?你不觉得她是深刻知道自己是天才,深刻理解自己是天才吗?」
「这种开门见山的解说真不像你,兔吊木先生。就连比喻都很陈腔滥调。那丫头是天才这件事我也认同」
「你也认同,而我也认同,但最认同的乃是玖渚友本人。不论自觉和自认这种行为意义为何,应该不用我解释它们与自信有关吧?假使寻求相对性的评价,必须拥有他人水准的能力;然而,若要获得绝对性的评价,势必得了解自己。并非透过与他人的比较来了解自
我,而是经由自己认识自己。毋庸试探自我,无须任何试验,不用任何试炼。不必世界即可生存,这才是绝对的天才,这就是确信。」
「」
「那么,关于这种天才,但另一方面,除此之外都显得很夸张。玖渚友在玩弄机械或建构应用程序方面堪称完美无缺,但除此之外的范畴都等同无能。才能极端不均衡乃是著名的学者征候群(SavantSyndrome),以及最近很热门的亚斯伯格征候群(AspergerSyndrome)的特征,不过她的情况比这些普通征候群更特殊。幼稚的举止,拙劣的思考能力,尤其是人际关系方面,更发挥了完美无缺的愚劣。这也很正常,因为她缺少『感情』。就算称不上缺少,亦是完全不够。也许足够,但完全不知如何操控。是故,她无法读取对方的感情。人际关系这种东西就等同于镜子,必须将对方视为相同的存在才能成立,毕竟人类无法与没有映照于镜面的对象沟通。唉,这由我来说也很奇怪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总而言之,正因如此,『天才』玖渚友无法独自存活。正因过于突出,所以无法独自生存;然而又因为突出,非得独自生存不可。呵呵,还真是有趣的矛盾回路。」兔吊木这时朝我一指。「要是少了你这种存在,玖渚友甚至活不下去。先不管是否非你不可,玖渚友为了继续生存,为了进行生命活动,都必须仰赖你。若以计算机比喻玖渚友,她就是OS问市以前的原始结构。问题来了!对于天才玖渚友受到自己的庇护,你有何感受?」
「你的问题太多了,兔吊木先生。」我垂首道:「问题一次一个,至多两个才合乎礼仪吧?」
「也许是这样哪。你说的或许没错,但这点程度的服务也无妨吧?无偿奉献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喔。透露一下嘛?拥有玖渚友的心情如何?」
「你想让我说『那丫头是我的,绝不交给任何人』吗?」我猛然抬头,瞪视兔吊木。「开什么玩笑?你想要的话,就随便拿去吧。」
「」
「我是不可能对你说的,我甚至不能对自己说。」
「呵呵,不是不可能说,而是不愿意说吧?基于坚强的自我意志。」兔吊木毫不让步。「你对自己到底会透露什么感到万分恐惧,深怕钻牛角尖之后所造成的结果。你非常非常害怕,对自己怕得不知所措,是吧?」
「或许如此。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我没有理由任你大肆批判。即使有,我也不想听。对我来说,玖渚是朋友。对玖渚而言,我也是朋友。这样就好了,不是吗?」
「或许现在是,目前这样就好。」兔吊木。「或许目前这样就好,可是你你们总有一天会碰壁的。因为这种含混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不可能永远持续。碰壁之后若能醒悟到还无妨,但碰壁之后若是身亡,一切就此结束。这种道理你也明白吧?就我来看,你这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提问结束。好,接下来换你发问吗?」
兔吊木将身躯靠向椅背,准备接受我的质讯。我一时犹豫该问什么。不,问题早已决定,只是犹豫该不该问。但我终究还是问了。
「兔吊木先生,关于『集团』『业集』」
「你爱怎么叫都行,反正本来就是匿名集团。」
「话说回来,筹组这种东西的理由是什么?」我说:「你们到底是抱持什么想法才组织『集团』『业集』,展开活动的?」
「这才是核心吗?」兔吊木眼神锐变。尽管只是表面,但迄今妙妙猫(*6)般的眯眯笑眼骤然一变,换上两道仿若要将我剜出的凶狠目光。「非常简单,对我而言,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比扭断婴儿手臂容易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简单至极,一句话就能解决但老实说,还真提不起劲哪。」
「什么意思?」
「简言之,假如你认为我很老实,势必背叛你的期待。很可惜,我没有准备你想听的答案。『双重世界』或许有办法跟你打哈哈,可是我不行。」
「」
「这样你还想问吗?」兔吊木拨了拨白发。接着摘下太阳眼镜,放进白衣口袋,再以肉眼注视我。「如果你想问,我就回答你。但这并非基于亲切心,反倒是回报你从我们身边夺走玖渚的恶意,这点你最好记清楚。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你还想问吗?」
「我想问。」我点点头,没有一瞬间、一刹那的迟疑。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请你告诉我,兔吊木先生。」
「因为『死线之蓝』希望如此。」
兔吊木真的只有回答一句话。
简单明了地如此回答道。
「我们不过遵循而已。因为这是她的要求,我们只是遵循罢了。她不仅是我们的统帅者,她更是我们的支配者。而我们既是『死线』的兵队,更是奴隶。」
「呃」
「飕」的一声。
我的膝盖一软。双脚支撑全身体重,身体倒向墙壁;然而,体重仍旧无法支撑,于是双手按住墙壁。墙壁仿佛即将坍塌,不,只是我快晕倒而已吗?可是,若不赶紧想想办法,我这个存在就要终结。
「吊木」
我、我、我、我、我
我正想开口时
「喂!你这小子到底要跟兔吊木先生讲到何时啦?」
房门外侧传来志人君的怒吼已经激烈的敲门声。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到底在干什么?」
「呵呵」兔吊木闻言耸耸肩,换了一个坐姿。从白衣口袋取出太阳眼镜,戴上。又恢复成原先笑眯眯的眼神。「好好好,志人君!我们已经说完啦呵呵,看样子今天该结束了。虽然还有许多问题,就此散会吗?玖渚的朋友。」
「看来是这样。」我竭力以双腿支撑体重,离开墙壁。「看来是这样,害恶细菌先生。」
「呵呵,明天再来吧。届时再谈论些较有建设性的话题吗?反正你也打算待上一、两天吧?」
「啊啊,嗯,我想是这样,嗯」
「明天记得带那位叫铃无的监护人来。从『死线』的话听来,她似乎是颇为有趣的女性,甚至不输你哪。」
「对她性骚扰的话,小心被扁喔。」
「多谢关心。」兔吊木对我的挖苦不为所动,嘻嘻一笑。「不过你安心,我其实身体很硬朗,被扁也不会有事的。呵呵,那你替我跟大家打声招呼。」
「大家?」我愣了一下。「是谁?」
「就大家啊。志人君、博士、美幸小姐和其他研究人员。你不也见过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
「嗯,长发男跟胖哥嘛。」
「对对对。」兔吊木颔首。「根尾先生的肥胖是没药救了因为天生就是肥胖体质,不过神足先生的长发对眼睛不好,你帮我提醒他一下。」
「没问题。」我开门道:「那我就此告辞。」兔吊木这时忽然对我说:「等一下。」我的右手既已握住门把,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这扇房门后方有志人君,而他附近有玖
渚。有玖渚友。我所认识的玖渚友就在这扇房门后方。
「最后一个问题,玖渚的朋友。」
「这就怪了。」我并未回头。「开始提问的是兔吊木先生,结束又是兔吊木,这不是很狡猾?」
「下一次从你开始,这不就得了?而且跟你刚才问我的一样,一句话就能解决,很简单的问题。一点都不花时间的。」
「啊无所谓,什么事?」
兔吊木没有马上开口,停顿片刻说道:
「你」
他对我问道:
「你」
缓缓刨开我的脑部。
「你其实是讨厌玖渚友的吧?」
2
数十分钟后我和玖渚再度返回斜道卿壹郎博士主掌的第一栋,两人并肩坐在刚才与卿壹郎博士谈话的四楼会客室。室内没有其他人。卿壹郎博士此刻正在三楼实验室进行研究,志人君则到那里报告「玖渚和兔吊木的会面结束了」。
是故,我和玖渚目前是两人独处。
两人独处。
两人。
可是,果真如此吗?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和一个人,而非两个人,不是吗?
「阿伊?」
玖渚蓦地从旁边偷觑,大大的双眸从下方仰视我。
「喏,阿伊,你从刚才就一言不发,怎么了呢?」
「嗯?」我抬头。「咦?我没说话吗?那就怪了。我应该正在畅谈中世纪欧洲的宗教问题与贵族阶级的支配制度才对。」
「阿伊没有畅谈。」
「不,我有畅谈。」
「人家就说没有咩。」
「我就说有嘛!」我也倔了起来。「本人身为拿破仑的子孙,必须认真思考这些。身为终将收复欧洲全境的领导者,当然得掌握该地过去的历史。」
「阿伊,莫非小兔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居然不理我。
玖渚略显不安,忧心忡忡地续道:
「小兔不会对没兴趣的人说这种话才对呀,真不知小兔为何对阿伊如此执着。」
「不,他没对我说什么,真的没什么。只是问问你的近况和健康等等。」我强作镇静地回答:「大概是想听听其他人如何描述你的现状吧?总之,他没对我说什么。」
「喔」
玖渚似乎并不采信,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靠着椅背,仰望天花板。只见电风扇转来转去,循环室内空气。无意识地盯着那种东西,看着隐形的空气流动,我缓缓吐了一口,试图稍微改变空气流向。
这个行为当然毫无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
五年前有人问过我。
「你爱我妹妹吗?」
不久前有人问过我。
「你喜欢玖渚吗?」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都是立刻回答:「没那回事。」两次皆如此答复,每次都是。即使有第三次我也是如此答复,第四次亦然。第五次也一样,第六次仍不会改变。
我都会立刻回答,摇摇头。
就是如此简单。
然而
「你其实是讨厌玖渚友的吧?」
对于兔吊木的那个问题,别说是立刻回答,我根本无法回答,完全无法回答。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连这点程度,连这点程度的简单问题,连一句话就能结束的问题都应付不了?
没有老实的必要,没有诚实的必要。面对那种男人,既不必老实,亦无须诚实。说谎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只要按照迄今的方式应付即可。
一如五月,对她那时一样。
只消插科打诨,一切即可解决。
为什么
「废物真丢脸。厚颜无耻也该有个限度。不,何止厚颜无耻,这根本是自不量力你这废物到底干什么?」
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还活着?
「真是太丢脸了」
「嗯?你又说了什么?阿伊。」玖渚玉首一偏。「人家没听清楚。」
「不,自言自语。我有一半是自言自语构成。可是,哎呀呀,话说回来,」我勉强换上轻快的口吻说:「套句铃无小姐的话,想不到兔吊木如此普通。根据你和小豹的资讯,我还以为他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古怪家伙。」
能够沟通。
一般来说,这对我而言是一项优势才对。哼不愧是「集团」里专门负责破坏工作的「害恶细菌」,真是彻底败给他了。
竟然连戏言都破坏殆尽。
「小兔并不普通喔。」玖渚难得吞吞吐吐。「嗯,人家也说不明白。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哩。」
「伤脑筋?什么事?」
「阿伊也听说了吧?小兔不打算离开这里。」
「啊啊这件事啊?嗯,他是这么说的。」何止不打算离开,根本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反倒对我和玖渚的关系兴致勃勃。「你没说服他吗?」
「是有试过。有是有,有是有。说服啊在小兔面前如此空虚的话语也很少见。小兔不会因为人家的话而停止喔。兔吊木垓辅的字典里红灯咩他是不灭、不净、不死的」「『GreenGreenGreen』。」
「连你的话都无法阻止你不是领袖吗?」
「是前任领袖。可是呀,虽然说是『集团』,其实大家都是各凭己意行事没想到竟能团结成那样哩。所以我们与其说是解散,不如说是分裂。因为实在没办法处理那些过于庞大的才能这方面的艰辛实在不愿想起来呢。」
「听你讲述小豹的逸事,或许就是如此」
「唔;伤脑筋伤脑筋,人家真的很伤脑筋喔。简直就像困难重重的大逃杀(*7),这么伤脑筋真的没关系吗?」
当玖渚一本正经地抱胸时,房门朝内侧推开,卿壹郎博士和美幸小姐同时走进室内。我是初次近距离目睹博士的站姿,相较于五官,他的身材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十分瘦弱,手里撑着一根陈旧的木制手杖。但即使如此,隐约看出他年轻时身体应该不错。
卿壹郎博士朝我和玖渚瞥了一眼,接着甚是露骨地咧嘴一笑,「如何?」他语声沙哑地说:「朋友间的久别重逢,情况顺利吗?玖渚大小姐。」
「嗯,那当然非常、非常愉快。」玖渚娇笑应道:「宛如美梦般愉快呢。到这里来真是值回票价。还约好了明天继续聊聊。」
「是吗?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博士从容不迫地笑了。「不过,希望别妨碍我们的工作哪,玖渚大小姐。我们毕竟不是来这种深山里度假,我可不像大小姐『有钱又有闲』。」
「姑且不论财力,彼此都没时间这点应该已跟博士提过了。不过呢,这方面大家都很清楚。」玖渚说:「现在是明知故犯,所以再如何掩饰都没有意义。总而言之,接下来想切入正题,博士是否有协商的时间和宽容?」
「宽容?无妨,我对年轻人向来宽容以待。」
卿壹郎博士言毕,缓缓走到玖渚友正前方,停在能够俯视座位上的玖渚的绝妙位置。
「可是那位监护人小姐不在场喔。如此不可靠的少年相伴,没问题吗?玖渚大小姐?」
「有劳您的关心,多管闲事也该适可而止喔,博士。博士其实也知道吧?知道阿伊的身份为何?」
「」卿壹郎博士非常不悦地咂嘴,转向美幸小姐说:「喂,你离席。」
「咦?可是,博士」
「不许还嘴。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要你『给我消失』。」
「」
「还要我再说得更明白吗?」
「不,我明白了。」
美幸小姐按照吩咐没有还嘴,一鞠躬后,就安安静静、一声不响地离开房间。她果然有女仆的才能,志人君的发明真是罪大恶极
我心里暗想,不过这大概只是我的胡言乱语。
才能吗?套用玖渚刚才的话,在这种研究机构如此空虚的话语也很少见。身旁就有两名天才,才能这个词汇又有何意义?无异是「祗园精舍钟声响」(*8)。
玖渚友咯咯轻笑。
「博士依然不把人当人看。这样的博士为何会研究人工智能?这点实在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这真不像玖渚大小姐的言论。」
「」
「哼!你这娃儿有够惹人厌。」博士口气忿懑地说完,走近玖渚。「这张脸孔、真双眼睛、这张嘴巴、这个轮廓、这个肉体、这张笑脸、这种语气,一切的一切都很碍眼。」
「博士等一下」我忍不住插嘴。「这种说话方式不是绅士该有的态度。」
「绅士该有的态度?对『堕落三昧』期待这些,我看是你太天真才对。」博士大笑。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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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wahililanguage,非洲的代表性语言,属班图语族(Bantu),通用与非洲东部至中部的广大地区。
*6:CheshireCat,《艾丽斯梦游仙境
》里会隐身的猫咪。
*7:高见广春的惊悚小说,书名《BattleRoyal》原是一种摔跤模式,由三名以上的个人或队伍同登擂台,战到剩下最后一人或一队为止。
*8:取自《平家物语》序文「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况且一点也不失礼,因为这位玖渚大小姐不可能被我的话刺伤。她压根就没将我放在眼里。没错吧?玖渚大小姐。」
「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喔,博士。又何必以如此乖僻的角度看待世事呢?」
「但这是事实。你就是如此吧?眼里只有兔吊木垓辅吧?对,你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根本就不屑一顾。」博士续道:「你还记得那天吗?这样问也很无聊哪。就是七年前你跟你哥玖渚直前往我当时位于北海道的研究所那天。」
「」
「至少我忘不了那天,喏,年轻人。」博士这时对我说:「这位大小姐,当时十二岁的这位大小姐,看见我费时三十年的研究成果,你猜她说了什么?」
「天晓得,我猜不出来。」
「『这真是了不起的研究。』」玖渚这时插口:「这种东西认真做的话,也得花上三小时呢。当时我是这么说的。」
「」
当时的景象仿佛跃入眼前。这丫头想必是带着六年前对我展露的相同笑容,非常、非常理所当然地讲述这番台词。没有任何恶意,没有任何居心,无意伤害他人,无意侮辱对方,甚至没想过博士对该研究花费整整三十个年头。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
践踏了卿壹郎博士。
「这莫可奈何的嘛。因为小直也没说博士对那种程度的研究赌上一生。小直真的很坏呢,阿伊也是这么觉得吧?」
「嗯,那个年轻人确实非常惹人厌。」博士恶狠狠地批评自己的金主玖渚机关的成员。
「呿!!两兄妹一起蹂躏我,现在睡觉都会梦到那天的事哪。」
「直先生说了什么?」我轻声问玖渚。「嗯~」玖渚先哼了一声,接着模仿直先生的口吻说:
「『请放心,博士。你不必在意舍妹说的,继续研究即可。』」
「不是很普通吗?」
「很普通呀,不知哪里不对了?」玖渚玉颈一歪。「或许是后面那句『毕竟不能让我高贵的妹妹,不能让玖渚家族的直系孙女做这种杂事。』不对吧?」
「没错。」
我绝无袒护卿壹郎博士之意,可是自己的地盘被这种无法无天的兄妹大闹,铁定不是愉快的记忆。
「但这是陈年往事啦,博士。」玖渚再度转向博士。「而且又是小女生说的话,岂能斤斤计较呢?」
「年轻也好,女性也好,才能就是才能。玖渚大小姐亦是如此认为吧?」
「所以说,这趟不是来聊往日回忆的。虽然无意小看博士,可是博士,你就不能谈些更有内容的对话吗?博士的态度实在不是能够好好协商的态度。」
「你这就叫有意协商的态度?玖渚大小姐,不论如何,大小姐都打算从我身边夺走兔吊木那小子吧?」
「夺走这种说法真难听。」
「但玖渚大小姐的行为就是如此。你就是想从这间研究所,想从这里带走我的一名所员。」
「」
「那男人不可能叫给你。」博士斩钉截铁地说:「不论如何纵使对象是玖渚大小,我都无意交出兔吊木,绝无商量的余地。我的意见是不会改变兔吊木垓辅的意见亦不会变卦。」
「就是这一点。」玖渚轻耸香肩道:「就是这一点。小兔他啊是绝对不会改变自我意志的人。集团活动的时代,小兔就是最难控制的。可以操作,却无法控制,这就是『害恶细菌』的名称由来。搞不好自己也惹不起他『集团』里唯有小兔让人有这种感觉。而博士竟能自由操弄小兔,到底用了何种手段?」
「嗳!因为我们俩很投缘嘛。研究兴趣相同,才决定一起研究。」
非常明显的超级大谎。只须回想适才与兔吊木的对话,答案就昭然若揭。可是表面上,目前这个状况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本还希望能够说些更像人类的对话,或许只是一相情愿。」
「更像人类,嘎?」博士嘲讽似的说:「不过更像人类的对话,对象也得是人类吧,怪物小姐?」
「阿伊!」
玖渚娇叱。
对象并非卿壹郎博士,而是我。
对着正从椅子站起的我。
「不要动,不可以动喔。」
「」
「现在发作怎么行呢?现在正在协商呀。」
「」
「阿伊。」
「了解。」
「」
「就说了解啦。」
「」
「真的了解啦,知道啦。」
我重新作下,松开紧握的拳头。我瞪了博士一眼发泄内心郁闷,但博士毫不在意我的视线,鼻子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正如玖渚大小姐所言,看来这小子并非窝囊废。」
「客气了。」
「小伙子,你对我不将玖渚大小姐当成人类一事好象很生气,不过她恐怕也没把我当成人类吧?小伙子,你懂吗?被黄毛丫头轻视的老人的心情?」
「这种事谁懂?」我不悦应道。这是异于与兔吊木对话时的不悦。「你懂不懂我的心情?我才不想从长辈口里听见这种没度量的台词。」
「我想你也不会懂的。嗯啊,不可能懂的。你旁边这位大小姐拥有何等才能,你根本就毫无头绪。」
「」
「喏,小伙子,我其实有点羡慕你。」博士的声音里的敌意少了一点。「不,或许跟羡慕又有些不同。对从我的立场来看,你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执行了非常了不得之事这种待在玖渚身边的丰功伟业哪。」
「丰功伟业?」
「正是丰功伟业,你不妨引以为傲。本人身为『堕落三昧』之前,也算是一名人类,自然具有评鉴事物的眼光。这位少女是出类拔萃的天才,相较于亦曾荣获相同称号的斜道卿壹郎,我绝对认同她的才能大幅逾越本人但即便如此,我亦不想待在她的身边。」
「我大概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忍受。与其待在这种怪物身边,不如死了算了。」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你可别说你对玖渚大小姐没有任何自卑感喔,小伙子。」卿壹郎博士说:「从刚才的反应来看,你应该不是对玖渚友一无所感,毫无神经的呆子。」
「兔吊木也说过类似的言论。」
尽管言论方向完全相反。
「害恶细菌」将「死线之蓝」视为神明崇拜。
「堕落三昧」将「蓝色学者」视为怪物恐惧。
然而,这是只向量上的相反,内容如出一辙。至于将我定义成无可救药的蠢材此点,两人毫无二致。
可是。
「嘴巴放干净一点,这种抱怨我早已听腻了。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家伙有够惹人厌。这跟跳针的唱片又有何不同?难看死了。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说话方式」
「博士。」
玖渚打断我的台词。玖渚甚少在别人说话时插嘴,更何况说话的人是我。
「博士,这种事就到此为止吧?才能也好,天才也罢,这种废话怎样都无所谓。思想较量也好,思想对决也罢,这种麻烦事就敬谢不敏了。这种逻辑还是交给文科的哲学家吧,理科博士。老实说,博士的脑子里毫无一丝才能的确很可怜,可是也别归咎他人。对于你的无能,玖渚友没有任何责任。」
「你!」
面对玖渚过于挑衅的发言,博士老脸通红,我也吓了一跳。我是第一次看见玖渚友这般直言挑衅他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将小兔关在这里的理由是自己力有未逮,才想使用小兔的力量吧?虽然不晓得博士是如何对小兔怀柔、笼络胁迫,可是能不能别再做这种侵占他人研究成果的行为?不,就连这也无关紧要。你的事从内心到外表,不论哪个部分都无关痛痒。不管博士再如何自豪、自以为是,玖渚友照样没有任何责任。所以想对博士说的话就只有一句。」玖渚友说:「把小兔还来。」
「」
「那个是我的喔。」
「」
「我的东西就要放在我身边,至少被你这种人占有是极不愉快之事。」
「还真是一相情愿的想法。」博士勉强出言反驳,向「死线之蓝」反驳。「那是你舍弃之物,捡别人的丢弃物,有何不对?」
「丢弃物亦然。纵然是丢弃物,我的就是我的。丢弃物被人捡走也很不愉快喏,博士,『死线之蓝』的占有欲是非常非常强的喔。你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吗?」
「那个可不能交给你。」
博士又说了一次。
面对态度略显强势的玖渚,博士尽管有些畏怯,仍旧坚持己见。
「就算逼我下跪也办不到。那个是本人对玖渚大小姐的唯一优势,虽然是唯一优势,又是借来之物,但优势就是优势,当然不可能交给你。」
「无聊,到头来就是嫉妒?」
「嫉妒这种看法或许不能怪你,不过别把我看得如此低贱。假使你知道我现在的研究即使是玖渚大小姐,这次也要大吃一惊。」
「喔~~若是考量所内成员的来头,三小时或许办不到毕竟这次还有小兔。」
「协商看来是决裂了。」博士与玖渚保持距离,在附近的椅子坐下。「或者该说是没有协商的余地?这般彻底对立,岂能进行和解交涉?」
「唔,别妄下结论嘛。对不起,好像说得太激动了。」玖渚嫣然一笑,对卿壹郎博士扬起双掌。「在此向博士致歉啰。博士今天好像真的很忙,明天冷静下来之后,再好好谈谈吧?还有许多礼物没拿出来呢。」
「说得也是,明天再谈吗?」博士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个不停。「不知道你有什么王牌,但我想都是垂死挣扎。正如玖渚大小姐所言兔吊木垓辅是绝对不会改变自我意志的人,即便那是迫于无奈的意志。」
「也许吧。」
「宿舍就在森林里。对玖渚大小姐而言或许有点脏乱,嗯,就请多多忍耐了。咱们这里毕竟是深山。志人会替你们带路,他在一楼大厅等候,你们去吧。那么明天见玖渚大小姐。」
卿壹郎博士说完,一副再也无话可说的态度,将整张椅子转向一旁。
「嗯,明天见。」玖渚言毕站起,接着拉住我的手。「走吧,阿伊。小志在一楼等着呢。」
「嗯,好。」
我乖乖起身,任玖渚拉着,留下卿壹郎,离开会客室。
玖渚友和斜道卿壹郎
两人的渊源看似淡薄,没想到意外深厚,绝非「无关紧要」。不,渊源深厚乃是基于我的角度,或者基于卿壹郎博士的立场,对玖渚本人而言,或许真的无关痛痒。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恐怕又伤了卿壹郎博士的自尊。
并非无法理解。
尽管不愿理解。
然而非常可惜非但是对斜道卿壹郎,对玖渚友亦然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对立。双方明明对立,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简直就是鸭川与比壑山的对决。正因如此,再怎么协商也不可能有和解案。
年轻与性别皆与才能无关
博士的言论确实意味深长。
「该怎么说?总觉得很那个啊。」
「害恶细菌」兔吊木垓辅。
「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
「死线之蓝」玖渚友。
惊世骇俗若是借用博士的说法,就是惊世骇俗的怪物级天才三王鼎立吗?
老实说,他们三人说的我都听不懂。这种放弃理解的态度,或许正是斜道卿壹郎博士「羡慕」的因素。我想肯定是这样。脑筋好乃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不用看的事物都不幸看见,不用听的声音都不幸听见,不用知悉的味道都不幸尝得,不用感受的味道都不幸嗅出。
当厨师的话,倒也还派得上用场。
「」
脑筋好的人须得成为厨师。
嗯,这是与卿壹郎博士不相上下,颇为耐人寻味的言论。我一边回想那座岛上的天才厨师,一边思考。
就在此时,正当我在长廊行走只见宇濑美幸小姐独自坐在先前那间吸烟室。
「啊,美幸。」玖渚率先呼唤对方。「人家跟博士的会面结束啰,你快点回去比较好吧?」
「多谢告知。」
美幸小姐将吸到一半的香烟(ECHO)在烟灰缸捻熄,站起身。「啊,那位铃无小姐,」一语不发地通过我们身旁时,她蓦然想起似的道:「我按吩咐带她四处参观不过半途遇上春日井博士和三好博士,三人似乎一见如故,目前正在二楼的吸烟室聊天。我想应该尚未离开,两位可以到那里找她。」
「多谢告知。」
玖渚还以相同台词。
「那我告辞了。」美幸小姐正欲离去,「美幸小姐,」我朝她的背影唤道:「呃我有点事想请教,方便吗?」
「什么事?」
「美幸小姐为何,是基于何种理由在此工作呢?」
「」
这是我问过志人君的问题。虽然志人君最后只对我吐槽「你这种人是不可能理解的」,美幸小姐又会如何回答呢
「我没有个人主张。」
美幸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若没其它问题,我就此告辞。」
「嗯,不好意思拦下你。」
美幸小姐绷着一张扑克脸,笔直走向博士的房间,步伐几乎毫不迟疑。对她而言,我们这种来访者或许早已司空见惯。既然担任「堕落三昧」的秘书,必定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就这点来说,我们搞不好十分气味相投,但从刚才的谈话听来,似乎一点也不投缘。
「音音在二楼喔,阿伊。」
「嗯,那我们走吧。」
我尽量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走过吸烟室旁边,朝电梯的方向前进。按下向下键,进入电梯。
「话说回来明天见吗?」沉默不语也很尴尬,我于是脱口道:「那样子再怎么谈,就算明天、后天继续谈,只要那老头没有老年痴呆,都不可能谈出结果的。」
「啊啊嗯,这方面啊,嗯,人家也准备了很多对策喔,到宿舍再跟阿伊说明。这里不知道有谁在偷听,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阿伊,更重要的是」玖渚目光转向我。「可以抱抱吗?」
「什么跟什么?」我嬉皮笑脸地响应玖渚突如其来的要求。「你以前不是连问都不问的?每次都为所欲为,恣肆无忌地扑过来。」
「唔~~人家就突然想问问阿伊咩。」
「原来如此,就是忽然想演纯爱戏剧啊。」
「对呀。」玖渚天真无邪地微笑。「那可以吗?电梯里就好,拜托嘛。」
「无所谓,充电是吧?」
「嗯。」玖渚伸手圈住我的身体。
接着将自己的身体轻轻朝我压来。俏脸埋入胸膛,紧抱不放。话虽如此,玖渚的细腕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痛苦。
一点都不痛苦。
一点都不痛苦。
「」
这是我与玖渚隔了许久的独处时间。为了这个时间,舍弃一切亦无妨,乃是无可取代的时光。
「这难道又是戏言吗」
被玖渚抱住的我暗想。
玖渚到底跟兔吊木说了什么?两位久别重逢的昔日『集团』成员,究竟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不可能知道。
因为我不是天才,而玖渚友和兔吊木垓辅却是相互理解的天才伙伴。他们是比斜道卿壹郎博士更加、更加、更为、更为堕落的天才伙伴。
然而
尽管无法想象兔吊木跟玖渚说了什么,但兔吊木跟我的对话我全部记得。并非仅限最后一个问题,兔吊木那些令人厌恶,任何方面任何方向都令人厌烦,那些极度令人不快的问题攻势,我毫无遗漏地记得。那些屠杀戏言的问题。
「」
电梯停止,似乎已经到了二楼。但玖渚不肯松手,我一语不发,亦未拉开玖渚。我不可能做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
电梯门再度关上,我们继续这样待了一段时间。度过两人的时间。
玖渚环绕在我身后的小手,玖渚环抱着我身躯的手臂,玖渚压在我胸膛的小脸,从这个角度俯视的蓝发。
还有
还有,没有一个位元组的虚耗,没有一个位元(*9)的多余,在内部形成完美回路的小巧头颅。
犹如装了完美RAM的记忆力兔吊木如此评价;话虽如此,恐怕兔吊木本人也知道,这种比喻具有微妙的错误。
玖渚友,不,「死线之蓝」的脑内神经里安装的并非RAM,而是ROM(*10)。是故一旦记住,就绝对无法遗忘。其中不但记载了无法置换的大量情报,而且这些情报在那里形成永远的循环,局部与整体合一化为无限集合(*11)。
并非记忆能力。
而是无法忘却的能力。
许多人说玖渚友「就跟机械一样」,但其中有几个人是真心如此认为呢?嘴巴上这么说,或许内心仍然觉得「就算这么说,毕竟一样都是人类」吧?这亦毫无根据或证明纯属一相情愿。因为若非如此,自己未免太过可怜。
然而,兔吊木对此甚是确信。将玖渚友比喻为「装置」的兔吊木垓辅害恶细菌对此深信不疑,而我想事实亦如他所言。虽然我这种戏言分子无法妄下断言,但我想大概就是如此。
因此因此
因此玖渚友绝对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不可能遗忘。
绝对无法忘记六年前是如何被我欺骗,因我遭受何种惨剧,因我陷入何种困境。总是玖渚本人想要遗忘,亦无法忘记。
忘不了我是何等罪大恶极、最该万死之人。
无法忘怀。
永远记得。
即使如此,依然这样拥抱着我。
容许一切。
宛如面对稚子的母亲。
宛如被家犬反咬手臂的饲主。
宛如宽大的女神。
容许一切。
「真
是笑死人了。」
我戏谑地低语,完全笑不出来。
兔吊木问我拥有玖渚友的心情。
卿壹郎博士问我待在玖渚友身边的心情。
这种事我当然答不出来。因为我既未拥有玖渚,亦未待在玖渚身旁。
到头来,我跟兔吊木垓辅一样,跟绫南豹一样,跟日中凉一样,跟「集团」其它伙伴一样不过是被玖渚友管理而已。
被拥有的是我。
只不过被拥有的方式与兔吊木他们不同,被拥有的方式比兔吊木他们更加低级,只不过如此而已。
「」
被拥有者,岂能够与拥有者并肩漫步?
「嗯,充电结束啰。走呗,阿伊。」
「说得也是。」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让志人君等太久也不好。」
「对啊,哈哈哈。」玖渚按下开门键。「可是音音明明说自己跟研究人员谈不来,为什么又在跟心视聊天呢?」
「嗯,我也不知道。」我生硬地回答,走出电梯。「也许是有什么有趣的话题吧?」
3
「是啊,什么ER计划云云,总之就像是一种学校制度,每年有升级考试这些,而且不合格就强制退学之类的啰。」
听起来很开朗,非常乐观的女性声音。
「喔」这是铃无小姐的回应。「伊字诀自然也得参考这种升级考试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至于考试内容,总之就是非常卑鄙的考试。所有科目混在一块儿,共有一百道试题,时间却只有六十分钟咧。
及格则是六十分,光听及格基准或许会觉得很简单,可是一百道试题,从第一题到最后一题都不是一分钟能够解决的艰深问题喔。」
「哈哈哈,我差不多猜到了。」这是根尾先生那种装模作样的长辈口吻。「换言之就是那个吧?如何在限定时间内找出『自己能够解答的问题』?就是测试这种『观察眼』和『判断力』的考试吗?呵呵呵,这在日本完全无法想象,真不愧是ER计划。」
「对对对,就是这样。换言之,六十分并非及格基准,不,甚至可以称为『满分』。因为一百道试题里掺杂了正常情况下绝对无法解决的艰深问题,是绝对不可能考一百分的测验。」
「真是阴险的考试。」铃无小姐说:「或者该说,那位出题老师还真是卑鄙。」
「对呀,不及格就强制退学的严格规定下,竟制作这种超高难度的试题,咱家是完全无法理解哪,毕竟那里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老师。那么,你们猜那个戏言小子怎么做?」
「照那小子的个性,就是那样吧?他应该是不小心拿满分的类型。」根尾先生说:「绝对不可能拿满分的考试竟拿了满分,那位少年好像有做出这种事的能力。」
「不,也许是零分吧?」铃无小姐说:「为了向那位出题老师抗议,故意交白卷。」
「呵呵,喂喂喂,神足觉得呢?」
「不知道。」神足先生简短回答:「可是,假使要我猜测,他大概是回答了那个最困难,绝对无法解答的问题,其它全部答错。」
「呵呵呵,不,各位看官,虽然三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没想到通通正确!」单口相声似的语气,砰一声拍打桌面的声音。「根尾先生刚才说是『测试观察眼和判断力』的考试,其实还有一个,这是测试洞察力的考试。而那小子正如神足所言,只回答最难的一题其它九十九题全部交了白卷。」
「」「」「」
「惊讶吧,这正是『出题老师』所期待的『满分』。只要有学生能够回答这个最高难度的问题,不论其它问题如何,老师都决定让他升级。不论其它问题如何换言之其他问题本来就无须解答。因为若能解决那一题,其它问题不可能答不出来。所以,只要解出那一题,一切就解决了。那小子识破这点,决定不浪费精力,将六十分钟都耗在那一题上。」
最小的劳力获致最大的成果
此乃出题者所期待的答案。
「原来如此,简直就像禅问。与其找出能够解答的六十道题,这的确比较简单。所以神足先生和我的答案都对啊就算是洞察力,若没有十足的确信,也做不出这种行为。『站在出题者的立场解题』乃是考试的基本,哎呀呀,那位少年可真是了不起。」根尾先生说:「不过这位美丽的小姐并没答对吧?」
「嗯,这正是那个戏言小子最要不得之处。」说话者此时停顿片刻。「自信满满地提出的那个答案,结果竟然错啦。」
接着她一个人大曝笑。
没变,没变,一点都没变,彻头彻尾地没变。打从ER计划,打从频频欺侮我的那个时代起,三好心视小姐不,三好心视老师完全没变。
「唉,不过最后肯定那小子的洞察力,还是让他升级了因为所有学生里就只有他如此胡来」
「心视老师。」
我估计对方就快说溜嘴,于是从走廊阴影走向吸烟室。吸烟室的右侧是身材高挑,一身黑衣的铃无音音小姐,左侧是根尾古新先生胖嘟嘟的肉体,他前面是半个身体都被长发掩盖的神足雏善先生,至于右前方右前方则是三好心视老师。
剪得短短的金发,镜片尺寸有些过大的眼镜。完全无法与铃无小姐相比的娇小身躯上罩着一件大大的白衣。那模样让人联想到玩医生游戏的女中学生;不过,中学时代的她大概没玩过这种扮家家酒,毕竟她在小学高年级就已取得动物解剖学的博士学位。
三好心视。
名为心视,但专业(已经嗜好和兴趣)则恰恰相反,乃是彻底解剖、分解、研究生物肉体。昔日以权威学者的身份在无比强大的研究机关ER3系统的教育计划部门授课,目前则以副所长的身份授命掌管「堕落三昧」卿壹郎研究所第三栋。
此外此外,亦是我的昔日恩师。
当然这是如果法律规定必须尊称曾经教过自己的所有人为恩师。
「嘿嘿。」
心视老师露出与二十八岁的年纪毫不相衬,不良少女似的笑容。不,距上次见面也过了三年,现在既已超过三十岁了吗?可是,那张完全没上妆的脸孔,却只浮现少女似的神情。
「呦!戏言小子,真是出人意料的重逢哪。」心视老师朝我比了个胜利手势。「什么?什么?一副像是第一次看见『泡水海带芽』的怪脸。如何?后来过得好吗?小徒弟。」
「至少比以前,比过去更有精神。嗯啊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重逢,大恩师。」我感觉自己的双眼自然而然地逃离心视老师,答道:「老师才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一如往昔、毫无变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形容,真是彻头彻尾倒霉透了。」
得知兔吊木的囚禁地点是那座「堕落三昧」卿壹郎研究所之后,从小豹的情报里发现「三好心视」的名字之后,我来此途中一直隐约感受的不安终于得证。同名同姓的期待化为泡影。
「咱家正好在跟铃无小姐讲述你的英勇事迹。或者该说是爆笑人生吗?总之正聊到你是何等有趣的家伙哪。怎么了?咱家听说了喔。」老师从沙发站起,灵活地叼着香烟说:「你退出计划了?还真是浪费的行为。你那颗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老师不也离开ER3了?所以现在才会在这种地方吧?」
「呦!你这态度倒像是不希望咱家在这儿似的。」老师亲昵地用手环绕我的肩膀。「不过,咱家与你不同,可不是主动退出,纯粹是被炒鱿鱼。」
「要活着被那种地方炒鱿鱼,我想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而这个人
既然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这个人。
「嗯,而今回想起来,离开那里确实很可惜哪。咱家听说,喏,ER3的最高峰七愚人。那个啊,听说其中好像有人翘辫子了,眼下多了个空缺。如果继续留在那儿,搞不好就能鱼跃龙门。」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候选人有一脱拉库。」我故作镇定地闲扯。「听说继任者又是一位日本人,齐藤只类的名字有点奇怪。」
「开开玩笑嘛,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也没有?咱家这种普通的大姐姐哪可能当上七愚人?」
老师如此说完,「嘿嘿嘿」地大笑,再拍拍我的背脊。「嗯,你也是一样没变,咱家实在很开心。」
「」
「不,可是呀,话说回来,还真教人吃惊。」根尾先生盯着惨遭心视老师控制的我,心情愉悦地说:「虽然也觉得你不是普通人,没想到竟是ER计划的留学生。喏?神足先生,跟我说的一样吧?」
「你什么都没说过。」
神足先生冷冷说完,双手抱胸,一副「我只是礼貌上作陪,真想赶快回研究栋」的态度。这般粗鲁无礼的态度,为何在这群人里最令我感到亲切?
「你真坏耶。这件事还是别告诉大垣君比较好,因为他想参加计划却无法成行,好像是被博士阻止?」根尾先生笑眯眯地续道:「不过你也真是的,为什么退出ER计划呢?说到ER3系统,对咱们学者来说,就像是憧憬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