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认定『群聚』——
也就是欧鲁等人……是我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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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看去,天空的云朵不停流动,速度是那么地快,不管是大片的云、或者是小块的云,都变换着形状瞬间离去。
天空的景象不该这么乱——我一丝不挂地躺在沙滩上思忖着。
在我们居住的方舟上,时间流逝的速度很慢。这不是一种比喻,这座充满绿意的小岛,确实是一艘在时间之河上漂流的小船。
即使是在这个差异最小的沿岸地带,时间流逝的速度大概也只有『外界』的三分之一。因此对我来说,外界的一天非常短暂,毕竟太阳是以三倍的速度下沉的嘛,至于阿姨他们居住的核心地带——也就是『箱庭』,时间流逝的速度相较于外界差距大概有百倍以上,简直就像是个虚构的空间,在那里似乎可以把本来的一日加以重现,而每当阿姨来到这里的时候,总是会对于一天时间的短暂感到吃惊。只不过因为我原本就不被允许进入『箱庭』之中,因此对于这样的差异也只能够想象罢了。
我一边想象着这件事情,一边发现在天空流动的云量增加了,蓝色的部分不断被灰色覆盖,连太阳的光线也遭到遮蔽。
「哈啾!」
因为有点冷的关系,我打了个喷嚏。差不多该穿上衣服了……要是我裸着身子被阿姨看到,她大概又会生气了吧,不过那是她先前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我倒是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了。
「只不过,既然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穿不穿衣服还不是都一样!」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站了起来,先咏唱出内容略长的高阶魔术,最后再说出『启动语言』——
「夜星法衣!」
金色丝线自虚空中满溢而出,构成衣物的形状。这件描绘着几何图形的法衣,是母亲为了我一个人编出来的魔术。根据阿姨的说法,这是一种让魔力产生循环,不需要使用什么力量就能维持魔力的永久机关——可以称之为如宇宙般的艺术品,而它也确实拥有不易模仿的精密度。
「——妈妈……」
我一边低喃着。一边将视线移往内陆的方向——那是耸立在这个小岛中心的白色半球状圆顶建筑物,同时也是我不能进入的圣域。
我清楚地明白再也见不到她的面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虽然有阿姨的『人形』负责照顾我,却无法与之对话。
雨点突然落在我的脸颊上,终究还是下雨了。我望向『外界』,发现那里早已处于狂风暴雨状态,即使透过时间断层与外界分隔,使『外界』的雨不会直接下在方舟内,但是我想再过不久,暴风雨的影响应该也会反映到这里来才对。由于这个外缘地带仍属于「干涉区域」,所以像是天候之类的变化,即使在时间方面有所迟延,还是会传进来。也因为它像这样缓和着与外界之间的摩擦,方舟才得以移动。
「在淋湿身体之前要赶紧回去才行……」
我虽然已经转身,但眼角却捕捉到某种奇怪的物体,因而停下了脚步。
「嗯?咦——那是什么……」
在风起云涌的天空与扬起惊涛骇浪的大海之间,我看见一道不断摇晃着的巨大黑影。
「船?」
根据母亲的说法,外界的人就是搭乘这种物体横越大海——只是以前的船不像现在这样是由铁块组成的。
然而总觉得情况很怪,之前只看得到侧面的船,船头却转向了这边,并且逐渐逼近。
「咦?等一下……」
在三倍加速的景色当中,船只瞬间变得很大,压倒性的质量彷佛随时可以让渺小的我粉身碎骨。
「呀——!」
由于理性压抑不住内心的害怕,我发出了尖叫声。不过——
碎裂了。
就在船只即将冲上我所在的沙滩上的瞬间,它无声地瓦解了。
彷佛撞上了巨大的墙壁似地,整个船头在歪斜、扭曲、碎裂之后四处飞散。虽然如此可怕的崩解就发生在我眼前,但因为方舟结界的缘故,所有声音都被遮断了。
没错,这种程度的冲击是不可能使结界遭到破坏的。面对时间断层。物理性的干涉不具任何意义,只要是不包括『世界变化』在内的突发事件,在境界面之前都会完全遭到遮断。
虽然我松了一口气。但在看见从船上掉落的物体之后,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人……」
许许多多的人——没想到人数居然这么多——他们在承受剧烈的冲击之后,便像垃圾一般纷纷掉落。
「怎么会……这样……」
真是难以置信……这么多人就要死了吗?
在我们的世界里,人数是那样的少,每一个人都无法被取代,全都是重要的存在——即便他们里面只少了一个人,我都无法接受。
可是——为什么?
以前,我曾经远远地凝视沉没的船只,当时在我身边的母亲说:「这是没办法的事。」而我对于人的死亡亦没有任何实感,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不能这样!
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绝对不应该!
无视于脑海中浮现的魔狼吼声以及母亲的训诫,我咏唱起咒文——
「愿望流转。深蓝之海,流光之连,自远方天空疾驰而来的星之龙——」
如果是能操纵时间流动的星龙魔术,应该能暂时中和结界的时间障壁。
「忘却迟疑、彷徨与停止,永远的巡逻者——平等地导向终点、平等地告知始点,回转诸星……」
法衣上的几何图形开始绽放光芒,同时也使魔力加强。
「等价的光辉,不忧、不叹,接受吧!」
我所施放的是——「穿越时空」的龙之吐息,这在方舟内原本是不准使用的禁咒。
「星之咆哮!」
伸出的双手散发出纯白光辉。如同小恒星般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击中离船只稍远之处。
留下数道光之波纹后,白色闪光笔直地往水平线的另一端奔驰。
「成功了……」
『本来的世界』瞬间一览无遗地敞开在我的眼前——只见超越结界、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雨丝以线形呈现。
「拜托,一定要赶上!」
由于我的身体并不孔武有力,无法拉起溺水的人,因此只好透过魔术让精神体分离出来。
「远扬之风!」
接着,我飞到了外界——
1
啾啾』
我聆听着窗外此起彼落的鸟鸣声,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继昨天之后,我又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不,刚才的该说是梦吗——?简直就像是那家伙的……
接着,我朦胧地看到爱莉莎的身影渐渐浮现在天花板前,与我四目相交。
「启介,早安!」
依然呈现半透明姿态、心情似乎不太好的爱莉莎,向我打了声招呼,而我回了她一句「早安」之后便随即起身。
大概是因为昨天发生太多事,所以在我睡着之前,爱莉莎便已经解除实体化,进入了梦乡。
「这样的身体……也能做梦吗……」
爱莉莎自言自语起来。我一边想着「该不会……」一边犹豫地开口问道:
「是怎样的梦呢?」
「没什么——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啦!」
爱莉莎虽然打算蒙混过去,但我还是继续追问:
「妳梦到的内容,该不会是——『方舟』与我们搭的船相撞的时候?」
爱莉莎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我说了梦话吗?」
「妳都已经消失了,就算说梦话我也听不到。是因为我也梦到了……我想应该是相同的梦吧?」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因为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所以我也只好说出梦到的内容——
「妳这家伙在『方舟』里还真豪放,竟然是全裸呢!」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爱莉莎羞得满脸通红。她突然实体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都看到了吗?」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因为是梦境里是用妳的视点……妳应该看不到自己全裸吧?」
因为这句话的关系,爱莉莎终于放松了力道。不过,我的脑海倒是浮现出先前在水晶里见到的爱莉莎裸体。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脸都红了?」
「应该是妳想太多了吧,我完全不记得爱莉莎的裸体!」
「记得……?啊、啊、啊——!」
爱莉莎一边大声惊叫,一边一把抓起我,以像是能射杀人般的视线瞪视着我:
「因为当时的场合不适合追究那件事,所以后来我就给忘了……不过你……那时……看到了水晶封印里的我——!」
完了,这下倒是让她回想起没必要想到的事。
「……请你忘记吧!」
爱莉莎以低沉但是却很有效果的声音如此说着。
「我、我就跟妳说我不记得了—
—」
「说谎,你的表情明明就垮下来了!」
「呜……!」
不过说实话。要我忘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她的裸体那么美……
「啊,你又想起来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只好以最大的力量让你忘记啰!」
「等、等一下,妳想干嘛!」
我对着举起单手的爱莉莎大喊。然而她却没停手——
「光辉雷球!」
她对我掷出火花四散的电球。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电流在我的体内窜动。
「呜啊!」
我身上发出黑烟倒落在地——只有右手没受到电击的波及,可恶。
「怎样,你忘掉了吗?」
「妳、妳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放心,这魔术的魔力本来就不强,而且我又把力量调到最小,只不过会有点痛痛麻麻的罢了。不过,要是你还没有办法忘掉的话,那我倒是可以再把输出功率往上调一级……」
「我忘记了……已经彻底忘光了!」
「很好!不过如果你再回想起来的话——我会再让你忘记的!」
面对冲着我露出恐怖微笑的爱莉莎,我也只能点头如捣蒜。
「不过……所谓的梦境共有真的会发生吗?」
当身体终于不再感到麻痹后,我立刻一脸认真地向爱莉莎询问。
「嗯——似乎是这样没错。」
「是因为我和妳之间有『通道』联系,才会产生这种影响吗?」
「或许吧。似乎是因为我的意识产生了逆流状态……不过,居然有人可以看到我的梦。感觉不太舒服。」
「真的……不好意思。虽然是不可抗力,但我还是要向妳道歉。」
「算了——没关系啦,毕竟这也不是和启介无关的梦……另外,或许会发生相反的情况,如果我现在对你太生气的话,说不定以后就恐怖了。」
完全不晓得爱莉莎究竟在说些什么的我只能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说……说不定我也会看到启介的梦境啦!」
「咦!」
我的脸完全僵住了。
「看吧,启介你也不喜欢吧?不过这也是彼此彼此啦,总之,这种事还是尽量别发生的好……反正我们睡觉的时间也不太一致……」
确实,如果我们没同时入睡的话,应该不可能看见对方的梦境。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啦,好了,启介,今天你休息对吧?还不快换衣服,我们要去训练了!」
我只能对出声催促我的爱莉莎露出苦笑,同时回想起方才梦中看见的巨大船头。
就是我和由衣搭乘的那艘船……
2
「喂……启介,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因为我走的方向和自然公园的方向相反,所以实体化后走在我身边、身穿连身洋装的爱莉莎,不由得开口发问。
「我想到一件在训练之前必须做的事……所以我要先去见一下阳名,一方面是因为友月说过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可以请阳名转达……另外我也想要问她关于欧鲁和他们组织的事……」
在『黑血之徒』的事件过后,我们和阳名便再也没有深入对谈过,因为双方都为了想让日常生活恢复正常而努力着。我认为就算她逞强对我做了些恶作剧,也不表示她真的已经重新站起来了。不过既然再次与『群众』有所接触,那么就得把事情问个清楚才行。
「嗯……老实说,因为这次的事和小由没有直接关联,所以我本来不想把她卷进来的——但是没办法,要是我们偷偷私底下进行,相信她一定会很生气。只不过要去见小阳……还是会让我有点伤脑筋就是了。」
「嗯?真稀奇,妳也会有不想见的人呀?」
「不是啦!只不过我想到在方舟里的时候,阵常跟我说他妹妹的事……然后那家伙就会拿我跟他妹妹比较,像是他妹妹比我懂事啦、他妹妹比我更像个淑女之类的……所以就算之前没见过面,我却一直对她抱着自卑感。」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所谓的妹妹指的就是阳名吧?她确实比爱莉莎更懂事,而且也更像个淑女!」
「你说什么~~!」
虽然被爱莉莎一直瞪着看,但是我一时之间还止不住笑意。
「不过——方舟……吗?」
感慨良多的我,再次重复这个词汇。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爱莉莎在那里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有很多我不清楚的事。在这层意义上,或许我看得见爱莉莎的梦境也是一种好事,那座岛就是所谓的『方舟』吧?」
「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或许吧……我倒是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感觉空无一物的小岛……」
「那是因为方舟的功能几乎都集中在核心地带,其它的地方只不过是附属的罢了……」
「附属的……或许是如此吧。不过我也因此了解爱莉莎为什么会想帮助陌生人了。」
虽然她并未对我表达过,不过我还是感受到了爱莉莎在沉船前所思考的想法。
「因此我觉得应该再次向妳道谢。如果不是妳当时毫不犹豫地救了我,我大概早就死了吧?」
「咦?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就是因为我的行为太轻率……现在事情才会演变成这样的哦!」
「妳后悔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爱莉莎思考了半晌,摇了摇头说:
「——不后悔,当时的我只能那么做。即使那种状况再发生一次,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事。」
「这样子才是爱莉莎嘛,啊——话说回来,我现在才想到……当时除了我以外,爱莉莎还有救出其它溺水的人吧?」
「嗯,不过因为时间实在不够,所以没办法救出全部的人……」
「要救出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很明白。如果是爱莉莎的话……应该会救到不能救为止。话说回来,在那些妳救出来的人当中,该不会也包含昨天那个女孩——美澄……吧?」
我们从火灾里救出来的那个女孩曾说她被爱莉莎救过一次,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便只能从「我同样在那次事故中遇到她」的这个角度思考起。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我曾在船上与一个和她很神似的少女说过话……为什么我昨天没想到呢?
「怎么说呢……我只记得我第一个救出来的男孩——也就是启介而已。那之后都在拚命地忙着救人……」
「这样啊。总之在昨天的那种紧张状态下,要回想起这些事的确不太可能,不过我认为唯一的可能性应该就是这个。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太好了?」
「是啊,这样一来,会感谢爱莉莎所作所为的人,除了我以外也有其它人了,不是吗?」
我露出笑容,对偏着头表示不解的爱莉莎这么说。
「说得也是——!」
爱莉莎也跟着微笑起来。
虽然要在此暂时结束这个话题也是可以的,然而我又回想起另一件事——关于这件事,我在火灾事故发生之后,就一直犹豫着该不该问……
「不过……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管是在海上救了我,还是昨天在火场救出美澄——都是因为有魔术的关系……」
爱莉莎无法理解这段话到底想表达什么,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确实是如此……不过造成船难的原因也是魔术——」
「我不是要谈这个,而是要说『引发奇迹』的这件事——能把沉到海里的人救出来,也就是能创造出这个奇迹的人,当时就只有爱莉莎一个,因为拥有力量——也就是有能力施展魔术的人只有爱莉莎,所以……我可以理解因为羡慕这一点、而想要这种力量的人,他们的心情。」
爱莉莎停下脚步,而我随后也跟着驻足。转身望向她。
「——你是指这件事不公平吗?」
爱莉莎以微颤的声音向我发问。
「不,我很清楚爱莉莎身上背负了不少重担,必须付出代价才能使用魔术。而且也因为拥有力量,所以妳才会尽己所能做很多事吧?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样不公平,在这世界上,耍小聪明逃避自己的责任的人比比皆是。只不过——我觉得昨天欧鲁的说法也没有错——」
「不要说了!」
爱莉莎的叫声打断了我的话。
「不要再说了,启介,你的意思就像是在说……方舟是错的,不是吗?你认为应该要把魔术还给这个世界吗?」
我看着低着头的爱莉莎,不由得感到后悔。虽然知道只要一提起昨天的事,情况一定会演变至此,但我还是想向她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在未来的路上我一定会继续感到迷惘。
「我的意思不是说『方舟』不好,既然爱莉莎都这么说了,背后一定有什么理由存在才对,不过,若是要问这世界到底需不需要魔术——我答不出
来。再怎么说,我自己也是因为奇迹而获救的人。当然如果欧鲁与『群众』胆敢袭击爱莉莎的话,我不可能冷眼旁观……但是这并不表示目前的我完全把他们当敌人看……」
虽然我很努力地想如实表达自己的想法,并希望爱莉莎能够理解,但是她却表情僵硬地质问我说:
「……不管对方说了什么,他们身为方舟敌人的这件事是不可能改变的!」
「我不是要听从欧鲁的说法,但是除了交战之外应该还有其它方法才对。一旦我们主动出手,双方便真的会变成敌人哦?」
由于爱莉莎依然不改其强硬态度,我只好以较强的语气去说服她。但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口吻完全透露出我的情绪,只见爱莉莎愤怒地别过头说:
「原来如此——原来启介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呀!」
她的语气显得非常失望。
「喂,为什么会得到这种结论啊!」
「明明是小由的同伴,为什么对我就——」
对于爱莉莎执拗的口吻我只庇到一阵疑惑:
「这是两回事吧?妳干嘛扯到友月啊——」
「少啰嗦!我最讨厌启介了!」
「啪」的一声,我的脸颊上感受到剧烈的冲击力道,眼前随即一黑。
在我终于理解自己被甩了一巴掌、并回过神来之后,爱莉莎早就转身离开了。
「等、等一下啦,爱莉莎,妳要去哪里……」
我连忙出声制止,但已经太迟了,她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我抚着阵阵发痛的脸颊,回想起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不过,这次要圆满解决似乎不太容易,我只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3
「唉……」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情像铅块般沉重。
被爱莉莎甩了巴掌、被她说了「最讨厌」,以及被说「没与爱莉莎站在同一阵线」的声音……在在让我感到心痛。
真的让她失望了——这件事使我非常后悔。
我不该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决定事情,或许也要好好听听爱莉莎的说法才对,如果只是一味地要对方接受自己的意见,事情会演变至此也是可以预期的。我不禁感到自我嫌恶。
爱莉莎该不会从此以后都不理我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向我袭来。
然而我现在并没有去找她的勇气,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这样的情绪笼罩之下,不知何时,我来到了女生宿舍前。
「没办法了……我看还是先解决这边的事吧!」
即使再把她找回来,同样的情况也只会再发生一次而已……总之现在还是先把该做的事做好,或许在这段期间,她的想法也会有所改变。
「好,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虽然已经决定好方针,但是假日的女生宿舍门禁比平日严格,坚固的门扉紧闭着,唯一可供出入之处就只有那扇事务用的小铁门。再加上这里与男生宿舍大不相同。设施非常完善,高耸的围墙内连网球场都有,光是待在宿舍外就可以听到喧闹声,在里头走动一定十分引人注目!
再加上我今天并没有事先通报,和先前为了找友月而得以前往管理室的情况有所不同……
本来如果爱莉莎在的话,就可以请她进去叫阳名出来——只要她穿上制服,便不会有突兀的地方。不过既然她不在,我也只能自己处理了。
光是在这边晃来晃去就会被当成问题人物了吧……
无计可施的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踏出一步。然而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使我停下了脚步——
「远见同学!」
转过头去的我不由得脸部抽搐,因为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冬上……」
「真是的,你干嘛摆出这种不耐烦的表情呀?也太失礼了吧!」
身着白色短衫搭配长裙、一袭便服打扮的冬上鼓起双颊。她单手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晃来晃去,大概是刚买完东西回来。
「我想还是应该跟妳说清楚比较好……老实说,我对冬上妳很伤脑筋。因为妳和友月之间的事似乎已经解决,以前的帐便一笔勾销……不过说实话,我实在不喜欢妳。我们本来就不太熟,希望妳以后别再随便靠近我了!」
我同时在心里补上一句:每次妳一靠过来,友月的视线也跟着变得恐怖……
「呵呵,请别太自以为是了,其实我也很讨厌远见同学,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尤其让我讨厌!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特别跑过来和你培养感情,你应该要感到荣幸才对,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为这种事感到高兴?根本不知道妳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我很了解妳的本性,了解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讨厌的程度!」
这样的反应反而使冬上感到有趣,只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说的也是。仔细想想,男同学当中知道我的真正个性的。确实只有远见同学一个人呢!」
「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虽然我出言反驳,但是冬上却把手指抵在唇办前面,仿佛陷入沉思一般。
「嗯……是哦,话说回来……我可是被远见同学看光光了呢!」
「请、请妳别把话说得这么诡异!」
「有什么关系?这是真的啊,不过……总觉得我也开始认真起来了呢……」
「什、什么认真起来?」
「呵呵。秘密。对了,远见同学,你等一下有空吗?」
「不好意思,我今天忙得很!就算是很闲我也会告诉妳我很忙……不过今天确实是很忙没错。」
「真是的,你这个人还真冷淡呀!不过既然很忙,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
冬上一脸疑惑地问着我。
「啊啊,这是因为女生宿舍——」
此时我突然想到可以拜托冬上去找人。只不过如此一来……之后可能会很恐怖就是了。
「你是要找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不要我替你叫她呢?」
不过冬上却自己说出了我的期望。就在我正想点头答应这个提案时,她又接着开口:
「回礼嘛……就麻烦你改天为了我特别挪出时间来吧,这样可以吗?」
「呜……妳真是卑鄙……」
「说这什么话呀,本来就是有借有还的嘛,而且,如果我免费帮了远见同学,你反倒会觉得很怪吧?」
「这么说也是啦……」
这毕竟不是我能立刻接受的条件。要是让冬上捉到小辫子,我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就在我感到迷惘时,如救赎一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雪绘,只有我可以对启介哥恶作剧哦,知道吗?」
「嘎」的一声,事务用小铁门开启了,而我要找的人居然就出现在那里。在看到这号人物之后,冬上的表情立刻僵住。
「啊,朝之宫同学——」
「是阳名啊,妳来得正是时候!」
身着印着黑猫剪影、缓缓飘动的裙子的阳名在看见我们两个对比般的反应后,露出微笑,同时朝我们走近。
「就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看来我的第六感还是很不错的呢!」
「啊。我、我想起来还有事……那、那我先走了,远见同学!」
彷佛被阳名的气势压倒似地,冬上的身体不断往后退。在唐突地说完了这些话后,她便逃也似地回宿舍去。
「冬上这家伙在搞什么呀……」
阳名像是觉得这一切很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看来雪绘似乎很怕我呢,虽然那时是以『雀』的身分和她见面,但她似乎在本能上对我有畏怯感,真是有趣。」
「是、是这样吗……」
冬上对『雀』确实都是低声下气的,这或许是当时的主从关系后遗症吧?
同时爱莉莎似乎也对她有着自卑感,说不定……阳名真的是可以用来对抗她们两人的一张王牌,不过也是一把双刃剑就是了。
「对了启介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虽然根据我的预感——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恢复认真表情的阳名抬头问着我,令我由衷感到佩服,点了点头说:
「是啊……昨天,欧鲁现身了……」
此话一出,阳名立刻瞇细了眼睛,低声念着:「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一方面要将这件事告诉友月,一方面也想向妳请教有关组织的事——」
「我知道了,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立刻做出回答的阳名牵起了我的手:
「毕竟在这里没办法好好说话……」
说完后便迈步离去的她,神情已不再像平时那般稚气,而是如同我与『雀』对峙时的成熟面貌。
约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桥对面的咖啡厅。
「为什么要来咖啡厅呢……?」
充满静谧气息的店内,播放着音量不至于影响人们交谈的古典乐——我不认为我们接下来要谈的内容适合这种恬适的气氛。
「因为……在这里可以吃到轻食简餐嘛,刚好
我的肚子有点饿。而且像这样的场所反而比较不容易被窃听哦!」
「原来如此。」
我一边看着向女服务生问东问西的阳名,一边也想着来点个什么东西好了而打开了菜单。
「这一顿启介哥当然会请客吧!」
「啊?为什么!」
对于我慌忙提出的质疑,阳名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唉呀,启介哥该不会要叫一个淑女自掏腰包吧?」
「这、这个……」
妳还没有到淑女的年纪吧?不过面对着对方,我也不好意思把话说出口,只能不甘愿地说:「好吧,我知道了。」随即合上了菜单,因为我钱包里的钱并不够同时付两个人的餐点。没想到阳名在这时候也不忘恶作剧。
「——那我就……先来一杯冰红茶好了……」
面露微笑聆听我们对话的女服务生,在阳名点完饮料之后,也不禁苦笑着离开。
「那么,开始吧!」
在喝了口水润喉之后,阳名这么说着。
「嗯,首先我希望知道『群众』和欧鲁的详情。」
在来到咖啡厅之前,我已经向她叙述过昨天大致上的事发经过,而阳名也以手机联络友月。不过由于友月所在的地方收不到讯号,我想应该是有人居中联络才对。不过说是传达,其实也没讲得很详细,只是简单地传达了「『群众』来了」的讯息。
「好,不过话先说在前头,即使是被赋予『鸟之名』的我,地位离组织核心还是很远。我原本的地位就像是『鸦』——也就是哥哥的附属品。哥哥失踪之后,我的地位便变得更低了,所以重大的情报我都不是很清楚。也因此虽然发生了之前的事件,组织却并没有打算将我灭口……」
「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群众』实际上在做些什么,还有大概是怎么样的组织而已,只要妳能描述在组织里看到的事,我就可以拿来当参考了。」
阳名对我所说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知道了,那么我会尽可能地就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你……首先是关于『群众』这个组织,据说它成立的时间是在魔术消失之后,似乎是整合了衰退的魔术组织之后所衍生的成果。组织的共通目的主要在于让魔术回到人世,然而其实际的活动却是以探求和施展『内部魔术』为主。」
「内部魔术?」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我不禁搔首。
「『内部魔术』指的是由自己内侧引出力量的魔术。相对的,借用外界力量的便称之为外部魔术。当然,行使神明与恶魔之力的外部魔术,威力强大很多,在那道障壁形成之前便是以它为主流。」
「也就是说,爱莉莎的魔术就是外部魔术吧?」
「是的,但是在障壁形成之后便只能依赖内部魔术了。魔术师之所以能成为魔术师,就是因为即使力量再微弱都可以加以锻炼。只是,这种魔术的原理在于加强自身原有的能力,再怎么强,都只会落在人类所及的能力极限范围内——像我的占卜也属于这种力量。小时候,哥哥就曾经告诉我,说我适合这种魔术……」
「原来如此……是阵他——」
「是的,当时哥哥已经擅长很多种内部魔术,也是托他的福,我才能成为『群聚』的一分子。我在组织里的主要工作有两件:其一是将天生善于使用这种能力的人物,或者是无依无靠、发展性很强的小孩拉进组织里——就像哥哥把我带回去那样;其二则是使用在组织内磨炼出来的能力,达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任务?」
「就是赚钱。像是接受很多奇怪的委托、做一些诡异的工作,或是成立宗教团体,以营利为目的来表演各种奇迹……真要说的话其实后者比较常见,所以必须挑选出具有领袖气质的小孩。」
「听、听起来还真是现实啊……」
「总之,这些都是为了取得组织营运资金所必须做的事,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只是组织的小喽啰,所以做的几乎都是这样的工作。至于那些干部们到底在想什么、拟定了什么计划,我无法得知。」
确实,如果只知道这些,并无法得知『群众』的真正目的,不过若单从这一点来看,倒是可以判断这个组织很松散、没什么结构性。
「那欧鲁又怎么样呢?难道那家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枭』应该是干部之一,当我为了获得组织协助而闯入组织分部时,他就是以负责人的身分出现的。」
「什么闯入呀……妳真是乱来!」
见我因吃惊而开始碎碎念,阳名只是害羞地搔起脸颊:
「欸嘿嘿。不过,如果不让对方见识我的力量,他们怎么会支持我呢,由于当时他直接接受最高指挥者的指示,我相信他的地位应该很高才对。」
「是地位高的人吗……?那么,欧鲁只是来协助阳名执行计划,或者单纯只是为了与我们交涉而现身的呢?」
「该怎么说呢……我完全读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所以也无从了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身为干部的他应该会负责指挥某些行动。既然『枭』出现在这个城市的话,我认为他除了与你们进行交涉之外,或许还有其它更重大的目的。」
「更重大的目的吗……这种观点真是让人不能安心啊!不过,那家伙在交涉结束之后,倒是很干脆地离开了呢。」
「上述的不过是假设而已。不过破局的结果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不是吗?若如你所言。我认为对方纯粹只是来确认爱莉莎的意思而已……」
确实如此,我不由得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应该对欧鲁这个人抱持怀疑的态度比较好。
「谢谢妳阳名,我觉得我已经有点头绪了。」
「不用客气啦,我只是因为你请我吃午餐,所以才提供情报作为回报呀!」
见我表示感谢之意,阳名笑着摇了摇头。
「让您久等了!」
此时阳名点的餐点正好送过来。
该问的事情也问完了,沉重的话题便就此打住吧。
「那么妳就别客气,快开动吧!」
「是,那我就在饥肠辘辘的启介哥眼前愉快地开动了哦!」
伴随着小恶魔般的微笑,阳名吃起飘散出香气的蛋包饭。
4
「谢谢启介哥的招待。我遗要去车站附近再买点东西,所以先走啰!」
「呃、嗯,好……那就再见了……」
看着微笑着挥手离去的阳名,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次真的很惨。
离开咖啡厅之后。我又被她拉着到处跑,这段期间还请她吃了法式可丽饼和冰淇淋,直到钱包空空如也为止。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刚才倒不如别那么节省,直接吃午餐就好了。所幸我身上的财产没有全部都放在钱包里。
为了回去学校和宿舍所在的住宅区,我再次从桥上走过。
也差不多该寻找爱莉莎的行踪了。虽然并没有得出究竟是否要与『群聚』敌对的结论,但是在和阳名的交谈之中,我感受到绝对不能小觐欧鲁,如果他有什么企图的话绝对不能不注意。昨天欧鲁不战而退的这件事,多半是我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双方交涉破裂后,接下来不知道对方会采取何种手段,现在绝不是我们该吵架的时候。
毕竟我一点都不想与爱莉莎为敌——只要能向她表达这个想法,我想她应该也会愿意接受吧。
我一边透过『通道』的联系搜寻爱莉莎的气息,一边走在河岸的道路上。彼此的距离应该不远才对。正当我想加快脚下的步伐时,却发现自己落在路面的影子旁,多了一道庞大的黑影。
「咦——」
彷佛身后有人跟踪一样。然而不光是脚步声,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
警报声立刻自脑海中响起,我在转身的同时以全力飞身往后抽退。
出现在我眼前的物体——是会让人误认成岩石的巨大拳头。
只见拳头不断地紧追着往后抽退的我,同时体积逐渐变大。
「唔——!」
察觉无路可逃后,我硬撑着让上半身往后仰,即使这样的姿势会使身体失去平衡。
眼前的拳头掠过我的鼻尖,我就这样狼狈地跌坐在地,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个突然出手攻击我的人物。
对方正以挥出右拳的姿势睥睨着我。
「欧鲁……」
我喊出他的名字。只见这家伙嘴角一扬,浮现出明显的笑意:
「哦,你的反应很快嘛,不枉你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
「你这是什么意思……昨天才说要和谈,今天就出手偷袭!」
我以坐在地上的姿势往后退,直到确认不会遭到追击后,才慎重地站起来。
「没什么,不过是代替打招呼而已。这样子也比较容易传达我的目的吧?」
「也就是说……你是来宣战的吗?」
「没错,因为我的『个人因素』……所以情况有变。」
「是在确认我们会妨碍到你们的目的后,就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了吧?你们果然是这种组织!」
我一边与对方拉出一段距离,一边失望地这么说道。
「没听到我说这是因为我的『个人因素』吗?『群聚』交给我的任务是监视,没命令我与你交战。」
「啊?那、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陷入一片混乱的我出声询问,然而只见欧鲁的眼眸中流露出杀意,并摆出了稳住下盘的姿势。虽然我对武道不太了解,不过对方的架式看上去像是中国武术。
「理由没必要告诉你。当我挥拳使你脑浆爆裂的瞬间,你就会知道了。」
欧鲁的身上不断散发出杀气,显见对方是认真的。但现在爱莉莎并不在现场,而在彼此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我也没有施展魔术的余裕。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我只能抱持着必死的决心,拚命思考该怎么做。
还有什么办法吗——嗯?欧鲁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如果他有意杀我,方才就是绝佳时机……
啊,对了,这家伙——
突然察觉到原因的我大声喊道:
「就是现在,爱莉莎!」
听到我这么大喊的瞬间,欧鲁随即四处张望,并飞身往后抽退。
中计了!这家伙果然很在意爱莉莎!
虽然不清楚他是从何时开始跟踪我,不过看来欧鲁似乎不知道我和爱莉莎分开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还有机会。
我转身往外跑——无论如何都必须争取一点时间。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我还是尽全力奔驰,并在脑海里幻想着牙之门的形状。
如果能像以前『召唤』出爱莉莎就好了,不过我在这方面的自信,比施展芬里尔的魔术来得低太多了。之前虽然试过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成功过。爱莉莎虽然做出「说不定不是发动不了,而是『一直都在发动之中』。」之类的分析,但我实在无法理解。
无论如何,我现在唯一能倚赖的也只有这只右手。
我把手伸向幻视中的门屝,向它祈求力量。虽然在训练的时候,这部分经常失败,不过这次却轻易地就触碰到了……当触碰到门扉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由衣的模样。
「什么……?」
后方传来欧鲁讶异的声音,以及「可恶」的怨念声。他大概是发现自己被骗了吧,速度不快一点不行,
『联系起来了——』
一道稚气的声音突然自焦急的我的脑海里响起。
由衣?
我将意识转向内部,重新拉回注意力。在冷静下来后,我开始咏唱『姿态语言』——
「吞噬一切的心,世界的夹缝,阻挡星辰的牙之门,禁闭青空的天之牢……」
平常很难想起来的咒文,现在却不知为何清楚地浮现出来。
「饥饿的、凶猛的、狂暴的——永远无法获得满足的……魔性之狼……」
在奔跑的状态下要发出声音,确实比想象中来得困难。我努力忍受喘不过气来的状态,继续咏唱着:
「尖锐的牙啊,撕裂这世界,以无底之口吞噬一切吧!」
最后,我喊出了那如同扣下扳机、在前一次与阳名的战斗中所发现的那句话……因为先前并不晓得这对右手会造成何种影响,所以爱莉莎严厉地吩咐过——除非遭遇紧急时刻,否则绝对不能使用。不过现在的我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贪食魔狼!」
我的右臂突然产生强烈脉动,并出现膨胀起来的错觉——只见曾经幻化成狼的右臂,如今因魔术而再现。
如阳炎般晃动的暗影笼罩右手,形成巨大的『牙之腕』的轮廓。
轰——!
「唔!」
虽然只是直觉,不过我决定遵从发出警告的本能——随即反转身体,并横向挥出那被阳炎笼罩的手臂。
「咚」的一声,我巨大化的右臂手肘感受到钝重的冲击。
是拳头——不知何时,欧鲁已经逼近我的正后方。由于只要被这只右手攫住,一定会被「吞噬进去」,所以我只是弹开对方的拳头,毕竟化为「牙」的右臂力量强大,自然能压制住意欲进行肉搏战的欧鲁的拳头。
「这下子——情势逆转了!」
我摆出右手置于身前的姿势,牵制对方。
「…………」
然而欧鲁的脸上却毫无胆怯之色,只见他默默地往前踏出一步。
咚!
那是我初次听到欧鲁的「脚步声」——那钝重的「一步」,便足以让柏油路面裂开、使其陷没,更令人感到惶恐不已。接着,只见对方的右拳自正前方迎面挥击而来。
映照在我眼中的拳头,比方才的来得更大。这并不是错觉,而是因为对方的出拳速度加快,使其逼近我方的缘故。
转瞬间,拳头已经来到眼前。
我无法可避!
当我对这点产生觉悟后,便立刻摆出双臂交叉在胸前的防御姿势。摆在前面的当然是右臂,只不过——
「破!」
欧鲁伴随着如裂帛般的气势同时挥出的拳头,陷入了我那应该已获得强大臂力的右臂之小。并使我的身体浮了起来。
随着全身被冲击的力道贯穿,血腥味在我的口中扩散,只见天旋地转的视野里映出波光粼粼的水面。察觉到自己即将飞越护栏,落到数公尺之下的河岸上,我只能勉强不使头部直接着地,并以右臂直击逼近的地面。
尘土飞扬,我一边承受着来自于破碎石片的撞击,一边总算成功着地,只不过眼下还不是能安心的状态,我连忙搜寻欧鲁的身影。
「哦……挡住了是吗?」
伫立在道路上的欧鲁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也越过护栏,沿着水泥斜坡滑降而下。
糟了,真的糟透了,我太小看他了!虽然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要用右臂抓住他。不过看来这家伙并非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如果没做好牺牲一两条手臂的觉悟,我反倒会被对方给杀了吧。
「至今还没有人能避开或是挡下我的一击,这表现真是让我吃惊。虽说是魔狼的力量,还是没想到我长年锻炼的魔术居然不管用!」
欧鲁一边将钮扣已然弹飞的上衣脱下来丢在一旁,一边露出困扰的表情如此说着。
「你说那是……魔术?」
「别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将刚才的那一击称之为魔术,很可笑吗?存在于现今世界中的魔术便是像这样的东西——努力锻炼自己的力量,锻炼至极限为止——只有极少数人能出类拔萃,这便是我们『群众』的魔术师。虽然组织成员主要是像『雀』一样,以锻炼第六感作为主流,不过仍然有像我这样的异端存在着。」
欧鲁一边逼近我,一边高谈阔论著。我虽然配合他的动作往后退,但似乎完全没有避开的可能性。
「我就是靠这种方式在『群众』里不断往上爬——并锻炼出同于人类绝对无法与之抗衡的魔术境界的——暴力!」
欧鲁一边大声嘶吼,一边往地面一踏——照理说,布满沙砾的河岸应是难以奔跑的,没想到在一瞬间,敌我之间的距离已迅速缩短。
这下子也只能拿出真本事了,我举起被阳炎包覆着,却仍受到伤害而隐隐作痛的右臂。准备挡下欧鲁的攻击。
「死了别恨我!」
我松开紧握着的右手,解放可以吞噬一切物体的「魔狼之口」。
接着,像是配合欧鲁挥拳一般,我也挥出手臂。
欧鲁睁大眼睛——如果他看过我和阳名的战斗,便应该知道被我这只手碰触会有什么后果,然而,虽然还有停止挥拳的余裕,欧鲁却直接挥拳而下。
「唔!」
虽然并不清楚欧鲁的意图,但我也不可能收回右手。
事情的结果应该很清楚了——欧鲁的右手将会被阳炎之牙完全吞噬!
然而——
啪嗞!
就在彼此的手臂触碰到的瞬间,只见白色电光一闪。
「哇!」
我被那股冲击力道给弹飞,在地面上不停翻滚,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人滚进岸边草丛里的我,身形踉呛地站了起来。
而伫立在数公尺前的欧鲁,似乎也因为这种现象大吃一惊,愣愣地凝视着自己的拳头。
「原来如此……看来他似乎没设什么手段,那么我就有获胜的机会了!」
「刚刚是——怎么回事?」
我向似乎了解了什么的欧鲁提出疑问。
「谁知道,不过要作比喻的话……这应该是受到上天的护持吧?你的攻击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开什么玩笑!」
欧鲁确实很强,如果没有魔术的话我应该赢不了他。不过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既不是高次元存在,也不像爱莉莎那样能施展超乎常规的魔术。
而凡是『方舟』的魔术,全都会被芬里尔吸收。既然阵已经灭亡,那么便没有其它强力的魔术存在了。
「那么,想杀我就来吧!如此一来你就能理解了!」
「可恶!」
欧鲁并未摆出任何架势,兀自伫立在原地。我挥拳朝他冲了过去。
啪嗞!
然而,意欲直袭他身体中央的手指,再次因为白色电光而遭受阻碍。
「——了解了吗?那么,再来吧!」
对于遭受冲击的我,欧鲁连续挥出两拳。
「呜!」
我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只能以右手为盾,承受对方暴雨般的拳势。虽然我试图用手掌阻挡,并趁机吞噬他的拳头,却还是受到那道光的阻挡。
「哈、哈……」
虽然遭受的攻击力道较方才的重拳轻上许多,但仍让阳炎笼罩下的手臂受到损伤。
也因为如此,随着精神与时间不断消减,『贪食魔狼』的影子也逐渐变淡。
我的精神力已逼近极限,意识也开始朦胧,视线则是——模糊不清。
「怎么了,方舟公主?如果妳仍在旁边观察的话,还是趁早出来吧,再这样下去,他可就要被我毁灭啰!」
欧鲁一边不断出拳。一边这么说着。他似乎还是认为爱莉莎就在附近。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我一边懊悔着和爱莉莎吵架的事,一边继续抵御对方的攻势。看着这样的我,欧鲁的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无计可施了吗?那么我就直接埋葬了这个容器吧!这样的话妳就再也出不来了。」
此时,如枪林弹雨般的拳头突然停了下来。
「啊——」
正当我昏昏沉沉地想着「自己终于能从永无止尽的苦刑中解放」时,「咚」的一声,踏地的声响使我睁大眼睛。
「破——!」
必杀的一击再次出现,而我也只能集中仅存的精神,补强阳炎正逐渐消失的手臂……然后一阵冲击再度朝我袭卷而来!
啪嗞——
物体碎裂般的声响自我头部内侧响起。
什么……?
意识到状况时,我的身体已然飞舞在空中,而右手的感觉正逐渐萎缩,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早已如烟雾般消散。
我没能挡住对方的一击,超越极限的『贪食魔狼』就此崩坏。
我的背部撞上了水泥护栏,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呼吸陷入困难的我,眼中映照出——欧鲁打算挥拳而来的身影。
我的心即使因为魔术被破解的影响而无法再思考任何事,却依然响起了警钟。不过或许是缺氧的关系,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对于逼近而来的拳击,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闭上双眼。
「——闇黑咒缚!」
然而,在我闭上双眼准备承受欧鲁拳击的这段短暂空隙,传来了我期待已久的声音。
「唔,这是!」
随着惊愕的声音响起,我睁开双眼,随即见到欧鲁被自地面伸出的黑色缎带束缚住的身影。
身旁同时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只见身穿描绘着几何图形的服饰的金发碧眼少女自我眼前现身。
虽然原本以为她或许不会再出现了,然而她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现身,并将我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拯救出来。
原来我是如此期待她的出现吗……
「爱莉莎……」
几乎快消散的意识重新被唤起,我脱口唤了她的名字。当爱莉莎的视线与我交会之际,她露出微笑:
「真是危险啊!朱尔军神(注:朱尔,北欧神话里的军神,据说他将自己的手臂放进芬里尔的口中,因此成功地骗过了牠,最后才能够替芬里尔系上锁炼)的右手呀!」
「咦……?」
爱莉莎以陌生的口吻,低声念着意义不明的词汇,使我原本满溢的安心感遭受到不安的侵蚀,顿时烟消雾散。妳在……说些什么呀?
爱莉莎无视于我的疑惑,重新面向欧鲁。
「妳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阻挠我?」
受到束缚的欧鲁。以凶狠的表情质问着爱莉莎。然而对我来说,这根本是无法理解的问题。爱莉莎在这种状况之下救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不知为何,爱莉莎却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他:
「现在要破坏栅栏还太早了,虽然这么做也有好处,只是再次锁上需要费一番功夫。同时汝镇定的对手目前也不在这个容器中,我可不想浪费多余的力气。」
「什——」
欧鲁一脸诧异地俯视着我,然后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我看不到她的身影的原因……既然如此,就没有交战的理由了。」
见到欧鲁卸下力量之后,爱莉莎随即解开了魔术。
「改天再说吧,我会替你创造绝佳的良机的。」
爱莉莎对着恢复自由之身的欧鲁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无法相信你!」
「咯咯——你这种说法真是太过分了!我可是给了汝力量呢!」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转身背对着我。
「爱、爱莉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以震颤的声音询问爱莉莎,她却仅对我回以冷笑,然后便和欧鲁一起离开。
虽然很想追上去。但是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要尽力保持意识清醒便已经是极限了。
咿!
到底是因为魔术的反作用力,抑或是因为我受的伤太重了呢——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唔……爱莉……莎……」
虽然略做抵抗,但由于疼痛实在过于剧烈。我的意识瞬间变得朦胧——并陷入黑暗之中。
陷入黑暗的时间到底有乡长呢?一秒钟?一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
「……介!启介!」
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意识,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咦?咦——爱莉莎?」
只见眼前的她一脸苍白,方才冷漠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她眼角泛着泪光,直盯着我瞧——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浑身是伤?」
「妳、妳在说什么呀?不是妳……救了我吗?」
「我来的时候,除了你之外,根本没有看到其它人,啊,别说这些了,总之先来治疗伤口吧!」
我看着正咏唱着治疗魔术的爱莉莎,心里仍怀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或许欧鲁的猛力一击早已破解了我的魔术,并使我气绝身亡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相反的,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当时的那个爱莉莎又是怎么回事?
「治愈之光!」
我凝视着以温暖的金色光芒治疗我的爱莉莎,暗自思付着。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想再见到表情那么冷漠的爱莉莎了。
*
咿!
我一边忍受着如被翻搅着脑内般的痛苦,一边施展治疗魔术医治启介。
虽然本人似乎没意识到,但启介的右腕其实已经扭曲变形。虽然由于他的右手里栖宿着芬里尔,因此无法进行治疗……但是如果只是手臂的话,应该还是勉强可以做些处理的。在我对遭到外力而弯折的手肘周边进行重点治疗的同时,心中也感到恐惧。
启介,为什么你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他仰视着我的表情是如此不安,一点放心的感觉都没有,视线更彷佛充满了怀疑似地,不断摇动着。
咿!
我的头痛没有好转。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完全没有头绪,脑袋的运转跟不上事发的状况。
我懊悔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