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舰长
司徒博和羿羲向佛意漫夫妇汇报了他们从索引那里获得的信息,佛意漫与华纱立即召开部落会议。一直以来每次重要会议耶律迈都有份参与组织,这一次他并没有事前得知。耶律迈心中不禁担忧,甚至隐隐觉得害怕;可是他接受不了恐惧,所以就把这种情绪认定为愤怒。爸爸竟然没有事先和他商量就擅自召集会议,真是岂有此理!耶律迈觉得这大概又是华纱在捣鬼——这些女人老想玩权力的游戏,刻意把他排除在决策圈之外。耶律迈想,总有一天这个老婆娘会玩火自焚,然后她才发现权力对于她来说只是镜花水月,这个游戏她玩不起。
耶律迈怀着敌意前来,每一条信息经过他的思维定式的过滤,自然都变了味儿。索菲娅和绿儿又做梦了……哼,她们还在玩这些怪力乱神的把戏。绿儿是所谓的圣湖先知,她教出来的女儿自然精通此道。以前在女皇城中,绿儿向来说一不二;现在她们母女俩合演这部报梦的好戏,无非是想抢回往昔的地位罢了。至于纳飞、羿羲和司徒博,他们当然是在索引那里寻找信息。纳飞——圣湖先知的丈夫,也是上灵的宠儿——宣称找到一个秘密的地方,还说他们那么多年来没有一次打猎经过那地方。这不是废话吗?耶律迈用双脚丈量过这一片地区,绝对没有错过一尺一寸的土地。
按照他们的说法,纳飞出发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今天早上终于想办法突破了所有的屏障。只要有一个人类成员进去了,所有的屏障就会自动消失。现在纳飞正漫步在远古留下来的宇宙飞船之间;而羿羲和司徒博也能够通过索引查找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信息?爸爸解释道:“这里就是着陆地点,我们脚下这片地方就是我们的祖先到达和谐星球之后建立的第一座城市,这座城市比繁星诸城和女皇城要古老得多。”
欧必忍说:“可是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城市的遗址啊。”
爸爸答道:“我们回到这里,标志着人类流浪了四千万年之后终于回到了起点。我们人类的先驱者正是在乌萨卡首次踏上和谐星球的土地,就在我们说话的当下,纳飞正在踩着他们的足迹前进。”
痴心妄想!纳飞可能正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睡午觉呢。索引算什么?索引不过是一个工具,是弱者用来控制强者的工具。
爸爸说:“你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耶律迈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某些人百无聊赖,整天抱着一个金属球不放,还从中学到一点鸡毛蒜皮的东西。我们的平静生活眼看就要被扰乱了。”
爸爸惊奇地看着他,问道:“扰乱?我们来这里除了准备飞往地球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目的吗?我们在这里拖了那么久,只是因为上灵在一个死循环里面困住了。阿飞现在终于破解了死局,将上灵解放出来。阿迈,这点小风波已经平息了。”
耶律迈说:“你别假装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在这里丰衣足食,生活美满;虽然有人未必认同,实际上这里的生活与女皇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成家立业,有妻子、有小孩;我们辛勤劳动,生活得无忧无虑。这里有足够的资源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安居千年,既不用担心战乱,也没有天灾人祸。你竟然把这种生活称为‘风波’?难道我们抛弃这一切,却冒着生命危险飞向那个茫茫未知的太空,这才算是正常的生活吗?爸爸,请你不要侮辱我们的智慧。”
耶律迈很容易就感觉到谁站在他这一方。就在他道出事情真相的时候,梅伯、费雅思和欧必忍都在点头称是,他们的妻子自然是夫唱妇随。而且,其他人的眼神也流露出一丝疑惑,比如司徒博和谢德美夫妇就显得若有所思。当耶律迈说起在这里生活无忧无虑,他们的子孙后代拥有光明的前景,就连绿儿也不自觉地看了她几个小孩一眼。
耶律迈继续道:“我不知道阿飞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找到了什么,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在乎。虽然阿飞打猎很在行,也很聪明,可是他不是当领袖的料,我们不可能跟着他走进几艘史前的古董宇宙飞船,踏上这么危险的一个旅程。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决不会允许我这个小弟弟拿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去冒险。阿飞谋杀了贾霸,害我们逃亡在外,我已经原谅他一次了。可是如果他再一次扰乱我们的平静生活,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原谅他的。”
耶律迈好不容易才忍住不露出胜利的微笑。他板着脸,看着绿儿苍白无力地解释着纳飞为什么杀贾霸,试图减轻纳飞的罪过。她说什么都没关系了,耶律迈知道他先发制人,大获全胜,纳飞还没有回来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当初就是因为他的罪过,我们才被迫离开女皇城,我们已经原谅他了;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花言巧语也不可能逼迫我们放弃这里的幸福生活!耶律迈为众人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反抗理由,这些女人和她们的小傀儡的夺权阴谋又一次破产了。大局已定,所有人里面,就连爸爸和华纱也没有驳斥耶律迈;只有绿儿还在无力地争辩,却已经被耶律迈引到了纳飞杀死贾霸的原因上面。什么宇宙飞船,什么隐藏的地区,这些话题都已经胎死腹中。
突然,奥义克走到会场中心,大声说道:“不像话!你们太不像话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有华纱说道:“小奥,亲爱的,大人说话你不要插嘴。”
“妈妈,就连你也不像话!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我们全仗着上灵才能够来到这里。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是上灵给我们准备的;如果不是上灵把别人都拦住,这里早就挤满人了,哪里还轮到我们来开垦?耶律迈,就凭你自己,你能找到这地方吗?你能想到要带着我们渡海登上这个岛吗?”
“小朋友,你懂什么呀?”耶律迈语带讽刺,想把主动权从这小孩手上夺回来。
奥义克说:“你根本就没这个能力。是上灵选中了我们,是上灵给我们指路;如果没有上灵,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很多事情发生在我出生之前;还有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婴儿。可是为什么现在我能够记得那么清楚,而你们这些大人,这些见多识广的兄长和姐姐,还有爸爸和妈妈,为什么你们反而会忘记呢?”
奥义克尖锐的童音刺激着耶律迈的神经。这是怎么回事?耶律迈知道怎么对付成年人,却从没有想过怎么应付爸爸和华纱生出来的另一个小刺头。他喝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快坐下!”
绿儿说:“在座的每个人都不知天高地厚,唯独奥义克记得饮水思源。”
耶律迈说:“不用猜,这番话肯定是你教他说的。”
绿儿说:“哼,对啊,好像我们早料到你想干什么,所以预先教奥义克说这番话来驳斥你!我们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你是不会死心的。我还以为这些争端好久以前就已经解决了,哪知你的野心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我的野心?!”耶律迈跳起来吼道,“是谁在无风起浪?是谁在自编自演这出寻城记?你们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根据?就凭一个金属球?这东西只有你一个人看得懂!”
爸爸说:“如果你把手放在索引上,它也会和你交流的。”
耶律迈说:“我不想听它的废话!不就是一台电脑吗?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的?就是这些女人迷信,才把这台电脑当神一样崇拜。我再说一次,我是绝不会拿我家庭的幸福生活去冒险的!”
爸爸也站起来,他说道:“我觉得你的理智已经被怀疑蒙蔽了。可能我本来就不该和大家说这个消息,我们应该等纳飞回来之后,一起去他找到的那个地方,亲眼看看他的发现。可是我想着我们这个集体里不应该存在着什么秘密,所以我坚持要现在就公布这个好消息,以免授人口实。”
梅博酷说:“爸爸,你现在才打‘诚实牌’,未免太迟了吧?刚才你亲口承认了,纳飞前天出发的时候,是去找那个不知藏在哪里的宇宙飞船着陆点。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爸爸瞥了华纱一眼,耶律迈顿时觉得心中疑窦尽解。老头子真的是被这老太婆牵着鼻子走!之前肯定是华纱坚持不让他说出来,即使是现在她也不想爸爸公布这个消息。
无论如何,耶律迈是时候抢回主动权了——刚才奥义克出来搅和一番,让他颇有几分狼狈。耶律迈说:“我们应该公平一点。现在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我们别急着决定什么或者做什么,一切等纳飞回来之后再作定夺好了。”然后他转头看着依然站在会场中心的奥义克,说道:“至于你,奥义克,我的好小弟,你有满腔热情,勇于担当,我也为你感到骄傲。总有一天你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等你成熟之后你就会明白事理,而不是人云亦云,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听取你的意见。”
奥义克的脸都红了,只有尴尬,却不见怒容。他还年幼,只明白字面的意思,听不出话中暗藏的贬损。嘿嘿,小奥,我的小弟弟,你被我踩倒在地还不知道。
耶律迈继续说:“这个会就开到这里吧,等纳飞回来之后我们再聚一次。当然,你们几个整天泡在索引堂里面密谋,还炮制了今天这出闹剧,我知道你们肯定还会再继续开这些秘密会议的。”最后这句话给华纱及其爪牙打上了一个鬼祟邪恶的标签,进一步动摇了她们的公信力。
这些可怜虫,自作聪明,玩弄权术;等她们遇上真正懂得驾驭权谋之人,才发现她们的雕虫小技完全是贻笑大方。如今宣布散会的是耶律迈,宣布下一次开会日程的也是耶律迈,经此一役,爸爸在多斯达提奥克的领袖地位被严重削弱。现在唯一的考验在于,耶律迈离开之后,这个会议是否真的终止。如果他出门之后,其他人不跟着他走,还留下来继续开会,那么耶律迈这一局就输了;这样的话,要取代爸爸当领袖,道路还很漫长。
可是耶律迈根本不需要担心:梅伯和狄傲丽一家马上就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会场;费雅思和欧必忍两家人也紧随其后;最后连司徒博与谢德美也离开了。这个会议在耶律迈的命令之下就此结束。
耶律迈想,这一局到底是我赢了;如无意外,在这场较量中笑到最后的人肯定是我。可怜虫纳飞,无论你在树林里玩什么花样儿,你回来之后只会发现所有的阴谋诡计都破产了。和我斗?你以为你真的能够决胜千里之外吗?
这里没有标记,也没有文字说明。
这里不需要文字说明,我时刻都在你身旁,你需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纳飞问道:“当初他们都同意这种安排吗?”他此时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狭窄的通道和走廊里,一路下坡,通向地底深处。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我是他们设计出来的,我的操作系统和程序都是他们编写的。他们了解我,知道我的能力范围。他们将我看作一个涵盖古今的图书馆,一本包罗万象的万能手册,一个存放人类记忆的储存空间。以前我的所知仅限于人类输入的信息,我依赖人类,我只能像镜子一样把他们心中的世界映照出来。如今我拥有四千万年的经验积累,已经能够得出自己的结论了。
“他们心中的世界……和现实的差距大吗?”
他们的行为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被内心的本性所操纵,完全没有理性可言,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他们自诩已经克服了兽性,以为在我的帮助之下,只需几代人——或者几百代人——的光景,就能够把子孙后代都改造成圣人。其实他们也称得上有远见了,可惜这种事情远远超出人类的认知范围,没有哪一个人能够预见得那么长远,最终他们预设的时间和年限都变得毫无意义。
纳飞说:“可是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很好,可惜不够好。在这四千万年里,宇宙射线和原子衰变损坏了我的部分存储设备。我有海量的冗余空间,所以数据倒没怎么丢失。至于我的程序,我不断地对它们进行监测和修正,也没有出现什么错漏。可是有一些系统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所以我不能监管它们;当这里的程序出错时,我就没办法知道,也不可能对这些区域作出备份和修复。
纳飞说:“这些程序在你最核心的区域,你竟然不能检测和修复,看来他们的设计有缺陷。”
你也不要苛求你的祖先。他们本来以为子孙后代用不了一百万年就可以学会和平相处,到时候他们就有资格回到这里,重新掌握最尖端的科技。可是他们想不到千百万年过去,和谐星球上的人类却始终学不会和平共处,依旧终日互相倾轧,文攻武斗,战乱不止。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我只需要关闭这个地方一百万年就可以重开,更别说四千万年了。他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内核中的故障其实并不严重,否则你又怎能成功到达呢?
纳飞想起刚才窒息濒死的经历,不禁心有余悸,无法对他的祖先说出半句赞美之词。
他问道:“你在哪里?”
我在你的四周。
纳飞四处张望,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天花板上有很多感应器,我就是通过它们看到你的活动,听见你的话语。我能通过你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你心里的想法还没转变成语言,我就已经了解了。在这些墙后面是不计其数的静态储存设备,还有这个地下城的通风设备,如此种种,这些都是我。
纳飞问:“那么你为什么需要我呢?”
你亲手把我从死循环里解救出来,让我终于看到我自己,怎么你现在还问这个问题呢?
“为什么你现在需要我呢?”
我不只需要你,还需要你们这个集体的每一个成员。守护者给你们报梦了,既然它在召唤你们,我就要把你们都带上。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纳飞换了一个问法。
在我的系统里,控制机器人的那一个区域已经出现故障。它们向我发送错误的评估报告,我已经将其关闭。这六艘宇宙飞船里,没有一艘的储存系统是完整无缺的。我需要你对每一艘飞船的储存设备进行检测和筛选,将所有好的备件集中放在一艘飞船上面。我没有手,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那么我来这里是取代那些坏掉的机器人吗?”
我还需要你驾驶这艘宇宙飞船。
“你不会是说你不能自动驾驶吧?”
纳飞,你的祖先并没有把宇宙飞船的控制权完全交给计算机。在每一艘船上必须有一个舰长发号施令,我只能执行舰长的命令。控制权在你手上,我是要听你指挥的。
纳飞说:“我不行,应该让爸爸指挥。”
今天来的是你,而不是佛意漫;重开这个基地的人也是你,而不是佛意漫。
“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他也会来的。”
你知道的不见得比他多,可是只有你真正采取行动了。纳飞,这一切不是偶然的。为什么别人都不来只有你来?难道这是巧合吗?如果是佛意漫找到这地方,如果是他不惜冒生命危险强行突破禁区,那么这件星舰宝衣自然应该由他穿上。换了耶律迈、司徒博也一样,谁来了谁就应该担起这个责任。所以现在既然是你来了,这件宝衣就是你的了。
纳飞几乎说,我不想要!可是他不想撒谎,因为他内心其实非常渴望得到这一切。虽然纳飞对航天技术一窍不通,可上灵还是选中他驾驶这艘宇宙飞船,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驾驶宇宙飞船……他自小爱做英雄梦,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将来会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纳飞说:“我愿意!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很多工具是必需的。我会给你一部分,然后教你制造剩下的那一部分。不过你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别人的帮助。
“帮助?”
有数以万计的储存碟需要从一艘飞船运送到另一艘飞船,只靠你一个人的话,一辈子也运不完。我们需要组装一艘安全可靠的宇宙飞船,而且这艘飞船必须能够容纳足够的储存设备,这样我才能把必需的数据带给地球守护者。这个任务的工作量非常大,你们整座村庄的人都需要动员起来,齐心合力才能完成。
耶律迈在他的指挥下工作?纳飞马上就想到这个场景,不禁苦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更应让别人负责了,因为他们是不会听我指挥的。”
他们会听从你指挥的。
纳飞答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人类的本性。过去这几年来我们之所以相安无事,完全是因为我低调隐忍,在耶律迈面前表现得服服帖帖。如果我回去之后突然宣布我成了舰长,他们要听我的指挥组装一艘宇宙飞船……”
你要信任我。
“呵呵,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
开门。
纳飞打开面前的一道门,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将大部分光线拦在门外。纳飞眨了眨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他看见在房间正中心悬浮着一块透明的……什么?是冰块吗?
它的主要成分是水。
纳飞走上前,伸出手触碰这块东西,手指一下子就戳进去了。
我说是水,没错吧?
纳飞问:“这些水怎么能固定成这个形状呢?它是怎么浮在半空的呢?”
我不需要解释,这些信息很快就会成为你记忆的一部分,你只要一想就明白了。
“什么意思?”
你现在就穿过这块水立方,出来之后你的身体就披上了星舰宝衣。等宝衣连在你身上之后,我拥有的一切信息都会变成你的记忆,仿佛一直以来都存在你的脑子里面。
纳飞说:“你存储了四千万年的历史,人脑哪能容纳这么巨大的信息量?”
你很快就知道了。
纳飞道:“当初你把爸爸的回忆灌进我脑子里,几乎把我逼疯。这次换成你的信息,我会不会彻底傻掉呢?!”
事成之后,我和你的联系会比以前更加紧密。
“我有别的选择吗?”
有。你可以拒绝这个职责,那么我就只能扶植另一个人。她会穿越水立方,取代你成为舰长。
“她?你是说绿儿吗?”
有关系吗?如果你决定不做舰长的话,无论我选择谁来取代你,你也无权过问了,是吧?
纳飞站在原地,盯住那块浮在半空的水立方,心中思忖道,我连隐形屏障也穿越了,这点水能有什么危险?
他又想,如果我放弃了这个机会,从此俯首听命于舰长,我会不会悔恨终生呢?我一直以来都信任上灵,不惜为它冒险,甚至可以为它杀人;现在我终于能够成为远征队伍的首领了,难道我就甘心弃权吗?
纳飞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你不知道吗?绿儿最近跟你说过一个梦,难道你忘记了吗?
如果上灵不提醒,纳飞还真的想不起来。绿儿梦见他沉在一块冰里面,最后从底下跌出来,浑身上下闪着光亮。纳飞原来以为这是某种比喻而已,哪知道真的有这样一块冰。
纳飞说:“我应该从顶部向下沉,可是我怎么爬上去呢?”
话音刚落,一块一米见方的薄片贴着地面飞到他跟前,纳飞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可是当他站上去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你的衣服。
这是今天第二次宽衣解带了。纳飞脱衣裤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的瘀青和刮痕,不禁想起刚才被狂风吹袭的狼狈样子。脱光之后,纳飞再次站在薄片上面,顿时升上半空,来到水立方的顶部。
走下去吧,水立方能够支撑你的体重。
纳飞心存疑虑:刚才他毫不费劲地就把手指插进这块东西的侧面,它怎么能支撑我的体重呢?可是他还是听从上灵的话,从薄片走下来。水立方的顶部很平坦,却不滑,就像隐形屏障的表面那样,和脚板接触的地方似乎在向四面八方流动。
你仰面躺下来吧。
纳飞躺下来的一瞬间,水立方和他背部接触的地方随即发生变化,他开始向下沉。纳飞突然想到,他的脸很快会没入水里,他就没办法呼吸了。之前的窒息濒死回忆涌上心头,纳飞开始挣扎。
别紧张,安心睡吧。你不会缺氧的,你什么也不会缺。安心睡吧。
纳飞沉入水里的时候慢慢睡着了。
耶律迈打开门,发现来人竟然是谢德美,觉得有点意外。不过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也许是来加入他的阵营的。当然,耶律迈觉得这个想法不太现实,谢德美更像是代表华纱前来讲和的。她倒是个合适的人选:首先耶律迈和谢德美没有交恶;其次她和双方都没有血缘关系;再者刚才耶律迈宣布散会的时候,她和司徒博也站起来离开会场,等于认同了耶律迈的权威。现在不妨听一下她有什么话要说。
所以耶律迈请谢德美进来,招呼她在桌子前面坐下来,一同陪坐的还有梅伯、欧必忍和费雅思。等谢德美就座之后,耶律迈在她对面坐好,一声不吭地等着。让她先说话好了,耶律迈再随机应变,后发制人。
谢德美说:“人人都劝我不要来找你,可是我觉得他们低估你了,耶律迈。”
耶律迈说:“他们以前一直低估我。”
梅伯笑了一声。耶律迈觉得很讨厌,因为他不知道梅伯到底笑什么。他是取笑他们低估耶律迈,还是取笑耶律迈说的这句话呢?当梅伯冷笑的时候,你只知道他在取笑某人,却永远不能确定他在取笑谁。
谢德美道:“有些很重要的事情你还没有弄清楚,而我觉得你在了解所有信息之后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哼,原来她是来给我上课的。如果我听完之后能够想办法在下次开会时削弱她的地位,那么现在听她唠叨一下也值了。耶律迈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没有人密谋夺你的位。”
耶律迈想,没错,你一开口就此地无银三百两,恰恰证实了你们的阴谋诡计。
“我们大部分人都觉得你是天生的领袖,也很乐意接受你的领导。当然,只有少数几个人除外。”
哼,没错,除了“少数几个人”。
“你可能想象不到,这几个例外其实主要是出自你的阵营。在座这几位对你的妒恨远远超过了索引堂里的那些人。”
耶律迈喝道:“够了!我们几个人不过是齐心合力防止那些无事生非的人破坏我们的家庭幸福。如果你是来挑拨离间的话,你就请回吧。”
谢德美耸肩道:“这话出自我口,入你的耳朵里。你听了之后怎么理解怎么做,我也不关心。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你现在是在和上灵斗。”
梅伯发出一声怪叫,谢德美不理他,继续说下去。
“上灵已经重新获得宇宙飞船的控制权。我们需要把五艘飞船的零配件拆下安装在一艘飞船上面,然后驾驶这艘完好的飞船前往地球。这项任务有很巨大的工作量,需要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去完成。不管你是否同意,这件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灵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是绝不允许你破坏她的计划的。”
谢德美居然还把一台计算机称作“她”,耶律迈心里暗暗偷笑。
“纳飞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披上了星舰宝衣。这件宝衣是一个接口设备,把他和上灵的储存系统连为一体。到时候他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明白吗?而且这件星舰宝衣还有别的功能,比如说它可以将能量聚集起来发射出去,脉冲枪在它面前和小孩的玩具没什么两样。”
耶律迈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上灵为什么选中了纳飞?因为他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去驾驶飞船,因为他对上灵怀有绝对的忠诚,因为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和毅力冲破了一个本来无法破解的屏障,让上灵的远征计划得以继续。上灵选中纳飞,并不是因为纳飞耍了什么阴谋诡计对付你。哪怕你对上灵的事业有那么一丁点儿忠诚,她就会选择你了。”
“你以为这样拍马屁有用吗?”
谢德美说:“我不是在恭维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知道你天生就是领袖的材料,可惜你却不愿意带领我们去实施上灵的远征计划。这是你自主做出的选择,到头来你发现你在这个集体的领袖地位不保了,不要怪别人,只能怨你自己。”
耶律迈觉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谢德美还在说:“你甚至不是第二人选。纳飞因为担心你会和他作对,所以犹豫着不想接受星舰宝衣。当时上灵指定了后备人选,她问我愿不愿意挑起这个重担。她还向我解释了宝衣的功能和工作原理——她对纳飞也没有解释得那么详细,不过因为他已经披上了宝衣,所以现在肯定都了解了。我当时已经接受了上灵的提议,如果纳飞后来不答应的话,我就会成为领袖了,怎么也轮不到你。耶律迈,你与这个机会不是擦肩而过,而是向来都天各一方,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上灵拒于千里之外。”
耶律迈轻声说:“你走吧。”
谢德美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怒不可遏了。她继续说:“不过,即使你不做领袖,也可以成为这个集体里面举足轻重的一员。请你记住,不要逼纳飞,不要逼他在所有人面前羞辱你。我希望你能够与纳飞通力合作,在上灵允许范围内,他是很乐意将尽可能多的领导权还给你的。你从来没有意识到纳飞有多么崇拜你。他向来以你为楷模,他一直渴望得到你的爱和尊重,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没人可以取代。”
耶律迈叫道:“你给我滚出去!”
谢德美道:“算了,原来你是一个不肯变通、一意孤行的人。在你的世界里,错的都是别人,所有不如意的事都是因为别人密谋对付你,剥夺了你应得的东西。”她说着站起来走向门口。“不幸的是,现实世界并非如你想象。你们四个人密谋着夺取多斯达提奥克的领导权,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最终自取其辱,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你自己。不过,耶律迈,即使在你一败涂地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尊重你的卓越才能。晚安吧。”
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
耶律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很想扑上去把她往死里打,把她那股高高在上的嚣张气焰都打掉。不过这样做的话反而会显出他的脆弱:要想控制别人,必须先控制自己。耶律迈必须让大伙儿看到,这种无稽之谈是不会让他暴跳如雷的。所以他很苍白地笑了笑,对在场的三个人说:“看到了吧?他们想把我们激怒,好让我们丧失理智。”
梅伯说:“你别扮作不生气。”
耶律迈说:“我当然生气了,可是我不会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其实她刚才泄露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说,纳飞会披一件什么魔术衣服回来。可能那只是某种障眼法,就像贾霸的手下戴了全息面具,每个人都变成同一个样子;或者他的衣服真的有某种功能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被他唬住,而且我们下手时一定要快准狠,绝不留下后患。”
费雅思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要禁止任何人离开村庄去找他;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我们也得逼他自己回到这里。等他回来之后,除非他立即就范,接受我们的决定,否则我们马上动手,让他从今以后再也没能力去闹事。”
费雅思仍然坚持不懈地问:“你的意思是?”
欧必忍答道:“你这个笨蛋,他是说把纳飞杀了!你怎么蠢到这份儿上呢?”
费雅思平静地说:“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我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以免将来他反口不认,说我们曲解他的意思。”
耶律迈说:“哼,我明白,你是怕负责任。”他忍不住拿费雅思和纳飞作比较:阿飞再怎么坏,至少在杀害贾霸这件事情上,他从来没有推卸过责任。“如果你们非要我说,行,我对所有事情负全责。不过你们记住了,这样一来,成功之后,事无大小都是我说了算,你们谁也不得有异议。”
梅伯说:“算上我!我反正是死心塌地跟着你,事成之后,你手上的权力也分我一点行吗?”
“好!”耶律迈嘴上答应着,心里暗道:你这头皮笑肉不笑的狒狒,等你弄明白什么是权力之后再问我要吧。“这事情很简单,就算你不忍心动刀子,你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敌人。你只需要保守秘密,和我们一起盯着其他人,不让他们去找纳飞。等我们动手的时候——如果我们真的动手的话,你们不要从中阻拦,这就行了。”
欧必忍说:“我同意。”
费雅思也点了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
纳飞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地板上,正上方悬着那个水立方。他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当他开始想事情的时候,马上就体会到不同了。比如说,他尝试着感受一下体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突然有大量信息涌进他的意识里。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身体各部分的机能,这些信息全部列在一份详尽的身体状态报告里面:各个腺体分泌的激素、心率、累积在直肠内的排泄物数量、身体细胞缺少的营养成分,以及通过消耗脂肪细胞来弥补营养不足的过程。另外,纳飞还发现他全身的瘀肿和伤痕正在加速愈合,难怪感觉那么顺畅。
莫非上灵一直以来都知道所有这些信息?
答案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是一个很清晰的声音,甚至比上灵通过索引发出的声音更加清楚。
以前我对你的了解并没有这么透彻。现在星舰宝衣与你体内每一条神经相连,持续不停地把你的身体状态数据实时上传。它还从你体内多个部位采集血液样本进行分析,并根据结果采取相应措施即时改善你的身体机能。这个采样反馈的过程很快,一秒钟内可以完成很多个周期。
星舰宝衣?
一幅画面立即出现在纳飞脑中。他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上灵通过感应器看到的应该就是这种影像——只见他从水立方下面翻身站起来,全身的皮肤都闪着亮光。纳飞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成了室内最主要的光源。他看见自己用手摸着身上的皮肤,试图感觉一下星舰宝衣;可是纳飞所碰之处都是普通的皮肤,感觉不到什么特别之处。
纳飞不知道自己是否永远也会这样发亮,以后一走进室内就灯火通明了。
这个念头刚起,上灵的声音就回答了。
星舰宝衣受控于你的意念。如果你想它变暗它就会变暗,你也可以让它将体内的生物电聚集起来,形成一道能量弧,按照你指定的方向从手指尖发射出去。当你身上披着这层星舰宝衣,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你,可是你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过我知道你不想伤害别人,所以这件星舰宝衣平常只会处于沉睡的状态。你的小孩能够继续在黑暗中安睡,你也可以像以前那样搂住绿儿。实际上,你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越频繁,你身上的宝衣就会越多地延伸到他们身上,然后他们就能够与你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心灵感应。
那么绿儿也能披上宝衣了?
是的,通过你,绿儿会得到星舰宝衣的护荫:宝衣能够保护她不受伤害,还能让她更容易地连上我的储存空间。不过你为什么还要问呢?与其花心思去想这些问题,你倒不如试着回忆一下,就假设你向来都很了解星舰宝衣好了。这些回忆都很清晰,只要你一想它们就会呈现出来,你马上就会恍然大悟了。
纳飞按上灵说的试了一下。果然,他心中关于星舰宝衣的各种疑问突然全部迎刃而解,他也明白了舰长这个角色意味着什么。他甚至知道为了组装一艘完好的宇宙飞船,他应该完成什么样的任务。
纳飞说:“工程量太大了。就算我们的小孩也参与,还是一辈子都做不完。”
我已经说过了,我会给你各种工具,帮助你完成任务。机器人虽然有故障,可是它们的某些部件还能继续使用。比如说,它们的机械部分还可以正常运作,只是我的系统里控制这些机器人的那部分程序出现故障而已。我可以修复控制程序的损坏部分,然后你和其他人就可以设置那些抢救回来的机器人做一些低级重复的任务。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有什么任务是这些机器人能够完成的呢?纳飞突然全部“回想”起来了。是的,他可以让机器人重新开始运行,这需要几个小时的繁重工作,可是纳飞很有信心,因为他已经全部“想起来”了。纳飞说:“我马上开始干活儿,这里有东西吃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来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食物呢?一想到要离开这地方四处打猎,纳飞就很不耐烦。“你能不能带他们过来,让他们带上食物和……等等,为什么我们非要走一整天来这里工作呢?我们可以在这里新建一座村庄,南面的山丘里有充足的水源和树林。我们花一个星期的时间盖好房子,就可以一劳永逸,从此不必再浪费时间来回奔波了。”
我可以帮你传话下去,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跟他们说。
“我直接跟他们说?”纳飞马上想起来了,上灵的数据库已经和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所以他可以通过索引向别人传话。纳飞于是开始向村庄里的人发送信息。
耶律迈说:“你们不能去。”
司徒博和佛意漫站在他面前,大惑不解。佛意漫说:“什么叫‘不能去’?纳飞需要食物,我们也要为新的村庄选址,我还以为你想一起来的。”
“我已经说了,谁也不准去!我们不搬,你们也不许去和纳飞会合。他夺权篡位的阴谋已经破产了,爸爸你就死心吧。阿飞饿了自然会回来的。”
“阿迈,我是你爸爸,不是你的小孩。你可以决定不去,可是你没有权力阻止我。”
耶律迈不说话,只用指尖轮番敲着桌面。
佛意漫继续道:“除非你威胁要对你的亲生父亲动手。”
耶律迈说:“我已经把规矩跟你说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离开村庄。而你们,很不幸,没有我的允许。”
佛意漫说:“放肆!你的规矩没有任何理据,我不遵守又如何?”
耶律迈道:“那你就不再是多斯达提奥克的居民,如果你还继续留在这里,将被当作小偷盗贼论处。”
佛意漫说:“你以为其他人会任由你这样做吗?如果你敢对我动手,所有人都会唾弃你。”
耶律迈道:“错!他们只会更加服从我的命令,所以我建议你不要逼我。任何人都不许送食物给纳飞,他自己乖乖回来,这场宇宙飞船的闹剧到此为止了。”
佛意漫默默地站在那里,司徒博在旁边也是一动不动。耶律迈捉摸不透两人脸上的表情。
佛意漫突然说:“行。”
耶律迈很奇怪,爸爸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呢?
“纳飞说他这就回来。他已经将第一批机械人重新投入使用,一个小时内就可以到家了。”
梅伯一直站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一个小时?这个乌萨卡距离我们这里应该有一整天的路程吧?”
“纳飞已经把飞行器修好了。如果它们能正常运作的话,我们甚至不用搬家。”
梅伯问:“什么飞行器?”
耶律迈心里暗暗着急:蠢货,别再问了,你又被老头子绕进去了。
佛意漫说:“这飞行器有点像贾霸他们打算建造的马车,只是不需要牲口去拉,可以自己在空中飞。”
“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正在和纳飞说话?”
佛意漫说:“我们手上没有索引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会混杂在我们自己的念头之中,就像上灵的声音那样,很难辨认。可是他现在的确正对着我们说话,如果你愿意静下心来,是能够听到他声音的。”
耶律迈忍不住大笑。“嘿嘿,对啊,我这就坐下来,听一下小弟给我千里传音。”
司徒博说:“你试试吧。纳飞今非昔比,上灵看到的一切,他也能看到;就连你们心里想什么他也知道。比如说,他已经知道你和梅伯的计划了,你们打算等他一回来就立即动手把他干掉。”
耶律迈一下子跳起来,大声喝道:“你造谣!”他的眼角瞥到梅伯已经大惊失色了。梅伯,拜托你不要开口说话,难道你听不出他只是乱猜的吗?你可千万别不打自招啊。“爸爸,你马上回你自己的房子;司徒博,你也是。我们不会攻击他,除非他先动手或者煽动叛乱。”
佛意漫说:“这里不是沙漠,你也不是首领。”
耶律迈说:“正相反,沙漠的法律依然生效,而我自始至终都是这支远征队伍的首领。我以前让你这个老头子指手画脚,只是出于礼貌,给你两分面子罢了。”
“咱们走吧。”司徒博一边说一边拉着佛意漫往外走。
“走?耶律迈正要撕掉他披在身上的羊皮,我们就这样走掉就错过了!”
耶律迈说:“爸爸,我不是恶狼,我只是忍无可忍。这一切都是谁弄出来的?是你和阿飞,是华纱和绿儿。本来大家都过得好好的,谁也没想过要开始什么星际航行,是你们突然跳出来把一切旧规矩都推翻了。行啊,现在我们就实行新规矩,只可惜这些新规矩不是很符合你的口味。你身为堂堂男子汉,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学那些泼妇骂街。”
佛意漫说:“我替你觉得悲哀。”然后就被司徒博拽走了。
梅博酷说:“糟了,他们一直都知道我们的计划!”
耶律迈说:“得了,你闭嘴吧。他们只是瞎猜罢了,反而是你几乎不打自招呢。”
梅伯道:“没有啊,我什么也没说啊!”
“快回去拿弓箭,就凭你这点射术应该也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动手?”
“我的意思是,如果纳飞身上插着一支箭,他会好说话一点儿。对吧?”
梅伯出门了,耶律迈站起来,伸手去壁炉墙上取弓。
“不行!”
他转头看见艾雅站在睡房门口,怀里抱着小宝宝。
耶律迈说:“艾雅,我没听错吧?你也对我指手画脚?”
艾雅说:“你以前就害过他一次,被上灵阻止了,难道你还不死心吗?这次你敢再动手的话,可能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艾雅,谢谢你的关心,我自有分寸。”
艾雅说:“有分寸?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那么多年来我一直留意着你和纳飞,我还想,迈哥哥终于学会尊重纳飞了,迈哥哥终于不再妒忌他的小弟弟了。可是现在我才看清楚,原来你一直卧薪尝胆,只是在等待时机。”
耶律迈很想给她一嘴巴,可是小宝宝的头挡住了她的脸,耶律迈绝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警告艾雅:“够了,你别再说了。”
艾雅说:“我很想求你,求你看在我的分儿上住手,可是我知道你是不会听的。所以我现在求你看在小孩子的分儿上,别去了。”
“小孩子?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小孩子!华纱一伙人阴谋夺权,想把多斯达提奥克变成另一个女皇城,继续由女人做主。不行!我决不能让我小孩的幸福生活毁在她们手上。”
艾雅还不死心:“你要是真的为他们着想,就不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惨遭羞辱。”
耶律迈说:“你竟然把宝押在对方身上……我终于知道你有多爱我了。”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父亲的内心深处原来是个杀人凶徒,他们一辈子都会活在耻辱之中。”
耶律迈说:“你以为我看不到吗?从女皇城出来之后你就一直对纳飞有意思。我以为你长大之后会摒弃这些非分之想,可是我错了。”
艾雅答道:“胡说!你和纳飞的才能我都很仰慕,可是纳飞从来不会仗着自己有能耐就欺凌弱小,他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一个目标上面。而你呢?你刚才这样对待你的爸爸,不觉得羞耻吗?你的几个儿子都在隔壁房间,听见你这样和你爸爸说话。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等你年老体弱的时候,他们可能也会用同样方式对待你……怎么?你想打我是吗?来吧,我这就把小宝宝放下来,方便你动手。我想让你的几个儿子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让他们看看你因为听不得逆耳忠言而动手打女人。”
这时候梅伯从门口冲进来,手里拿着弓箭。他说:“怎么?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来了。”耶律迈答应着,转头向艾雅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艾雅冷笑道:“走着瞧吧,不出一小时,你就会苦苦哀求我原谅你了。”
纳飞正在归途上。前方有怎样的埋伏,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能够直接进入上灵的数据库,对村庄里发生的一切——从耶律迈一伙密谋动手,到他命令所有人留在各自家中看住小孩——都了如指掌。纳飞能感受到每个人心中的恐慌,尤其是耶律迈心里的狂怒和恐惧,以及他对艾雅和儿女们造成的伤害。
纳飞问:“你不能让他忘记这一切吗?”
不能。我本来就没有这种能力,而且他有很坚强的意志和信念,我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微不足道。
“如果他愿意为你效劳的话,他其实比我更加适合当舰长,对吧?”
对。上灵也懒得拐弯抹角,因为它和纳飞之间再无秘密可言。
纳飞说:“这么说来,我只是你的第二选择了?”
你是第一选择,因为耶律迈只顾追逐自己的野心,看不到其他更崇高的目标。对于我来说,他的残疾程度其实比羿羲更甚。
纳飞驾驶着超低空飞行器向着南边飞去。这台飞行器贴着地面以难以置信的高速滑行,还能够避开障碍物,自动选择一条最畅顺的飞行路线。这本是一台非常神奇的机器,无奈纳飞没有心思去欣赏和赞叹。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实在是无暇旁顾了。当纳飞将注意力从组装飞船的任务转移到多斯达提奥克的每一个居民身上之后,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说司徒博与谢德美奋力挣扎求全,为对方作出巨大的牺牲;费雅思原来对欧必忍和莎芙一直心怀刻骨的仇恨,而且自从离开沙泽泉之后,他把耶律迈也恨上了;莎芙竟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内心总是充满了苦涩。还有如诗、绿儿两姊妹,她们也活在痛苦之中,因为她们的丈夫正在慢慢地向耶律迈的大男子主义靠拢,对她们的尊重越来越少,夫妻关系渐趋疏离,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相敬如宾了。
羿羲日常起居饮食都依赖如诗照顾,他竟然把妻子看成工作中的一个普通拍档,简直是可耻!而我呢?我的妻子是女人中的佼佼者,她的聪明才智不在我之下,可是我却让她终日在忧愁愤懑中饱受煎熬,我岂不是更加可耻?
在星舰宝衣的帮助下,纳飞看尽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对他们再也恨不起来了。没错,费雅思是暗藏祸心,可是当初他眼睁睁看着莎芙和欧必忍苟且偷情,那种羞辱和痛苦对他造成了不可弥补的心理创伤。纳飞并不认为这是杀人的正当理由,只是他现在能从费雅思的角度出发来看这个世界,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还怎么恨得起来呢?当然,如果费雅思有所动作,纳飞还是会出手阻止,不过至少他现在能够体谅费雅思的动机了。还有耶律迈,纳飞现在也能体谅他的大哥了。他从耶律迈的眼中看着自己,心中凄然:如果我早知道我从小到大做的那些事情会导致他这样恨我,我就……
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是恨你的聪明才智,恨你的好学精神,恨你孝敬父母,他甚至恨你对他的崇拜和敬仰。总之他就是恨你这个人,因为你和他一时瑜亮,才能不相伯仲,品行却有天渊之别。你想要他不恨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童年时夭折。
上灵说的道理纳飞都懂,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好受点,因为他很希望这故事有另一个结局。纳飞多么希望耶律迈看着他,称赞道:“兄弟,做得好!你是我的骄傲!”在他心中,爸爸的赞赏甚至还比不上大哥的认同。不过纳飞知道,他一生一世也不可能得到大哥的友爱了。今天一役,最理想的结局是耶律迈俯首听命,心中却种下刻骨仇恨;最坏的结果就是迈哥横尸当场。
纳飞反复低声说:“我不想杀他,我不想杀他……”
如果你不想杀他,他就死不了。
此时纳飞的思绪回到了绿儿身上。绿儿啊绿儿,为什么我非要披上星舰宝衣之后才明白我对你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呢?你尝试过和我沟通,一开始是和颜悦色,到最后怒气冲冲,不过都是传达同一个信息:你的所作所为伤害我了,请你改一下吧,否则以后我就没办法再信任你了。可是我没听见你的恳求,我一门心思都放在打猎上面,我立志要做最厉害的猎人;我还要在男人圈中立足,做一个男人中的男人。我甚至忘记了,在我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之前,是你牵着我的手,带领我走进圣女湖。你不但救我一命,还帮助我成为上灵的臂膀。绿儿,是你造就了我;我今天拥有的一切,我的小孩,我的成就,都是你亲手送给我的。可是到头来我却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你马上就要到了,快控制一下情绪。
纳飞赶紧收拾心情,顿时觉得宝衣已经在体内起作用了。他眼睛外面一圈的皮肤本来因为流眼泪而变红;如今在宝衣的作用下已经恢复原状,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星舰宝衣好像给我的脸戴上了一个面具,难道以后我总要戴着面具做人吗?
如果你不想戴面具,你就不会戴。
纳飞“记得”耶律迈和梅博酷在村口的埋伏地点。费雅思和欧必忍此时还在村子里看着大伙儿,不准人们离开屋子;迈哥和梅伯已经各就各位,弯弓搭箭,等纳飞进入射程范围就立即放箭。
纳飞第一时间想到绕路进村,另一个方案就是加速从两人头顶掠过,这样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放箭。可是纳飞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他必须使出苦肉计,让两人的奸计得逞,让大家看到他们的箭插在手无寸铁的纳飞身上。
他说:“让他们射中我好了。不过你得帮一下梅伯瞄准,让他平静下来,帮他集中注意力,否则梅伯是不可能射中目标的。我要让两支箭都插在我身上。”
星舰宝衣没有止痛的功效。
“可是我拔箭之后,宝衣是可以给我疗伤的吧?”
伤是可以疗,不过你别指望出现立竿见影的奇迹。
纳飞说:“这一切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如果你担心的话,就别让耶律迈射中我的心脏。”
耶律迈的箭差点儿就射中纳飞的心脏。
纳飞当时故意减慢速度好让他们瞄准。通过上灵的反馈,纳飞看见那两人被超低空飞行器吓坏了:梅伯差点儿精神崩溃,几乎把手上的弓箭一扔就转身逃跑;耶律迈虽然怕,可是他杀害纳飞的决心却没有丝毫动摇。他低声命令梅伯站在原地……瞄准……放箭。
纳飞感到两支箭插进身体;耶律迈的箭深深插入他的胸腔,梅伯那支箭则穿透了他的脖子。前者更危险,后者却造成更大痛苦,在双重打击之下,纳飞痛得几乎晕过去了。
快醒醒!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还不是小睡的时候。
纳飞说不出话,只能在心中喊痛不已。
这是你自找的,别怨我。
虽然很痛苦,可是纳飞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正确的。他让两支箭留在体内,一直飞到村庄的中心。不出所料,室外只有费雅思和欧必忍两人。他们看着飞行器突然出现在村子里,凌空悬浮在草地上;而纳飞则瘫坐在座椅里,胸前插着一支箭,还有另一支穿过脖子。此情此景,将两人吓得不知所措。
纳飞默默地呼唤:绿儿,快出来帮我拔箭;你要让每个人都看见我手无寸铁却遭暗算的惨状。绿儿,快来吧,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他尝试着通过绿儿的双眼看着这一幕,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纳飞想起多年前他硬闯进爸爸的梦境,也有这种濒临疯癫的感觉;不过现在有宝衣护体,将绿儿脑中的各种意识流都过滤掉,纳飞觉得好受多了。他只看见绿儿眼中所见,基本上体会不到她心中所感,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神志还能保持清醒。
绿儿一看见纳飞出现,整个人跳起来,几乎连心也要蹦出来了。然后她看到纳飞身中两箭,奄奄一息,绿儿顿时如受重击,心如刀绞。纳飞想,她一直都那么爱我、关心我,我如何才能回报她呢?
绿儿大声喊道:“出来啊!大家快出来啊!”
远处立即传来耶律迈的声音:“不许出来!”
绿儿继续喊:“你们快出来,看看他们怎么害死我的丈夫!”
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蜂拥而出。很多人一看到纳飞中箭的样子就忍不住尖叫,有的开始号啕大哭。
绿儿继续大声说:“你们看哪!纳飞根本没有招谁惹谁,他手无寸铁,连一张弓也没有。他们这是在杀人灭口啊!”
这时候耶律迈大步走进村庄,一边走一边吼道:“胡说!我就知道他们要耍苦肉计!这箭是纳飞自己插身上的,他只是扮作遇袭罢了。”
司徒博和佛意漫也来到绿儿身边,一起动手帮纳飞拔箭。他们把纳飞脖子上的箭折断,分别从两头抽出来。耶律迈那支箭则深埋在纳飞的胸口,箭头拔出来的时候一路将他的胸腔撕扯得一塌糊涂。纳飞觉得鲜血从两个伤口喷涌而出,连话也哼不出半句。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星舰宝衣已经开始在他体内运作,迅速修复血管组织,保住纳飞的性命。
耶律迈还在狡辩:“这是纳飞的苦肉计,和我们没关系,大家别上当!”
可是纳飞看得出来,几乎没有人相信他的谎言。就连柔珂和狄傲丽那么笨,这一次也未必会受骗了。
爸爸呵斥道:“你省点儿吧,根本没人信你!纳飞早就知道你们密谋害他。”
耶律迈反问道:“啊?是吗?如果他懂得未卜先知,为什么还一头栽进那个所谓的陷阱?”
纳飞把话传进爸爸的脑中。
爸爸说:“因为他要让每个人都看清你们的真面目。现在人人都看见你们的箭插在他的身上,谁还会对你们抱有一丝幻想?”
华纱说:“我们大部分人早就知道他们是人面兽心,纳飞其实不必受这样的罪。”
绿儿道:“没事的。纳飞现在是宇宙飞船的舰长,他身披着上灵所赐的星舰宝衣。这件宝衣可以为他疗伤,耶律迈和梅博酷怎么做也伤害不了纳飞。”
这时候纳飞觉得疼痛感已经减退很多,他问上灵,我可以出手了吗?
快了。
耶律迈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孤立无援,只有梅伯被迫和他拴在一根绳子上面,此外就连费雅思和欧必忍也指望不上了——这两人甚至不敢正眼看他——不过他从来就没指望着这两人能帮什么忙。耶律迈说:“我们做的一切既是为了我们的妻子和小孩,也是为了你们的妻子和小孩。你们真的想离开这里吗?你们当中有哪一个人心甘情愿离开这片土地?”
绿儿说:“我们谁也不想离开!可是我们一直都知道,大家在这里只是暂住,地球才是最终目的地。上灵的计划自始至终也不曾改变,没有人骗你,也没有人对你刻意隐瞒。”
紧接着耶律迈受到了致命一击:艾雅竟然随声附和绿儿。她说:“我也想留在多斯达提奥克,可是如果一个好人因此而丧命的话,我宁愿一生一世都在沙漠里面流浪。”
艾雅的话好像烈火一般深深灼痛了耶律迈的心。我的妻子!连我的妻子也对我落井下石!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现在你们装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可是昨天呢?昨天你们还赞同我的看法!要保住和平幸福的生活,你们以为不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吗?你们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如果任由纳飞挑起事端的话,我们这个集体必然毁在无休止的纷争和背叛之中。我们要安享太平,唯一的希望就是除掉这匹害群之马,只可惜我八年前功败垂成……”
行了!
纳飞站起来,竟然有点头重脚轻,不禁诧异:上灵不是说行了吗,怎么我还觉得摇摇欲坠呢?他随即“想起来”了:星舰宝衣在必要时可以从他体内吸取能量。刚才给他快速疗伤的时候,宝衣需要很多能量,太阳能的供给已经抵不上宝衣的消耗,所以宝衣从纳飞的身体里吸取生物能。可是纳飞知道,这一点晕眩无关重要,他有足够的能量储备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纳飞说:“耶律迈,我飞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在哭泣。我的大哥要置我于死地,你能想象我有多痛苦吗?如果你愿意稍稍委屈一下自己,如果你愿意接受上灵的安排,我就会很开心,我会心甘情愿地在你鞍前马后听候你的使唤。可是你呢?你只顾着争权夺位,你的野心害得我们这个集体四分五裂。如果不是你唆使和领头,就凭他们几个意志薄弱的人,怎么能和上灵对抗呢?耶律迈,你已经命在旦夕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上灵为了拯救人类,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实施这个计划,你能够螳臂当车吗?难道你非要见到棺材才懂得流泪吗?”
“哼,上灵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和你那个无病呻吟的老婆,还有你那个垂帘听政的母后,你们几个人只是打着上灵的旗号在争权夺位。”
纳飞说:“我们从来没想过和谁争,也没有打算骑在你头上。是你自己权欲熏心,时刻算计着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看看这台飞行器,难道是我的野心凭空变出来的吗?难道是我妈妈的阴谋让它悬浮在空中吗?我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走完了一天的路程,难道这又是绿儿的——你怎么说来着——无病呻吟造就的奇迹吗?”
耶律迈说:“这不就是一台古代的机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东西和上灵一样,只不过是一台古董机器罢了。我们是人,为什么要听这些机器使唤?”
说完这句话,他扫视人群,希望找到支持的目光。可是纳飞脖子和衣襟上的鲜血还没干透,大家还在震惊当中,除了梅博酷,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对视。
纳飞说:“乌萨卡就在北边,我们这就把村子搬过去,马上开始准备工作。我们要用上灵的工具和器械装嵌一艘宇宙飞船,因为工作量很大,所有成年人和年长一点的小孩子都必须参与。完工之后,我们就登上这艘飞船,飞向太空。我们要航行一百年才能到达地球,不过我们当中大部分人将会全程休眠,对于他们来说,感觉就像过了一个晚上而已;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段旅程就像是过了几个月。在太空航行结束的时候,我们走出飞船,脚下就是地球的土地,我们有幸成为四千万年来第一批回到故乡的人类。可是你现在竟想阻挠我们踏上这个激动人心的旅程?”
耶律迈不说话,梅博酷也保持沉默,可是纳飞知道他们脑子里在盘算什么。他们只是打算暂时忍气吞声,日后一有机会就把纳飞敲晕,割断他的喉咙,然后沉尸大海。
不行,我必须让他们意识到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徒劳的,我要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指挥。我需要他们把精力都放在组装宇宙飞船的工作上。
纳飞说:“耶律迈,我知道你心里此时此刻还在盘算着割断我的喉咙,再把我的尸体扔到海里。可是,你根本就没办法杀我,难道你这样还看不出来吗?”
耶律迈本来已经又惊又怒,听了纳飞这句话,他心里的狂怒和恐慌顿时翻了几倍。纳飞感觉到了,这两种情绪像狂潮巨浪一样正在耶律迈心中翻滚。
“你看不到吗?上灵已经快把我喉咙和胸部的伤口都治好了。”
梅伯大声说:“这些伤口都是假的!”梅伯这个笨蛋,还妄想着重拾耶律迈刚才说的那个谎言。
作为回答,纳飞将手指插进喉咙的伤口里面。伤口附近的组织已经开始愈合,所以他的手指必须将伤口硬生生地撕开才能进入。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纳飞的手指一下没入了三个指关节。有人当场呕吐,有人张口结舌,有人发出呻吟,还有人心疼纳飞,忍不住叫出声来。真的很痛,手指插进去的时候痛,拔出来的时候更痛。纳飞暗暗叫苦:这么夸张的苦肉计,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他举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说道:“耶律迈、梅博酷,如果你们郑重发誓,尽力帮助我和上灵重建宇宙飞船,我就原谅你们。”
耶律迈忍无可忍,此刻的耻辱远远超过八年前在沙漠里的那一次。他已经出离愤怒,心中只剩下杀人的念头。至于其他人怎么想,耶律迈已经不在乎了。反正他已经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连妻子儿女也不正眼看他,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要减轻内心的痛苦,唯一的方法就是把纳飞杀了——我要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到海边,将他的头按进水里,看着他垂死挣扎,两只脚乱踢乱蹬,踢着踢着就不动了。其他人爱干什么都随便吧,只要杀死纳飞,耶律迈就心满意足了。
耶律迈向着纳飞走出一步……然后第二步……
绿儿叫道:“拦住他!”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因为耶律迈的面目实在太狰狞了。
梅博酷露出一丝诡笑,亦步亦趋。
纳飞说:“你们不要过来。我体内充满了上灵的力量,你们将我射伤,导致我身体虚弱,没办法控制这股力量。如果你们动手的话,我怕会失手把你们杀了。”
他平静地道出一个简单的事实,言辞之间流露出强大的震慑力。说完之后,纳飞感觉到耶律迈内心的某一部分开始崩溃了。他的愤怒没有丝毫减退,崩溃的是他内心极端的自尊。以前耶律迈一直不允许自己内心有恐惧的感觉,所以将恐惧感都理解为愤怒;现在这一层心理屏障被纳飞的话击溃,所有的愤怒都在瞬间露出原形,变回恐惧。他害怕被小弟取代,害怕成为别人眼中的弱者,害怕失去他人的敬爱和尊重。最关键的是他害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受他控制,没有一件事情在他掌握之中。如今,所有这些恐惧在深藏了多年之后突然井喷而出,而且全部变成了现实:他失去了在这个团体中的地位;在每个人的眼里,他已经成为一个弱者;就连他的亲生骨肉也看不起他,不再爱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从指缝流走,却无力挽留;现在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没办法走上前杀死这个篡位夺权的小畜生。
耶律迈呆站着,梅伯马上停下脚步——他永远是墙头草,没有自己的主意。纳飞知道梅伯所受的精神打击远不如耶律迈,所以他还会继续密谋闹事。到时候没有耶律迈约束着梅伯,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花样。
所以纳飞知道胜局还没定,他必须当众显示威力,让梅伯、耶律迈和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是兄弟之间的内斗,也不是纳飞赢了,而是上灵彻底降服了耶律迈和梅伯。其实纳飞在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迈哥和梅伯明白,今天打倒他们的是上灵,而不是纳飞,那么他们终有一天会原谅他,兄弟几人重归于好。
纳飞心中说道,我只需要击倒他们,而不伤他们性命。
如你所愿。
于是纳飞举起一只闪着电光的手,他知道自己此刻的造型在其他人眼中显得特别壮观和震撼,因为他能够通过上灵同时从多个角度看着自己。只见纳飞的脸闪烁着跳跃的光芒,越来越亮;他的手仿佛被成千上万只萤火虫裹住,闪闪发光。纳飞向耶律迈伸出一只手指,有一道电弧从指尖激射而出,击中耶律迈的头部。
迈哥的身体猛烈抽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纳飞在心里痛苦地喊道,糟了,我害死他了?
你只是把他电击了一下而已。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没错,耶律迈的确没死,他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全身抽搐不止。纳飞把手指向梅伯。
“饶命啊!”梅伯哭喊着求饶。看到耶律迈的下场,梅伯当然不想尝一下电击的滋味。可是纳飞知道他心里还是不停地算计着。梅伯说:“我发誓,我发誓,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本来就不想帮耶律迈,可他老在逼我。”
“梅伯,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在沙漠的时候,有一次我不让你杀狒狒,当时如果不是耶律迈出手阻挠,你就要动手害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梅伯顿时面如死灰,脸上写满了羞惭。这是他隐藏至深的一个秘密,一直以为没有别人知道;如今被当众拆穿,看来难逃一劫了。梅伯一生中从未如此狼狈过,他哭道:“别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
另一道电弧在空中划过,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响。梅伯被这道闪电击中头部,立刻倒地不起。
纳飞筋疲力尽,几乎站不住了。他心里说道,绿儿,快,快来帮我!
就在此时,纳飞感到绿儿的双手扶住他的臂膀,支撑着他的身躯。她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飞行器,一直站在纳飞身边。
绿儿啊,一直以来,我们的关系就是像现在这样:全仗着你的扶持,我才能站起来;如果没有你,我将一事无成。
纳飞立刻感受到绿儿的回应:无穷无尽的爱意,对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为纳飞身负超能力感到的自豪与骄傲。
纳飞默默地问:你怎么能够如此宽容大度呢?
他在绿儿心中只找到一个答案:因为我爱你。
超低空飞行器在纳飞的意念操纵之下缓缓降落在地面。绿儿搀扶他走下飞行器,几个子女跑上来,簇拥着爸爸妈妈,一起走回家中。紧接着,其他人也陆续进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纳飞现在需要睡觉,他对绿儿低声说:“你照顾着大伙儿,我担心这次事件对我们这个集体造成了永久的伤害。”
纳飞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司徒博正在他家厨房煮饭;羿羲、如诗、谢德美和绿儿围坐在纳飞床前谈话,并没有看着他。于是纳飞静静听着。
他们说起艾雅和狄傲丽以及他们的子女的惨况,都觉得很难受。尤其是耶律迈的长子蒲亚,这小孩一直都以他父亲为傲。绿儿说:“他看起来好像亲眼目睹了父亲去世一样。”
如诗说:“没错,他所熟知的那个父亲的确已经死了。”
谢德美说:“今天造成的损害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
绿儿说:“损害?治重症必须下狠手用猛药,有些伤口已经腐烂八年了,我们却一直不敢正视。今天或许是我们迈出治愈伤痛的第一步。”
如诗啧啧叹道:“你这种说法,纳飞肯定第一个反对。他会告诉你,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疗伤,而是战争。上灵赢了这一局,宇宙飞船的装配工程将会如期实施;耶律迈和梅博酷伤愈之后,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卖力工作。可是今天造成的损害是永久性的,在耶律迈和梅博酷眼中,纳飞是他们一生的宿敌,任何人为纳飞效劳也是与他们为敌。”
绿儿道:“没有人为纳飞效劳,我们和纳飞一样,都是为上灵效力。”
谢德美赞同道:“没错,绿儿,我们都知道,这是上灵的战争,纳飞不过刚好是身披星舰宝衣的人罢了,换了其他人做舰长一样会这样对付耶律迈和梅博酷。”
纳飞注意到,虽然话已经到嘴边,可谢德美始终还是没有告诉大家,如果纳飞拒绝的话,星舰宝衣就归她了。目前谢德美决定将这件事保密,知道的人只有司徒博。至于耶律迈和梅博酷,费雅思和欧必忍,这四个人就算听懂了谢德美昨晚说的话,他们也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在上灵的领袖候选人名单上,谢德美排第二位,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绿儿说:“纳飞醒了。”
羿羲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的呼吸变了。”
纳飞说:“是,我醒了。”
绿儿问:“你好点没有?”
“还是挺累的,不过已经好多了。嗯,等等,我已经完全好了。瞧,我一点也不累。”说着他用一只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马上感到一阵晕眩,连忙躺倒。“仔细思量一下,还是挺累的。”
大伙儿都笑了。
“迈哥和梅伯怎样了?”
谢德美说:“和你一样,卧床休息。”
纳飞问道:“你们的小孩谁看着?”
羿羲答道:“妈妈看着。”
谢德美说:“华纱女士帮忙照料着小孩。司徒博说你苏醒之后需要吃顿好的,所以他就过来亲自下厨。”
绿儿说:“胡说。司徒是知道我已经够担心的了,不想我再操心煮食,所以过来帮忙。你还没问我们的小孩呢。”
纳飞说:“其实谁的小孩我都不需要问,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这句话他们都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很快晚饭做好了,大家围坐在床边共进晚餐。纳飞向他们详细解释重建飞船需要做什么工作,然后大家一起商量分工细则。没说多久大家就散了,因为纳飞体力不支,需要休息了。绿儿随着众人出去,很快就带着几个小孩回来了。儿女们扑上来拥抱着纳飞,尤其是索菲娅,紧紧抱着父亲不放手。她说:“爸爸,我心里听到你的声音了。”
纳飞说:“是吗?其实那是上灵的声音。”
索菲娅说:“不,那是你的声音。当时你站在山坡上,准备跑下去撞隐形墙。你想着可能会没命,所以大声对我喊,菲娅,爸爸爱你。”
纳飞道:“嗯,原来真是我的声音。”
索菲娅说:“爸爸,我也爱你。”
纳飞再次睡醒的时候是午夜时分,来自海边的轻风吹拂着屋顶的茅草,发出沙沙的声音。纳飞觉得浑身是劲,恨不得马上起床,跳进风中,在夜空里飞舞。
不过他没有真的起床,而是转身伸手抚摸着绿儿,将她搂入怀中。绿儿迷迷糊糊地醒了,并没有抱怨,而是紧紧地依偎在纳飞身上。如果纳飞需要的话,绿儿是愿意和他云雨一番的。可是今晚纳飞只想抚摸着她,拥抱着她。他希望与绿儿分享星舰宝衣上闪烁跳跃的光辉,分享他从上灵那里获得的全部知识。纳飞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绿儿的心思,他希望绿儿也能明明白白地了解他的想法。既然宝衣能让纳飞感受到绿儿的爱意,它必然也能让绿儿体会到纳飞的深情。
星舰宝衣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纳飞轻吻着绿儿的额头,当他的嘴唇离开的时候,只见一点微弱的亮光留在了绿儿的额头上。纳飞知道,这点光辉将会逐渐增强、扩散,最后两人会变得同样的明亮。绿儿,我的爱人,希望我们将来能够心灵相通,不分彼此。我要一生一世陪伴着你,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