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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拥有一切她所没有的,她所拥有的他却一无所有。
1
才刚踏出公寓大门三公尺我就晕倒了。
因为贫血。
失血过多。
出血致死。
被恰巧路过的春日井小姐救起(刚从便利商店回来,双手提着装满大量啤酒的塑胶袋,真是糟糕的大人),她和崩子(在睡梦当中被春日井小姐叫醒,真是GoodJob)两人合力为我治疗。
「——你是白痴吗你。」
刚起床的崩子小妹妹言词相当犀利。
「公寓前面变得好像命案现场一样,就连楼梯,还有走廊也全部都是血,这下子看起来更像鬼屋了不是吗。」
「抱歉……」
「道歉也于事无补,总之要出门也请等天亮以后再说吧。反正伤口很细不需要缝合,而且到那时候身体应该也复原得差不多了。」
「好的……崩子,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没什么。」
「伊小弟,要道谢的话应该对我说才对吧。」
「…………」
因为吐槽太费力了,我就姑且向春日井小姐顺口说声谢谢。
然后,等到天一亮,右边脸颊由上到下被纱布包裹得密不通风只剩下眼睛的我,便开始搜索自己的房间。当然,我并不是在寻找存折或健保证。但,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呢?事隔一个多月,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把东西给藏在哪……啊,对了,在天花板里面。
「春日井小姐,麻烦你骑上来一下。」
「……色鬼。」
「不是那个意思。」
「性骚扰,猥亵,变态。」
「就跟你说不是了少罗嗦。」
好吧,即使春日井小姐个子比我高,但仔细想想,叫女性骑到自己身上,也是一种违反社会常识的说法。不过我也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在这个时候讨论两性平等。我只是请春日井小姐,暂时骑到我肩膀上(虽然光是这个动作,画面也够诡异的了),帮忙从天花板拿出想要找的东西。
「哎呀,这个……」
「没错。」
里面是两把短刀,和一把手枪。
其中一把小刀是开锁用的,杀伤力很低,因此『开锁工具』的属性比较强,胜过当武器的功能。而另一把,则是由哀川润直接授予,异常坚韧,却又出奇地轻薄短小,类似医疗手术用的刀子。至于手枪——是Jericho941,关于这部份没必要特别说明。子弹为41AE,还剩三发。
「真怀念啊。」
春日井小姐望着这些武器说道。对了,回想起来,此人在上个月的事件当中,还曾经单枪匹马,与配备这三样武器的我周旋对峙过呢。
「是你跟我联手合作将邪恶的卿壹郎博士击垮时使用的武器呢。」
「请不要凭空捏造记忆。」
我确认好手枪的操作情形及弹药数之后,将东西塞进背包里。至于刀子则是一把『短刀型的』收入上身装备的皮套当中。另一把『开锁工具』思索片刻,决定暂时先和手枪一起收在背包里面。虽然经过充分休息应该已经没有贫血的顾虑,但把刀子插在腰间,万一晕到或跌倒可就麻烦了。
「好,那我出发了。」
「嗯,对了,你不去向浅野小姐打声招呼吗?」
「不了……」
美衣子小姐似乎从春日井小姐独自离开研究室一个人跑回来之后,就不眠不休地彻夜等着我。刚才跟我说完话,应该已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面昏睡补眠中。
「现在去见她,未免太难看了点……倒是春日井小姐,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第一次遇见理澄的时候,你有拿过她的名片吧?那张名片现在还在不在?」
「丢掉了。」
「………………」
这家伙实在差劲透顶。
「不过内容我还记得喔,要写下来吗?」
「不愧是学理科的……谢天谢地,这对我真是一大帮助。」
「有需要的话我也一起去吧。」
「不,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喔。」春日井小姐反应冷淡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过伊小弟,怎么说呢……你就那副模样直接跑去不会不妥吗?」
「嗯?什么意思?」
「呃当然像你这样平庸又不出色的男人我也不认为有谁会记住万一被附近的人留下印象的话多少还是会有点棘手吧。」
「也对……」尽管有种莫名遭受羞辱的感觉,但她说得确实没错。「那还是稍微变装一下再去好了。唔……该怎样比较妥当呢,头发剪太短了,没戴假发也不能扮女装啊……」
「其实真要说起来脸上贴的胶布已经足够掩饰了,不过也可能反而会引人注目,至少换件衣服戴顶帽子再去吧。那就不送啰伊小弟,路上路前路后都自个儿小心点。」
「知道了。」
「土产就拜托你了。」
「没那种东西啦。」
于是,我背起运动背包,走出公寓前往停车场,戴上安全帽发动伟士牌机车——
两小时后。
抵达木贺峰副教授的研究室。
也就是原本的,西东诊疗所。
「…………咦?」
将伟士牌骑到停车场停放时,发现飞雅特与Z跑车还有KATANA,全都已经不见踪影。到哪儿去了呢?难道是在进行隐蔽作业时,被当作『证物』毁尸灭迹了吗?不会吧,心倏然地凉掉半截。毕竟除了Z跑车之外,KATANA跟飞雅特都是相当旧型的车款,很可能直接报销作废。即使撇开与我无关的KATANA不谈,飞雅特如果被处理掉也很伤脑筋。
「唔……」
脑中思付着,一边绕过建筑物,朝中庭方向走去。
现场干干净净。
既不见血迹斑斑,也不见小姬的身体。
「………………」
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当场愣住。
看样子『处理善后』的工作似乎已经完结了。我打电话联络玖渚是在……呃,时间感略为混乱……应该是在前天早上没错,所以相隔四十八小时,嗯,对玖渚机关而言,从开始出动到行动结束,已经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居然做的如此彻底。
连任何一丝痕迹,都不留吗。
「这么一来简直就像……」
话才刚出口,我立刻住嘴。绝不可能说的出口的。『这么一来简直就像,小姬从来也没存在过不是吗』——这种话,就算撕开我的嘴巴也绝对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甚至连血腥味也都完全闻不到。
话虽如此——
「……真是戏言啊。」
我沿着建筑物环绕一周,回到正面玄关。
那扇横向开启的拉门,已经上了锁。
「……哎呀伤脑筋。」
我从背包里面拿出开锁用的小刀,只花五秒钟左右,就将锁轻易撬开。打开拉门,进入屋内。看见玄关有鞋,是朽叶的鞋子,只有这么一双而已。
「打扰了。」毫无意义的招呼。「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进去了。」
首先……该往哪去呢。
图书室吗。
怀着警戒心缓步穿过走廊——然而,一切属于人的气息,皆已消失无踪。全部被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了。这里原本就只有朽叶一人独自居住,因此缺乏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最后来到图书室门口——果然,同样上了锁。我照样用小刀把门锁撬开。
里面,空无一人。
木贺峰副教授,并未坐在里面看书。
木贺峰副教授的肩膀,并未被撕裂。
「……特地跑来一趟,好像变得没什么意义啊。」
现场被收拾得如此清洁溜溜,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或蛛丝马迹。尽管作为启发灵感的仪式也不算没有效果……然而,做得这样彻底实在太夸张了点。
也罢,毕竟要求帮忙掩护的人是我。
只不过……姑且不论圆朽叶,木贺峰副教授既然是巫女子口中所谓的『知名人士』,究竟要用什么方法隐藏事件操作讯息呢?没看报纸或电视新闻也无从了解情况。又或者,事情已经完全落幕,划下句点了。
划下句点。
无所谓,反正总会一再地重新开始。
接着我朝更衣室走去,打算查看淋浴间。这里没有装锁,我直接开门进入,底部那扇门——虽然有简易型的门闩,不过这种东西只要里面没人在就没办法上锁,因此用不着担心。
在手刚碰触到门把时,稍微,迟疑了。
不死之身的少女。
不死之身的少女。
所谓不死之身,是怎样一回事呢。
不死之身,不老不死。
当时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这个可能性。
假如,当时她是活着的——
假如她还活着的话。
「……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吗。」
停止荒谬无稽的胡
思乱想,将门开启。
上半身与下半身被撕扯分裂的她的尸体——
已经,不在这里。
已经,消失无踪。
「——终究,还是死了啊。」
关于她的种种来龙去脉,我全都没有隐瞒毫不保留地告诉了玖渚——而她的身体,她的尸体,被玖渚机关带回保管,想必又会继续遭到摆弄不得安宁吧。
真可怜。
不,真的可怜吗?
像这样——属于死后的事情,死亡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一切不过是,旁观者一厢情愿的感慨罢了。而之所以所以会这么想,会用这样的角度去思考,是否代表我和朽叶之间,交情并不够深呢?
话虽如此。
若要问除此之外我还对她有任何感想,很显然的,就是彼此之间太过缺乏言语的交流。
时间,太短促了。
只能这么说,无可奈何。
「………………」
把门关上,走出更衣室。
下个目标,前往二楼。
返回走廊,爬上楼梯——抵达二楼。
来到病房,靠近楼梯的这一间。
匂宫理澄,匂宫出梦。
匂宫兄妹。
打开房门,进入。
当然——里面是,整齐干净一尘不染的。
惨遭斩首,胸口被挖穿的尸体,不见了。
「伤脑筋啊……」
这下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走出房间,朝隔壁病房,也就是我和小姬借宿一晚的客房前进。这间卧室并没有任何人死在里面,因此其实不用看也无妨。
踏入房中一瞧,果然,还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不知道是否有清理过……啊,不,看样子似乎已经被打扫过了。床铺已回复原状,棉被底下所填塞的,伪装成小姬的棉被团,已消失无踪,床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洁的白色床单,平坦地铺设着,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嗯?」
如此说来……前一夜那个,又是什么呢?
当我起床的时候,眼角瞥到那个以为是小姬,但其实那个时间点,小姬早就不在被窝里面了,这点是可以确定的。然而……然而前一晚我回房间的时候,情况又是如何呢?当时我有看见小姬的身影吗?由于她全身都钻入被窝里面,要问我实际情形我也不知道。话说回来,即使没亲眼看见,也不能证明当时小姬已经离开客房了,是吗……
我倾身扑向床面趴着不动。
暂时闭上双眼,静心思考。
与其说思考,其实比较接近回想。
「究竟为什么——那是小姬自己做的吗?又或者不是小姬……而是另有其人,为了不让我发现才……刻意留下的?」
但又,为什么呢。
特地大费周章设下障眼法。就算真是某人所为,但如此大费周章地制造假象,只为了暂时瞒过我一个人……与其说不明所以,倒不如说纯粹觉得很诡异。
这是内心耿耿于怀的,其中一点。
然后还有另外一点。
相较之下,更明显地不对劲。
不自然,超自然。
「当时遇见的食人魔……究竟是哪一方呢?」
那天深夜,我从淋浴间出来巧遇木贺峰副教授,交谈结束之后,在楼梯处擦肩而过的——那道身影。那究竟是出梦,还是理澄呢……抑或是,两者皆非?
看上去宛如空壳。
仿佛一起归零般。
「只不过……类似第三人格的存在——之前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啊,无论理澄或出梦都没提过。」
不对,慢着。
假设在两者都完全不知情,皆无从得知的情况下,还有所谓的第三人格存在着,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比较对理澄而言,『本尊』出梦的存在被认定为『另外一个人』。既然如此,同理可证假设有第三人格存在……假如有出梦跟理澄都不知道的第三人格存在的话,即使这个出梦跟理澄都不知情的第三人格确实出现过,或许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嗯——」
……虽然这只是灵光乍现的突发奇想,但亦不失为具参考价值的想法吧?原本以为是双重人格,实际上还有第三人格的存在。对谁都不知情的第三人格,或许并不具备威胁性的作用——对『名侦探』未必有帮助,但至少对『杀手』而言——
这不正是,方便利用的诡计吗。
不……尽管如此,别忘了还有子荻所提供的情报。那个军师子荻,千变万化又足抵千军万马的子荻,不可能连这点程度的诡计都没察觉到。当然了,话又说回来,子荻也有可能没将一切都告诉小姬……正所谓欺敌之前须先欺骗同伴,这点道理在那位小姑娘面前根本是班门弄斧。
但就算第三人格,比方说名字叫歪无(HIZUMU)之类的家伙确实存在好了。那又如何呢?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不是吗?即使人格再多重,肉体终究只有一个,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并非有三头六臂之身。多重人格增值的诡计对『杀手』而言或许有好处,但针对这事件本身,则似乎没有特别深究的必要。
如此一来,可就伤脑筋了……
顿时之间,陷入瓶颈。
「……在被哀川小姐发现以前……据说还剩三天的时间……呃,虽然三天时间是从哪时候算起这也很微妙,不过算了,姑且当作到后天为止吧。」
希望尽可能赶在期限之内解决完毕。
其实照道理,应该由我主动联络才对……可是坦白说,我真的没脸去见她。纵使撇开这层逃避的念头,也并非完全没掺杂其他因素。假如由哀川小姐亲自出马,肯定会将整起事件彻底解决不留余地,迅速处理得一干二净。
正因如此才,敬谢不敏。
要问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做些什么。
说不定,这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小姬本身意愿究竟如何,我无从得知。而妄加揣测已死之人的想法,正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行为。尤其拿已死之人来当借口,更是差劲到了极点。这样自以为是,真的很不对。
然而明知不对。
「还是想要尽可能地,为她做些什么——呿,又来了,净会替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就在此时。
冷不防的,听到有声音。
即使身体还趴在床上并未立刻坐起来——但警戒讯号已经瞬间传达全身上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是玄关拉门被打开的声音吗?神经变得极度敏锐,全神贯注。声音。声音。赶快捕捉声音的来源,快集中精神。
嘎……嘎……嘎……嘎……
有人——在走廊上移动吗。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纸门拉开的声音。没有关门声,然后是隔间被拉开,以及某扇门被开启的声音。
……是在,巡视房间吗?
难道是玖渚机构的人?不可能啊,怎么看现场都已经全部处理完毕了。况且在来此之前,我有先向玖渚知会一声,如果对方有任何行动,玖渚应该会先告诉我才对。
嘎吱——
这时候,传来楼梯被踩压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地。声音持续着,已经爬上二楼了,情势发展至此,我终于起身下床,从皮套中抽出刀子。
是隔壁房间的开门声。
正在按照顺序一间间检查吗?
开门的声音。
下一步……来到这里。
我握紧刀子备战,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拿枪了。
「……………………」
等待房门被开启。
然后——
「————嗯?」
门一开。
眼前出现的是,狐面男子。
狐狸面具,配上白色和服。
「你是……之前在哪见过的……」狐面男子偏头沉吟半响。「唔,嗯,原来如此。外面那台伟士牌……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的确车牌号码是同样的没错。」
「……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呵。」
狐面男子摘下面具,以素颜相对。那双与我所认识的某个人极为相似的眼睛,正俯视着我。
「缘分的安排就在此应验了吗……真耐人寻味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呃,不,我是——」
「不管怎样先把手中的危险物品给放下来吧。」
「啊,好……」
「呵、呵、呵。」
狐面男子他——
十分诡异地,笑了。
2
从病房移动到楼下那间会客室,我与狐面男子两个人,隔着矮桌面对面地坐在软垫上。我去厨房泡了热茶端过来,狐面男子摘下面具,拿起茶杯啜饮。
「理澄跟出梦一直没回来,到现在还找不到人。」
「啊啊……对了,她之前有提过,说目前借住在你的地方……」
「我也不是京都出身的本地人,只能算活动根据地之一罢了……理澄是受我之托,潜入调查『这里』,以及有关木贺峰……副教授,所从事的
研究——简单讲就是这样。」
「…………」
「结果,她到今天都还没回去。我推测可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上门找找看。」
「开着上次那台,白色保时捷吗.」
「啊啊,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坚持,不过那是我从以前就很偏爱的车款。」
「呃,狐狸先生……你应该本来就知道出梦的事情了吧?关于匂宫『理澄』和匂宫『出梦』两者之间……表里一体的原理。」
「“表里一体的原理”,呵。这说法真不赖。似乎是你惯用的表达方式。」狐面男子说道:「嗯——的确,我大致上都知情,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去驯养那种家伙啊。」
「…………」
「原本我并不想大老远跑到这种乡下地方的——不过感觉似乎有人,正从中动手脚进行隐蔽作业。连同理澄曾经到过这里的事实,也一并被湮灭证据。如此一来,我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了。因此才专程跑一趟探个究竟——刚才你说"理澄之前有提过”是吗。」
「…………」
「看样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些什么了。」狐面男子以确信的口吻说「从实招来吧。」
「……这个…………也算不上知道什么——」
奇怪。
玖渚机构明明已经完成隐蔽作业了——即使尚未完成,还在进行当中——这名男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现场,未免也太过奇怪。这点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暗中思索着。毕竟所谓隐蔽作业,就是为了掩人口目设法不被察觉到而进行的作业——为何眼前这名狐面男子,却能够察觉到呢?
究竟是为什么。
太奇怪了。
异常现象。
不合逻辑。
假使还有其他可能性的话……没错,就是这名男子——处于玖渚机构政治力量的,管辖范围之外——
这个推测,让我开始紧张起来。
要留意一点,千万别掉以轻心。
然后——同时也。
同时也提醒着我,绝对不能错失良机。
或许——可以从中得到线索提示。
就在匂宫兄妹的雇主,眼前这个人身上。
「其实——你派理澄和出梦潜入这里的时候,我正好也在现场。为了打工而来参加适性测验……」
「——哦,原来如此。然后呢?」
「在那之前,有件事情——」相对于狐面男子的催促,我却是力求谨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纯粹出自个人的臆测,可以冒昧地请问一下吗?」
「说吧。」
「你……与当年诊疗所时代的主人,也就是西东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哦~」狐面男子将放置在一旁的面具重新戴上。「是那两个人——告诉你的,没错吧。不过,我倒想听听看,你为什么会如此推测。」
「只是自己胡乱猜测的啦……从木贺峰副教授跟圆朽叶,再加上出梦所说的话,经过简单推论得来的想法。还有,上回曾提到木贺峰教授的名字,当时你的反应……以及最后,你对理澄和出梦所下达的指令——“调查这间实验室”、包括背后隐藏的“杀掉木贺峰和圆朽叶两人”——这些都成为,推论的线索。」
「净是些多嘴的家伙……」狐面男子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尤其是匂宫兄妹,虽然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搭档”,但却……无论从哪一方,都有着情绪太过亢奋不受控制的毛病。话虽如此,太过冷静的性格也有待商榷……尤其当冷静只是一层薄弱的表象,内在其实潜藏着热血的本质……如今回想起来,像纯哉那种人正是最好的例子哪。」
「纯哉?」
「唔,抱歉,是一位故友的名字。明明看似阴沉却偏偏是个出奇热血的家伙,当时还真拿他没办法……呵,你最好也铭记在心,不管怎样,原则少的家伙容易掌控,比较好办事。当然,先决条件是必须够聪明,否则可就伤脑筋了。如果只是个普通的笨蛋,那怎样都派不上用场。」
「…………」
「关于你刚才的疑问……我只能够回答一半的YES,而要回答NO,也同样只具有一半的含义。因为——我正是,那位“西东先生“本人。」
「咦……」
「吓一跳吗?」
狐面男子耸耸肩,作出玩笑般的促狭动作。
接着又,转动脖子,环视周围。
「这里一点都没变啊……仿佛就像,时间的流动早已停滞了般。这个地方,和二十年前都一样,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二十年……」
这一切——想必归功于,朽叶的一片心意。
她一直——这二十年来都一直——管理着,这个地方。将此处——与自己的身体同样妥善保管着——这一切,持续保留在停滞的状态。
为了什么呢?
那肯定是为了——
「当时的我大概才刚满二十岁左右吧。在高都大学担任教授职务……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这充满噱头的工作,简直跟招揽顾客的吉祥物没啥两样。」
「……」
虽然因为认识小学阶段就取得博士学位的人物,所以听见二十岁就当教授也不会感到惊讶,但眼前这名男子,便是那位『西东』本尊……既身为木贺峰教授的恩师,同时对朽叶而言也有如『恩师』般的人物,这点根本始料未及,完全出乎意料。
霎时之间,我哑口无言。
而狐面男子,则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讲。
「对我来说,教授的工作比较像副业,在这里经验诊疗所才是正职——至于外界评价如何无须认真看待,反正误解和扭曲,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完全避免哪。言归正传,说道木贺峰……约,以及,圆朽叶,还真怀念呢……其实,在上回听你提到这两个名字之前,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她们居然还坚守在这样的地方,继我之后,持续到现在。」
「……她们两个,一直都在等着你耶。」
即使没有明讲。
尽管如此,那两个人确实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某件事,等待着某个人。
疯狂又,眷恋地。
「没办法,实在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狐面男子说得很干脆。「不过我也真够离谱——就在踏入”京都”的时候应该就要想起来了啊,搞什么鬼。如今回头想想,我所有的起源,就是从那名“不死之身的少女”开始——没想到人类竟然会连自己的起源都遗忘掉,太惊讶了。」
「……姑且撇开遗忘的事情不谈——」我说:「既然你就是西东先生,又为什么要,杀掉那两个人?为什么你会——委托出梦下此毒手?」
「误会一场,都是语病惹得祸哪。我并没有要痛下杀手的意图……毕竟那两个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形同死亡了。加入她们还侥幸活着的话,必须设法永绝后患……当初委托任务时,我是这么交代的……之前应该也有提过吧?在我年纪尚清不懂事的时候,曾违抗命运留下后果,当时所燃起的希望——必须负责解决善后才行。可惜这些话对出梦讲也讲不通,那家伙根本只把别人说的话听进去一半的一半的一半而已。」
「……出梦——」
「正因如此那家伙才需要理澄互相配合。出梦的身体,与其说暴力不如说已经成为一种兵器了。非但超越一骑当千的程度,稍微使用不慎,甚至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发动战争的狂战士哪。你知道那家伙将双手束缚起来的理由吗?」
「呃——之前有听过,假如不那样做的话,连他自己都无法驾驭自己的力量……」
「匂宫出梦,『食人魔』出梦的传家宝刀,名为『一口吞食』(EatingOne)的必杀绝技……那是使用平常封印起来的左右两只手,施以连续攻击的惊人招式,坦白说,就连我在亲眼看见他展现力量时都曾为之震撼。即使在历史悠久的匂宫杂技团当中,那家伙也堪称是最高杰作了吧……当然,也得等到几年后的未来才算数,毕竟要冠上最高杰作的头衔,现阶段资历跟名声都还累积不够……而到那时候,也将更加需要理澄的配合,必然不可或缺。」
「理澄……的身份……虽然用身份这说法也有点怪,不过转变为理澄的时候,这样不会很危险吗?尽管名义上互相配合,但她本身,并没有战斗能力吧?」
「……着就不清楚了。其实在我看来,反倒是理澄的身份比较恐怖喔。那样天真无邪宛如婴儿的小丫头……那样纤细瘦弱不堪一击的小丫头,那样年幼无知惹人怜爱的小丫头,要下手将他『杀死』,你想想看,着是多么难以容忍的行为。杀害有形体的活人,击溃弱者的罪恶感,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况且事实上就连你也曾经一时疏忽,『平白无故』地对理澄施以援手啊。」
「…………」
「正因为柔弱所以强韧……强即是弱,弱即是强。这层道理,出梦没跟你提过吗?即使做为侦探也并非毫无能力……然而从更具效果的意义来讲,理澄其实是出梦的防御壁。无论在肉体层面……或精神层面上都一样。
」
「……可是,这么一来,理澄她——未免也太可怜了吧。呃,当然,对虚构的人格产生同情,听起来或许很奇怪——」
「可怜,是吗——你看似一副头脑机灵反应敏捷的模样,结果却连最重要的关键都没搞清楚哪……」狐面男子的语气,明显地嘲笑着我的状况外。「我问你,关于匂宫兄妹——杀戮起术之匂宫兄妹,出梦和理澄,你认为谁是『表面』,谁才是『主人』?」
「这——主体应该是出梦没错吧。」
「笨蛋。」
痛快地挨了一记闷棍。
狐面男子继续「呵,呵,呵」地嘲笑着。
「尽管出梦和理澄,都是有人为所创造出来,刻意分裂成『强』与『弱』的两种人格——但那家伙化身为杀手的时间,整体而言少之又少。毕竟她不是杀人鬼,并非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毫不简短地持续在杀人。也就是说——『食人魔』现身于『表面』——一般社会所谓的『表面』,只有极少数的时间而已。所以『影子』——隐藏在背后的配角,反而应该是,出梦才对。」
「…………」
「『汉尼拔』的身份,占据了匂宫兄妹的绝大多数时间。话虽如此,时间的长短并不代表一切——硬要分什么表里内外也没啥意义,那两个家伙根本就是一体的,互相等于对方啊。」
「……两人等于,一人。」
「一人即为两人,这便是匂宫兄妹。」
彼此互相支撑着——
话虽如此,双方的关系却过于倾斜。
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却,并非那样一回事。
对出梦而言理澄的存在。
对理澄而言出梦的存在。
已经不是——思考角度的问题。
已经跳脱逻辑,不需要理由了。
我沉吟片刻,不由得陷入沉思。
狐面男子轻哼一声,稍做停顿后说道:「话题扯远了,回到原来的主题吧。」
「……啊啊,——也对,那么,我有个疑问——刚才你说木贺峰副教授跟圆朽叶「还侥幸活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详情不方便向局外人解释……恩不过说起来你也不算完全的局外人,而且如果我只顾着问出自己想问的事情,未免有失公道。」狐面男子以此为前提,接着说:「他们两个,应该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我杀死了——不,这样讲好象也不太对,照一般人的说法用『舍弃』这个自然比较正确——『舍弃』——没错,应该用这个字……这才是正确的解答。『我』将『那两个人』给『舍弃了』。」
「……还是,听不太懂。」
「『不死的研究』,——这原本,是我在研究的主题……你可能已经从朽叶那边听说了,这是当时我所从事的研究。也许说来见笑……那年我才二十岁左右,大概——就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年纪吧。」
「我目前十九岁……半。」
「『我目前十九岁半』,呵,。那么年龄恰好符合……当时的我,非常非常的「不想死」,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想要长生不老。」
「……唔……」
乍听之下觉得每个人不都是一样的吗,但仔细想想,能够在二十岁左右就坚定的如此信念,或许也算相当罕见。并非我以偏盖全,而是年纪轻尚未成熟的人,往往都有虚无主义的倾向。要去探究长生不老的意义,应该是再多过几年,稍微成熟世故一点之后才会开始去思考。
「我曾经计算过,若要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全部全部,都毫无遗漏的去了解透彻,必须花费多久的时间——结果算出来是一个天文数字。至少,以人类的寿命的极限区区一百二十年来看,根本还差太远。即使凭我所拥有的思考速度跟演算能力也完全不够用。真是呆子啊,居然去算这种东西。」
「唔……」「
「其实我并非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活着的时间不够长。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知道就结束,不知道的事情还残留着未知就先死去,我不愿发生这样的遗憾。」
「所以才会有…….『不死的研究』是吗?」
「遇见朽叶,是所谓『单纯的偶然』——只是单纯的,偶然而已。恩,简单讲,就是从在我之前的饲主那边接手来的。」
「……应该也是透过相关的研究者吧。」
「这部分不重要。在那之前的朽叶,严格说起来,比较类似爆发户所养的宠物——顺便问一下,你已经见过朽叶了——她现在模样如何。看起来像几岁呢?」
「大约十七……十八岁左右,差不多那个年纪的样子。」
「和我当初一样。」狐面男子说:「朽叶与我初次见面的时候,外面年龄跟肉体年龄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如果觉得难以置信的话,那见诊疗室……现在变成『实验市』了吗,可以进去看看,里面应该还留着照片——二十年前拍的。」
「那么……所谓宠物的意思是?」
「就是宠物的意思,如你所想象地泯灭人性,地狱般黑暗晦涩的意涵。拥有不死之身的人类,无论何时何地地想必都会被当成珍禽异兽看待,然而只要能不被视为怪物,还酸比较人道的待遇了……只要能够四肢健全地活着已如极乐天堂。想当初为了买下她,可花费不少金钱啊。那位饲主似乎对朽叶特别执着……或许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被爱总不是一件坏事情吧。结果托她的福,交易的价格也水涨船高贵得离谱,逼我不得不将所有的积蓄全部都吐出来。」
「…………」
什么人权,什么道德伦理,全部都被置之度外了。
毕竟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所以也无可奈何吗。
「之后……我跟朽叶相处了大约半年左右……期间也受到木贺峰之类有共识的人协助……呵,木贺峰约,那家伙莫名地与我气味相投……假使她有才能的话,当时应该就可以一同往前迈进了吧……没想到她居然会独自一个人继续撑到现在,无能实在是,人间悲剧啊。」
「为什么……你会停止对朽叶的研究呢?」
「因为发现只是白费工夫。」狐面男子单刀直入地说:「那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稀世变种。尽管她本身只拥有六十年左右的记忆——没办法,这似乎已经是脑容量的最大极限了,与其称之为容量,不如说是单纯的记忆力。就像你对十年前的孩提时代,应该也记忆模糊了吧。类似这样——朽叶她,以我藉由催眠疗法所试探出的结果推算,活了将近八百年左右,虽然是值得推崇赞叹的『现象』但……呵、呵、呵,你大概觉得枉费她活了八百年性格却相当庸俗,不过小哥,无论八百年也好一千年也罢,假如光靠活着便能顿悟的话,那就没人要坐禅修行了啊。……呵,八百年,虽然是值得推崇赞叹的『现象』——但她的存在,今后绝对,不会再有后继者。毕竟朽叶身为人类,即使具有接近完备的能力……身体健康,免疫力又高,恢复能力和再生能力都非比寻常——然而却欠缺了生殖能力,总归一句就是,无细胞完整复制的精密技术。换言之,他的『不死之身』,根本没有其他用途。」
「当时对她们两个,并没有直接明讲,或许在她们心中也没有被舍弃的认知——呵,但这并不代表我已经放弃了目标……只是转移到下个舞台而已,可惜那个新的舞台,也宣告失败了……岂止失败,简直是货真价实的大失败哪。后来又进展到下一个……的下一个,再下一个,另一个新的舞台,关于这部分,之前曾经提过,就是上回委托理澄搜寻零崎人识的任务……看样子也无疾而终了。再加上这回所交代的任务,原本想要不着痕迹的收拾善后,结果连理澄跟出梦都莫名奇妙失踪,实在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啊。」
零崎人识。
那家伙……处于那样的定位?
「也罢,我的事情留给我自己慢慢思考就好,先暂且搁下……话说回来,那两个人一直苦撑到现在,其实也挺可怜的,,毕竟我多少还是有点人情味哪。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好象看见电脑正不断计算圆周率小数点以下的画面……有好比机关鸟不停的重复喝水的动作的悲剧……抑或是用破洞穿孔的勺子持续舀水的妖怪……或者像人造卫星终止了环绕地球的机能……仿佛目睹这种种悲哀,悠然而声怜懔的心情。其实说穿了,无论我有没有提出委托——事情都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终究会殊途同归。遵从『故事』安排的她们,顶多只会在不同的地点死去,或是过着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吧。苟且偷生的人,不是难逃一死,就是继续苟延残喘下去,既然这样,倒不如死了比较痛快,我是这么想的——说起来,也算是顾及情分,等于助他们一臂之力哪。另一方面不讳言,也为了要抹灭自己的过去。」
「遵从『故事』的安排——是吗。你只凭着这样的理由,就这样轻易地,决定杀掉两个人?」
「那又要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够杀掉两个人呢。假如换成两亿人的话,除非打着正义或和和平的旗号,否则不足以构成杀人的理由吧。以次类推,对我而言,这个理由已经十分充足了」狐面男子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更何况,其中一个,并不算是人。」
「……也对。」
「哈,我还以为你会站在道德的角度批判几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居然如此冷静。」
「反正跟你理论这些大概也没用,况且……」
「况且,事情最后并没有,照我所预期的去发展。」
狐面男子伸出手比向我。
「我的说明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吧。如果太过深入细节的部分,也会侵犯到那两个人的隐私……而且,都已经是老掉牙的陈年往事。相隔二十年,我的记忆可能也有误差,没有什么比记忆模糊的琐事更无聊的东西了。现在轮到你将所知道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出梦跟理澄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快讲吧。」
「知道啦……」我说:「不过,关于这部分我也一样……为了避免参与几个人无关紧要的琐事,只能简短交代大致的过程,这样可以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听亢长的的废话。」
「那好,事情是这样子的——」
我把十五日夜晚到十六日早晨之间所发生的种种经过——简单扼要地,向狐面男子大略说明一遍。就算狐面男子超出玖渚机构的隐蔽范围之外,想了解事情的真相,除非去拜托小豹,否则不可能会调查到的……狐面男子听着我的叙述,偶尔穿插几句对话,虽然无从得知面具底下的表情,但感觉自示至终,似乎都非常兴味盎然的模样,只是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义务要向他清楚交代细节,因此关于隐蔽工作其实是我动的手脚(应该说是玖渚机构才对)这部分就直接隐瞒,随便扯谎敷衍过去。
「哦,」听完全部经过,狐面男子说道:「原来如此——被杀了两次的,匂宫兄妹吗?」
他喃喃低语着——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也没有表示哀悼,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事实的样子。
「……可以稍微,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你刚才提供的讯息,有些部分线索实在少得可怜。」
「别问太多就无所谓。」
「那个紫木一姬……名字似曾相识,印象中,有个被称作『危险信号』(SignalYellow)的存在,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呃,这个嘛,他有没有类似的称号,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彼此交情还没到那么深的程度。」
「「交情还没到那么深的程度」。那换个说法如何……你所讲的紫木一姬,是不是曾经和市井游马,一个被称为『病蜘蛛』的异形,组成过搭档呢?」
「……你都知道吗?」
既然会驯养『匂宫』的杀手,连带知道澄百合学园的事情当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既然是『食人魔』出梦,对紫木一姬这名字,也没有了解到如此透彻的地步——
「果然如此,这么说来那个女孩,紫木一姬,会使用『琴弦师』的技术……而且还是,足以和『病蜘蛛』匹敌的战斗能力哪……」
「那又,怎样呢?」
「没什么,只是对你的交游广阔感到惊讶而已,不仅木贺峰约和圆朽叶——甚至连『病蜘蛛』的弟子,都互相熟识。」
狐面男子表情严肃地眯起眼道:
「要说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这应该,纯属巧合吧。」
「呵,是吗——你或许认为自己应该要为紫木一姬的死负责——其实你错了,她之所以会死在这里,是因为总有一天迟早要死在某个地方……既然号称『危险信号』,就算没死在这里,迟早也会有等同于『死亡』意义的离别方式在等着你们。你应该感到悲哀的,不是紫木一姬的死,而是被牵扯进去的自己啊。」
「这……」
能够否认吗?
此刻狐面男子对我所说的话,与我之前拜托出梦的事情——希望要杀木贺峰副教授或圆朽叶时,可以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在与我无关的地方动手——希望他在我面前不要杀人——两者之间,意思其实并没差多少不是吗?
假如小姬死于交通事故,或者死于疾病的话——我也不会涉入这么多了,不是吗?
然而。
这样的假设。
这样的懊悔,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毫无意义可言。唯一有意义的知识集合各种结果堆积出来的过程而已。换言之,就是故事,Story。无论木贺峰或朽叶都一样,属于故事中的一段篇章,他们死了也好没死也罢,终归形同死去,这就是故事主线的安排。」
「故事——故事的安排,是吗。包括刚才——还有之前的也都,说过同样的话……」
「你对于故事的存在,仍然怀有轻视的态度。没关系,不相信也无所谓……举个例子吧,你跟出梦在『这里』并非第一次碰面——你第一次遇见出梦,是在什么地方呢?」
「……呃——就在前阵子,某天的深夜,他昏倒在路旁……的时候,正好被我发现。」
「原来如此。没错,好比说这种情况吧,小哥,假如将这些事也归为巧合——你不觉得,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吗。在路边发现昏倒的出梦之前没多久,你才刚帮助过昏倒路边的理澄。」
「不……事情并非如此,曾经救过理澄的,是那名临时推出自行返回的生物学者。」
「啊啊,春日井春日吗。她也是个名人……有名的『怪人』哪。这无关紧要,即使那位春日井春日没有把理澄给捡回去,也会由你来捡回去,就算你没有把她捡回去,也会有你的某位朋友捡到,最后你还是会认识她,如果不这样子的话——」
「故事就,无法进展下去。」
狐面男子斩钉截铁地断言
「…………」
「恩,所以……理澄确实是昏倒没错,但出梦正确来讲并非昏倒,那家伙是在『狩猎』。」
「……狩猎?」
「因为太融入职业杀手的身份,那件束缚衣就是防止在『狩猎』当中出手过重才铐上的枷锁。对属于那个世界的人而言,其实很常见没什么好希奇的……尤其是那家伙,几乎将自己的『弱点』完全交给理澄负责,假如平常不找人互相吞食的话,人格会无法安定下来哪。」
「…………」
一天一小时的杀戮。
……这句话从头到尾都不是在开玩笑吗。
「过度激烈的投入杀手工作的结果爱上杀戮(WorkerHolic),已经演变成杀戮中毒(KillingJunkie)的状态,甚至连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都感到棘手,所以由我来收留他是正确的选择。」
「咦……」
好象又扯到,另一个世界的话题。
究竟这名狐面男子——
是属于哪个世界的人?
「而那次『狩猎』的猎物,好死不死偏偏选中了你,关于这点……你有何想法呢?我认为那是故事重要的一环,你大概不这么认为吧。居然还不明白……这并不是概率的问题啊。」
「不是概率问题?」
「跟概率一点关系都没有,之前也应该说过,基于时间收敛与替代可能的观念,你在这里,这个场合与我再相遇,看似单纯的巧合——或许你是这么想的,但其实不然。现阶段你已经和木贺峰约以及圆朽叶结下不解只缘——而木贺峰约对你产生兴趣的理由,又与我息息相关。我与你之间,夹着匂宫理澄,匂宫出梦,木贺峰约及圆朽叶,有如树状图的分支般存在着——如此一来,我和你若不再相遇反而显得很奇怪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后我和你的命运,终究注定要兜在一块。」
「命运——是吗。」
「硬要解释的话,这就叫做测不准原理。没有何者为正确答案……一切答案皆为正解的世界。将整个世界与人类分解至量子单位,计算微分,然后加以解释,最后证明完毕。现阶段我的目的用这个方法来表达最为贴切——在言语表现上这已经是极限了。没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结局终究让一切都朝向既定的一点逐渐收敛。即使树状图有着无限的分支,最终还是会朝着唯一的点收束。而那个最终的焦点+我称之为,完结篇(Epilogue)。」
「…………」
「我想要,看到那一幕。」
狐面男子的语气——
绝非在做白日梦说梦话的口吻,而是在认真不过地,十足认真的语气,甚至是,不容反驳的态度。
「……在我听来,这种事情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哪……」思索片刻之后,我坦言真实的感想。「纵使真的如你所说——就算你所说的都正确,那个故事里面,也不会有我出场的余地。」
「『不会有我出场的余地』,呵。即使不必明讲也知道,这对我而言是一大难题……毕竟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要成为观测者,本质上就互相矛盾啊。」
「……你的疑问,就到此为止吗?」
「恩……啊啊,没错,我所在意的,只有以上两点。」狐面男子微微颌首。「其实,第二个问题纯粹出于好奇而已,至于事件的真相,重点在第一个问题,有关紫木一姬的疑问——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也罢……并非不能理解其中涵意。笼中的小鸟,假如永远只能小幅的跳跃,终究会无法忍受吧。呵,这种心情——当然也,不难理解哪。」
「……啥?」
「没什么,只是想要,向你表达感谢之意。如此一来,心里感觉清爽多了,我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你也赶快回去吧。这种地方多留无益,毕竟这里是——
既已,完全终结的地方。
早就和故事,没有任何关联了。」
「……可是——」
「反正,你也已经确认过了吧。虽然不清楚是谁动的手脚,但确实被进行过隐蔽工作。此处已经,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了。」
「话虽如此……你难道都不介意吗?自己所委托的『暗杀任务』,最后以这样混乱的方式收场,即使撇开任务不谈,与自己有着深厚渊源的理澄跟出梦也……」
「先前的确是耿耿于怀,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狐面男子说道:
「然而,这件事也已经,画下句点了。
「不明之处,皆已彻彻底底,烟消云散了。」
「…………咦?」
「坦白说当然也有受到打击——更何况,出梦跟理澄又是『十三阶梯』当中对我特别尽心尽力的两个人。这种情感该怎么形容呢——执着,对,是执着吧。以及悬念,对,是悬念,尽管多少有存有这层意念,单既已落幕的剧情,终究是无可奈何。我只能尽己之力大声鼓掌,然后默默的起身离席。保持沉默——呵、呵、呵,真正的沉没。包括理澄跟出梦,似乎也都期望我保持缄默——毕竟相处久了,这点举手之劳就当作饯别礼吧。」
「呃,所以,狐狸先生,你的意思是……」
「啊啊……先声明我跟理澄不一样,不是什么号称名侦探的异常人种,并非藉着推理之类的过程导出答案,只不过……」狐面男子斟酌着用词,说道:「只不过若将我原先已知的情报,再融入你所补充的线索加以重组,就可以大致想出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所谓大致想象……」
「就是大致上而已。至于隐蔽工作用意何在,仍旧摸不着头绪。呵,大致想象——真的完全出于想象哪。既然现场被处理得这样清洁溜溜,什么证据什么根据都别谈了。况且你所说的也未必全是实话,甚至连我所谓的已知情报究竟是真是假,可能也不一定——当然,最后这句只是我客套的假说罢了。虽然世界上有许多听不懂客套话的笨蛋,但你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呆子。总之一切只是不负责任的臆测而已——不过我想,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吧。」狐面男子说到这里,便从坐垫上站起来。「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将结论告诉你。世上有些事情,即使被请求也不能松口,即使被追问也不能回答。最低限度,至少不应该把别人的秘密随便散播出去——这点道理你还懂吧。我和那些家伙不一定,口风可是紧的很喔。」
「…………」
这点,我很明白。
明白到不能再明白地,彻底明白。
「话说回来,这种问题自己用想的也不至于找不出答案。所以小哥,与其在这种地方想半天,不如回家慢慢想要好得多吧,待在这种已经终结的地方,只会让人越来越消沉。假如刚才我没出现,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么做……你说接下来吗?,不管怎样——」我望向运动背包说:「我打算先照着第一次见到理澄时,她那张名片上所印的地址去找找看——」
运气好的话。
假如运气好的话,希望能遇见你。不管在那里有着什么都没关系,是住处也好是什么都好,就算没有任何具体的东西也无妨,总而言之,我想要找寻与你相关联的线索。
但是,这个念头我却不会说出口。
如果说出来的话——就等于我表示认同。
即使没有在此处巧遇狐面男子——最后终究会在此刻以外的某一刻,此处以外的某一处,进行与现在相同的对话——等于认同了这个观念。
「没用的。」狐面男子干脆地说:「哪个地址虽然不是乱掰,也只能算临时的住所,对匂宫兄妹而言不过是为数众多的秘密基地之一罢了,就算打电话联络,也只会有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无止的电话录音,丝毫感觉不到羞愧之意。」
「……这样吗。」
我轻叹口气。
似乎陷入瓶颈……如此一来,除非透过玖渚或者直先生,向玖渚机构负责经手「处理」的人员询问,否则真的别无他法了。尽管整起时间跟玖渚没有关系,实在不愿意借用玖渚机构的力量,但倘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方法的话——话说回来这样真的好吗?假如狐面男子所言属实的话——这种问题,不是光靠努力或者劳力就可以解决的不是吗?
灵感
飞跃的联想。
矛盾逻辑(psychological)。
需要的是,纸上谈兵。
超越理论的方法论。
异常理论的方法论
异常理论的魔法论。
表里不一的魔法,才具有必要性。
「——不过,类似这种临场反应的灵光乍现,媲美老王卖瓜的戏言,正是我拿手的强项喔。」
「是吗。那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假如你是有能力找出解答的人,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终究会有找出解答的一天。」
「恩……虽然说终有一天会找到答案,但其实只剩下短短两天而已,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期限。」
「既然是自己做下的决定,就要尽量努力去达成。我也一样,解决完一件樁心事,就该安心朝下个舞台迈进……却不知为什么,还没找到新的立足点哪。虽然不觉得这条途径有错——但缺了钥匙就无法开启门扉……与其说钥匙,倒不如说这时候缺少的是门吧吗……」
「…………」
下一个舞台。
舞台。
关键。
要不要问呢?
我踌躇片刻,一想到错过这次恐怕再也没机会了,便决定先问为妙。
「……之前你曾经派理澄去调查过那个名叫『零崎人识』的男子……照刚才所说,似乎并非纯粹出于兴趣才打探他的消息,而是有着确切的目的……但上回你只说是因为『想跟他产生交集』……」
「真是奇妙的执着啊。」
狐面男子仿佛有些起疑。的确,我对「零崎人识」的执着,在狐面男子看来,即使称不上异常,也显得很奇特吧。
「算了无所谓——恩,没错,确实只为这个原因,没有任何隐瞒。我纯粹知识,想要和那个名叫零崎人识的男子,认识看看产生交集而已。关于零崎人识的存在,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呵,然后就大感兴趣……对了,我稍微解释一下吧。」狐面男子重新坐回垫子上。「匂宫出梦和匂宫理澄,两人背后的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旗下有着类似亲族组织的分支,其中之一,就叫做『早蕨』。」
「唔……」
早蕨。
这里应该不是指,和服的花色吧。
源氏物语的宇治十帖之一……描述中君上京的片段,卷名好象就叫做『早蕨』。坦白说,我也记不太清楚。
「这个『早蕨』,先前曾经和『零崎』有过正面冲突。我从出梦口中听说此事。当中有个名字让我的雷达天线起了反应——就是传闻超越『染血混沌』和『自杀志愿』的存在,零崎人识。上次理澄提到,零崎人识在京都干下了连续杀人案件——过程刚好,就跟这场『正面冲突』发生的时间相连接。然后我透过理澄进行各种调查,发现此人的命运实在非常有意思。与其说是有意思——倒不如说是有着,充满破坏性的命运。」
「……关于这点,上回你也有提过。」
零崎与零崎之间——近亲乱伦生下的鬼子。
血统纯正到不能再纯正的,杀人鬼。
「恩,或许这个名叫零崎人识的存在——不须参加故事却能够旁观故事的进行。说不定这条途径是可以成为观测者的第一步,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
「这样的构想,一开始是从朽叶身上得到的灵感,她应该有提过吧,假如木贺峰怀着企图有计划的雇佣你的话……朽叶应该会说『我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影响』——这句话追本溯源,其实是我的台词。」
「而你当初……当初之所以说出这句话,主要是想为她的『不死之身』下注解对吧。」
「恩,当然,说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未免有点言过其实……木贺峰或者已经讲解过了,人类,应该说生物的身体,原本就设定了死亡这道程序。除非采取重新编写程式的方法,否则不可能实现不老不死。即使是你,对于生物为何会死亡,也不至于从没认真思考过吧。」
「……有关物种多元化的问题吗?也就是说,个体的死亡,并非群体的死亡……以这层意义去想。」
常听人说「今年的流行性感冒来势汹汹」,这种话几乎每年都在讲,然而在生物学上这是一种正确的观念,无论病毒也好细菌也好随着时间不断的日积月累,都会
更加进化,演变成人类尚未具有棉衣力的强烈性质。假如不把人类当然个别独立的生命体看待,而当作一整个群体来衡量的话……所谓的「死亡」,其实并不存在。
人类始终——持续生存在世界上。
「用植物来举例可能比较浅显易懂——植物这种东西,与其要一个一个去数,不如用一群一群来数比较正确。换言之,将朽叶视为『人类以外』的存在,才是最适合的计算方式。」
「意思是——非人类吗?」
「啊啊,没错。非人类,非动物,非生物,因此不会死亡——假如会有死期降临,那只限于『绝灭』之时。」
绝灭。
绝灭之时——已然降临。
因为朽叶她,已经死了。
「所谓『不死之身』这说法稍嫌有些夸张,毕竟也不是真的不会死……一旦被开膛剖肚,照样会没命哪。重点只是跟普通人类属于不同种类罢了。」狐面男子语调冷静地说:「该解释为成长与进化的矛盾吗,搞不好是地球以外的生命体也不一定。」
「有可能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话虽如此,我的解释还要更天马行空一点……认为她或许是处于故事外围的存在。搞不好在故事当中,根本就是不应该出场的角色。意即跑错场的角色,不小心混进来乱入。呵,就像科幻小说的登场人物跑到推理小说的程式当中,不小心产生又无法避免的矛盾(bug),是小说中以外插入又无可逃避的误植(miss)。」
「…………」
「她的名字恐怕——在我们所称的阿卡沙秘录当中,并没有被记载,等于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由外围入侵内侧,变成不是一种特别,而是一种缺陷。」
被视为矛盾——误植。
神的失败作。
没有被赋予「死亡」,因此不会死亡。
并非不会死亡。
而是,欠缺了死亡。
这么说来——这样的朽叶,实际上不就像是,在活着的同时,却永远持续地迈向死亡吗?她那些漫不经心又太过自虐的话语,有如利箭般,一字一句都尖锐带刺,方才听到的「外星人」论点,突然有了奇妙的说服力。
原来如此——彼此居住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并非种族,并非种类。
无关乎表里或正反或对称。
而是来自不同世界的异人。
所以——根本没办法,加以解释。
终究也,形同那名占卜师的存在。
除了,放弃理解——别无选择。
但即使放弃理解,仍然可以从中得到收获。那名占卜师曾经说过——偶尔也会遇见一些人,有着无法读透的心,无法看穿的未来。玖渚友对占卜师而言,就是这样的例子。我当时认定那是因为玖渚的心思深不可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假设原因出在,她的名字未被清楚铭刻于「故事」当中的话——
「话说回来,既然在统计学上,所谓绝无矛盾或十五的作品不可能会存在……那么朽叶的存在也可说是,对故事而言不可或缺的必然吧。想必除了朽叶以外还有其他人……或许并非以不死之身的方式被误植,但无论如何,这些不必要的存在,都是不可或缺的必然,非存在不可,这个概念变成永远无法结实的矛盾逻辑……当然,这只是就观念上而言,所谓的『不死之身』,我不认为光靠这些狗屁歪理就能够得到解答。只能说那些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之外了,朽叶八成是,在某处吃下了人鱼的肉吧……」
八百比丘尼。
八百岁。
「高桥留美子的漫画你总该看过吧。」(注:此处是指漫画家高桥留美子的作品《人鱼之森》,故事叙述吃下人鱼肉而长生不死的少年渔夫,为求恢复正常四处寻找人鱼,在遇见同样吃下人鱼肉而不老不死的少女只后,两人一起展开旅程)
「…………」
看样子他似乎偏好小学馆书系。
「你还真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拥有对事情置之不理的才能哪。」
「对啊,这点很重要,小哥也明白不是吗?即使能找出『不死的方法』却仍旧位能确立答案,所以这次我为了达成目的,要选择改用别的手段来作为全新的舞台。我决定,放弃「不死之身」。因为就算没有『不死之身』——也还有其他方法能够让我知道一切想知道的事情,不是吗?答案极为简单明了——
只要想办法,解读故事就好了。
由于朽叶的存在——让我对故事更加确信。既然会有误植存在,就代表故事一定存在着。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极度理所当然的事情。太过理所当然到无须赘言的地步。」
「想办法——解读,故事吗。」
那就是——旁观者。
究极意义的,旁观者。
「既然确信有故事存在,既然已经确定了,会想到要去解读也是人之常情,并非什么特殊的念头。正因如此,我才发下宏愿要达成目标,掌握故事之錀,此方与彼方的分界线。强者与弱者,弱肉强食,全都来者不拒,就建造出有如巴别塔般的金字塔吧。我只要能站在一旁,观察整座金字塔……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呵,狐面男子轻笑几声,稍做停顿又道: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其实我直到目前为止,在摸索的过程当中,已经重复过许多惨不忍睹的错误尝试了……然后,关于『零崎人识』,原本应该是第四次的挑战——结果也变成,第四度的失败,少了理澄代劳,如今的我,要再进一步寻找跟『零崎人识』的交点,更是难上加难,只好又转移到下个全新的舞台,否则也没有其他方法。」
「……『如今的我』?」
「之前应该说过了吧,如今的我,是既已遭到因果放逐之身,因此不能浮上台面行动,既然理澄跟出梦都不在了,必须寻找新的成员才行……原本就是有空缺的『阶梯』,这下子又少了两个,真是找麻烦,匪夷所思啊……呵,也罢,有关零崎人识的话题就到此结束,这样你满意了吗?」
「恩……获益良多。」
其实,还是一样有听没有懂。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清楚理解的。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和零崎碰面
肯定会,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人间失格的家伙,居然有着如此积极的定义,那个除了杀人以外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杀人鬼,竟然有着如此究极的定义,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尽管如此。
绝对不能,让这名男子和零崎遇上。
唯有这点可以确定
……平心而论,为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担心根本是杞人忧天,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够相遇的。在电影或小说当中,经常漫无目的随便走在路上就会碰巧遇到认识的人或想见的对象——然而要将这种现象套用到现实当中,只会发生在行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类似高中校园的场景吧。稍微踏进市区一步,就完全失效了。在电车上碰巧相遇,在路上碰巧撞见谁跟谁走在一起,这种事情,根本叫做幻想。所谓偶然的相遇几乎不可能发生,尤其什么命中注定的相遇,更是绝对不可能。
况且,零崎人识已经死了。
理澄已经,鸩毒一这项调查结果提出报告。
已死之人,难道还会有遇见的可能性吗?
话虽如此——
我遇见了理澄。
我遇见了出梦。
我又遇见了狐面男子。
巧合。
若非巧合。
除了必然之外,没有其他表现方式,
这样的几率——
宛如故事安排。
「木贺峰似乎为了打破自己的命运,透过各种努力和你取得联络——但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所谓的开创命运,对于不是矛盾也不是误植,只是纯粹的正常人而言,简直多此一举啊,那家伙并没有开创出什么命运,毕竟早在很久以前,木贺峰就一直在寻找像你这样的人了——甚至你也一样,在受到邀请参加打工之前,在木贺峰主动联络你之前——呃我想想,她叫什么来着……对了,那个名叫葵井巫女子的同学,你原本就已经从她口中,听说过木贺峰约这号人物,呵,至少能令你留下印象,表示当时木贺峰约应该也引起你的兴趣了吧,无论木贺峰有没有一相情愿地,将预定情节加以扭曲、牵强附会、推波助澜,设下舞台与你与你联系……无论你有没有参加打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迟早你们两个都会相遇……然后你就会,和朽叶相遇。差别只在,时间的早晚而已。」
我和木贺峰副教授相遇。
我和朽叶相遇。
七月,和春日井小姐相遇。
四月,和哀川小姐相遇。
五月,和零崎相遇。
和玖渚的相遇呢?还有,想影真心呢?
这些——能说都是,单纯的偶然吗?
这种可能性——才是,几乎不可能。
「『对因果定律的反抗,对实际存在的命运发起革命,对必然性正面迎击的独立宣言』——
把这种不成熟的话挂在嘴边,提倡浪漫主义的时代,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因果律是用来观测的,命运是应该凝望的,必然性是值得期待的——战争交给底下的奴隶去打就好,我是个不断改变立场与主张的男子,惟独一件事情没有改变,告诉你我从出生以来就抱持的座右铭吧
『让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注幕末维新志士高杉晋作临终前留下的辞世之句。)
这就是我,穷尽一生的理念。」
「让世界——变有趣吗。」
「恩。就这层意义而言,木贺峰识人的眼光实在高超……你真的,非常有意思哪,越听越觉得,你的存在非常有意思。你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吧——五个人当中死了四个,却偏偏只有自己存活下来的理由。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你就是凶手吗?」
「咦,这——」
「这不是正确答案!因为你并不是,会死在这种无聊地方的小角色……我说得没错吧。」
「……你太,高估我了。」我一如往常,以惯用句回答道:「诚如外表所见,我只是个普通的死小鬼而已。」
「呵,只有这部分和当初的我不一样吗……的确,木贺峰跟朽叶说得没错,你很像当初的我——并非指性格,或者外在——而是指,灵魂。」
「灵魂……」
「对,人类最恶的,灵魂。」
…………
无法反驳,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甚至,开始慢慢被说服。
啊啊,原来如此,是吗。
千钧一发之际——恢复清醒。
「拜托别开玩笑了——我只不过是个,最弱的家伙。是人类最弱的,戏言玩家啊。」
「强即是弱,弱及是强——你的弱点,想必已经达到了强者的境界。我说的一定没错。当然,属于你的故事,还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因果机缘——今后将如何发展,现阶段的我尚无法预测。唯一能给的建议就是,享受每一天,开心玩乐,让自己活得有趣,仅此而已。」
「……这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那是当然的,正因为单纯,所以很难做到,正因为很难做到,所以才有趣啊。假如失败也没什么好懊悔的,这种尤其去参加还有什么意思。并非参加的过程有意义,在成功中得到喜悦,在失败中尝到屈辱,这些才是有意义的。」
无论胜利或败北——都只是衔接「下一步棋」的,布局。
狐面男子动作利落的,从坐垫上站起来。
这一次,大概真的要回去了
「……啊——」
就这样结束,没关系吗?
内心略微焦躁。
就这样直接让狐面男子回去也没关系吗?
结果好象,都在谈论外围的话题,关于事件的线索什么也没打听到。明明还有应该要问的事情不是吗?既然对事实的真相耿耿于怀,就该想办法拜托对方告诉我——不,这件事情如果不靠自己找出答案就会失去意义,向别人寻求解答,是行不通的。
然而,纵使是这样,至少也要先捕捉到一点线索提示才行,否则我一定会,距离真相越来越远不是吗——
任何提示。
任何提示,一点点都好。
「……你一脸有所求的表情哪。」狐面男子说道:「虽然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追问我都不能回答,但撇除这种不能回答的事情以外——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发问吧。」
「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犹豫了。要问什么才好呢,该怎么发问呢?命运,必然,因果,因缘,木贺峰约,不死的研究,圆朽叶,不死之身,匂宫理澄,『汉尼拔』,匂宫出梦,『食人魔』,紫木一姬,『病蜘蛛』的弟子,春日井春日,食客,西东诊疗所,狐面男子,戏言玩家,可恶,可恶,可恶,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拼命想拼命想拼命想,就是导不出正确解答。我没办法像方才狐面男子那样,当场一针见血的提出最适切的疑问。脑中只浮现一堆,暧昧不明,又无关紧要的问题。
坦白说,可能的假设,并不是没有想到过。
对事件的现象并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
玖渚也曾经说过,还有一个可能的假设。至少从狐面男子的反应来看,确实有个真正合理的解答,这点绝对无庸置疑。既有假设,也有正确答案,但——不管怎么说,光凭这些线索,论点还是太弱。
太弱了。
为了突然弱点——无论如何,都必须推翻其中一项前提条件。然而这项前提条件,实在太过坚固强韧,几乎可以说是绝对的铜墙铁壁。推翻这项条件的行为,简直等同于篡改历史,甚至有种逃避现实的感觉。但却是我所能想到仅有的假设。
啊啊……可恶,真希望自己头脑再聪明一点。不必像哀川或玖渚那样,不需要过度庞大的容量,需要的只是,以最小能力,得到最大收获的,『军师』般的头脑——
「——荻原子荻。」我说:「荻原子荻这名字——你知道吗?」
「荻原……」
「既然知道市井游马跟紫木一姬……我猜想,说不定连这个名字……你也会知道。」
「什么知不知道——」狐面男子似乎对我的少根筋感到傻眼,语气相当讶异地说:「那个女孩子,可是唯一能与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以及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势均力敌周旋到底,对战到不分轩轾的难缠小鬼啊。莫非,连那样的角色你都认识?」
「呃……对啊,算认识吧。」
「据说,当时零崎这方是由『自杀志愿』跟『愚神礼赞』两人联手参战……同时被大剪刀和狼牙棒左右夹攻……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地狱哪。虽然这段传闻还加上出梦自己的加油添醋,但就算把内容打对折,这个『军师』荻原子荻——仍然是超乎我想象的究极怪物。」
「…………」
子荻小妹妹,有那么厉害吗?
我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不过——
不过假如子荻没那么厉害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所以呢,荻原子荻怎么样了?」
「呃……我听说荻原子荻以前,曾经和匂宫交手过……当时出梦跟理澄,这对『食人魔』匂宫兄妹,有和子荻正面冲突吗?」
「当然没有。」
迅速回答。
「假如荻原子荻果真像传闻所说那样,凭出梦根本不足为敌,肯定会落入圈套被对手耍得团团转——就连理澄扮演的『弱者』,想必也对『军师』行不通吧。先声明,这并不表示匂宫兄妹本身太逊,而是因为荻原子荻连有名的『断片集』都能从容自若的玩弄于鼓掌之间,喂——小哥,既然你认识荻原子荻,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搞不好那个荻原子荻,才是我的正解也不一定呢。四神一镜的王牌,『军师』荻原子荻。演算能力少说也有我的五倍以上吧——原本以为这种怪物跟我不会有任何缘分,但既然是你认识的人,或许并非绝对无缘。就算不是正解,缺了出梦跟理澄的『十三阶梯』,也可以让她补上其中一席。待在四神一镜那种组织里面太埋没人材了,荻原子荻的演算能力在我旗下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狐面男子以过度热忱的语气接着说:「怎么样,小哥,拜托帮忙引见一下嘛。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连刚才那些不能回答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喔,包括这件事的真相,也通通告诉你。」
「呃——非常吸引人的条件,只可惜我跟子荻,在他所属的组织被摧毁的那一战当中,已经断绝往来,很久没联络了。」
「这样啊……真是遗言。」狐面男子明显的流露出失望,仿佛比之前从理澄口中听说零崎人识的死讯时更加失落。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情绪表现吗,我略感惊讶。「没办法……时间收敛的观念也可适用于逆向量,不会发生的事就绝对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会失去意义。也罢……假如有缘的话,将来总会见到面的,就姑且这样想好了。如果是像传闻中所说的怪物,除非遭到身旁战友的偷袭,否则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话说回来,你提出这个问题究竟有何意图,我实在摸不着头绪,这样子你根本无法从中得到任何线索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回答道。
好——我了解了。
找到迷宫出口。
想象力快速飞跃。
魔术演绎完毕。
式子,大功告成。
既然没有和子荻正面对峙过——既然匂宫兄妹不曾和子荻直接交手的话——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仔细想想,只有那一点,是受到制约的。
如此一来,前提条件彻底崩解了。
非常,简单。
非常,明了。
正确解答——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非常感谢您,狐狸先生。」
「啊啊……虽然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就无所谓,反正看你也不像在逞强的样子。那么,就此告辞,有缘的话——」
这时候—
—
正当狐面男子准备说出招牌台词之际,忽然从我裤子口袋里传出警铃般的声响。那是前一镇子,春日井小姐擅自帮我设定的来电铃声,这种宛如地狱传来的声响,重金属的旋律,是属于谁的来电铃声——
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
真是个——头疼人物。
「……不接没关系吗?」
「啊,不,失陪一下。」
「啊啊,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在狐面男子转身去同一时间,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向液晶画面显示的数字,是记忆中那组号码。
真伤脑筋……
明明应该,有三天时间才对啊。
「喂——!」
冷不防地,被大吼一声。
「你这家伙,为什么给我装死啊混蛋!」
「………………」
我将手机稍微拿远一点。
耳内嗡嗡作响,脑昏头胀。
「抱歉,润小姐……」
果然。
果然在这种情况下,就没胆直呼她的姓氏。
「抱你个大头鬼!一姬死了,为什么不马上跟我联络啊笨蛋!不但没联络你这家伙还给我偷偷的进行隐蔽工作是吗!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你以为我会因此而责怪你吗?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白痴!把一姬交给你的人是我,王八蛋,干嘛抢走我该负的责任啊!那是我的东西,给我还回来!」
「…………」
「不管你搞砸了什么我也会原谅你,所以快把状况解释清楚!真是个麻烦鬼,什么事都无所谓,至少要信任我啊!我有多优秀多出色还需要说明吗,你其实都心知肚明吧?我是最强的,难道你蠢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我现在立刻赶过去你给我好好待着不准乱跑!」
「………………」
实在是……
这个人实在是,真爽快啊。
怎么会有,这样爽快的人呢。
我想向她道谢。
想要,表达感谢之意。
感谢和你相遇。
在这场故事当中,能够和你相遇。
……然而——
「……不劳,你费心。」
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每次都劳烦你出手摆平的时代——就到此结束。
坦白说,我其实很想永远活在你的庇护之下。并非以过去式,即使在此时此刻,我也打从心底这么想,真的。我甚至希望,能够隐藏在你身后,终此一生,不断传颂你的事迹,只当个叙述者。希望自己能作个旁观者,永远战在故事外围,叙述你的事迹。能够认识你迷失此刻我心中最大的骄傲,是我的殊荣,是无上的光耀。
但是——
已经,不幸了。
已经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
这件事情绝不能让步。
因为这是——属于我的,责任。
「这件事,不劳你费心。
「啥~?」
「目前已经……解决一大部分,只剩下收拾善后……很抱歉,这一次的事件归我管。」
我已经下定决心——清楚明白的说道:「届时,还请润小姐务必鼎力相助——你愿意出面帮我这个忙吗?接下来要开始拟定『策略』——可以让我,把你也算进去吗?」
「…………」
哀川小姐沉默片刻。
「突然变得……很积极啊你,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
「啊啊,算了算了。等见了面再问你吧……好,我应该到哪边去会合?」
「你愿意接受我的请托了吗?」
「废话,这什么烂问题,承包人岂会拒绝别人的委托……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似乎挺有趣的不是吗?」
「这是当然,敢把润小姐拉来帮忙——我绝对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
「哈,既然要干就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为吊祭一姬的亡灵而战吧。反正匂宫杂技团是出名的难缠,正好我也很久没机会,可以毫不留情地放手大开杀戒啦。」
「那就这么说定了……总之不管怎么样,先到京都御所会合吧。我现在也,正准备要往那里去。目前人在外面——大概花个三小时左右,应该可以赶到。」
「了解。」
「那就待会见了,哀川小姐。」
「王八蛋,就跟你说不准叫我的姓——」
切断通话。
心情颇愉快。
好,准备完毕。
想做的事情……立刻就付诸行动吧。
这种事情——从来不曾有过经验,所以实际上究竟会如何发展,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懂的事情只要置之不理就好了。
反正,终究会有结果。
无论会是哪一种结果。
哪一种结果?
不,结果已经注定,只会有一种。
我从坐垫上站起来。
「………………」
「…………咦?」
发现狐面男子,还背对着我,站在原处不动。
一直,站在原处不动。
「你还没回去吗?」
「……哀川……润——」狐面男子像在喃喃自语般,低语说道。
紧接着,以惊人之势,迅速转过身来。
几乎可以感受到面具底下所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感。
「刚才,你说了,哀川润,这三个字,我没听错吧。」
「啊,是……」
不由得,乖乖点头。
狐面男子开始浑身发颤,不停颤抖着身躯……抖到我差点以为是什么怪病要发作了,整个身体明显的震动着,持续的痉挛着,慢慢弯下腰来。比起刚才听见子荻名字的时候还要——更加,激烈的反应。
「哀川润——红色制裁,死色真红——神仙杀手——沙漠之鹰——」
「咦……?」死色真红?「那个,狐狸先生——」
「……呵、呵、呵。」
紧接着——
「……啊—哈、哈、哈、哈、哈!」
狐面男子他,使尽全力,纵声大笑。
「原来你才是正解吗!上回遇见你的时候也怀疑过——可是,完全超乎想象啊!没有比这更绝的了!简直无与伦比哪!究竟怎么回事,这样的安排!原来不是零崎人识,是你才对啊!在哪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偶然』遇见的平凡男子居然——啊哈哈哈哈哈哈!木贺峰,阁下还真是非常非常地有眼光啊!即使扭曲情节也不枉费继我之后继续坚持到现在的意义了!干得好,我要向你致上最后的敬意!我要在你跟前跪下!」
「呃……请问?」
「原来是你吗!啊哈哈,你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尽管本身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平凡小鬼——却能将周围全部卷入旋涡当中,那股强大的黑暗混沌究竟从何而来!异形与异端的大熔炉,你才是真正的地狱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愉快愉快!有趣有趣!很久没这么有趣了!为何这世界会如此有趣呢,简直不可思议!这个宇宙简直,脱轨到要人命的地步了啊!」
「——呜——」
极力克制差点冲口而出的尖叫。
我处于本能地,向后退。
啊啊——好恐怖。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怖。
迄今为止所感受过的各种恐怖——跟这比起来都变得微不足道。假如这才叫做真正的恐怖,那么我以前根本,从来也没监视过什么是恐怖。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心脏急速跳动到几乎要爆裂。
恐怖。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绝不是什么戏言
这个人——
好恐怖。
冷汗直流,心脏缓缓破裂。
到前一刻为止,直到刚才为止,自己还在跟这个人交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走在多么纤细脆弱的钢索上……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
「救、救、救命啊——」
「精彩!实在太精彩了!——原来如此,就算见不到『零崎人识』——但我却,注定要遇见你吗。了不起的替代可能。照理说零崎中的零崎,究极杀人鬼与绝对杀人鬼交配所产下的纯正血脉,岂会有替代品存在!究竟为什么呢!话虽如此,我的假设却并没有错!」
咯一声,肩膀被毫不留情的用力掐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
幸会了,我的敌人。
终于有幸相遇,请千万将在先牢记在心,今后也请多多指教,或许会从此长相左右纠缠一生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狐面男子突然,狠
狠推了我一把。我一屁股跌坐在塌塌米上。狐面男子终于收敛起笑声,随即又「呵、呵、呵」地轻笑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我。
「这场戏就此拉开序幕——这间死气沉沉的诊疗所不适合当作你我相遇的舞台,连序幕都不配,顶多只能称之为伏笔啊。剧情越来越紧凑越来越刺激,不得了不得了,热闹非凡手忙脚乱翻天覆地地大骚动!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愉悦加愉悦加愉悦家愉悦加愉悦,手牵着手排成一列跳舞庆贺!尽情疯狂尽情崩坏尽情发作吧!歌唱吧升华吧狂欢吧沦陷吧!这是结束是开始是终章是滥觞!快快快——我必须开始为自己做准备,毕竟『十三阶梯』也才凑齐了一半的人数而已——因为没想要事情会进展得如此仓促哪,总之不管怎么样,先尽速把你跟匂宫兄妹之间的无聊故事画下句点。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留下祸根只会后患无穷——随便你要借助谁的力量都无所谓,只要设法收拾赶紧就好。我不想被剥落一丝一毫的乐趣。听见没有,给我记清楚,以全神贯注的确信彻底觉悟吧,你现在……已经将期于所有命运都封闭起来了。」
「封闭……」
「你现在,仅存和我之间的因果,其他什么也不剩了。不,其实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这是无可避免的必然,这是故事的主轴。你跟我早已注定,哪里都去不了——早已注定要朝向永劫的最终章(Epilogue)迈进,在抵达之前,绝不允许踏出结界任何一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或没有意思都一样。好——既然注定『有缘』,不管愿不愿意,都还会再见到的。在哪之前好好的锻炼自己可别轻忽怠慢啊,自我探索是你唯一仅存的义务,必须深刻体认到这一点。」
「………………」
狐面男子跨出房门,走出和室。
而我——
「你……究竟是谁?」
近乎冲动地,尽管不希望彼此再有任何瓜葛,仍旧脱口问出。因为不问不行。不问个清楚,就没办法释怀。
「你……究竟是,哀川小姐的,什么人?」
「恩——……我吗?」
狐面男子只转动脖子,回过头来。
摘下面具,以素颜相对。
与她极为相似的,那张脸孔。
与她极为相似的,那抹微笑。
「我,就是我啊。还不到要报上姓名的时候,改天再自我介绍。如果现阶段要有个识别名称的话……对了,这样讲吧,人类最恶的游荡人——可以算是,我的代号。」
然后,狐面男子他说:
「哀川润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