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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我选择了右边那条路,每滴落一滴血,现实画面都会融化一点点。不过,伤口愈合得挺快,很快便已不再流血,甚至没过多久,就连悸痛也都感觉不到了。
“你流了我一身的血,主人。”
“还有可能是火。”我道。
“我也被烧了一下,在石头那儿。”
“对不起。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没有新的指示,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但我一直在思考,现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这个地方也越来越好玩了。比如试炼阵幽灵。如果说试炼阵不能真正渗透到这儿,那它至少也可以雇佣爪牙。你觉不觉得洛格鲁斯兴许也有办法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我觉得应该有这个可能。”
“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地方兴许正在发生一场决斗,在它们之间,在现实世界,在影子当中。万一是先有这个地方,会怎么样?甚至还在影子之前?万一它们自打一开始就已在这儿争斗,以同样的超自然的方式呢?”
“若真是这样呢?”
“那几乎就意味着影子是后来才产生的东西,是两个极端水火不容的事物所弄出来的副产品。”
“恐怕你已经把我弄糊涂了,弗拉吉亚。”
“万一安珀和混沌王庭不过是为了替这场冲突提供傀儡,方才被创造出来的呢?”
“万一这一想法是你获得最近一次加持时,洛格鲁斯灌输进你脑子里的呢?”
“为什么?”
“另外有一种感觉让我觉得这场冲突比芸芸众生更为重要,有一种压力在迫使我作出抉择。”
“我并没有被操控的感觉。”
“正如你所指出的那样,思考这回事,对你来说还是头一遭。而且游戏才刚开始,对你来说未免也太抽象了一点。”
“是吗?”
“记住我的话吧。”
“那又会怎样?”
“上头不请自来的关照。”
“如果这儿真是战场,那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我也无能为力。不知为何,在这场游戏当中,它们需要我。它们会打掉牙往肚里吞的。”
从头顶不知何处,传来了隐隐雷声。
“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
“虚张声势罢了。”我回答。
“谁?”
“应该是试炼阵。它的幽灵,似乎控制着这片区域的现实世界。”
“你知道吗?我们可能全错了,就这样在黑暗中乱窜。”
“就算是在外面,我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所以才拒绝遵守任何规则。”
“你有主意了吗?”
“做好准备。如果我说‘杀’,那就下手。咱们还是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我跑了起来,离开了那片迷雾,扔下了那些幽灵,任由它们在自己的鬼域当中,去玩自己的阴诡伎俩。一条闪亮的道路,穿过一个黑暗的国度,我奔跑着,同影子穿越背道而驰,而这片大地,则在试图改变我。前方,闪电乱舞,雷声殷殷,纤毫毕现的街景一闪即逝,在我身旁来了又去。
随即,我似乎变成了在和自己赛跑。明亮的道路上,多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一路飞驰。渐渐地,我发现这幅景象,确实有些像是在照镜子。那个身影在我右侧,同我平行,而且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模仿着我。而我左侧那些明灭未定的场景,也一一映照到了右侧。
“怎么回事。默尔?”
“不知道,”我说,“但我现在没心情去理会什么象征、讽刺和隐喻这些狗屁不如的东西。如果它这是想告诉我生命就是一场和自己的赛跑,那它还是省省吧。除非操作这场游戏的,真是一些酸腐的老学究。那我觉得就相称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还有被雷劈的危险。”
霹雳并未到来,但我那影像却依然如影随形。那镜面效果,比路边我见过的任何一幅场景持续的时间都要长得多。可当我打算不去理它,将它完全摒弃时,我那镜像,竟突然加快了速度,射到了我前面。
“唔——噢。”
“是啊。”我一边附和,一边加快步伐,拉近了我和那黑影之间的距离。
我赶上去后,我们齐头并进了不过数米距离,之后它再次发力,领先了我。我加快步伐,再次赶了上去。随即,心里突然一阵冲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冲到了前面。
随即,我那复制品也注意到了,他双腿动得更快,开始追赶。我再次发力,保持领先优势。可他娘的这场赛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了看前面,远处道路渐渐宽了起来,似乎还有一条终点线拉在那儿。好吧,管它有什么意义,老子先到那儿再说。
我将领先优势保持了一百米左右,那影子便再次追了上来。我全力以赴,堪堪将那微弱的领先优势保持了一会儿。接着它再次发力,速度之快,让我不由得怀疑很难坚持到那条终点线。不过,这种事情也无暇查看。我使出浑身气力,拼了。
那混蛋渐渐接近了,又接近了,终于赶上了我,继续奋力向前,但身子却晃了一晃。就在那一刻,我们成了齐头并进之势。不过那东西没再让自己的气力衰竭下去,而是迸发出了可怖的速度,而我,在心脏爆炸之前,也无意让自己停下来。
我们继续往前飞奔,彼此之间丝毫不落下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迸发出了最后冲刺的气力,也说不准我究竟是略微领先还是齐头并进,亦或是稍微落后。彼此的脚步声,犹如疾风骤雨一般敲击着各自脚下的道路,朝着那条闪亮的终点而去。就在这时,镜面的感觉却猝不及防地消失了。两条窄窄的道路,突然合成了宽阔的一条。另外那人的手和脚,摆动的节奏同我并不一样。
最后一段路,我们离得越来越近,近得足够将对方认出来。同我赛跑的,并非我的镜像,因为在他一头飞扬的头发下面,那只左耳已经不知所踪。
我拼出最后一口气,速度骤然加快。对方亦是如此。当我们撞向终点线时,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差距。我觉得应该是我率先撞的线,但也说不准。
我继续冲了出去,随即轰然倒地,气喘如牛。我飞快地翻了一个身,丝毫不敢放松对他的警惕,但他只是躺在那儿,喘着粗气。我将右手搭上剑柄,听着血液冲击耳膜所发出的擂鼓一般的声响。
待我略微喘过气来后,我赞叹道:“竟然不知道你也能跑这么快,朱特。”
他勉强笑了一声。
“我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哥哥。”
“那是自然。”我说。
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眉头,我注意到了他在科威尔山洞当中所丢的那个指头。要么这是另外一个时间流当中的朱特,要么……
“茱莉亚怎么样了?”我问他,“她还好吗?”
“茱莉亚?”他说,“谁是茱莉亚?”
“对不起,”我说,“你不是朱特。”
“那我还能是谁?”他说着,用手肘支撑着欠起身来,用完好的那只眼睛怒视着我。
“真正的朱特从未靠近过安珀试炼阵——”
“我就是真正的朱特!”
“你十指齐全。他最近丢了一根。我当时就在场。”
他突然掉开了目光。
“你肯定是洛格鲁斯幽灵,”我接着说道,“它肯定也像试炼阵一样制造了一些替身——依靠它记录下的每一个通过它的人。”
“真是……这么回事?”他问道,“我不大想得起来……我为什么会到这儿了?除了和你赛跑。”
“我敢打赌你来这儿之前的记忆,肯定和洛格鲁斯有关。”
他转过目光,点了点头。
“没错。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也不大肯定,”我说,“但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这地方有点类似于影子永恒的背面,为试炼阵和洛格鲁斯鞭长莫及之地,但二者都在千方百计地通过驱使幽灵——也就是利用咱们通过它们时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造出来的替身——渗透进来……”
“你的意思是我整个人都不过是一些记忆?”他一副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刚刚一切看起来还那么瑰丽。我是通过洛格鲁斯来的这儿。所有的影子,都在我的脚下。”他揉了揉太阳穴,“你!”他啐了一口,“我之所以会来这儿,都是因为你。因为要和你比赛,要向你在这场赛跑中炫耀上一番。”
“你做得非常好啊。我竟然不知道你能跑成这样。”
“在得知你在大学里练这个的时候,我便开始练习了。只想练好了,和你较量一番。”
“你已经很好了。”我承认道。
“可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该死的地方。或者……”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对不对?”他问道,“我也去不了哪儿,我只是一个幻象……”随即,他直视着我,“咱们能存在多久?”他说,“一个洛格鲁斯幽灵能生存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既不知道一名幽灵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它会如何存在下去。不过,我倒是遇到了不少试炼阵幽灵,它们给我的印象是,我的血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维持它们的生命,给它们一定程度的自主和一些不依靠试炼阵的独立性。它们当中只有一个——布兰德——得到的是火而不是血,然后便消解了。迪尔德丽得到了血,但随即就被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喝够了。”
他摇了摇头。
“我有一种感觉,我也不知道这念头是从哪儿来的,但我觉得它恐怕对我也管用,那种对试炼阵学徒是血,而对洛格鲁斯学徒则是火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的血究竟在哪个区域会变成易燃品。”我说。
“在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火焰,”他回答道,“取决于谁在控制。我似乎知道这事,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
“那布兰德为什么会出现在洛格鲁斯的地盘?”
他咧嘴笑了笑。
“兴许试炼阵在利用一名叛徒来从事什么颠覆活动,也有可能是布兰德在打自己的小算盘,比如出卖试炼阵什么的。”
“那就对了。”我赞同道,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我从靴筒当中抽出混沌之刃,在小臂上划了一下,见上面喷出了火,赶忙递到了他面前。
“快!尽量多喝!”我叫道,“趁洛格鲁斯还没把你唤走!”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吸起了我体内涌出来的火。我低下头去,看到他的双脚已经变成了透明,接着是双腿。洛格鲁斯似乎正急不可耐地要把他弄回去,就像是试炼阵对待迪尔德丽那般。他的一双腿,已经变得若隐若现了起来,当中有赤色的火焰在旋转。随即,那些火焰蓦地熄灭,他的双腿,再次现出了轮廓。他继续吸着我的鲜血,不过同迪尔德丽直接就着伤口吸时不同,我并未见到火苗。他的双腿开始变得坚实起来。
“似乎稳住了,”我说,“多喝点。”
不知什么东西击在了我的右腰上,我猛地将身一扭,同时摔倒在地。一名高大的黑色男子出现在我身边,正缩回那只刚刚踢过我的脚。他穿一条绿色的裤子,上面是一件黑色衬衫,头上包着一块绿色大围巾。
“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他问道,“你们非得要自寻死路么?”
我翻身跪了起来,接着起身,右臂下沉,手腕一翻,握住了腰侧的短剑,同时左臂一抬,指向了前方。火,从我的伤口上滴落了下来。
“关你屁事。”我说完,随即叫破了他的名字——对此,我已是十拿九稳,“凯恩。”
他诡异地一笑,点了点头,双手一合一分,右手当中突然多出了一把短刀。想必,剑鞘就绑在他的左臂上,藏在大袖之中。而这一动作,他想必已浸淫多年,才会如此快若闪电。我试着回想了一下所听过关于凯恩使刀的故事,随即便后悔了起来。他应该是一名使刀的大师。要命。
“失敬得很,”他说,“你看起来很面熟,但我觉得我并不认识你。”
“梅林,”我说,“科温之子。”
他原本在围着我慢慢转圈,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有点很难相信。”
“大胆相信吧。如假包换。”
“那这另外一个,他叫朱特,对不对?”
他指了指我弟弟,他刚刚才站起身来。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他站在那儿,眉头深锁,眯着双眼。
“我——我也不知道。”他说道。
“我知道,”我告诉他,“试着回想一下你在哪儿,怎么来的这儿。”
他向后退了退,两步,随即叫道:“就是他!”
我赶忙疾呼:“朱特!当心!”
朱特转身就跑,我将短剑掷了出去——通常情况下,这都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若是我身上刚好带着一把长剑,在长度上占尽了优势,那则另当别论。
朱特的速度比起刚刚赛跑来,丝毫不弱,眨眼间,便已奔出了凯恩的攻击范围。那把短剑,则意外地击中了凯恩的右肩肩头,插进去了寸许。随即,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转向我这边,身体便已爆炸成了十几块,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形成了一系列漩涡,眨眼间就已失去了人形。那漩涡则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相互环绕着,高速旋转了起来。其中两个随即便被较大的一个吞了进去,接着再吞噬其他漩涡,而每融合一次,呼啸声都会小上几分。最终,所有的漩涡都被吸入,形成了一个,朝着我这边晃了晃,随即闪电般升上半空,四分五裂。那把短剑,则飞回了我的方向,落在我右脚边。我将它捡了起来,发现上面还带着热气,发着隐隐的龙吟之声。我将它插回了靴筒。
“怎么会这样?”朱特转身走过来,问道。
“显然,王庭兵刃对试炼阵幽灵有着致命的杀伤力。”我说。
“幸亏你带的有。可他为什么要跟我翻脸?”
“应该是试炼阵派他来阻止你获得自主的。要不,就是如果你已经成功了的话,那就除掉你。我有一种感觉,它并不想让另外一方的傀儡在这个地方获得力量并稳固下来。”
“可我又没威胁到任何一方。我哪边也不是,只是我自己。我他妈只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去做我自己的事情。”
“兴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怎么可能?”他问。
“根据目前的情况,再加上你特殊的背景,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能成为一名脱离掌控的傀儡,谁知道呢?你兴许会打破能量间的平衡,还可以知道或者已经知道那些大佬们并不想闹得尽人皆知的事情。你可能就像是一只舞毒蛾,一旦从实验室逃出去,便没人知道究竟会有怎样的流毒。你可能……”
“够了!”他抬起一只手来,示意我别再说了,“这些事情我统统不关心。如果它们放了我,别再来烦我,那我也不会坏它们的事。”
“这话你不应该跟我说。”我告诉他。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转过身去,团团转了一圈。道路之外,尽是无边的黑暗,但他却大声叫喊了起来,像是在朝什么东西喊话:“你能听到吗?我不想卷入这所有的事情。我只想离开。活下去,没人打扰地活下去,你知道了吧?你看这样好吗?”
我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朝着我这边猛地拽了过来。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在他头顶上空,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洛格鲁斯之兆替身开始现身。间不容发之际,它已落了下来,带着闪电一般刺目的白光,伴随着响鞭般的声音,穿过他刚刚立身的地方,在路上击出了一条深沟,随即消失了。
“唔……看来还没那么容易退出。”他说着,瞥了一眼头顶,“它可能正在准备第二次,可能会在我最想不到的时候,从天而降。”
“就像是现实生活,”我赞同道,“但你可以把它当作一次警告,别再放在心上。它们要来这儿也并不容易。还有更重要的,我越来越觉得这事是因我而起,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帮我的还是阻挠我的?”
“经你这么一说,”他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突然就出现在了与你赛跑的地方,而且还有一种感觉,我们事后会打上一架之类的。”
“那你现在的感觉呢?”
“咱俩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但我也不喜欢被人这样利用。”
“你愿意休战,直到我找到通过这个游戏的法子并从这儿出去吗?”
“对我有什么好处?”他问。
“我会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法子的,朱特。拜托你帮我一把,或者至少别捣乱,等到我离开时,会带你一起走的。”
他笑出了声来。
“我怀疑这地方到底还有没有出去的路,”他说,“除非能量放了我们。”
“那你也没什么损失,”我告诉他,“而且可能还有机会亲眼看我死在这儿。”
“你真的两种魔法都知道,试炼阵和洛格鲁斯?”他问。
“没错。但洛格鲁斯更熟悉一些。”
“那你能分别用它们来对付它们的源头吗?”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形而上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我说,“而且也拿不准自己是否愿意去把答案找出来。在这种地方,召唤力量是一件危险的事。因此,我留下的,全都是一些聊胜于无的小咒语。我觉得如果咱们真能出去,也不能指望魔法。”
“那会是什么?”
“我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敢肯定,那就是不到这路的终点,我看不出整件事的庐山真面目。”
“咳,见鬼,我也不知道。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这鬼地方是像我这样的人唯一能够存在的地方呢?万一你给我找出了一扇门,而我迈出去就灰飞烟灭了呢?”
“如果试炼阵幽灵能够出现在影子当中,那我觉得你也可以。在我来这个地方以前,托尔金和奥伯龙便去外面找过我。”
“那还好一点。如果你是我,你会试吗?”
“我敢拿自己这颗脑袋跟你赌。”我说。
他哼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会跟你一起走,看看都会发生什么。我这并不是承诺要帮你,但我也不会害你。”
我伸出一只手去,他摇了摇头。
“先别激动,”他告诉我,“如果我说话不算话,那就算是握了手也没用,你说对不对?”
“有道理。”
“而且我也从没想过要和你握手。”
“抱歉,”我说,“不过,你介意告诉这究竟是为什么吗?我一直想知道。”
他耸了耸肩。
“为什么凡事都得找个理由?”他说。
“反传统原本就是一种非理性。”
“或者说于他人无干。”他说着,转过了身去。
我再次继续沿着道路向前。很快,朱特便来到了我身边。我们沉默着,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终有一天,我会学会缄默,或是在一马当先时急流勇退。同一码事。
道路笔直向前延伸了一会儿,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消失了。待我们来到那儿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地势突起,道路拐向了后面。我们转了一道弯,很快又是一道。没过多久,一系列规则的之字形路面便迎了上来,我随即意识到,前面是一处向下的陡坡,路线曲折往复,刚好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正沿着曲折的山路向下,前方突然现出一条蜿蜒的曲线,犹如谁在那儿画上了潦草的一笔,就挂在远处半空之中。朱特抬起手来指了指,刚说得一句“那是……”,突然醒悟了过来,原来那正是我们脚下的道路,只是前方的地势再次高了起来而已。眼见如此,我重新看了看方向,意识到我们正在朝着下方一处洼地走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深坑。空气似乎也有些凛冽了起来。
我们继续往下走,过了一会儿,一些潮湿而又寒冷的东西,落在了我的右手背上。我低下头去,刚好看到一片雪花融化在了周围的微光之中。片刻过后,又有一些北风吹了过来。少顷,我们便在下面远远地看到了一片更大的亮光。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弗拉吉亚的话,渗进了我的潜意识。
“多谢。”我用意念回答道。我已决定,不叫朱特知道她的存在。
向下,一路向下。曲折往复,九曲十八弯。气温在继续下降,雪花在四处轻扬。身旁崖壁上森列的岩石,泛出了寒光。
奇怪的是,我脚下一滑之后,这才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冰!”朱特突然惊呼了起来,身子一晃,赶忙扶住一块石头。
远处,传来一阵呜咽声响,越来越近,正朝我们这边而来,直到一股凌乱而又强劲的气流袭到,我们才醒悟过来原来是风声。寒气逼人。那风犹如来自于冰河世纪的一声叹息,径直吹了过去,我赶忙竖起了大衣领。它一路跟随着我们,虽然随后小了一些,但一直在刮着,陪着我们一路向下走。
等我们来到坡底,已是寒气入喉,台阶要么满是冰霜,要么干脆就是由寒冰雕琢而成。寒风呼号,凄然有声,雪花或是冰屑,去了又来。
“要命的天气!”朱特低声说道,牙关咯咯直响。
“我还以为幽灵是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动气呢。”我说。
“幽灵,见鬼!”他叹了一口气,“我的感觉还是和平时一个样。你不会以为那只把我扔到你面前来的黑手,会为了顾及这天气而多照顾我一件衣服吧?”
“并且这地方也并非寻常之地,”他补充道,“它们既然想让咱们前往某个地方,自然不会提供任何捷径。但像现在这样下去,等咱们到达那儿时,也就被冻成残次品了。”
“我其实不大相信试炼阵或是洛格鲁斯在这地方还有那么大的能量,”我告诉他,“否则它们也不会对我纠缠不休了。”
道路前方现出了一片亮晶晶的平原,平滑、明亮得就像是用整块冰切出来的一半。不幸的是,还真叫我猜对了。
“看起来很滑,”朱特说,“我要把双脚变一下形,让它们更宽一些。”
“那样会撑坏靴子,冻坏你的脚的,”我说,“干吗不把体重向下移移,降低一下重心啊?”
“就你聪明。”他阴沉地说道。“不过这次你是对的。”他说道。
我们在那儿站了几分钟,他将自己变矮了一些,也胖了一些。
“你不变吗?”他问。
“我会随时稳住重心的,这样可以走得快一些。”我说。
“可你也会把自己的屁股摔成两瓣的。”
“走着瞧。”
我们再次出发,小心翼翼地稳住重心。没有了崖壁的遮挡,风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不过,路面上的冰倒不像远处看起来那么滑,不时会有一些波纹和棱脊,提供额外的摩擦力。空气火辣辣地直冲肺部,雪花被搅成一股股旋转的气流,如同幽灵一般横在道路上方。道路上面散发着淡蓝的幽光,将左近的雪花染成了同样的颜色。我们往前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后,一系列鬼魅般的影像又开始渐次上演。最先一幅便是我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盔甲之上,地点就在那个教堂;第二幅是路灯下的迪尔德丽,正在看她的手表。
“这是?”两幅图画昙花一现间,朱特问道。
“我第一次看到它们时也不知道,而且现在仍然不知道,”我回答道,“不过,当咱俩刚开始赛跑时,我还以为你也是这些画面当中的一幅呢。它们犹如走马灯一般变幻,看起来毫无章法。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
接下来的一幅,像是一间餐厅,桌上放着一只碗,当中插着鲜花。房间内并没有人。来了,又不见了……
不,不完全是。场景是不见了,但那些花却留了下来,就在冰面上。我停下脚步,朝它们走了过去。
“默尔,我不知道就这样离开路面到底……”
“噢,该死!”我一边回答,一边朝着一块厚厚的冰移了过去。它下面闪耀着极不协调的彩色光线,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后面那一片巨石阵一般的区域。
那花的数量还不少,都是各种各样的玫瑰。我弯下腰去,拾了一枝起来,它几乎是银色……
“你在这儿干什么呀,亲爱的小伙子?”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我赶忙直起腰来。那个刚从冰块后面现身出来的高大黑影,并不是在朝我说话。他朝着朱特点了点头,一脸的笑意。
“一趟愚蠢的差事,我想应该是。”朱特回答道。
“那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蠢货了,”对方回答道,“去捡那该死的花。安珀银玫瑰,我想应该是科温爵爷的。喂,梅林,在找你老爸?”
我取下大衣内衬上一根坏了的备用别针,将那朵玫瑰别在了我的左胸上。发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博瑞尔勋爵,萨沃皇家庄园公爵,风传是我母亲很久以前的情人,也是王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取我父亲、本尼迪克或是艾里克的首级,一直是他多年念念不忘的心愿。不幸的是,他遇到的是科温,而且时机也不巧,我父亲那时很忙,因此他们俩的剑,根本就未能沾上一下。父亲让他上了一个大当,反过来要了他的命,所用的方式从纯技术层面来说,估计有点不够光明正大。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从没喜欢过这个家伙。
“你已经死了,博瑞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他,“你只是当初过洛格鲁斯时的那个自己的鬼魂。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当中,再也没有博瑞尔勋爵这号人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科温在试炼阵倾覆之战那天,已经把你宰了。”
“你撒谎,你这个小狗崽子!”他告诉我。
“唔,没有,”朱特主动说道,“你真的已经死了。我听说是遇刺了。只是不知道是科温干的。”
“就是。”我说。
他转过了目光,我看到他下颚的肌肉紧了又松,紧了又松。
“那这个地方就是地狱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依然没有看我们。
“我觉得你可以这么说。”我说。
“那我们在这儿还会再死上一次吗?”
“我想应该是的。”我告诉他。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垂了下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只见附近的冰面上似乎出来了什么东西。我朝着那边迈了一步。
“一条手臂,”我回答道,“像是一只人手。”
“怎么会有这个?”朱特一边问,一边走过来踢了一脚。
它竟然动了动,我们这才发现它并非简单地躺在那儿,而是从冰层当中探出来的。实际上,在被朱特踢了之后,它还抽动了一下,灵活地痉挛了几秒钟时间。随即,我发现又有一条从相同距离之外出现,似乎是一条腿。再远一些,则是一只肩膀,连着一条胳膊和一只手……
“某些食人部落的天然冰箱。”我猜测道。
朱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们也已经死了。”博瑞尔说道。
“没有,”我回答道,“我是真真正正的大活人。正要去一个遥远但要比这好得多的地方。”
“朱特呢?”
“朱特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既虚且实,”我解释道,“他正在享受一种别样的存在状态。”
“我可没什么好享受的,”朱特反对道,“但考虑到也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所以我还是很高兴能出现在这儿。”
“正是因为这种乐观的态度,王庭这么多年来才会产生这么多奇葩。”我说。
朱特再次“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听到那声一般人都终生难忘的龙吟之声。我知道,若是博瑞尔真想从背后扎我一个透心凉,我是不可能有机会拔剑格挡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人太过于自负,杀人时,有着近乎拘泥的礼节。由于技艺超群,从未曾失过手,所以他每一次打斗都力求公平,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要重。我立刻举起了双手,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这是背后偷袭,借此激他一激。
“继续隐身,弗拉吉亚。等到我一拍手腕,你就出手。一旦击中,便立刻缠住他,想办法爬到他喉咙的位置,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主人。”她回答道。
“拔剑,转过身来,默尔。”
“那可有损我的风度,博瑞尔。”我回答。
“你竟敢让我先出手?”他说。
“这很难说,我又看不到你在做什么。”我答。
“那就拔出你的剑,转过身来。”
“我这就转过来,”我说,“但我什么也不会去碰。”
我飞快地转过了身来,一拍手腕,感觉到弗拉吉亚已经飞了出去。不过就在这时,我只觉得脚下一滑,立刻摔了一下。想必是我在光滑的冰面上动作太快的缘故。我刚刚爬起身来,便感觉一个黑影已经移动到了我跟前,等我抬起头来时,便看到了博瑞尔的剑,距离我的右眼约摸六英寸。
“慢慢站起来。”他说。我照做了。
“现在拔剑。”他命令道。
“要是我拒绝呢?”我询问道,试图拖延时间。
“那你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自然就可以相机行事。”
“不择手段地向我动手?”我问。
“这是合乎规矩的。”他说。
“去你的规矩。”我说完,右脚在左脚后面一垫,向后探了出去,同时拔剑在手,剑尖下垂,守住了中路。
眨眼间,他便攻了上来。我继续后退,越过了他现身出来的那块冰。我无意据守原地同他对攻,尤其是在见识了他那些快如闪电的招式的情况下。一路后退,格挡起来也相对容易了一些。不过,手中的剑却有些不大对劲。我飞速扫了一眼,这才明白了过来。这并不是我的剑。
道路光线照到冰面上,再反射上来,映照出了部分剑身上所镶嵌的螺纹。就我所知,这世上只有一把剑会是这个样子,而且我最近才刚刚见过,就在那个兴许是我父亲的人的手中。在我眼前舞动的,正是格雷斯万迪尔。这事可真够讽刺的,我觉得自己似乎笑了出来。正是这把剑,干掉了真正的博瑞尔勋爵。
“你是在笑自己的懦弱吗?”他问道,“站住,好好打一场,混账!”
像是在回答他的提议一般,我觉得自己的后退之势,像是被什么东西阻住了。不过,当我冒险向下飞快地瞥了一眼时,却并未被他一剑刺穿。从表情上看,同样的状况,似乎也发生在了我这个对手身上。
我俩的双足,都被冰层当中探出来的几只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这反倒让博瑞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这样一来,虽然他已不能进逼,而我也不能后退。这就意味着……
剑光一闪,他攻上前来,我用第四式封了出去,同时还了一招第六式。他将剑一横,虚刺一剑。我再次用上了第四式,攻了一剑。他将剑一挡,顺势刺了过来。用第六式去挡——不,那是虚招。第四招终于挡住了。虚招,又是虚招。击中……
一团硬邦邦的白色东西,突然越过他的肩膀,飞过来砸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向后倒了下去,但好在有那些抓住我脚踝的手在,并未完全摔倒。不过经这一倒,刚好无形间压低了身形,否则非被他击过来的一剑刺穿我的肺叶不可。不知是出于本能反应,还是格雷斯万迪尔传说中的魔法起了作用,我双膝一弯的同时,手臂便向前送了出去。虽然没来得及去看,但从手上传来的感觉来看,像是刺中了什么东西。随即博瑞尔惊讶地闷哼了一声,接着又骂了一句。就在这时,朱特也骂了一句。但他刚好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接着,剑光一闪,我双腿一伸,稳住身形,封住了兜头劈下来的一剑,开始直起身来。随即,我看到自己刚才那一剑,成功刺中了博瑞尔的小臂,他的伤口此时正犹如喷泉一般喷出火来,身体已开始发起了光,下半身的轮廓已变得模糊起来。
“你耍诈!”他叫道。
我耸了耸肩。
“这可不是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我告诉他。
他手腕一翻,改变了握剑的姿势,随即手臂一收,将剑朝着我掷了过来。而他整个人,则在此时化为了一蓬火星,被吸到半空中,消失在了天际。
我举剑一挡,他那把剑从我左侧飞过,插进了冰面,颤巍巍地钉在了那儿,活脱脱就像是斯堪的纳维亚版的《亚瑟王传奇》当中的一幕。朱特冲上前来,踢起了那几只抓住我脚踝的手,直踢得它们松了开来,随即又乜斜着眼,看了看我的额头。
我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身上。
“不好意思,主人。我打中了他的膝盖。等到我爬到他的咽喉位置时,他已经着火了。”弗拉吉亚说道。
“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他的都无所谓,”我回答道,“没烧着你吧,对不对?”
“连一丝火星都没溅着。”
“不好意思,那块冰打着你了,”朱特说道,“我当时想打博瑞尔来着。”
我离开了那片到处都是手的冰原,朝着来路走去。
“也算是歪打正着吧。”我说道,但并不想感谢他。我又怎么知道他到底想打谁?我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几只被朱特踢过的手,正在朝着我们竖中指。
我身上佩戴的为何会是格雷斯万迪尔?对付洛格鲁斯幽灵,还有比这剑更有效的武器吗?那,把我带到这儿来的,会不会真是我父亲?莫非他觉得我需要他的剑来傍身?我很乐意这么去想,去相信他不仅仅是一名试炼阵幽灵。如果他真是,那他在整件事当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关于这件事,他都知道多少?还有,他会是哪一边的?
沿着道路走了一段之后,风势渐渐弱了下来,而探到冰面上来的那些胳膊,也只剩下了执着火把的那些,将前方的路远远地照了出来,一直照到那片长长的陡坡之下。穿过那片冰封之地时,并未再出任何意外。
“根据你所告诉我的东西和我的亲眼所见,”朱特说道,“给我的印象是试炼阵在赞助这次旅行,而洛格鲁斯则在千方百计地想夺下你手里的票。”
就在这时,冰面上裂开了数条口子。裂缝从数个方向朝着我们涌了过来,两侧皆是。不过,在接近路面之后,反倒停了下来,这使得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路基已经抬升到了整个水平面之上。此时,我们有点像是走在堤岸上一般,而两侧,则有冰块在相互挤轧,对我们望洋兴叹。
“唔,”朱特挥了挥手,问道,“你是怎么蹚进这摊浑水的?”
“一切还得从4月30号说起。”我开始讲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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