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毫无根据地相信着——
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和我一起奋战!
1
大约在三小时之前——我冲了出去,像是要从那家伙的身边逃走一般。
*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
我一边不断回想着方才自己面对启介的糟糕态度,一边持续向前奔跑。
启介这个笨蛋!居然听信了那家伙的花言巧语——我就说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好谈的嘛,
所谓的魔术即使被称之为奇迹,其本质仍非正道,是一种明明不该产生,却实际出现的力量。
所以追求魔术的组织自然不可能会是好东西,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不只是我与方舟,甚至连启介和小由都可能因此遭受不测!那些人绝非能视情况再决定如何应付的对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就是不懂呢!」
我虽然像是在发泄压力似地大吼大叫,却也因此发现自己未曾仔细地解释过这件事。
魔术之名缘由自「恶魔之术」。母亲曾告诉过我过去某些魔术师的所作所为,如果我把这些事详细地告诉启介的话,或许他对魔术组织的看法便会改观。
我无法压抑即将爆发的情绪,才会固执地逃了出来。
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动摇呢?
我自己也无法理解。同时不知为何,我开始回想起以前的事——
总是温柔地看着我,但是感觉上却很寂寞的母亲……
还有担心母亲的状况,频频从『箱庭』来看探视她的阿姨。
我知道自己很被看重,但却绝不是被排在「第一位」。
接着——还有出现在我面前的阵。
我忘不了当我发现他漂流到岸边时的那份惊讶……
还有说服了表示反对的阿姨,让他成为我的随从,使他被允许留在岛上时的喜悦。他是「只属于我」的人,我同时也清楚地记得对方将我放在第一位的满足感。
在那段一起生活、不到一年的日子里,我真的过得很幸福。
然而我所认为已经获得的一切却全都是虚伪的。阵背叛了我——我并非他最重视的事物。
当时的绝望,以及难以忘怀的伤痛,在在刺痛着我的心。
而如今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心已被和当时同样的情感所支配。
「启介……」
我曾经毫无根据地相信着,无论发生什么事,启介都会和我一起奋战,
然而,事实却非如此。
对于启介来说,或许他并没有将我排在第一位。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嘛!」
启介是被我硬卷进这一切事端里的人,既然如此,将他推向无可奈何的命运的我,自然不会是他最重视的对象……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嘛!」
这种只要冷静思考便会发现不过是痴心妄想的事,为什么我会相信呢?
我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意,依旧茫然地持续奔跑着。没想到——
咚!
因为我并没有好好地看着前方,以至于撞上了从转角走过来的某个人。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增加了精神体的强度,虽然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冲击,但是被我撞到的对象却整个人趺了出去——那是一名短发、身材纤细的女孩。
「啊,抱、抱歉!」
我连忙奔向仰头倒在地上的女孩。
「呜、啊……不要紧的,我应该没受伤才对——」
女孩一边环视着自己的全身上下,一边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不过当她看到我,便突然打住话语,而我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你是——」
虽然换了发型,但是我对她那头灰色的发色仍有印象。
「哎呀早安!爱莉莎今天没有在天上飞吗?」
对方正是我们昨天从火场救出来的少女——美澄透子。她笑着对我打了声招呼后,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我:
「……你为什么在哭呢?」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
「咦、咦?」
「有什么让你感到伤心的事吗?」
美澄透子露出担忧的神色,并用手指温柔地拭去一脸疑惑的我脸上的泪水。只是——
「唔……」
只见她突然皱起脸,并发出痛苦的声音,朝着我倒了下来。
「你、你怎么了?不要紧吧?是不是哪里被撞伤了——」
「……不是的,这、这是老毛病了……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然而,用力捂着胸口的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寻常。
总之还是先带她到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比较好。于是我将她一把抱起,走入刚才所看到的小公园里。
2
与启介等人平时进行训练的自然公园不同,这个公园仅置放了几样游乐器材,四周并被低矮围墙所包围,空间狭窄。或许是因为不常整理的缘故,内部杂草丛生,游乐器材也都生了锈。虽说今天是假日,然而因为没有家长带着小孩来玩,公园感觉空荡荡的。
我让一脸痛苦的美澄透子躺在长椅上,并在一旁看顾她。如她所言,她的身体状况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痛苦难耐的表情也逐渐和缓下来。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她微微睁开双眼,准备站起身。
「啊,你还是坐着吧!我看你最好再休息一下。」
「好的……真不好意思。」
我跟着在她身旁坐下,瞥视着她惨白的面孔。
「你该不会生了什么病吧?」
这句话让她的脸上露出苦笑。
「嗯……果然让你有这种感觉?不过请不要在意,因为像刚才那样发作的状况只会发生在相同的时间而已,今天也……咦?好像比平常早?真是奇怪……不应该会这样才对。」
在看了手表之后,美澄透子歪着头表一不不解。
「通常不是无法掌控病情发作的时间吗?」
「不,我知道的,因为我发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啊,对了,一定是手表走慢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又添了爱莉莎的麻烦……」
虽然她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世界上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或许真的有这种病也说不定。
「不过,爱莉莎果然是来拯救我的『天使』呢,虽然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位今天不在——」
「那家伙……我们分开行动了……」
痛苦的昆觉再次复苏,我生硬地敷衍过去。
「这表示你们平常都是一起行动的啰?虽然昨天我说了那些话,不过那一位应该也是天使吧?」
「这个……我和那家伙都不是天使哦!」
「那你们是什么人物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一时语塞。当然不可能向她说魔术的事,既然如此,我又该说些才好呢?
「这、这个……」
见我一脸困扰,她露出了笑容——
「——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你们对我而言是『天使』,这样就够了。」
「那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天使呢?」
「当时救了我的爱莉莎怎么看都是天使呀,就是这样。」
「你该不会是指……那起船难事件吧?」
我回想起启介所说过的话,便试着问问看。只见她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
「你想起来了是吗!」
「不、不是的,那个……其实是启介——昨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告诉我或许是这样……」
美澄透子失望地垂下肩膀,不过还是以怀念的眼神看着我说:
「是的,确实正如他说的,当我快沉进海里的时候,一位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天使救了我。我绝对不会忘记天使的容貌。其实,直到死亡逼近的那一瞬间,我都觉得『对生命结束有所觉悟』并不是件难事,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到了最后一刻,我才发觉自己还是不想死——但已经太迟了。而爱莉莎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
一样……和启介的状况一样。
然而只因被拯救的顺序不同,那家伙便被魔狼挑上了。每一想到此,我便无法释怀。
「——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爱莉莎,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
「是在想那位叫做启介的人吧?」
「为、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被说中了,我忐忑地回问。
「因为每当你提起他的时候,表情便显得有些痛苦。方才我们在转角对撞的时候,爱莉莎不是也在哭吗……发生什么事了?」
「什、什么事都没有啦,和启介一点都没有关系……」
我反射性地否认,她却笑了出来:
「爱莉莎的个性还真老实,谎言一下子就被人看穿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哦!至少让我能稍稍回报你的恩情。」
「唔——」
这句话虽然令我有股冲动,想一吐心中的纠葛,不过
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我没办法。虽然对你很不好意思,但是不好启齿的事实在太多了……」
「不然只要说你可以说的部分就行了!」
「就算你这么说……」
我不认为这些事情可以跳过复杂的情节直接说明。
「那么,你总可以告诉我『启介』是个怎么样的人吧?这样也不行吗?」
「这倒是没关系……只是现在的我正在生他的气,可能会说出一堆抱怨跟坏话哦?」
「没关系的。只要听了这些事,我应该就可以理出头绪的。」
这样就能理出头绪?我一边感到疑惑,一边回想起启介的事,向她诉说……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真是个很容易听信别人说词的家伙!先前也是因为相信了某人所说的一些小事,完全被对方给骗了。而且个性又顽固,一旦决定了某件事之后,便难以动摇他的想法,不论别人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总是无法使事情圆满解决。还有更让人生气的,就是他对女生都太好了,对我的态度明明就随随便便,却和曾经是敌人的女孩搞暧昧,真是让人不敢置信!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企图……像那种八面玲珑的家伙到底有哪一点好了?就是因为他对什么人的态度都很好,所以这些人才会黏着他,真希望他的态度可以再强硬一点,虽然温柔的确是好事,但是像他那样也实在太夸张了,过于奋不顾身,总有一天会受到伤害的。有的时候他也会为了我拚命努力,虽然多少令人感到开心,但一想到他总是因为这样勉强自己而遭受危险,说真的,我的心情很复杂,他真的是个任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一点都不考虑别人心情就行动的大笨蛋,虽然这比当初我们相遇时的那种既胆小又自暴自弃的个性要来得好一点,不过还是不行,我总是担心到视线离不开他。对启介来说,重要的事物未免也太多了,人应该要按重要性将这些事物排出先后顺位才是……你也这样认为吧?」
「啊,是的……」
美澄透子默默地听完了我说的话之后,露出气势被我压倒的神情,点了点头。
此时我终于回过神来。看来我好像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情绪有点太激动了。
「呃……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有、有一点。你大概说了一个小时……」
「真的吗?」
「嗯,因为重复了好几次同样的话。」
「抱、抱歉,一不小心就……」
我害羞地低下了头。
「啊,没关系的!是我自己说要听的。而且我也理出头绪了。」
「理出头绪……指的是什么呢?是指了解启介那家伙有多笨吗?」
我吃惊地询问美澄透子。
「不是的,是了解到爱莉莎对他有什么想法。」
「既然听我说了那么多,这点也该知道了吧?」
她微笑地点了点头说:
「你喜欢他。」
「……………咦?」
因为听见了意料之外的话语,我花了好些时间才理解过来。
「呃。我说……为什么会理解成这样啊?刚刚我一——次也没说过自己喜欢启介哦!」
「虽然没有提到这点,不过综合你刚才所说的一切,便代表你『喜欢』他。」
「不要随便乱说啦!」
「那么,你讨厌他吗?」
经她这么一问,我不禁犹豫起来:
「这个嘛……老实说是不讨厌啦……」
「那你不觉得这就意味着你喜欢他了吗?」
因为受不了这女孩的拚命追问,我只得半放弃地点了点头:
「……的确。跟其它人比起来,我或许比较喜欢他一点。这样可以吗?」
然而她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却皱起了眉头:
「爱莉莎……你真的知道『喜欢』的意思吗?」
「你把我当笨蛋吗?不就是指字面上的意思——很重视、很在乎吗?」
美澄透子摇了摇头:
「不,这么解释与我想要表达的并不完全相符,我说的『喜欢』不是这样的意思,而是指特别的『喜欢』,也就是『爱』。」
「爱……特别的……?是指重点在于放在第一位吗?」
「也有点不太一样。举例来说,我最重视的是我的父亲,不过那只是普通的喜欢。这样你还不懂吗?」
「不、不太懂……」
「嗯~~没办法了,既然这样,我只好仔细地向你说明了!」
感觉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奇妙的开关,眼眸闪烁着光芒的她,就这么开始说明什么叫爱。
「——换句话说,这就是『LOVE』,你了解了吗?」
这次换我陪在旁边听她发表长篇大论了……在经历难以理解的过程后,她终于发表了结论。而思考已然停止的我也只能机械性地回答:
「我现在反而更乱了。」
「为什么?」
对方像是内心遭受重大打击似地追问我,不过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在大约两小时的说明当中,我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爱等于LOVE」的这件事。虽然一开始我很认真地在听,但由于后来很想打瞌睡,导致听过的话右耳进左耳出,全都忘光光了。
「嗯~~既然这样的话,我只好再一次从头开始说明——」
「拜托不要——」
我一边开口求饶,一边从长椅站了起来。
「天色也暗了。我差不多该走了……」
在我们对话过后,天色已近黄昏。离开方舟至今,我还是第一次和启介以外的人聊这么久。虽然感觉有点累,不过意外的是心情也变得很平静。
平静到几乎都忘了我的烦恼。
「说得也是,虽然有点可惜……总之爱莉莎的视线已经离不开他了吧?那么,路上小心~~」
她似乎又想取笑我,而我只是耸了耸肩:
「真是的……随你怎么说吧,你回家的路上也要小心,别再昏倒了哦!」
「透子。」
「咦?」
「请直接叫我透子吧,对了……如果方便的话。你明天要不要也过来呢?我还想再跟你多聊聊!」
不知为何,她说的话让我感到一阵雀跃……照理说听别人长篇大论应该会很烦才对,然而我却感到无比欣喜。
「嗯,好啊——透子!」
「谢谢你,爱莉莎,那就明天中午再来这里见面啰!如果方便的话,把他一起带过来更好。」
「好是好啦……不过透子,像你今天说的那些话可不能对启介说,不然我会生气哦!」
「我知道啦,明天见啰——」
透子一边挥着手,一边转身离开了公园。
咿!
彷佛有人突然对情绪高亢的我浇了盆冷水般,我突然感到头痛。
「刚、刚才的是?」
我用手压着头,并眺望着四周——只有从外部给予刺激才能使身为精神体的我感到疼痛。然而我身旁并没有敌人,身体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唔!」
当我停下脚步欲转身时,脑内却感受到较刚才更为严重的疼痛,脑袋彷佛快爆炸一般。
「啊……呜呜呜呜!啊——!」
我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而跪坐在地上,彷佛要将痛楚从喉咙逼出来似地放声大喊,但涌现而出的剧痛却是无止无尽。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当下,彷佛求救一般,我不知不觉地喊出了那家伙的名字。
「启——介……」
*
在狭小而空无一人的公园里,一名少女正抬头望着天空。
「我和天使成为朋友了——」
她开心似地自言自语着,然而她的脸与声音却是大相径庭,表情像是在忍受痛苦般地变得扭曲。
她一边以双手紧紧捂着左胸,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让心脏停止的是天使——让心脏跳动的也会是天使。这只手表应该没有走慢……」
她将视线移向表面。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感谢天使,因为她已经给了我很多时间。可是——」
话至于此,女孩的声音首度掺杂了悲伤的情感。
「那个人——会怎么想呢……」
究竟是对谁所说的话呢……只见她瞇细了眼睛,低声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