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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城,现实中

  观众来自女皇城的各个角落,都是来给柔珂捧场的。在千呼万唤之下,她终于缓缓走到台上,光彩照得观众们的脸上发亮。众乐手开始轻拨琴弦,吹响管乐,用轻柔的乐声为柔珂伴奏。从观众的表情看得出他们的期待:柔珂终于要开腔了。她最喜欢看观众们这一刻的表情,其喜爱程度更甚于看男人高潮来临时的样子,因为她知道,一个男人陶醉在欲望之中的时候不会管对象是谁,可是那些观众却是专门来捧她场的。他们来就是为了听柔珂那惊世骇俗的柔美女高音在悠扬乐声中飘荡,就像缤纷落英漂浮在潺潺流水之中。

  可惜这一切都是柔珂想象出来的。她带着美好的愿望走上台,发现大部分观众都是男的,正在目不转睛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身材。柔珂又忍不住感叹:我真不该演出喜剧,我就应该坚持让观众严肃认真地对待我的表演,就像他们对我姐姐莎芙那样。莎芙的声音又低又沉,像男人似的,比青蛙叫还难听,却被人奉若神明。那些观众无论男女,只要看着莎芙,他们脸上就呈现出一副纯美学的狂喜表情,从来不会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也不会留意她身体在衣服下面是如何扭动的。当然了,有部分原因是莎芙太胖了,满身赘肉蠕动着,快要把戏服撑爆了,看见就不开胃,难怪他们听她唱歌的时候都闭上眼睛。

  骗子,我真是个大骗子,连自言自语的时候也在撒谎。

  耐心,要有耐心!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年轻是我的优势——我还不到十八岁,莎芙刚出道的时候也演喜剧演了好久嘛。

  柔珂还记得她姐姐刚出道时跟她说过的话——那是两年多以前了,莎芙还没到十七岁——她老在吹嘘说她的粉丝有多热情,都喜欢闯进她的更衣室里来求爱,最后她不得不雇了一个保镖去赶跑最狂热的粉丝。莎芙那时候说过:“这一切都是关于上床。那些歌曲,那些戏剧,都和上床有关,那些观众做梦都在想着这事儿。不过你要小心,别成了他们的梦中情人哦。”

  姐姐这番话是金玉良言?才不是呢!越多人把你当作梦中情人,你的身价就越高。如果你够幸运成了天王巨星,你演出的门票上面根本不需要写上剧名,只要有你的名字、地点、日期、时间……成千上万人自然会涌过来。音乐响起,你出现在台上,那些观众注视你的时候,并不像一个快饿死的人盯着珍馐美馔那么饥渴,却更像一个已经升华了的灵魂实现了最崇高的理想后那么喜悦。

  柔珂一上台观众席就响起了掌声,她大步走到她在舞台中的位置,转身面向观众,唱出一个颤抖的高音。

  和她演对手戏的演员叫古亚,扮演一个老色鬼。他说:“你有毛病啊?我还没摸你呢,怎么就开始尖叫了?”

  观众席只传来一阵奚落的笑声,远远不够理想,这出戏看来真的要砸了。柔珂也知道剧本从第一幕开始就有瑕疵,可还是想不到观众的笑声竟然如此零落,这下真完蛋了。看来用不了几天她又要开始排练另一出戏,背诵另外一套愚不可及的歌词,唱另外一段不堪入耳的旋律。

  莎芙可以选她喜欢的曲子,好多作曲家排着队求她唱他们的作品。

  莎芙不需要为了逗乐观众而糟蹋自己的声音。

  柔珂唱道:“我没有尖叫……”

  “你这就是在尖叫了嘛。”古亚一边说一边挨近柔珂,开始上下其手。他那沙哑的男低音在这个场景里听起来特别搞笑,观众被逗得直乐,这出戏似乎又出现了一线生机。

  “你怎么动手动脚啊……”柔珂唱出她的极限高音,声音飘扬在空中,好像一只美丽的大鸟展翅翱翔——可惜他们都不懂欣赏。

  古亚做了一个鬼脸,把手从柔珂的胸前缩回去,她的声音瞬间降了两个八度。观众哄堂大笑,达到开幕以来的高潮,不过柔珂知道有一半观众其实是被古亚缩手转身时那个夸张的动作逗笑的。古亚其实是个很有功底的笑匠,可惜他这种小丑式的搞笑风格已经过时了。虽然他的演技随着年龄增长日臻化境,可是观众却已经改换门庭,转去给苦涩派硬喜剧捧场。这类讽刺剧来自新生代的暴力流作家,剧中总免不了打打杀杀,让观众在血腥中取乐。

  演出在笑声中继续,这一幕结束时,掌声响起来,柔珂如释重负地快步离开舞台。可是她心中却有一丝失望,因为观众席中没有人叫她的名字,甚至连嘘声也没有。她还要熬多久才出头呢?

  剧院老板涂曼努黑着脸说:“你唱得太唯美了,那个高音本来应该唱得像是你达到性高潮一样,而不是像只小鸟在叫。”

  柔珂说:“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行了吧。”她当面总是唯唯诺诺,背后则我行我素。如果她不能够在剧中偶尔露一下峥嵘,那还演出这种烂喜剧干吗?何况她这种演绎方式不也赚来很多笑声吗?凭什么说她唱得不对?涂曼努只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想把柔珂治得服服帖帖罢了。柔珂偏不买她的账,服服帖帖——那是小孩、丈夫和宠物的专利。

  涂曼努再一次说:“别唱得像小鸟叫一样!”

  “要是像达到性高潮的小鸟呢?”古亚紧跟着柔珂从舞台走出来。

  柔珂哈哈大笑,涂曼努绷紧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涂曼努说:“阿珂,有一个人在等你呢。”

  那是个男人,却不是柔珂的粉丝,否则他肯定会坐在观众席上看她表演。柔珂以前见过这人——对了,妈妈的那个“长期丈夫”韦爵来访的时候,这人不时也跟着露一下面。他应该是韦爵的大管家吧?韦爵出远门的时候,就把奇花异草的生意交给他管理。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一脸沉痛地说:“我是拉士葛。”

  “哦?”

  “我来是要传达一个沉痛的消息,令尊遇袭了,凶手非常残忍。”

  这个消息真是……非同小可,柔珂有点糊涂了。

  “他受伤了吗?”

  “小姐,是致命伤。”

  致命?好像……这个意思有点不妙。柔珂刨根问底道:“哦?嗯,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拉士葛说:“他就在大街上遇袭,凶手简直是冷血。”

  说真的,如果你仔细想想,这事情也算不上意外——爸爸最近那么嚣张,派那么多面具恶男上街,把人人都吓个半死。可他总是那么强悍刚猛,很难想象有谁能够阻拦他哪怕那么一会儿,更别说永久性地……“他还能……康复吗?”

  古亚一直在旁边听着,现在插嘴道:“小姐,这是一个死亡个案。通常来说,死人的康复前景都不会很乐观。”说完他咯咯地笑出声。

  拉士葛骂道:“有什么好笑的!”说着狠狠地推了古亚一下,把他推得踉踉跄跄地跌开几步。

  古亚说:“都什么世道!我们才演到一半,竟然有评论家跑来后台捣乱。”

  柔珂说:“古亚,你快走开。”当初真不该和这老头上床,自从那次之后,古亚就老是要黏上来,摆出一副亲密爱人的架势。

  拉士葛说:“现在你最好跟我走。”

  柔珂说:“才不呢!为什么跟你走最好?”他当自己是谁啊?他又不是什么亲戚,柔珂这时候应该去妈妈那里才对。妈妈知道这消息了吗?“妈妈,她……”

  “我当然第一时间通知你妈妈了,是她告诉我来这里找你的。现在很危险,我答应她要保护你的。”

  柔珂知道他肯定在撒谎。她为什么要这个不认识的人来保护?要提防谁呢?不过贱男人都是用这种桥段:一个女人明明什么都不怕,他们却硬说她需要保护。当他们说“保护”的时候,其实是说占有。即使柔珂想被某个男人占有,她也首先考虑她的丈夫,谁要这个糟老头子来多事!

  “莎芙在哪儿?”

  “我还没找到她。我还是觉得你必须跟我走。”

  涂曼努终于插话了:“她哪儿也不能去!还有三幕没演,还包括高潮戏呢。”

  拉士葛转头看着她,终于显现出一点霸气,而不像原来那么窝囊。他说:“她的父亲刚刚被杀害,你竟然还要她演完这出戏?”难道这人一直都有霸气,只是她到现在才留意?

  柔珂说:“得有人通知莎芙。”

  “我们正在四处找她。”

  柔珂想:我们?谁是“我们”?不过没关系了,我知道她在哪儿,她经常瞒着她丈夫费雅思去一些秘密据点和情人约会,那些地方我都知道。莎芙和费雅思,就像柔珂与欧必忍,他们的婚姻都具有相当程度的“弹性”,只是费雅思不像欧必忍那么甘之如饴。有些男人就是很爱……占地盘。可能也因为费雅思是一个科学家,对艺术一窍不通;而欧必忍好歹算是个搞艺术的,很了解艺术家的生活,所以不会幻想柔珂会揪着那一纸婚约和他长相厮守。实际上欧必忍经常很豁达地拿自己的绿帽子开玩笑。

  至于柔珂,她当然很懂分寸,从来不会在欧必忍面前提起她那些情人;至于欧必忍听到什么流言,那就无伤大雅了。每次他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柔珂只是摇摇头,说道:“小傻瓜,我只爱你一个人!”

  很奇怪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没有说谎。欧必忍其实是很讨人喜欢的,虽然他没有什么表演天分,可他总是给柔珂买礼物,还和她一起飞短流长,论尽城中八卦。难怪柔珂已经和他续约两次了——本来柔珂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天下男子都能信手擒来,她竟然能够和第一任丈夫携手迈入婚姻的第三年,人们都惊叹她对爱情的忠贞。想当初柔珂和欧必忍结婚纯粹是为了讨好他的妈妈德琳阿姨,也就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可是后来柔珂就慢慢真心喜欢上欧必忍了,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直非常美满幸福,因为柔珂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地招蜂引蝶,不受干涉。

  要是现在能撞破莎芙的好事,那可真是有趣得紧,柔珂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捉弄过姐姐了。这就去找莎芙,冲进她房间,看着她和一个汗流浃背的裸男缠在一起,然后告诉她爸爸死了。那男的听到这样的噩耗,慢慢意识到今晚的好事要被腰斩了,那脸越拉越长,可怜的家伙。

  柔珂说:“我去告诉莎芙得了。”

  拉士葛还在纠缠:“你得跟我走。”

  涂曼努说:“你得留下来把戏演完。”

  柔珂说:“其实你这出戏烂得像……像狗屎一样。”她用了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比喻。

  涂曼努听得目瞪口呆,拉士葛也不禁脸红,而古亚则还是咯咯咯地笑道:“这比喻还挺有创意的。”

  柔珂拍拍涂曼努的手臂,说道:“没关系的,我被炒鱿鱼了。”

  涂曼努吼道:“我炒你炒定了!还有,如果你敢走的话,你以后就别想在演艺圈混了!”

  拉士葛冷笑道:“她得到的那份遗产足够把你的小剧场连同你的老母亲也买下来。”

  涂曼努很挑衅地说:“噢,是吧?那她爸是谁?那么厉害呀?不会是贾霸吧?”

  拉士葛很惊奇地反问:“你不知道吗?”

  原来涂曼努真的不知道。柔珂想了一下,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和涂曼努提起过自己爸爸是谁。如此说来,柔珂并没有依靠爸爸的名声去捞好处,也就是说,她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多棒啊!

  涂曼努说:“我只知道她是著名歌星莎芙的妹妹,否则我怎么会请她?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们俩的爸爸竟然是同一个人。”

  柔珂听了顿时火冒三丈,可是她强忍着怒火,不动声色。暴跳如雷有什么好处呢?如果她不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

  柔珂说:“我一定要去找莎芙。”

  “不行……”拉士葛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来抓柔珂的手臂。他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是柔珂突然提起膝盖狠狠地撞向他胯下,拉士葛本来就不是很高大,这下竟然被撞得飞起来,后面的话也噎回去了。其实柔珂并不是有心撞他的,更加没想那么用力。作为一个喜剧女演员,她当然受过防狼训练,专门对付那些胡搅蛮缠的狂热粉丝,所以刚才那一下其实是条件反射而已。

  “我一定要去找莎芙!”柔珂想解释一下,不过拉士葛可能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他正躺在后台的木地板上面大声呻吟。

  涂曼努说:“替角在哪儿?还剩三分钟不到,真够她受的。”

  古亚则在问拉士葛:“很疼吗?不过,如果你仔细想想,其实疼痛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柔珂走进黑暗中,直奔涂鸦区。她膝盖上方的肌肉还有点颤抖,刚才撞拉士葛的时候太用力了,可能她自己也撞瘀血了,还得穿长裙遮掩瘀痕,真麻烦。

  爸爸死了,我必须亲自告诉莎芙,可千万不要让别人先找到她。谋杀,那么震撼的一件事情,人们肯定要谈论好多年的。我穿白色孝服可好看了,莎芙就不行了,这可怜的家伙,一穿白衣服就显得她的皮肤太红,像猴子屁股一样。最惨的是她不敢不穿,除非我也不穿——嗯,我为亡父戴孝,可能一戴数载也说不定。

  柔珂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大笑起来。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在笑,而是在哭。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哭呢?肯定是因为爸爸死了,没错,我现在脑子一团乱,一定就是因为这事儿。爸爸,可怜的爸爸……我一定很爱他,因为我情不自禁就哭了,而且不是哭给别人看的……谁能猜到我原来是爱他的呢?

  有人在耳边低声催促道:“快起床!华纱阿姨叫我们呢,快起来!”

  绿儿不明白为什么如诗这样说,她嘟囔道:“起什么床?我还没睡着呢。”

  姐姐说:“得了吧你,都在打鼾了,还说没睡着。”

  绿儿坐起来,说:“我打鼾像鹅叫,是吧?”

  如诗说:“其实是像猴儿叫,不过我们姊妹情深,所以我听起来就像音乐那么动听。”

  绿儿说:“对啊,所以我才打鼾嘛,就是为了让你每晚都听音乐。”她伸手拿起一件便服,套过头穿上。

  如诗催道:“快跟我来,华纱阿姨叫我们呢。”说完她就往外走,长袍飘动,脚步轻盈,好像跳舞一样优雅。如诗穿鞋子走路时总是显得很笨重,可是光脚的时候却像练就了凌波微步,有如柳絮随风飘。

  绿儿一边扣着便服的扣子,一边跟着姐姐走出大堂。华纱要和她们姊妹谈些什么呢?在这个多事之秋,绿儿只能做最坏打算了。是不是华纱的小儿子纳飞始终还是逃不掉呢?就在昨天,绿儿按照上灵的吩咐,给纳飞带路,穿越禁林和圣湖。纳飞亲眼看到了圣湖,还学女人那样——学绿儿那样——浮在湖中。因为这是上灵的旨意,所以她们没有以亵渎罪处死纳飞。然后绿儿带着纳飞出了私密门,再穿越无相林。她以为这样子纳飞就安全了,可是他其实一点都不安全,因为纳飞并不会空手逃回沙漠他爸爸的营地那里,毕竟他还没有完成他爸爸交代的任务。

  华纱阿姨在自己的房间等着,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一个士兵——并不是贾霸雇用那些假扮帕华部族民兵的恶棍,而是女皇城的城门守兵。

  可是绿儿只认出这个士兵的军徽,除此以外,她并没怎么留意这人,因为华纱阿姨看起来很……不,并不是恐惧。绿儿以前从来没见过华纱阿姨这样子的,她的双眼圆睁,泛着泪光,面容憔悴,疲倦不堪,似乎心中有什么负担,面部表情也无法表达出来。

  华纱说:“贾霸死了。”

  难怪。贾霸无疑是个恶棍,他这几个月来雇很多摧花党上街扰民,然后他以保护民众的名义,派他那些蒙面雇佣兵公然在街道上巡逻,把大家害得更惨。不过即使贾霸有万般不是,他毕竟是华纱的前夫,也是她两个女儿——莎芙和柔珂——的父亲。一日夫妻百日恩,尤其像华纱这么用情至深的女人,感情很难说断就断。绿儿虽然不能像如诗那样分析人际关系,可也看得出华纱虽然很鄙视贾霸的所作所为,但还是对他有感情的。

  绿儿说:“我为他的遗孀感到悲伤,可是却替女皇城高兴。”

  可是如诗却注视着那个士兵问道:“我看这人不是来传递这个消息的吧?”

  华纱说:“没错,是拉士葛来告诉我的。而且,他好像被封为新的韦爵了。”

  绿儿知道这对于华纱来说是个致命打击。因为这意味着华纱的丈夫佛意漫失去了韦爵的封号,也失去了财产、权力以及在帕华部族中的显赫地位。而拉士葛曾是佛意漫最信任的大管家,现在却取代了他的地位。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拉士葛什么时候上位的?”

  “就在贾霸死前——是老贾封拉士葛做韦爵的,他肯定是公报私仇。而现在贾霸死了,老葛也就顺理成章接任帕华部族的首领,他真的是一步登天。对了,今晚罗达也死了。”

  如诗低声说了一句:“不会吧……”

  罗达是挺孤威国那一派的首领,这派人不想让女皇城卷入孤威国和剖头国的战争。罗达一死,和平就没戏了。

  华纱说:“对啊,贾霸和罗达今晚都死了,现在敌对双方都群龙无首。最惨的是有流言说两个人都是纳飞杀的。”

  绿儿说:“这不可能。”

  华纱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我弄醒你并不是为了这点流言。”

  这时候绿儿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华纱阿姨的脸色这么差:纳飞是个很聪明的好孩子,华纱阿姨一直都以他为骄傲;而且纳飞也得到上灵特别的眷顾,所以他的遭遇不仅仅影响关心他的人,而且也关系到女皇城甚至全世界的命运。“那么说,是不是这位士兵带来了纳飞的口信?”

  那个士兵一直保持沉默,华纱对他点一点头。

  他站起来,对各人说:“我的名字是司马洛。我在城门值班的时候,有两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人把拇指按在扫描屏上,女皇城的电脑系统认出他叫司徒博,是贾霸府的司库。”

  如诗问:“另一个呢?”

  “那个人戴着面具,穿着贾霸的衣服,司徒博也称他为贾霸,还企图说服我别让他扫描指纹。可是我必须让他扫描,因为罗达被谋杀了,我们必须防止凶手逃跑。上面传下命令说华纱女士的小儿子纳飞就是凶手,是贾霸报的案。”

  绿儿说:“那你最后有没有让贾霸扫描指纹?”

  “他凑近了在我耳边说道,‘如果是贼喊抓贼,那又如何?’我们有些弟兄也是这样想的,其实是贾霸害死了罗达,然后拿纳飞做替罪羊。然后这个被司徒博称为贾霸的雇佣兵把拇指放在扫描屏上面,电脑显示正是纳飞本人。”

  绿儿问道:“那你怎么做?”

  “我违背了就职誓言,也违抗了军令,我立刻把他的名字删掉,然后放他出城了,因为我相信他……是无辜的,他没有杀罗达。可是女皇城的电脑系统还是留下了他的出城记录,也记录了我明知他的身份还放他走这件事情。我也没管那么多,因为本来就是贾霸报的案,而且当时他的司库也在场,所以我想着既然他的手下也在场,那么贾霸也怨不了别人。大不了我就被开除呗。”

  如诗说:“即使贾霸的手下不在场,你一样会放他。”

  司马洛看着如诗,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是拥护罗达的。韦爵的儿子杀害罗达?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绿儿说:“纳飞才十四岁,无论说他杀谁都是天大的笑话。”

  司马洛说:“这可不一定,因为有传言说贾霸被人割头,身上的衣服也不见了。那这怎么解释呢?只能是纳飞从贾霸的尸体上面剥下衣服,这样一来,纳飞和司徒博的嫌疑就最大了。纳飞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已经长得像成年人那么高大,他绝对有能力杀贾霸。至于司徒博,他怎么看都不像能杀人。”司马洛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开除倒是小事情,最怕是他们见我放走了纳飞,以为我是帮凶,判我绞刑。所以我才来这里求助。”

  绿儿问:“来找死者的遗孀求助?”

  如诗纠正绿儿说:“是来找嫌疑犯的母亲求助。这个人对女皇城是一片赤诚。”

  这个卫兵说:“没错!我的忠心人神共鉴。这一次我是为了正义而违背了职守。”

  华纱看着绿儿和如诗,说道:“我需要你们给些意见。这位司马义士来找我寻求庇护,因为他救了我的儿子。可问题是我的儿子是个杀人嫌疑犯,现在连我也觉得他可能真的犯事了。我既不是先知,也不懂解构,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正确。上灵到底想怎样?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为我指点迷津。”

  绿儿说:“上灵什么也没跟我说,我所知的都是今晚从你这儿听来的。”

  如诗说:“至于解构,我只看到这个人热爱女皇城,而你则被困在一张网中。这张网是你自己用爱织成的——对不同人的爱,导致你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你两个女儿的爸爸死了,你很爱她们,你甚至还爱着贾霸。同时你更爱纳飞,可你也相信你的儿子杀了贾霸。至于这个卫兵,你很尊敬他,也觉得欠了他人情。而最重要的是你也爱女皇城,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够拯救她。”

  “小诗,我也知道自己所处的困境,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走出困境。”

  司马洛说:“看来我必须逃走了。我本来以为你可以保护我,因为我只想到你是纳飞的母亲,却忘记了你也是贾霸的遗孀。”

  华纱说:“我不是他的遗孀。好多年前我就终止了婚约,此后如无意外他已经结过好几次婚。而我的丈夫是韦爵,或者说是前任韦爵。只是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流亡在外,连儿子也成了杀人犯。”说着她也苦笑了。“对于这一切我也无计可施,可是我有能力也愿意保护你。”

  如诗说:“你保护不了他,华纱阿姨,因为你自己就身处所有这些事端的中心。虽然女皇城议会总是很重视你的意见,可是她们绝不会单凭你的话就放过这个违抗命令的卫兵。你要是替他求情的话,只会更加显得你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

  华纱问:“这是解构者说的话吗?”

  如诗说:“这是你学生说的话。如果你不是方寸大乱的话,我说这些你本来都能想到的。”

  华纱流出一滴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我的城市会走向何方呢?”

  绿儿从来没见过华纱如此心慌意乱,举棋不定。在绿儿心中,华纱阿姨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智者师尊。能够成为她的得意门生,还住在她家中,对于女皇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至少绿儿是这样认为的,她从来不曾想过华纱阿姨也有恐惧和彷徨的时候。

  “韦爵——我的佛意漫——他说上灵指引着他。”华纱说道,一字一句都流露出心中的苦涩,“这是什么指引?是上灵叫他让我的儿子回城送死吗?是上灵把我的儿子变成潜逃在外的杀人犯吗?上灵到底在干什么?可能这根本不是上灵的意思,贾霸说得不错,我的最爱佛意漫,他不但自己发疯了,还害我们的儿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绿儿忍无可忍说道:“你太不像话了。”

  如诗大声喝止绿儿:“绿儿你别说了!”

  绿儿却继续说道:“华纱阿姨,你太不像话了。我知道最近的变故让你很害怕很彷徨,可这并不意味着上灵也像你一样不明就里。我很清楚上灵一直在指引着韦爵和纳飞,而他们所做的一切最终会为女皇城带来福祉。”

  华纱说:“这正是你大错特错的地方。上灵对女皇城并没有特别关照,她要护荫的是全世界。如果女皇城遭毁灭或者我儿子被杀能够造福全世界,那又如何?对于上灵来说,几座小城市或者几个蚁民的命运实在不算什么,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绿儿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必须遵从她的旨意。”

  华纱说:“你要遵从谁的旨意是你的事。可是如果上灵要毁我家园,还陷我儿子于不义,我绝不会向她低头。她真这样做的话,那她就是我的敌人,你明白了吗?”

  如诗说:“华纱阿姨,请您小声点好吗?别吵醒了孩子们。”

  华纱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绿儿说:“华纱阿姨,你不是上灵的敌人。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力找出上灵的意图——这本来也是你叫我来的原因吧?”

  华纱说:“是的。”

  绿儿说:“虽然我不能对上灵发号施令,可我可以问她。请你在这儿等着,我会……”

  华纱说:“不行,等你去圣湖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

  绿儿说:“我不是去圣湖,而是回房间睡觉,希望在梦中可以得到上灵的指引。”

  华纱说:“那就赶快吧,我们只能再等一个小时左右,再晚一点就会陆续有人上门,到时候我就必须采取行动了。”

  绿儿重申道:“我不能对上灵发号施令。”

  “上灵也有她自己的计划,她更加不会等你。”

  柔珂去了莎芙最喜欢的“行宫”。她以前经常瞒着费雅思在这里寻欢作乐,如今却不见人影。莎芙的朋友伊莉花说:“她再也不来这里了,而且她在涂鸦区还有几个窝,她也不去了。可能莎芙要立牌坊了吧!”说完伊莉花大笑着和柔珂道晚安。

  看来柔珂这次没法撞破莎芙的好事了,真失望。

  为什么莎芙要挪窝呢?难道她的丈夫费雅思去捉奸吗?不会的,费雅思那么要面子,肯定不会这样做。然而事实摆在面前,尽管伊莉花等一众朋友都乐意收留莎芙,可她还是丢弃了那些旧窝。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性:莎芙和这个新情人并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动真格了。而且这人肯定在女皇城中举足轻重,如果他们不躲起来搞地下情,这奸情一旦曝光,绝对是天大的丑闻,必然会传到费雅思那儿。柔珂想:这就爽呆了。她又开始猜这人到底是谁。是哪个大人物赢得了莎芙的芳心呢?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是有妇之夫——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和女皇城中某个女人成婚,他是不能在城里过夜的。所以当柔珂最终揭穿莎芙的秘密之后,这个丑闻肯定极具爆炸性,那个泪流满面、心在滴血的妻子更让莎芙显得淫荡下贱。

  柔珂想道:我一定要踢爆莎芙的奸情!她竟然瞒着我找姘头,我才没义务替她保守秘密呢。既然她不信任我,那么我为什么要对她以诚相待?

  当然了,柔珂不会四处向人乱讲。她认识开放剧场的很多讽刺剧作家,他们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成为披露明星莎芙奸情的第一人。柔珂也不会漫天要价,她只有一个条件:让她去扮演莎芙。这样一来涂曼努杯葛柔珂的计划就全盘破产了。

  柔珂想,到时候我就模仿莎芙的歌声,适当加点料去丑化她。没有人比我更能模仿莎芙,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声音中的种种缺陷。莎芙最后肯定会后悔,不该瞒着我去偷情。不过我得戴着面具去演她,过后什么都不承认,就算妈妈逼我对着上灵发誓,我也矢口否认。哼,这世上可不止莎芙一个人懂得保守秘密。

  现在已经很晚,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不过那些喜剧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如果她赶回剧场的话,估计还能上台把最后一幕演完。不过这样的话柔珂必须先过了涂曼努这一关——她要涕泪交流地求涂曼努宽恕,还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中途罢演。柔珂不愿意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她好歹是贾霸的女儿,怎么能够向一个剧场老板摇尾乞怜呢!

  可是贾霸已经死了,我是不是他的女儿又有什么要紧呢?柔珂一想到这就沮丧万分。可是她又想起那个老葛说的话,爸爸可能留下一大笔遗产,让她一夜之间暴富,甚至还能买下一个剧场。这样看来倒也不错,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只是莎芙也会有一大笔钱,很可能也会买个剧场——因为莎芙总想把柔珂比下去,把柔珂的风头抢走。当然了,柔珂比姐姐更善于经营,最终肯定把莎芙那个模仿抄袭的四不像剧场挤垮。莎芙破产之后变得一贫如洗,而柔珂则成为女皇城的演艺圈大鳄。总有一天莎芙会来找她,乞求在她的剧场表演。到时候柔珂会深情地拥抱着姐姐,流着眼泪说:“我亲爱的姐姐啊,我也很想让你来我这儿上台表演,可是我必须对入场的观众负责,我不能让他们的钱都浪费在一个过气女歌手身上啊。”

  这真是一个甜蜜的美梦。虽然莎芙只比柔珂年长一岁,可是在柔珂心目中,这区区一岁就是天渊之别了。莎芙虽然目前还占上风,可是总有一天年轻会成为优势,到时候就是柔珂的天下了。柔珂总是比莎芙年轻,也比她漂亮,论天赋也毫不逊色。

  柔珂回到位于山城区的家中。这个小宅是她和欧必忍租的,不算豪华,却布置高雅,品位独特。家居装潢宁愿小而精,切忌大而不当,这是德琳阿姨——也就是欧必忍的妈妈——教给柔珂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德琳阿姨经常说:“女人一定要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就像一朵绽放的鲜花。”柔珂却另有高见,写在她十五岁那年出版的一本格言集里面,那时候她还没跟欧必忍成婚,还住在妈妈的家里。

  一个含苞欲放的蓓蕾,远胜于一朵完全盛开的花儿

  欲放的蓓蕾色彩清丽素雅,香气若隐若现

  盛开的花儿过分炫耀,招蜂引蝶,奈何春光乍泄,一览无遗,再无撩人之处

  柔珂特别自豪的是,她用简短精练的句子描写蓓蕾,衬托出“盛开的花朵”那一段的冗长和尴尬。可惜没有一个成名的作曲家为她这段词谱写一首咏叹调,有些新出道的作曲人倒是跃跃欲试,可惜他们都是南郭先生,全无天赋,根本不懂得谱写一段适合柔珂声线的旋律。柔珂甚至不屑与他们上床……除了一个。那小伙儿样子还挺英俊的,也很害羞,可是灯一熄他就突然变得如狼似虎。柔珂和他快活了三天,可是他孜孜不倦地要把自己创作的旋律唱给她听,到最后柔珂实在不耐烦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柔珂几乎要想起那人的名字了,可是就在这时她刚好走进家中,听见一声很古怪的呻吟从里面的房间传出来,听起来有点像小圣湖对面那群狒狒的叫声。

  可这声音是从二楼卧室传出来的,不可能真的是狒狒在叫吧?月光透过天窗照亮了旋转楼梯,柔珂蹑手蹑脚地向上跑,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因为她要捉奸在床。欧必忍这不要脸的浑蛋,竟然在柔珂的床上偷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吗?至少柔珂没有带情人回家吧?她也从来不会让他们的一身臭汗都抹在欧必忍的床单上面吧?你不仁我不义,柔珂打算上演一幕悲情复仇大片:把那个小贱人赤条条地赶出门外,让她一丝不挂地走回家;然后柔珂会冷眼看着欧必忍丑态百出地恸哭道歉,还信誓旦旦说要抚平她的创伤。不过他说什么都没用了,柔珂无论如何也不会续婚约,到时候欧必忍就会知道,背叛柔珂的后果很严重。

  不出柔珂所料,欧必忍果然在干那事儿。在月色下,虽然柔珂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正在“亲密接触”的那个女人的脸,可是瞎子也知道这两人在干什么了。

  柔珂说道:“太恶心了。”

  这句话达到了柔珂预期的效果:这两人显然没有听到她上楼,所以话音一出,欧必忍整个人都僵住了,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一脸蠢相地看着柔珂,伤感地说道:“阿珂,你回来早了。”

  “我早该料到的。”床上那个女人说道。虽然她的脸还被欧必忍遮着,可是柔珂立刻就认出了她的声音。“你那出戏太烂,演到中途就被取消了。”

  柔珂对莎芙的讽刺置若罔闻,也没留意到她的语气中连一丝窘迫也没有。柔珂心里只在想:难怪莎芙要换窝,不是因为她的新相好多有名,而是因为她要瞒着我。

  柔珂低声说:“每天晚上都有几百个粉丝排着队等你召唤,可是你偏要勾引我的丈夫。”

  “得了吧,我又不是针对你。”莎芙说着,用两只手肘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乳房分别向两边下垂。这本来是柔珂最爱看的一幕,莎芙才十九岁,就已经人老珠黄,比柔珂差远了。可是欧必忍这个贱人,已经见识过也享受过柔珂这么完美的身体了,现在居然垂涎于这样一副又老又胖的躯壳。他怎么还能兴奋起来?

  莎芙说:“这么好的小帅哥,你居然没有物尽其用。如果你肯满足他多一点,他也不会来找我的。”

  欧必忍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实在太无耻,柔珂觉得心中的狂怒快要爆炸了。可是她努力地保持镇定,硬是把愤怒压下去,如同把龙卷风禁锢在一个瓶子里。柔珂低声说:“不是故意?这是个意外吗?你不小心绊倒,衣服也扯掉了,还刚好摔在我姐姐身上?”

  “我不是这意思……其实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想结束这段……”

  柔珂低声道:“几个月……”

  莎芙说:“你就别再解释了,小狗狗,你只会越抹越黑。”

  柔珂问道:“你叫他‘小狗狗’?”她们姊妹情窦初开的时候,老是有很多十几岁的小男孩缠着她们献殷勤,这个昵称就是用来形容那些小男孩的。

  “他实在太热情似火了。”莎芙一边说一边从欧必忍下面滑出来。“我忍不住叫他‘小狗狗’,他也喜欢这名字嘛。”

  欧必忍转过身来可怜巴巴地坐在床上,也懒得遮掩一下,柔珂一眼就看到他已经不再兴致勃勃了。

  莎芙站在床边,弯腰从地板上捡起衣服,说道:“欧必忍,别担心,她还会和你续婚约的。她可不想这事情传出去,所以啊,只要你愿意保守秘密,你要续多久她都会答应的。”

  柔珂看着莎芙肚子上的赘肉,看着她弯腰的时候两个乳房直晃荡。可是就凭这些,她还是抢走了柔珂的丈夫。莎芙一辈子都骑在柔珂头上,甚至连她的丈夫也要抢,实在是忍无可忍。

  柔珂还是低声说:“你给我唱。”

  “什么?”莎芙转头看着柔珂,她手上还抱着衣服。

  “贱人,你声音不是很好听吗?快给我唱一首歌。”

  莎芙盯着柔珂的双眼,觉得消遣她够了,开始厌烦了。莎芙说:“你这个小丫头,我才不给你唱呢。”

  柔珂说:“不是给我唱,是给爸爸唱。”

  “关爸爸什么事?”莎芙的脸突然扭曲起来装出很同情的样子。“啊,是不是小阿珂要去爸爸面前告状呢?”然后莎芙冷笑一声。“他只会笑一笑,然后拉上欧必忍去喝杯小酒。”

  柔珂说:“给爸爸唱的挽歌。”

  “挽歌?”现在莎芙显得有些困惑和担忧了。

  “你在这里勾引妹夫的时候,有人把我们的爸爸杀了。如果你这样都不在意,还算是人吗?即使是狒狒也懂得悼亡伤逝啊。”

  莎芙说:“我又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柔珂说:“我想当面跟你说,可我走遍了我所知道的地方都找不到你。为了找你,我中途离开舞台,连工作也丢了。可你呢?你却在这里干这些龌龊事。”

  莎芙说:“你这个骗人精,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柔珂说:“费雅思苦苦哀求我也没理他。”

  莎芙说:“他怎么会求你?我才不信你胡说八道呢。”

  “费雅思告诉我,他多么渴望得到一个真正年轻美丽的女人,哪怕一次也好。可是我拒绝了,因为你是我姐姐。”

  “你骗人,他从来没求过你。”

  “爱信不信,可他就是求了。”

  莎芙说:“没有!”

  “费雅思,他大腿内侧还有块胎记呢。我拒绝了他,就因为你是我姐姐。”

  “你还拿爸爸来骗我。”

  “爸爸在大街上被人杀害,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家门不幸啊,爸爸死了,我被人算计,而你……”

  “快让开!”

  柔珂说:“你给他唱一首歌。”

  “如果你没说谎,我在葬礼上自然会唱。”

  柔珂说:“现在就唱!”

  “你以为你是谁啊?丑小鸭,我才不会听你的命令唱歌呢。”

  莎芙不肯唱,却叫柔珂丑小鸭,这是姊妹间的玩笑话,向来都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是莎芙语调中的轻蔑和厌恶深深刺痛了柔珂。她受够了,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再也不能克制心中那股强烈的冲动。

  柔珂高声吼道:“好!那你就听我的命令,永远也别唱了!”说完她猛一挥手,好像一只猫出爪那么迅猛,不过她用的是拳头。莎芙伸手护着脸,可是柔珂本来就不是想打脸,她恨的不是莎芙的脸。柔珂的拳头正中目标,重重打在莎芙的咽喉那儿——莎芙的声带就在这里,她的甜美的声音也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这下重击把莎芙打得仰面倒下。她双手紧抓着喉咙,却发不出一点点声响,只能在地板上挣扎着,一边喘气一边咳嗽。欧必忍大叫一声扑倒在莎芙身边:“莎芙!莎芙!你没事吧?”

  可是莎芙说不出话,喉咙咯咯作响,突然口吐鲜血,呛得狂咳不止。竟然吐血了……柔珂看到莎芙的手上全是血;欧必忍跪在她身边,把莎芙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所以鲜血也蹭了他一腿。月色下莎芙的血闪着黑色的光芒,这是从她喉咙流出来的血。莎芙,你自己的血尝在嘴里是什么味道?欧必忍,她的血蹭在你身上又是什么感觉?莎芙的血,就像是处女送出的礼物,就当是我送给你们俩的礼物吧。

  莎芙发出一声怪叫,好像快断气似的。欧必忍叫道:“水!快拿杯水,阿珂,我得把她嘴巴里面的血冲干净。你看不到她都流血了吗?瞧你做的好事!”

  柔珂走到洗手盆那儿——她自己的洗手盆,拿一个杯子——她自己的杯子,装了一杯水递给欧必忍。欧必忍接过杯子,想喂给莎芙。可是莎芙又呛着了,一下子把水都喷出来,大口喘着气,似乎快要被自己喉咙里面的血呛死了。

  欧必忍大叫道:“医生!快叫医生!隔壁的布斯蒂娅是个医生,她可以来救人。”

  “救命啊,快来救命啊。”柔珂喃喃自语,小声得连自己也几乎听不清。

  欧必忍从地板上站起来,愤怒地看着柔珂:“我去找医生,你别碰她。”说完就勇猛地向外走去。这时候欧必忍居然显示出一点男子气概,只见他全身赤裸,有点像神话里面的那些神,也有点像孤威国的皇帝——他在画像中也是没穿衣服,雄风尽显。这时候欧必忍已经冲入夜色之中,为了寻找医生救他的女人。柔珂再低头看着莎芙,只见她的指甲在地板上用力地刮着,另一只手则拼命地撕扯着喉咙的皮肤,好像想划开一道口子好喘气;她的眼珠子也凸出来了,鲜血不断地从嘴巴流到地板上。

  柔珂说:“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现在竟然连他也要抢走!”

  莎芙喉咙那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双眼盯住柔珂,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柔珂说:“你不会死的,我不是杀人犯,我也不会背叛你。”

  可是这时柔珂才意识到,莎芙可能真的快没命了。她的喉咙里充了那么多血,说不定真会窒息而死,然后柔珂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了。柔珂说:“他们可不能怨我。爸爸今晚死了,我回到家却发现你和我丈夫通奸,而且你还很刻薄地嘲弄我——他们不会怨我。我只有十八岁,我还是个小女孩儿。而且这反正也只是个意外,我本来想抓你眼珠,只是没打中而已。”

  莎芙突然作呕,吐了一地,顿时恶臭熏天。这下真是一团糟,什么东西都弄脏了,而且那股臭味永远永远也散不掉。如果莎芙死了,他们还会怨在柔珂头上。原来这就是莎芙的复仇方式:在柔珂这里留下永远洗不掉的污迹。莎芙用自己的死让柔珂一辈子都扣着杀人凶手的帽子,这样大家就算扯平了。

  柔珂想,你想得美,哼,我可不会让你死!我要亲手救活你。

  当欧必忍带着医生回到家中的时候,他们看到柔珂跪在莎芙身边给她做人工呼吸。欧必忍把柔珂拉到一旁,给医生让位。布斯蒂娅把一根管子插入莎芙的咽喉,她是有苦不能言,龇牙咧嘴的一脸怪相。这时候欧必忍才嗅到血和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的怪味,又发现柔珂的脸上衣服上全是这些恶心东西。欧必忍把柔珂拥入怀中,低声说道:“你还是爱你姐姐的。你不忍心看着她死。”

  柔珂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抽泣。

  绿儿很凄惨地说:“我睡不着。可是我睡不着的话,又怎能做梦呢?”

  华纱说:“没关系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需要上灵的指挥。司马洛必须离开女皇城,因为如诗说得对,我现在没办法保护他。”

  司马洛说:“我不会逃走的,这是我的家园。所以我决定留下来承担后果。”

  华纱说:“你还爱女皇城吗?那就请你不要给贾霸的余党提供一个打击对象,别让他们把你推上被告席。否则他们就会趁这个机会弄垮女皇城的卫戍部队,好让那些面具军团独大。”

  司马洛看着华纱,过了一会才点头道:“我明白了。为了女皇城好,我愿意逃亡。”

  如诗问:“逃去哪儿呢?你要让他去哪儿?”

  华纱说:“当然是去北面的孤威国了。我会给你足够的钱粮去那儿,还有一封信。在信里我会解释你怎么救了一个杀死贾霸的人,他们肯定会明白的——他们肯定有间谍潜伏在这里,把老贾想和剖头国勾结的消息传回去。甚至罗达可能也和他们有联络。”

  司马洛大声说:“不可能!罗达绝不是叛徒!”

  华纱安慰他说:“没错,他当然不是叛徒。关键是,贾霸是孤威国的敌人,这就意味着你算是他们的盟友了,那他们收留你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司马洛问道:“我需要流亡多久呢?我的爱人还在这里,还有我的儿子。”

  华纱说:“不会太久的。老贾死了,目前的混乱局面很快就会平息——这些混乱本来就是他造成的,他一死我们就有安稳日子了。希望上灵原谅我接下来的这句话,如果真是纳飞杀了老贾,说不定他还真的做了件好事,至少对女皇城来说是件好事。”

  这时候传来一阵很响的敲门声。

  华纱说:“已经来了!”

  司马洛说:“他们不可能知道我藏在这儿。”

  “小诗,带他去厨房拿补给,我去前门尽量拖延时间。绿儿,你去帮你姐姐。”

  敲门的不是帕华部族的民兵,也不是女皇城守兵或者其他什么权威机构的人,而是莎芙的丈夫费雅思。

  “真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打扰你。”

  华纱说:“你打扰的除了我还有这个房子的所有人。我已经收到莎芙爸爸的死讯了,不过我也知道你来这里是一片好心……”

  费雅思说:“他死了?贾霸死了?难怪……不对不对,这也解释不了。”

  费雅思看起来又惊又怒,华纱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华纱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如果你不知道老贾死了,那你来是为了什么呢?”

  “柔珂的一个邻居过来找我,说莎芙出事了,她喉咙受到重创,几乎没命。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

  “你扔下她不管来找我?”

  费雅思说:“我本来就没有和她在一起,她是在柔珂家中。”

  “为什么阿芙会在那儿呢?”一个用人帮华纱披上外出穿的长袍?“柔珂今晚不是有一部新戏上演吗?”

  “阿芙和欧必忍在一起,”费雅思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和华纱走出门廊,用人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大门,“所以阿珂才打她。”

  “阿珂打她的喉……是阿珂做的?”

  “她发现了两人的奸情,反正那个邻居是这么说的。欧必忍光着身子就跑出去找医生,他们回到家时阿芙也没穿衣服,阿珂正在给她做人工呼吸。后来他们把一根管子插进阿芙的喉咙,她才能呼吸,所以也没有生命危险了。这都是那邻居告诉我的。”

  华纱很苦涩地说:“莎芙没死,也没穿衣服。”

  费雅思说:“可是柔珂伤了她的喉咙,如果莎芙因此而失声的话,这比要她的命还惨。”

  华纱说道:“可怜的阿芙。”街上有帕华部族的雇佣兵在巡逻,华纱根本没有留意他们;大概是因为费雅思和华纱神情严峻,行色匆匆,所以那些面具兵也没拦住他们。“一个晚上之内又丧父又失声。”

  费雅思悲痛地说:“今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一些东西,是吧?”

  华纱说:“其实莎芙并不是针对你,我想她还是爱你的,只是她的爱有点特别。”

  “我也知道她们姊妹俩互相憎恨,都不惜代价要伤害对方,只是我原来以为情况会有所改善。”

  华纱说:“可能现在情况会开始好转吧,反正是不可能变更坏了。”

  费雅思说:“其实阿珂也想对我下手的,两次都被我拒绝了。为什么欧必忍就那么没脑,不懂得拒绝莎芙呢?”

  华纱说:“他不是没脑,只是没有坚强的意志。”

  柔珂的家中正在上演温馨的一幕。有人已经打扫过了,莎芙躺在床上,穿着柔珂最端庄朴实的一件睡袍;床单也铺得很平整,不像之前那样皱皱巴巴的。欧必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穿上衣服,正跪在角落里,安慰着还在抽泣的柔珂。医生走到房门口迎接华纱。

  医生说:“我已经把肺里面的积血都排清了,她再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这条呼吸管暂时还不能拆,一个喉科医生马上就要到了。伤口愈合之后未必会留疤痕,她的歌唱事业可能还有救。”

  华纱坐在床的边缘,紧挨着莎芙,握住女儿的手。虽然地板已经用水擦过,可是呕吐物的味道还是散不掉。华纱低声说:“阿芙,唉,这一局你是输了还是赢了呢?”

  莎芙的眼皮之间挤出一滴泪水。

  在房间的另一边,费雅思站在欧必忍和柔珂面前,低头看着他们。他满脸通红,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一路走过来累的?

  费雅思说:“欧必忍,你这条杂种可怜虫,只有笨蛋才会吃窝边草。”

  欧必忍抬起头,脸拉得老长。他看了费雅思几眼,然后又低头看着柔珂,柔珂则趁势哭得更厉害了。华纱太了解柔珂了,她的抽泣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可同时也是为了尽量博取同情。可惜华纱一点也不同情柔珂,因为她知道柔珂自己也不专一。如果一个女人本身就对丈夫不忠,当她发现丈夫有外遇时,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这种女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现在真正承受痛苦的是莎芙,而不是柔珂。虽然现在莎芙有苦说不出,可华纱还是关注着她,而没有被柔珂拼命发出的各种噪声分散了注意力。

  华纱说:“我亲爱的女儿,妈妈在这儿陪着你。这毕竟不是世界末日,你还好好地活着。你的丈夫也深爱着你,在你不能开口唱歌的日子里,他的爱就是你的音乐。”

  莎芙紧紧地握着华纱的手,轻轻地喘着气。

  华纱转头问医生:“她已经知道了她爸爸的事情吗?”

  欧必忍说:“她知道了,阿珂告诉我们了。”

  华纱说:“感谢上灵,我们只需要出席一个葬礼。”

  欧必忍说:“刚才是阿珂救了她姐姐,莎芙的命是她给的。”

  华纱想道:你错了,莎芙的命是我给的。唉,我给了她生命,却不能给她良知和理性,我甚至不能阻止她上妹妹的床勾引妹夫。可是我的确给了她生命,希望这次惨痛的教训可以给她一点怜悯之心,或者至少一点点自制力。希望这次惨剧能够产生一些好的效果,让莎芙真正成为我的女儿,而不像她俩现在这样,只是贾霸的女儿。

  华纱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她马上就想到,我这是向谁祈祷呢?向上灵吗?正是由于她好管闲事才惹出那么多麻烦,我决不向她求助!我现在必须凭一己之力带领我的家庭和我的城市走出绝境。问题是我手上没有任何权力,只有爱和智慧能够给予我力量。爱,我有;智慧,我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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