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现实中
这一场干热的风暴来自西北方，穿过茫茫大沙漠，风中没有夹杂一丝水汽，全是飞沙走石。传说无数的人畜被卷进风暴里，他们的尸骨血肉都被激荡成碎末粉尘，随风飘过数千里;这些冤魂被永远禁锢在风暴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仔细听的话，你还能在风声中听出它们凄厉的惨叫声。虽然群山挡住了最暴烈的风头，可是慕斯兵营中的帐篷还是被吹得摇摇欲坠，啪啪作响。无数军旗在疯狂舞动，不时有旗杆被连根拔起，沿着帐篷之间的泥路翻滚前进，总有些士兵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追赶。
虽然有皇帝陛下的保佑，慕斯的中军帐在狂风里依然颤抖不已。当然，皇上的庇佑总是很灵验的，可慕斯搭帐篷的时候还是确保木桩打得特别结实特别深。此刻他坐在书桌前，在烛光中审视着面前铺开的一幅地图，眼神充满了渴望。地图展示了世俗海西岸的广袤土地，其中北部红色那一片是孤威国，也是属于皇帝陛下的土地——就像人们整天没完没了地叽叽歪歪，说什么皇帝陛下乃真神下凡，奉天承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慕斯没空唠叨那个，他在想着那些早已灭亡的古国和它们已经消失的国界。这些古国都有着悠久深远的历史，很多比孤威国更古老。时至今日它们都不复存在，甚至已经被从人们的记忆中抹掉。谁哪怕提起这些国家的名字都犯了叛国罪;至于在地图上寻觅那些湮灭已久的古老国界——那绝对是杀无赦的死罪。
可是慕斯根本不需要寻觅那些国界，因为他早已对宝华国了如指掌——宝华是他的故国，也是他们苏斯亚人的家园。早在孤威国入侵的一千年前，苏斯亚人就已经穿过北方的大沙漠，南下来到这里。本来苏斯亚人和孤威人渊源很深，他们有共同的祖先，说一样的语言。可是自从来到斯格山脉河谷地区之后，苏斯亚人厌倦了漂泊流浪和连年征战，决定留在这片富饶肥沃的土地上安居乐业，建立一个自由幸福的国度。邻近有很多不同的民族，良莠不齐。比如普叔度人、克兰米人和伊斯曼人，这些全是山野匹夫，没有文化，唯好勇斗狠，求一宿三餐，很让人看不起。苏斯亚人更多地从来自远方的商队那里学习先进文化，比如西夕都人、乌尔热人和来自平原诸城的商队。而佼佼者当数女皇城来的商队：他们带来奇花异草的种子、烧在玻璃里面的画、各种巧夺天工的工具、会变颜色的神奇织物;他们唱着充满异域风情的歌曲，还吟诗赋词，叙事抒情。正是女皇城的商队给予了苏斯亚人梦想和智慧，用言传身教让他们学会了高尚优雅的生活方式。
在宝华国的鼎盛时期，苏斯亚人从女皇城商队那里学会了议会制，学会了由民选议员代表大众在议会中投票。可是那些商队的人还说，女皇城是由女人统治的，男人甚至不能在城中拥有土地。即使是这样，那些男的居然还甘心被那些百无一用的女人骑在头上，从来没想过翻身做主;而女皇城竟然还一直屹立不倒，欣欣向荣。最不可思议的是女人不但有投票权，而且在每年岁末竟然有权休夫另嫁。
苏斯亚的男儿本来都是彪悍的勇士，长年累月被这种文化洗脑，逐渐变成了懦弱无能的“娘货”。到了慕斯曾祖父那一代，他们终于让女人也拥有投票权，甚至选她们上台执政。于是孤威国乘虚而入——他们知道，苏斯亚男人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彻底变成女人，因此再也不配享有自由了。其时孤威大军集结在边境，议会那帮女人——虽然号称男女各半，其实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没有——竟然投票决定不抵抗，接受孤威国的统治，条件是除了军事以外所有事务都保持自治状态。这其实是变相的投降，是将苏斯亚的男人彻底去势，让他们在全世界面前丢人露丑。而慕斯的曾祖父正是制定和签署这个城下之盟的罪魁祸首。
此后的五十年中，苏斯亚人似乎真的享有“自治权”，但孤威国的军方不过是在实行温水煮青蛙的策略罢了。他们逐步将越来越多的内政事项划入“军务”的范畴，以致最后把宝华议会那帮老头老太变成一群惊弓之鸟，连上厕所也要先向孤威皇帝申请。到了这份儿上苏斯亚族人才猛然想起自己失落已久的男子气概。他们解散女权议会，宣布了苏斯亚这个大漠游牧民族的重生，誓要和孤威国血拼到最后一口气。
三天，只用了三天，孤威国就把有勇无谋的起义军击溃。然后再用一年时间把逃进山里的散兵游勇杀戮殆尽。此后孤威国再无顾忌，也不需要假装给苏斯亚人什么自治权了。他们禁止人们使用苏斯亚语，小孩犯禁则连累父母割切舌，每犯一次切掉一厘米。此举成效甚大，最后只有极少数苏斯亚人还记得自己的母语，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很多还没有舌头。
慕斯就懂苏斯亚语，他把母语深藏在心底，虽然他是孤威皇帝座下最骁勇善战、军功显赫的大将，可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苏斯亚语才是自己的母语。那么多年来他一直为皇帝南征北战，先后将海岸边的两个大国鱼丝路和乌尔热吞并，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迫使普叔度和克兰米这些山中蛮国俯首称臣。没有人能想到，慕斯在为皇帝陛下卖命的同时，其实心里对他恨之入骨。
皇帝确实是真神下凡，天下再没别人比慕斯更清楚这一点了，因为他亲身感受到神的威力。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的时候，慕斯还很年轻，才参军不久。在他刻苦训练的时候，并没有受到神的干扰，所以能练就强壮身躯和高强武艺，能用战斧一下把敌人劈成左右两半。可是当慕斯憧憬着成为元帅带兵上阵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愚不可及，恨不得马上忘记这些白日梦。过后慕斯明白了，这其实是因为神知道了他心底对皇帝的刻骨仇恨，所以要阻挠他的晋升，好让他永远困在最底层，没有真正的兵权，只能做别人手上的斧子。
慕斯不愿意就此屈服，每次他感觉到神在逼迫他忘记某个想法的时候，他就越加努力牢记——将这个想法写下来，或者用苏斯亚语作一首诗背诵，确保不会忘记。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他在脑子里创建了一整套军事理论和兵法。在某种意义上，慕斯的成长可以说是来自神的“逆指引”，因为他总是故意朝着神禁止的方向前进。正是这种逆天而行的做法让慕斯在里维斯战役中脱颖而出，一战成名。当时他们只有一个团，被数倍于己的海盗围攻，形势岌岌可危。几个指挥官都已经阵亡，而慕斯只是一个上尉。他冷静分析战况，觉得敌军当时已经被胜利冲昏头脑，开始松懈，如果把自己附近的士兵集结起来突击敌军的侧翼，攻其不备，可能会扭转局势。就在慕斯考虑着挺身而出，带领众人冲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脑子一片空白——又是神在阻挠了。慕斯在心中大声呐喊，硬是把神的旨意吼得烟消云散。然后他鼓舞士气，破釜沉舟，率领手下向着敌军侧翼发动了一次自杀式的亡命冲锋。那些海盗被杀个措手不及，顿时溃不成军。孤威国军团顿时士气大振，在慕斯的率领下穷追猛打，最后把敌人全歼在岸边，连海盗船也烧个干干净净。
慕斯班师回朝，在众将士的簇拥下回到首都高卢城。皇帝陛下亲自为他的头发抹上骆驼奶做的黄油，封为孤威国第一勇士。可是慕斯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是神的安排——神本来肯定是打算把这份荣耀赐予一个真正忠于孤威国的军人，却硬被他抢走了。哼哼，皇帝陛下这一次悲剧大了，还自称受命于天、真神下凡，竟然不知道他亲手封赏之人正是他的死敌。
就这样，慕斯一路晋升，走到今天已经是手握重兵的一代名将。此刻他大部分兵力都集结在乌尔热地区，因为皇帝下令必须再等一个月，待天气转好了才开始进攻纳卡瓦国，这样才能发挥战车的最大作用。在克兰这里慕斯只有一个军团，不过这也足够了。他可以率领这个军团把海岸平原的城邦逐个击破然后再回过头来和剖头国的大军正面交锋。
然后呢?下一步又该如何呢?有时候慕斯想亲手策划一场最彻底最惨烈的大败仗，他想将孤威国的大军都集中在一个战场，设法让他们被敌军全歼——为了报仇，即使自己赔上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孤威国惨败之后，剖头国的势力就可以覆盖整个海岸平原，苏斯亚也能乘机揭竿而起，重获自由。
而有时候慕斯则会想象着率领孤威军队击败剖头国，这样一来，世俗海西岸就全是孤威国的天下了，而他也将再次站在皇帝面前受封。当皇帝伸手往他头上抹骆驼黄油的时候，慕斯只需一把折叠小刀就能让他人头落地。然后慕斯戴上皇冠，昭告天下，这个帝国是一个苏斯亚人打下来的，当然也将被苏斯亚族统治。慕斯就是新的皇帝，不过他并非真神下凡;正相反，他终生与神为敌，占尽上风。天下人也会知道，苏斯亚族其实都是人中龙凤，绝不再是什么女流之辈。
所有这些念头在慕斯脑中闪过。他继续看着地图，帐外狂风掀起沙子敲打着帐篷，似乎要把帐篷撕个粉碎。
突然，帐外的声响有所改变，慕斯马上警觉。除了风沙敲打的声音之外，还有人声。这样的鬼天气，谁会在外面走动呢?慕斯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恐惧——难道是皇帝派来的刺客?莫非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图谋?毕竟慕斯心中所想，神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慕斯解开绳子，掀起帐幕，一股热风夹杂着沙子刮进帐篷。原来是老裴，他的得力副手，也是他的好朋友。另外还有一个人，身穿戎装，可是慕斯却认不出是哪支军队的。
老裴把帐幕绑好——这当然是手下应尽的本分。趁着这点工夫，慕斯仔细打量着来人。这人其实不是真正的士兵——他的护胸甲很结实，刀刃磨得很锋利，身上的军装很得体，整个人看起来也威风凛凛——可是他的皮肤太好了，他的肌肉也不够结实，不像曾经在战场上砍杀过。他充其量是个守兵，在宫门站岗，或者守着关哨路卡;平常只懂欺压平民百姓，不用抵御迎面冲杀过来的敌军，也不用跟在马车后面砍杀那些避开车毂刀刃的漏网之鱼。
慕斯问道：“你是守哪个关口的?”
那人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老裴。
老裴笑道：“小子，没有人预先通风报信。这是慕容复将军，你以为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吗?”
这个士兵弱弱地说道：“我叫司马洛，我是来递交女皇城华纱女士的信的。”
他说“华纱女士”的口气，好像慕斯理应知道这人似的。城邦的人都这样，以为在他们城里出名就等于闻名天下了。
慕斯伸手接过信一看，上面的文字当然不是孤威国的方块形字母——其实他们的方块字也是几百年前从苏斯亚人那儿偷来的——而是女皇城的花体直行草书。慕斯是个饱学之士，自然难他不倒。
慕斯看完后说道：“老裴，看来这位仁兄是友非敌。他在女皇城待不下去是因为他帮助一个刺客逃跑。这个刺客也是我们的盟友，因为他刺杀的那人叫贾霸。贾霸一直在鼓吹投靠剖头国，率领平原城邦与我们为敌。”
老裴说：“哦。”
慕斯说：“真想不到我们在女皇城中有那么多温柔体贴的好朋友。”
老裴很适时地大笑。
司马洛则显得惴惴不安。
慕斯说：“请坐吧，朋友。你在这里安全了。老裴，能不能给他倒点浓啤酒?他虽然只是个送信的普通士兵，可是写信的这位女士在女皇城中德高望重，而且对我们的皇帝陛下敬爱有加。”
老裴从柱子上拿下一把酒壶放到司马洛手里，司马洛看着酒壶，一脸茫然。
慕斯哈哈大笑，从司马洛手中拿过酒壶，示范如何把酒壶搁在手臂上倾侧，让一股酒水直接倒进嘴里。“朋友，军中无酒杯，你现在可不是在女皇城的女人堆里啊。”
司马洛说：“我知道我不是在女皇城中。”
慕斯说：“朋友，这封信太简短了，请你详细说一下事情经过吧。”
“恐怕我也说不清楚。”司马洛说着，喝了一大口酒。这种浓啤酒比一般啤酒更甜，看样子他喝不惯。不过也没有关系了，酒里下了药，只要司马洛喝够分量，就自然会畅所欲言了。“我走的时候，局势还是很不明朗。”很明显他在撒谎，肯定是华纱女士吩咐他一句话也不要多说。
药效很快就发作，司马洛滔滔不绝地说出很多出乎慕斯意料之外的东西。不过慕斯很小心地假装早就知道了，这样的话，日后司马洛回想今天的情形，才不会觉得自己泄露了什么机密。
很明显，女皇城现在是一片混乱，可是最关键最要害的章节，慕斯已经了然于胸。女皇城被划分成两大阵营，一方希望与剖头国结盟，另一方则反对，双方争权夺利斗个你死我活。如今双方的首领都在同一晚被人干掉，关于凶手身份的传言满天飞，有人觉得杀手是同一个人，司马洛则不以为然。现在一个比较弱势的人成为首领，可是他手下的那些雇佣兵处于失控状态，在城内横行霸道，无人监管。而女皇城的守兵也得不到大众的信任，因为这个司马洛放走了杀人疑犯。
司马洛终于讲完了。慕斯说道：“难怪难怪。须知女人都是这样，看到拳头就方寸大乱。而你们这个由女人做主的城市，遇上这样的暴力事件，能不混乱吗?”
司马洛很警惕地看着慕斯。老裴的药妙处就在这里，中了毒的人分明已经尽吐心中言，却还自以为神机妙算滴水不漏。慕斯自己早就对这种毒药免疫了，随时喝个痛快也毫无顾忌。而老裴并不知情，有好几次还对慕斯偷偷下药，慕斯于是顺水推舟，装作很轻率地泄露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都是对别的军官的看法而已。这样一来，他既不会落下把柄在老裴手中，也让老裴以为这药对慕斯也是有效的。
慕斯接着说：“其实我这话不是冒犯女性。天生柔弱并不是她们的错，是吧?女人就是这样，真的动起手来，她们肯定要找男人庇护，否则就不知所措了。你说呢?”
司马洛很虚弱地笑道：“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女皇城的女人。”
慕斯说：“恰恰相反，我对她们了解得很。我加上老裴，没有女人能逃过我们俩的法眼。是吧，老裴?”
老裴笑道：“呵呵，就是。”
司马洛脸色一沉，不说话了。
“女皇城中的女人现在都很害怕，是吧?人在害怕的时候最容易鲁莽行事了。她们不想看到那些雇佣兵满大街走，因为害怕他们不受约束会失控;可是如果出现一个强人能够控制这些雇佣兵，她们同样会害怕。她们不知道暴力冲突一旦爆发之后，局势会如何发展。现在女皇城内已经发生流血惨案了，按照高卢城的说法，有人‘断头开颈各饮尘’。毫无疑问，女皇城中每一个女人心里都已经充满了恐惧。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司马洛耸肩道：“她们当然害怕了——这些事情，谁不怕?”
慕斯说：“男人就不怕!男子汉大丈夫能够从险境中看到机遇。他会告诉自己，当众人都害怕的时候，只要你有勇气站出来大声疾呼，你就有机会上位。只要你当机立断，果敢出手，你就可以成为领袖。当人们都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的希望;当人们无力抗争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的力量;当人们灰心丧气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的苦海明灯。真正的男子汉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司马洛跟着说：“出手……”
老裴也说：“大胆出手!”
慕斯笑了，耸肩道：“可是，你却拿着一封女人的求救信来找我们……”
司马洛马上辩解道：“难道我应该留在那儿受审啊?我放人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你当然不应该坐以待毙。等等，你说受审……是接受女流之辈的审判?”慕斯转头看了老裴一眼，开始哈哈大笑。老裴察言观色，马上接口说：“你救了一个无辜的人，义薄云天，有勇有谋，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当然不应该受审。”
司马洛说：“所以我才来这里。”
“你来这里是寻求庇护——没错你是安全了，可是你的城市还陷在恐惧当中，你就不管了是吧?”
司马洛猛地站起来：“我来这里不是被你们侮辱的。”
寒光一闪，老裴的刀尖已经架在司马洛的喉咙上：“将军奉皇命出征，他就座的时候，谁也不得擅自离座，否则当刺客处置。”
司马洛小心翼翼地坐回去。
慕斯说：“老裴就是这样，你不要见怪。我知道你没有歹心，毕竟你投奔我们是要寻求庇护，而不是为了挑起战争。”慕斯说完哈哈大笑，目光却一直逼视着司马洛的双眼，迫使他不得不附和着笑起来。
被人嘲弄还要强颜欢笑，司马洛脸色非常难看。
慕斯接着说：“不过，可能我误解你了。你来投奔我们，可能并非像信上所说的只是为了自己安全。我猜你心中其实已经有一个计划，可以拯救女皇城于水火之中。”
司马洛老实道：“我没有什么计划。”
慕斯显得很难过：“唉，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们，不肯推心置腹。算了，我也明白，女皇城是你的家，你为了她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而我们只是一些陌生人而已，你当然不愿意轻易就把宝押在我们身上。不过，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我们做什么——可是作为一个普通士兵，你如果对孤威国的将军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是有点僭越。这样吧，我也不逼你。老裴会给你安排个帐篷，你先喝点酒，睡一觉，待风暴停了再洗个澡，吃顿饭。大概要等酒足饭饱、神清气爽，你才有信心把拯救女皇城的计划告诉我们。”
慕斯说完，很隐蔽地打了个手势，然后将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一脸难过的样子，好像还在怨司马洛不信任他。老裴心领神会，马上就带着司马洛离开中军帐，隐没在狂风中。
他们刚出去，慕斯就纵身而起，站定在书桌前面，弯着腰仔细研究地图。女皇城在南面很远的地方，地处群山之巅，背向茫茫大漠。理论上他可以从这里出发，取道山林，直达女皇城。如果他只率领几百精兵急行军，两天内就可到达。没错，只需要两天工夫，女皇城就唾手可得——这是西海岸诸城邦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女皇城的商队足迹遍布各地，从剖头国到孤威国，无一不及;女皇城的语言也成了处处通用的商用语言。虽然慕斯只能带领一支小部队行动，可是平原城邦和剖头国并不知情。他们会以为大名鼎鼎的慕容复将军用奇谋突袭，一举占领了神秘莫测的女皇城，导致西夕都这个纵深一百五十公里的屏障瞬间消失;从此孤威国大兵压境，可以从女皇城的塔楼监视平原各国的一举一动。
这可真是一个致命打击。如果剖头国的舰队敢开过来，他们的部署和动向都暴露无遗。慕容复将军有充足时间排兵布阵，趁他们刚刚登陆阵脚未稳的时候迎头痛击，剖头国必败无疑，试问他们哪敢发兵?至于海岸平原的各个城邦，没有剖头国撑腰，它们自然会排着队投降。最后只剩下西夕都腹背受敌，剖头国的救兵也等不到，他们只能主动求和，什么条件都会答应。这一着好棋，兵不血刃就大获全胜，全靠女皇城突然陷入混乱，而刚好又有个守兵逃出来通风报信，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献给慕容复——真是鬼使神差，天意使然。
这时候帐篷打开，老裴回来了。“风暴变小了。”
慕斯说：“很好。”
老裴说：“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
“你对那个女皇城守兵说的那些话。”
慕斯不明白老裴在说什么。女皇城的守兵?他这辈子从没见过什么女皇城的守兵。
可是这时候老裴的目光正盯着一张空椅子，慕斯突然隐约记得刚才有人还坐在那张椅子上面。那人……是女皇城的守兵?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慕斯明白了：我没有忘记，是神在作弄，想让我变蠢。哼，休想，我什么时候屈服过?
他问道：“那你怎么看这局面?”他当然不能让老裴看出端倪。
老裴说：“女皇城太远了，对我们没什么用。至于这个人，我们可以收留他，也可以把他杀了，要不把他赶回去也行。”
慕斯想，你这个蠢材，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只配做我的副手——我知道你很想上位，可你就不是那块料。慕斯深知女皇城的底细，这个女人做主的城市害人不浅，慕斯的祖辈就是受其影响，失去了男子汉的强悍，落得个国破家亡的耻辱下场。而女皇城的战略价值在于它居高临下俯瞰平原诸城，一旦占领，慕斯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莫非这个就是神想让他忘记的计划吗?
慕斯说：“我说你写。”
老裴打开电脑，开始输入了。
“女皇城在手，平原诸城尽在掌握中。”
“慕斯，平原的城邦从来也没有向女皇城臣服过。”
慕斯说：“这是因为目前是一群女流之辈在把持着女皇城。如果在台上的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而且手握重兵，那岂可同日而语。”
老裴说：“可是西夕都拦在中间，我们不可能占领女皇城的。”
慕斯看着地图，刚才他设想的那个计划又有一角浮现出来了：“沙漠行军。”
老裴失声叫道：“什么?现在是风暴季节啊，没有人会服从这个军令的。”
“在山里有很多避风的地方，而且有好多山路可以选择。”
老裴说：“可是哪够地方容纳那么多士兵?”
“我们不带大部队。”慕斯一边现想一边说。
老裴说：“你能带去的人手即使占领了女皇城，也抵挡不住剖头国的大军啊。”
慕斯盯着地图想了一会：“可是如果我们占领了女皇城，剖头国的军队就不敢来了。因为他们不清楚我们的虚实，只知道我们在女皇城可以看到整个海岸线，无论他们在哪里登陆，我们都会严阵以待，以逸待劳。这种形势下，他们敢出兵吗?”
老裴输入完了，也开始研究地图：“嗯，这步棋的确很妙。”
慕斯心道，这步棋妙是妙，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刚才显然有个女皇城的守兵来过，可是他说过什么了?
“女皇城现在一片混乱，趁机把它占领也并非难事。”
女皇城混乱?太好了，看来我猜对了，那个守兵带来了一个机会。
老裴说：“是了，我们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城。须知我们不是侵略者，而是女皇城的救星，来为城中居民肃清那些作乱的雇佣兵。”
雇佣兵?这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女皇城内会有雇佣兵作乱呢?难道那里发生了一场战争?神再厉害也不可能让慕斯把一场战争给忘了吧?
老裴继续说：“还有，现在女皇城里已经是血雨腥风，我们进城就是为了清除暴力，恢复秩序，保护弱者，拯救女皇城。没错，这下就师出有名，不会落人口实了。”
慕斯想，原来这个就是我的计划，果真是旷世奇谋，天意神旨也不能挡我!“老裴，你去传令，让下面的副官制订具体行军计划，然后集合一千士兵，分成四队入山，只带三天的供给。”
老裴说：“三天?如果途中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老裴，将士们知道只有三天粮食，自然会加倍卖力，没有什么意外能够阻挡他们的。”
“如果我们到达的时候，女皇城的局势已经发生变化了呢?如果他们紧闭城门顽抗怎么办?女皇城的城墙又高又厚，我们的马车战术根本派不上用场。”
“所以我们不用带马车了，对吧?或者就带一乘吧，让我进城的时候展示一下军威——当然了，是皇帝陛下的军威。”
“可是他们还是有可能反抗啊。我们带的补给太少，也不可能围城啊。”
“我们不用围城，只需要好好地叫城门，他们就会乖乖地打开了。”
“为什么?”
慕斯说：“因为是我说的。我曾几何时判断错了?”
老裴摇头道：“老朋友，你的确从来没试过判断出错。可是等皇帝陛下的诏书传过来的时候，女皇城内的骚乱可能已经平复了，这样一来，一千人的军队是没办法破城的。”
慕斯很惊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们要等皇帝陛下的诏书?”
“因为皇帝陛下禁止你在风季结束之前发动进攻。”
慕斯说：“正相反，皇帝陛下是禁止我在风季结束之前进攻纳卡瓦和伊斯曼。而我并不是去攻打这两个地方，而是从他们的左翼潜过去，加急行军直抵女皇城。而且我到达之后也不打算发动进攻，只是以皇帝陛下的名义进城安抚民心。你说，我这个计划怎么算是违抗皇命呢。”
老裴脸色一沉道：“将军，你这样说恐怕有僭越的嫌疑。须知只有监军大人才有资格揣度圣意，解释皇命。”
“行军打仗，无论是士兵或将领，接到一个命令之后，本来就应该对其进行解释和理解，然后再去执行。皇帝陛下这次命我南征，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征服世俗海整个西岸地区，这就是我接到的命令。如果我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哼，那才真的是违抗皇命。”
“将军，看在多年好友的份儿上，你一定要三思。你这样做监军肯定会觉得大逆不道……”
“那么这个监军就不是真的忠君爱国!”
老裴马上低头道：“属下失言了。”
以慕斯对老裴的了解，他心甘情愿服从命令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的。他现在又弯腰又低头，显得太夸张了。慕斯知道，老裴肯定已经下定决心要向监军告密，破坏慕斯的计划。
慕斯说：“把你的电脑给我，我自己写军令。”
老裴大惊失色：“请你一定让我写，这是我职责所在。如果我不能尽忠职守，怎有脸面活在世上?”
慕斯说：“你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起草军令。”
老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慕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不要这样对我。我宁愿你杀了我吧。”
慕斯说：“我早知道你要阳奉阴违——到了这份儿上，你就别抵赖了，我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吗?”
老裴说：“我只是想稍微拖延一会儿，好让你冷静下来，看清楚违抗圣旨的后果。别忘了，你刚刚做了一个对皇帝陛下大不敬的怪梦。”
慕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老裴说的那个梦，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个梦，除了我和我最好的朋友，还有谁知道?”
老裴说：“正是由于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不得不向监军大人汇报。我是不想你越陷越深以致无法自拔啊。”
慕斯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老裴说：“没错，我一片赤诚之心，天地日月可鉴。除了神和皇帝陛下，你就是我最敬爱的人了。”
慕斯冷冷地看着他最好的朋友。“好吧，兄弟，用你的电脑发一条信息给监军，让他来中军帐，路上顺便把那个女皇城的士兵也带上。”
老裴说：“我去带他们来吧。”
“就用你的电脑好了。”
“要是监军没有在线呢?”
慕斯笑道：“那我们就等他上线好了——不过他这时候肯定挂在线上，是吧?”
老裴说：“可能吧，我怎么知道呢?”
“把这两个人传过来，我要当着监军的面审问那个女皇城的士兵，好让监军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能因为等皇帝陛下的诏书而延误了战机。”
老裴点头道：“将军你这个决定果然英明。我早该知道你不会违抗圣旨的。等监军听了你的计划，再由他定夺吧。”
慕斯说：“由我们一起定夺。”
“是，是。”老裴开始输入了。慕斯不用看他，只用余光扫过飘浮在空中的全息图像就知道老裴发送了一条简单明了的短信给监军。
慕斯说：“让他一个人来。即使我们最后决定放弃这个计划，我也不希望走漏风声。”
老裴说：“我已经叫他不要带随从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两人天南地北地神侃，说起以前一起打过的仗，同生共死的同袍，还有女人。
慕斯问：“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老裴说：“我有一个老婆。”
“你爱她吗?”
老裴想了一下，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爱她的，而且她还给我生儿育女。”
慕斯说：“我就没有小孩，即使有我也不知道。人生就是逢场作戏，一夜快活就够了，没有哪个女的能让我吃回头草。”
老裴问：“一个也没有?”
慕斯知道老裴说谁，不禁有点尴尬，脸上微微一红。“我没有爱她。我和她在一起只是，只是为了敬神而已。”
老裴失声笑道：“如果你只和她来那么一次，那还算是敬神。可是你和她一起待了两个月;三年之后又一起过了一个月——这可不是‘敬神’那么简单，你简直是想做圣人了。”
慕斯说：“她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东西。我要她纯粹是因为神。”这句话是真的，可是老裴绝对不知道其真正含义。那是一个奉神旨修行的苦行女，也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无遮无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竟然对着慕斯直呼其名。慕斯当时起了色心，脑子却突然不听使唤，变得懵懵懂懂。他知道是神在阻挠，所以越发勇往直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苦行女留在身边，为她沐浴穿衣，像对待妻子一样善待她。慕斯这样做的时候，一直能感觉到神的怒意在他脑子里像开水一样翻滚躁动，慕斯兀自冷笑不止。他就这样和苦行女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就像她当初突然出现一样。临走时她把所有衣物都留下来，连食物和水也不带一点。
老裴说：“嗯，那不是爱，那就当是神给你的奖赏吧。”说完老裴又笑了。慕斯为了应景，也附和着笑起来。
这时候帐篷外传来人声，老裴连忙起来打开帐幕。先进来的是监军——他总是走在前面，为了显示他有神佑，不怕背后暗算。然后走进来一个陌生人，慕斯完全想不起见过这人。从身上的军装看来，他来自一个有钱的地方;看他的身段，充其量是个守门的卫兵，肯定没有上阵打过仗;再看他点头打招呼的样子，慕斯知道彼此肯定见过面说过话，而且并非不欢而散。没错了，这人必是那个女皇城守兵无疑。
监军先就座，然后是慕斯，最后才轮到剩下的两人。
慕斯对女皇城的守兵说：“把你的兵刃给我看看，我想知道你们女皇城有没有出产好钢。”
那人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眼睛一直盯着老裴。慕斯隐约记得老裴好像曾经用剑锋抵住那人的喉咙，难怪他那么紧张。只见他用两根手指把短剑抽出来，剑柄在前递给慕斯。
这把短剑适合近身肉搏，可以在巷战的时候使用，而不能在战场上大开大合地砍杀。慕斯想试试这剑有多锋利，于是用剑锋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条血痕。那人看了直往后缩，真是个懦夫。懦夫。
他说：“将军，您说的话我都仔细考虑过了。”
哦，原来我给他留了功课。
“我想通了，我的城市确实需要您的帮助。可是我人微言轻，见识不广，也不知道怎样的援助才算合适。我只是个守城门的卫兵，无意中被卷进这些事情里面，实在是身不由己。”
话说到这里，慕斯已经大概知道自己当初对他说了什么话。我即使在最低谷之时也能运筹帷幄，神意作弄又奈我何?慕斯想着不禁心中暗喜。他问道：“你深爱着你的城市，对吗?”
“对的。”那人突然眼泛泪光，“对不起。只是就在我离开女皇城之前，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这是上灵给我的神迹，证明您的确是他派来拯救女皇城的，我可以完全信任您。”
慕斯和那人四目对视良久，用坚定的眼神让他知道，他信对人了。
“将军，请您即刻发兵拯救女皇城!请帮助我们恢复秩序，赶走那些雇佣兵，让城内的妇孺不再担惊受怕。”
慕斯很谨慎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能体会你对家乡的热爱之情，我也知道你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个人是很愿意效犬马之劳的。可是我只能奉皇帝陛下的圣谕行事。你必须向监军大人详细解释女皇城的局势。因为在军中，由监军大人为皇帝陛下监察军务，只有他可以相机行事。”说完，慕斯站起来面对着监军，深深鞠了一躬。身后传来老裴和女皇城守兵站起来鞠躬的声音。
“老裴向来精明，肯定已经看穿我的计划了。”这个念头突然钻进慕斯脑中，一阵恐惧随之袭来。完了，他的佩刀可能已经出鞘，随时都会插进我后背。他没理由不知道，如果这一刻他还不动手，我手上这把来自女皇城的短剑就会突然划过，让他人头落地。
可是老裴并没有那么精明，所以在一眨眼间，老裴的尸体摇摇欲坠，他的头耷拉着，只剩下一点皮肉连在脖子上。鲜血从断颈处狂喷而出，溅得幕墙一片狼藉。
慕斯这一击快如闪电，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另外两人甚至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老裴突然挂了。慕斯有充足时间转身挥剑，自下而上刺入监军的腹内，直接插中心脏。监军连哼一声也来不及就死了，更不用说站起来反抗。
慕斯转身面对着那个浑身发抖的女皇城守兵。
“士兵，报上名来!”
“司马洛。将军，我真的没有撒谎!”
“我相信你，可是你也得相信我。这两人铁了心不让我派救兵去女皇城，我把他们一网打尽，其实是为了帮你。”
“是，是。”
“司马洛，我说的话千真万确。这两人都是皇帝安排在我身边的间谍，监视我的言行举止，看我有没有谋反之心。”他指着老裴说，“这个人，仅仅因为我做了一个怪梦，就硬说我对皇帝不忠，还给监军告密。他们很快就会向皇帝禀报，然后削去我的兵权，那时候谁去救你的女皇城呢?”
司马洛问：“可是您怎么解释他们的死?”
慕斯不说话。
司马洛等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两具尸体，说道：“我明白了。这把凶器是我的。”
慕斯问：“你有多爱女皇城?”
“全心全意。”
“更甚于你自己的性命?”
司马洛黯然点了点头。他眼中含泪，可是神情却很坚定，一点也没有颤抖。
“如果我的手下知道是我杀了老裴和监军，他们会将我乱刃分尸。可是如果他们以为——不，如果他们知道是你干的，而我把你杀了帮那两人报仇——他们必然会更加拥戴我。到时候我就告诉他们，你就是其中一个雇佣兵。我会玷污你的身后名，说你是女皇城的叛徒，企图阻止我们发兵救援。可是正因为他们相信这些谎言，他们才会心甘情愿跟随我去救你的城市。”
司马洛苦笑道：“看来我的名声越臭对女皇城越有利，真是天意弄人。”
“声名和忠义不能两全，你要保存忠义就必须背上骂名，现实真的很残酷。现在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了。”
“我应该怎么做，就请将军吩咐吧。”
慕斯不禁为此人的忠勇节义所感动。他忍住悲伤，向司马洛解释一会儿该怎么演完这出戏。慕斯想道，您的确是一个忠义之士，我这样欺骗您实在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为了复我宝华国，再怎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得不做。
过了一会儿，风声渐弱，慕斯和司马洛一起大吼。然后慕斯捏着喉咙发出一声尖叫，好让外面的人以为是监军临死前的哀号。众官兵听到异响，纷纷跑出帐篷。只见司马洛拖着伤腿从中军帐踉跄着跑出来，手执一把短剑，剑锋上还滴着血。他高声叫道：“贾霸万岁!昏君必死!”
孤威国的士兵并不知道贾霸是何方神圣——当然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了——可是后半句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谁竟敢在孤威军营里诅咒皇帝陛下?人人都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可是还没等众官兵动手，将军就跌跌撞撞地追出中军帐。他手臂上也流着血，一手捂着天灵盖，明显头部受过重击。这正是威震八方的慕容复将军——将士们背后都亲切地叫他慕斯——他左手拿着一把斧头……没错，是左手，而不是他惯用的右手。只见将军手起斧落，把那人从脖子一直砍到心脏。
大家都知道，将军一下子砍死这个刺客太便宜他了，本应活捉了千刀万剐。可是他们都被眼前一幕震惊了：慕容复将军，这个心如磐石的铁血硬汉，突然跪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他一边痛哭，一边喊着好朋友的名字：“裴洛度啊裴洛度!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啊!老天没眼，不该把你带走!老裴，我宁愿死的是我啊……”
慕容复将军的伤痛之情实在感人肺腑，大家看着这幕惨剧都心有戚戚，不忍卒睹。虽然他说了一句“老天没眼”这样亵渎神明的话，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当将士们拥进中军帐，看到里面的情形，他们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慕斯会如此冲动，竟然亲手砍死刺客：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以及监军大人被残酷地杀害，试问哪一个人能保持冷静?
很快，消息传遍了军营：慕斯将军正在集合一千精兵，准备连夜出发，衔枚疾进，穿越群山，占领女皇城，消灭贾霸余孽，将这伙胆敢行刺孤威国将军的奸恶之徒赶尽杀绝。这次真是神佑孤威国，不让奸贼得逞，助慕斯躲过一劫;现在将军义愤填膺，报仇心切。经过这一役，那些奸党固然恶贯满盈，女皇城也势必从此臣服于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