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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城,现实中

  是时候征求华纱的准许了,可是耶律迈并不确定她是否会应允。据说她和孤威国的将军会面时闹得不欢而散,然后门外突然出现了几个孤威国的士兵守着。可是无论城中发生什么变故,耶律迈娶不到妻子是绝不回沙漠的。如今艾雅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所以无论华纱是否允许,这婚也结定了。

  当然,如果华纱允许就最好不过;要是能请她主持婚礼,那就更加完美了。

  华纱说:“这时候结婚,时机好像不太合适。”

  “华纱阿姨,你别像个老太太好吗?”艾雅柔声软语,华纱被她这样冒犯居然不以为忤。“别忘了,年轻女孩子都是很勇敢的。我们的爱人上战场的前夜就是我们最愿意结婚之时,时势越凶险我们就越愿意付出。”

  “沙漠的生活,你了解吗?”

  “可是你以前也不时和韦爵去沙漠啊。”

  “我就去过两次。第一次就已经苦得受不了,后来竟然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跑去受第二次罪。这么说吧,你在沙漠里待一个星期,我保证你哭着喊着要回女皇城。只要能回来,就算做牛做马也愿意。”

  耶律迈开口道:“华纱女士……”

  “耶律迈,如果你再插嘴,我就把你赶出这房间。”华纱用最柔和的语气说道,“我在和你的心上人讲道理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艾雅已经被你的……你的什么呢……你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了。我怀疑她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完美男子汉的形象,而你正好让她梦想成真了。”

  艾雅脸都红了。耶律迈喜不自禁,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如他所愿,艾雅既不贪图富贵,也不追逐名利;她喜欢的是勇气和力量。耶律迈从一开始追求她的时候就看准了,能打动艾雅芳心的是铮铮铁汉,而不是纨绔子弟。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准确的,现在华纱也确认了这一点。这个女孩爱上他,并非因为他是韦爵长子,而是因为他的领袖气质,他的果敢决断,还有他的强健体魄……耶律迈身上这些优点,在沙漠里表现得尤其淋漓尽致。

  耶律迈回答道:“无论她心中有什么样的梦想,我都会尽力为她实现。”

  华纱说:“你不要随便承诺。艾雅对你爱慕至深,你就算耗到油尽灯枯也未必能满足她的期望。”

  “华纱阿姨!”艾雅被华纱的话吓到了。

  耶律迈说:“华纱女士,你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子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呢?”

  华纱显得很内疚。她说:“很对不起,我本来只想说笑的,可是却没有说笑的心情,所以这句玩笑听起来更像是骂人的话了。我其实没有恶意的。”

  耶律迈说:“没有关系,华纱女士。你的屋子外面守着那么多油头族士兵,我也明白你这时候的心境。”

  华纱说:“其实我并不在意门口那些士兵。我有圣湖先知和解构者在身边,那些士兵不足为虑。我其实是为女皇城担忧。”

  耶律迈说:“孤威国的士兵可不能等闲视之。我也听说如诗三言两语就策反了拉士葛的手下,可是你得知道,拉士葛本身就是一个弱者,阴差阳错才坐上了我兄弟的位置……”

  华纱说:“还有你爸爸的位置。”

  耶律迈继续说:“是的,两者都被他篡夺了。那天小诗策反的都是些雇佣兵,可是孤威国的士兵就完全不同了。传说慕斯将军是一个千年不遇的将才,他手下的士兵都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小诗想切断他们之间的纽带,恐怕不容易。”

  “你什么时候成了孤威国问题专家了?”

  耶律迈说:“我只是很清楚男人是如何信任和爱戴他们的领袖的,因为我自己就曾率领商队跋山涉水,我知道手下的人对我怎么看。固然,他们知道跟着我就有钱赚,可是他们更加知道,只有一切听从我指挥才有命享受这笔钱,因为我从来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做无谓的冒险。我爱护手下,我的手下也爱戴我;可是据我所知,慕斯将军的士兵对他的敬爱强了岂止十倍。在他统率之下,这支铁军已经成了西海岸地区最强大的军力。”

  华纱说:“而且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了女皇城的主宰。”

  耶律迈说:“这倒未必。有你和他作对,恐怕他永远也做不了女皇城的主宰。”

  华纱苦笑道:“所以他一上来就先把我废了。”

  艾雅问道:“我们的婚事怎么办?这才是正经事吧!”

  华纱看着艾雅,眼神充满了……同情?耶律迈想道:是的,是同情。她对这个干女儿似乎并不是很看重,她刚才无意中说出来的那句话好像也不是开玩笑。艾雅的爱慕会把我耗得油尽灯枯?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追求艾雅是个错误?我一直以来只想着怎么让艾雅爱上我,却从没想过我其实有多爱她。

  华纱说:“艾雅,我的宝贝干女儿,我批准了。你可以和他结婚,让他做你的第一任丈夫。”

  耶律迈说:“严格说来,我们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你的批准,因为艾雅已经成年了……”

  华纱一脸倦容地说:“你放心,我也会为你们主持婚礼。可是你也看到目前的状况了,你们只能屈就在这里举行婚礼,宾客也仅限于住在学校里的人。我们还得一起祈祷,希望那些孤威国的士兵不要进来捣乱。”

  艾雅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华纱说:“今晚好吗?今晚不算迟吧?难道你身上痒得紧,忍不住大中午就要脱衣服入洞房吗?”

  又来了,又是这样侮辱人,怎么华纱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失态呢?她说完之后,竟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了,留下艾雅呆坐着,气得满脸通红。

  耶律迈说:“艾雅,别生气好吗?你的华纱阿姨已经失去太多了,现在还要失去她的宝贝干女儿,她的心情肯定好不了。”

  “可是听她的话,好像恨不得马上把我扫地出门似的。我就那么惹她讨厌吗?”艾雅说着,一颗泪珠从眼角滴出,闪着亮光在空中坠落,跌在她的腿上。

  耶律迈一把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住。艾雅也用力抱着耶律迈,好像要永远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耶律迈想,这就是千古传诵的爱情了。她会跟着我走进沙漠,伴随我左右,生儿育女,我们的部落不断成长壮大。最终我要建立一个伟大的王国,她就是我的王后。慕斯将军能做到的,我只会做得更好!有哪个油头族能做一个像我这么称职的丈夫?艾雅渴望嫁一个能成大事的男人,而我正是她的真命天子。

  最近几天女皇城中发生的事情让毕唐克很不爽,尤其因为他心中压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其实在那个危急关头,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他的手足虽然还在英勇抗敌,可是帕华雇佣兵人数太多,守兵寡不敌众,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了。这时候突然冒出一支孤威国军队主动提出结盟解困,他当时要是拒绝这些救兵,还能指望扭转局势吗?

  我本来可以马上劝帕华雇佣兵停手,晓以大义,说服他们联手抵抗外敌。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性虽然不大,可还是有一丝机会的。只是当时孤威国的统帅说得那么诚恳……而且沙漠里突然出现那么多篝火,就像有十万大军驻扎在那里,我怎么可能猜到他整支部队都站在城门外了?而且就算只有这一千人,我们还是打不过。不过至少我们可以抵抗一会儿,让他们也遭受伤亡,还能争取时间给城内其余守兵发出警报。我宁愿万箭穿心战死沙场,也总好过苟活到现在,眼睁睁看着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我的城市,还在城内横行无忌。

  今天慕斯将军又要召见他了,毕唐克暗地里不停地咒骂。可是无论他心中如何痛恨,还是不得不佩服慕斯将军的才智和胆略。他能够在那么短时间内冲刺那么远的距离,用那么少的兵力占领一个城市;即使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人人都知道他的兵力远比不上我们的守兵,可他居然还能只手遮天,我行我素,毕唐克佩服得五体投地。在慕斯的领导下,女皇城可能会更好也说不定?想想之前那几个,谁比他强?贾霸是猪狗不如,拉士葛更加是卑鄙小人,罗达也没有慕斯的魄力。至于现在这帮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既无能又没脑。慕斯散播那几句关于华纱女士的谣言,瞎子也能看穿,这帮议员竟然深信不疑。

  慕斯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么明显的反间计,她们居然会上当,任由慕斯将最有可能领导女皇城进行抵抗的华纱女士软禁起来。可是毕唐克自己何尝没有上当呢?那天晚上,他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这个孤威国的陌生人影响和操纵,一心以为他是真心帮忙,最终被陷于不义,出卖了女皇城而不自知。

  在聪明人面前,我们都成了傻子。慕斯将军伸出手迎接他:“好朋友!”

  毕唐克拒绝和他握手。

  慕斯说:“嗯,你生我的气了?”

  “你来的时候就是拿着华纱女士的信,现在竟然把她抓起来?”

  慕斯道:“你对她还挺关心的嘛。你放心吧,我现在让她暂时留在学校里,完全是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城中关于她的谣言满天飞,如果我不派兵守着她的学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些谣言就是你散播的。”

  “你误会了。我对华纱女士只有敬意,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坏话。她是女皇城女人之中的典范,智慧和勇气不让须眉,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根头发。毕唐克,好朋友,如果你不知道我这个心意,那你就真的太不了解我了。”

  毕唐克心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了解你,没有谁真的了解你。

  他问道:“你叫我来有何贵干?是打算进一步削弱女皇城守兵的权力,还是又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差事吩咐下来,好让我们习惯被你差遣,忘记自己也是军人了。”

  慕斯说:“毕唐克,你不要被愤怒蒙蔽了理智。你想想,你敢当面对我说这样的话,一点都不担心我把你推出去斩了,我这样子像是个独裁暴君吗?你的士兵现在还全副武装,女皇城也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我又怎么使诈了?”

  毕唐克不答话,因为他不想又被慕斯的甜言蜜语绕昏了头。可是和以前一样,他心中还是有一丝疑惑,驱之不散。慕斯的确没有解除守兵的武装,也没有对市民动粗,可能他只是将女皇城作为一个战略中转的地方,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毕唐克,女皇城经历贾霸之乱,元气大伤。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让它恢复昔日的辉煌。你一定要帮助我!”

  对啊,你真是太伟大了,圣人慕斯!你不远万里跑过来仅仅是为了帮助女人之城。功成之后你就潇洒作别满城百姓,只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毕唐克心中暗骂,却忍住不作声——这种时候还是少说为妙。

  “当然,我也不想扮作一点私心也没有。你也是聪明人,我就坦白和你说吧,剖头国那帮沼泽土著一直和我们孤威国作对。我们知道他们密谋已久要占领女皇城,贾霸就是剖头国的奸细,他养着那些打手就是为了颠覆你们的议会,然后将女皇城控制住,再送到剖头国的手中。幸好我带着人马前来救驾,他那伙人才没有得逞。你扪心自问,我和我的手足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我们和贾霸一样的穷凶极恶、居心叵测?”

  慕斯说完之后就一直等着,逼得毕唐克不得不回答道:“没有,你不像贾霸那么明目张胆。”

  “我这就告诉你我需要从女皇城这里得到什么。我需要确保女皇城的领导者是我们孤威国的盟友;在我继续进军的时候,我在女皇城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我需要女皇城做我的后勤基地,我可以在沙漠中建立补给线,直达女皇城,完全避开纳卡瓦、伊斯曼和西夕都。你也是军人,这些策略你应该熟悉的。剖头国本来指望我们南下的时候一路受阻,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到达平原诸城,整个过程可能耗费好几年。他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加紧备战,来女皇城这里建立据点,甚至驻扎军队,好对付我们的马车。可是现在我们抢先一步驻扎在女皇城,这样一来平原诸城都不敢抵抗,只能俯首听命;纳卡瓦、伊斯曼和西夕都也都不敢和剖头国结盟了。我走出这一步棋,兵不血刃就迫使整个西海岸都向皇帝陛下臣服;剖头国想不到我们如此神速,还没反应过来就大势已去了。这就是我想要的!我不需要征服女皇城,也不需要奴役你们,我只需要你们对我效忠。要达到这个目的,铁腕固然是一个手段,可是我宁愿用怀柔政策。”

  “怀柔政策!”毕唐克的语气中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慕斯说:“迄今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顺民意得民心,好多年来他们都没有像今天过得那么安稳了,你以为他们心里就没有一杆秤吗?”

  “这么说来,你干脆去讨好那些住在狗城区、城门区和高原路的人渣得了。他们千百万年来都没有公民身份,还被禁止在城内定居,早就恨得慌了。你只要像贾霸那样,答应让他们进城,让他们骑在女人的头上,他们还不对你死心塌地?”

  慕斯说:“是的,我早就可以这样做;如果将来被形势所迫,我也不怕这样做。”说到这儿,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向前,逼视着毕唐克。“不过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们就不需要走到这一步。”

  原来慕斯是用这个来威胁毕唐克。女皇城之所以美丽和神圣,正是由于目前这种实行了千百万年的女人做主的制度。一旦城外那些卑鄙贪婪的小人都被放进城,女皇城的根基就会毁于一旦。现在毕唐克被逼进了一个两难困境,要不就和慕斯合谋,要不就看着女皇城毁灭。哼,好像我真的有选择余地似的。暴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毕唐克怎么忍心让惨剧再次发生呢?

  “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慕斯说:“我需要你给我出谋划策。在目前的形势下,议会已经很难有效地控制局面了。她们只能讨论通过一些关于内政事务的法律法规,一旦涉及与孤威国皇帝陛下结盟的事宜,她们就无能为力了。就算议会制定了结盟的政策,可能过一个星期就被另一帮人纠集起来废除了。所以我需要扶植一个人,作为……怎么说呢……”

  “独裁者?”

  “不是不是,这个人只是在外交事务中代表女皇城。不管这人是男是女,他必须能够保证孤威国的军队取道女皇城的时候可以畅通无阻,孤威国的军需补给可以存放在这里,而且城中再也没有剖头国的隐患。”

  “这个角色女皇城议会就可以胜任。”

  “她们能不能胜任,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她们会信守诺言的。”

  “是吗?你想想她们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华纱女士一直忠心耿耿地为女皇城谋福祉,议会却不辨是非,仅凭几句谣言就将她软禁。她们对自己人尚且如此不公,更何况对外来的陌生人呢?我身负皇帝陛下的重托,我手下将士的性命完全取决于女皇城对我是否忠诚。可是女皇城议会背信弃义,残害忠良,我能信任她们吗?”

  毕唐克说:“你自己一手炮制了那些谣言,现在却用这些谣言来证明议会的无能?”

  “神明在上,华纱女士是我最钦敬的女人,那些谣言真的不是我散播的。可是你想想,谁造的谣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女皇城议会竟然相信了谣言,你还让我把手下将士的性命托付给她们?如果将来剖头国的奸细也在城中造谣,那会怎样?毕唐克,你将心比心想一下,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信任议会吗?”

  毕唐克说:“我一生都为女皇城议会效劳,我信任她们。”

  慕斯说:“你还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这么说吧,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皇帝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孤威国的传统做法是,每拿下一个地方,先将统治阶层斩草除根,然后扶植一些长期被压迫的下等人上台执政。可是我热爱女皇城,不忍心采取这种手段,所以我宁愿冒险也希望想出另外一个解决方案。”

  毕唐克说:“你只有一千士兵,哪怕一点点伤亡你也承受不起,所以才挖空心思搞和平演变。”

  慕斯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在这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兵不血刃当然是上上策,平原诸城会觉得我有神助,肯定会对我俯首听命。可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使出下策,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到时候平原诸城的领导人来到女皇城,看见一片残垣败瓦,房屋山林都付诸一炬,圣女湖的湖水也被鲜血变得黏稠,他们会立刻变得服服帖帖,从此再无异心。无论我用哪种手段,女皇城都能助我达到目的。”

  毕唐克道:“你这个恶魔,原来一直盘算着亵渎神灵,滥杀无辜,竟然还想让我信任你?”

  慕斯说:“我只是告诉你有这种可能性。可是你可以帮助我,不让我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刚才说一生都在为议会效劳,那我问你,你有没有试过听从议会的命令,做出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呢?有没有呢?”

  毕唐克说:“有!我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就是我的天职。”

  慕斯说:“我也是一个军人,我也必须服从皇帝陛下的命令。为了完成皇帝陛下的任务,必要时我变作一个恶魔也在所不惜。就像你为了执行命令,不得不逮捕一些你认为是无辜的人一样。”

  “逮捕和屠杀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毕唐克啊毕唐克,好朋友,我第一次见你在城门英勇抵抗暴徒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人物。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你是为了什么而战呢?难道为了一个掌权的机构?不是的。女皇城议会轻信谣言是非不分,根本不值得你为她们牺牲。我知道你有一个更崇高的目标,女皇城在你心中不仅仅是你的家园,更是一个理想,一个信念。你愿意为了保卫这个理想而献出生命,我说得对吗?”

  毕唐克说:“对。”

  “好,现在就是你报效女皇城的绝好机会了。你先回顾一下女皇城的光辉历史,无论是在女祭司掌权的时候,或者在历代女皇统治下,女皇城还是这座女皇城。到了女皇城和西夕都交战的年代,女皇城的军队交由一代名将史纳西图统率,大获全胜之后,他还获准一尝湖中的圣水,那时候,女皇城也还是这座女皇城。”

  虽然很不情愿,可是毕唐克心里还是认同慕斯的说法。女皇城并不等同于女皇城议会。政体总是在改变,过去如此,将来也一样。关键是无论怎么变,女皇城始终由女人做主,和谐星球再没有别处比这里更神圣、更独特了。如今是多事之秋,西海岸巨变在即,女皇城难以置身事外。狂潮席卷过来的时候,投靠孤威国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策略,只要能确保女皇城的内政不受干涉,依然是由女人做主,那就可以了。

  慕斯继续道:“还有,我本来可以用武力恐吓你,或者用花言巧语欺骗你,可是我没有。相反,我一直都当你是朋友,坦诚地和你交心,因为我不是要强迫你服从我,而是希望你心甘情愿地帮助我。”

  毕唐克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如果你想让我解散议会,把议员都抓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抓议员?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吗?我需要这个议会照常运作,一个议员都不要更换!我希望女皇城的居民看到她们的政府并没有变动。可是我需要设立一个人民执政官,地位在女皇城议会之上,其职责包括处理外交事务,统领女皇城卫队,维持女皇城和孤威国的战略同盟关系。”

  “其实你的手下已经在履行这些职责了。”

  “我需要女皇城本地人担任这个职务。”

  “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又不是女皇城卫队的最高指挥官,哪有权力任命谁做什么执政官?”

  慕斯说:“很可惜你不是最高指挥官,其实论才干,你的几个上级军官都比不上你。可是如果我提出让你做女皇城卫队最高指挥官的话,你就会觉得我想收买你。然后你会拂袖而去,从此就与我为敌了。”

  毕唐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慕斯毕竟还是知道,毕唐克不是叛徒,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要谋私利,而完全是为了女皇城着想。

  毕唐克说:“你不能随便指派一个人,女皇城的守兵只愿意听命于议会委任的指挥官。”

  “如果议会全票选出执政官,然后再让他兼任女皇城卫队指挥长官呢?”

  “这也未必行得通。女皇城守兵既不是笨蛋,也不是叛徒。如果各位手足认为这个所谓人民执政官只是孤威国的傀儡,他们根本就不会听命。”

  “所以说,你应该看出我的难处了。一方面这个人必须能认清形势,知道效忠皇帝陛下势在必行;另一方面他——不管是男是女——也必须深受女皇城人民的信任和爱戴,这样才能履行执政官的职责。”

  毕唐克苦笑道:“你可不要往我身上打主意。当初是我放你们进城的,所以现在好多人私底下已经怀疑我被你们操纵了。”

  慕斯说:“这个我知道。本来我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你,后来我意识到,如果在我进城之后你即刻青云直上,肯定会授人口实。你还是在目前这个职位上对我……和对女皇城……的帮助最大。”

  “那你今天叫我来是为什么?”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为我出谋划策。我需要你告诉我,在女皇城中,无论男女,谁最有名望,谁担任人民执政官之后会得到大众和守兵的拥戴。”

  “没有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态度,无异于逼我血洗女皇城。”

  “你不要威胁我。”

  “毕唐克,我不是在威胁。我只是告诉你,这本来是我的惯常做法,不过现在我已经厌倦了屠城。所以我恳求你,帮我找一个办法避免这种悲剧。”

  “那你让我想想吧。”

  “没错,请帮我想一想。”

  “我可以明天答复你。”

  “我今天就必须行动了。”

  “给我一个小时。”

  “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想?可以不离开这座房子吗?”

  “那么说来,你把我也抓起来了?”

  “好朋友,城中有不下一千双眼睛时刻盯着这座房子。如果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频繁出入,人们就会说你跟慕容复将军有所图谋了。你自己想清楚吧,如果真的要离开,我绝不拦你。”

  “那我就留在这里想吧。”

  “好,我这就让人带你去图书馆,给你一台电脑。请你写下每一个重要的名字,还有你觉得这个人是否适合担任执政官的原因。过一个小时之后请把这份名单给我。”

  “我做这件事情纯粹是为了女皇城好。”毕唐克想:更加不是为了我自己。

  慕斯说:“我求你做这件事情也是为了女皇城好。虽然我首先效忠皇帝陛下,可我还是希望尽力帮助女皇城免于覆灭。”

  会面到此为止。毕唐克刚走出房间,就有一个孤威国士兵走上来,带领他去图书馆。奇怪的是,慕斯并没有吩咐这个士兵干什么,他竟然知道要带毕唐克直奔图书馆,也知道要给他一台电脑。莫非慕斯将军让他的下属在门外偷听他们的对话?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慕斯在毕唐克到达之前就已经下了命令。

  难道一切都已经在慕斯的预料和掌握之中?他真的那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毕唐克就真的成了一个傀儡,谈话之间被慕斯的花言巧语洗了脑,再一次出卖了女皇城而不自知。

  不是,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慕斯只是有信心说服我,他知道我会理智分析形势,做出对女皇城最有利的选择。我要帮他找一些执政官候选人,这些人既愿意与孤威国合作,也得到议会、卫队和大众的支持。有可能找到这样的人吗?

  华纱说:“我要和莎芙姐弟三人谈一下。”

  绿儿看着华纱,一时无语。这是女主人对家里用人发号施令时所用的隐性祈使句,而绿儿并不是用人,所以她应该假设这句话不是对着她说的。可是在场没有第三者,华纱阿姨分明是在对绿儿说话,只是没有意识到语气的不妥。

  绿儿问道:“夫人,您是想差遣我去传他们几个吗?”

  华纱一脸的惊愕。“噢,绿儿,对不起,我最近经常糊涂了。你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下我的几个儿女,还有我丈夫的两个儿子?请告诉他们马上来见我,好吗?”

  这句话是一个真正的祈使句,是直接向绿儿说的,这才符合她们之间的关系和身份。于是绿儿点点头,走出去找用人帮忙。绿儿本来不想指使别人的,可是华纱的房子太大,像现在这样有紧急的事情,多几个人一起找总是好的。而且用人比绿儿更清楚每个人在屋里什么地方。

  绿儿很快就知道纳飞、耶律迈、莎芙和柔珂各自在什么地方,也布置了用人去传他们。可是梅博酷自从到达之后,这几个小时一直不知去向。最后有一个叫伊斯妲娃的年轻女佣很不情愿地告诉绿儿,她把梅博酷的早餐送到狄傲丽的房间里了。绿儿不禁暗骂这用人好心办坏事。

  用人说:“小姐,这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我不是小姐,你可以叫我姊妹,或者叫我的名字绿儿也可以。”

  “你想我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那里吗,姊妹?”

  绿儿说:“噢,不用了,谢谢你。他如果还赖在那里的话,就太不成体统了。我去问问狄傲丽吧,看他到底去哪儿了。”说完绿儿直奔教师住的厢房。

  华纱学校里的女孩都受过良好教育,本来一眼就可以看穿肤浅男人的伎俩。可是绿儿对梅博酷的本事也略有所闻,所以也不奇怪他那么快就勾搭上一个女孩了。奇怪的是被勾搭的竟然是狄傲丽。她早年还在娱乐圈的时候,对于梅博酷这些献媚奉承的招数应该是司空见惯的,怎么可能上钩呢?她本来应该耻笑他不自量力才对啊。

  可是绿儿也知道,自己和其余大部分女人相比,更容易看穿花言巧语,因为她一直是旁观者清,从来没有男人敢使出调情招数去勾引圣湖先知。人人都知道圣湖先知明察秋毫,可以看穿一切谎言。实际上,绿儿只能看到上灵希望她看到的东西而已。绿儿想道,上灵才不会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呢——反正我既没有爱情,我也不需要爱情。前面的路怎么走,上灵已经给我指明了。如果上灵需要我的道路与别人发生交集的话,她自然会将她的安排告诉那个人。这样一来,主动权就在我的未来丈夫手里。如果他愿意服从上灵的安排,他自然会来找我。到时候我就既来之则安之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绿儿几乎忍不住笑自己傻。我所有的梦都和这个男孩联系在一起,我和他在患难中相互扶持,死里逃生,可他眼中还是只有艾雅一个。男人都是这样只懂得跟着荷尔蒙走吗?他们就不能学女人那样,用脑子去分析和了解这个世界吗?纳飞怎么看不出来?艾雅的爱就像瓢泼大雨,来时猛烈,去亦匆匆;风暴过后便如地上雨水蒸发,很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纳飞这个痴情种子,如果和艾雅在一起,发现她变了心,只会痛苦心碎。只有像耶律迈这种控制欲强的人,才能够驾驭艾雅那颗善变的心。因为每当艾雅的精神稍有出轨的时候,耶律迈就会狂怒,甚至不惜诉诸暴力;在他的强势高压之下,可怜的艾雅又会无可救药地重新爱上耶律迈。他们的关系于是能够在这种怪异循环中维持下去。

  这些当然不是绿儿想出来的,只有如诗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诗告诉绿儿,纳飞之所以没有留意她,是因为他一直迷恋艾雅。也只有如诗才能看清耶律迈和艾雅之间的微妙关系,知道他们两人为什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梅博酷和狄傲丽,嗯,他们两个成一对的话,就能解释很多事情了。那天晚上绿儿从韦爵家送信归来,在华纱学校后山的树林中看见几个女子的影像。当时她不明所以,可是现在她知道为什么里面有狄傲丽了。就像艾雅要跟随耶律迈一样,狄傲丽是要和梅博酷结婚的;谢德美应该也是远征队的一员,不过即使她不去,至少她帮忙收集种子和胚胎,也算是参与了;如诗也会去,还有华纱阿姨。绿儿看到的全是被上灵召唤的女人,都是远征队伍的一员。

  可怜的狄傲丽,如果她早知道把梅博酷招进香闺会导致她离乡背井,她可能会又撕又咬,拼死也要把他踢出房门。可是狄傲丽并不知情,所以绿儿知道这两人现在肯定在一起。

  绿儿敲狄傲丽的房门。不出所料,房间里面有异动,似乎有人在手忙脚乱地干什么,然后传出很轻的“嘭”的一声。

  狄傲丽问道:“谁呀?”

  “绿儿。”

  “我现在不是很方便。”

  绿儿说:“我知道你不方便,可是华纱女士有要紧事吩咐,我能进来吗?”

  “哦,可以,当然可以。”

  绿儿推门进去。只见狄傲丽躺在床上,被子盖过了肩膀。房间里当然没有梅博酷的踪影,只是床上一片狼藉,浴缸里面是灰色的脏水,还有一串葡萄扔在地板上。狄傲丽平常睡午觉可不会把房间弄成这样子。

  狄傲丽问:“华纱阿姨找我有事吗?”

  绿儿说:“狄傲丽,华纱阿姨不是找你,她要找她的小孩和韦爵的两个儿子。”

  “那你为什么不去敲莎芙和柔珂的房门,她们又不在我房间里。”

  “梅博酷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绿儿想起刚才“嘭”的一声,又根据从敲门到推门之间短暂的几秒时间,推算出梅博酷此刻躲在什么地方了。“等我关门出去之后,他就可以从你床边的地板那里爬起来,好歹穿点衣服,然后直接去华纱女士的房间。”

  狄傲丽好像一下子被打蔫了。她低声道:“真对不起,我不该瞒你的。请原谅我吧,圣湖先知。”

  又是“圣湖先知”……绿儿有时候真想高声尖叫。每逢她显示出聪明才智,人们就以为是上灵的意思,好像绿儿自己看不出来似的。不过绿儿也知道,硬币有两面,这事情也有它的好处:人们不敢对着绿儿撒谎。大家觉得反正都会被她看穿,还不如把真相和盘托出算了。这样一来,代价就是人们都对绿儿敬而远之,尽可能避开她。只有很亲密的朋友才会互相交心,而且还得是自愿的;而大家觉得绿儿能强迫她们坦白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所以都不愿意和绿儿交朋友,宁愿把绿儿孤立起来供奉着也不愿意她靠近自己的生活圈子。人们对她越敬畏,她就越愤怒,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此刻绿儿怒气攻心,忍不住要治一下梅博酷,以泄心头之愤。她逼问道:“梅博酷,你听到了吗?”

  等了好久,传来一声回答:“听到了。”

  绿儿说:“好,那我就回禀华纱女士,她的口信已经传达到了。”

  说完绿儿就往外走,正要把房门在身后关上,狄傲丽叫住她。“请等等……绿儿。”

  “什么事?”

  “他的衣服……还在洗呢……”

  “我叫人送上来。”

  “你觉得已经干了吗?”

  绿儿说:“应该够干了吧,梅博酷,你说呢?”

  梅博酷坐起来,在床的另一头露出半张脸,很郁闷地说:“大概干了吧。”

  绿儿说:“湿一点才好呢,让你凉快凉快。你这房间干柴烈火的,热死了。”这本来是个很好的笑话,可惜没有人笑。

  谢德美大步流星地走在一条狭窄的山谷小路上,路两旁树木参天。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屋子埋在树荫里,正是韦爵家的冷库。冷库后面是城墙拐角处,城墙里就是老剧场。谢德美正忙着收集动植物的种子和胚胎,为那个远征地球的疯狂计划做准备,现在是最后一步了,恐怕也是最麻烦的一步。我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仅仅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而且还找一个爱做梦的小孩给我解梦。他们以为骑着驼队就能回地球了……真是笑话。

  可是梦境还历历在目,尤其是她在云中花园辛勤培育的那些生命。

  谢德美来到韦爵冷库的门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找到管事的人。

  谢德美拍了几下手,没人回答,可能制冷机太吵了,里面的人听不到。于是她直接推门,发现锁上了。当然应该是锁上的,韦爵跑进沙漠都好几个星期了;他的管家是拉士葛,后来好像还当上了新的韦爵,不过现在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这两人都不知所终,谁继续打理这个冷库呢?为什么制冷机还开着呢?难道还有人在这里看着?他们不会连制冷机都来不及关就跑掉吧?那里面的植物岂不是没人照料?

  有可能。冷库里温度低,寒带植物可以存活好多天。而冷库本身可以用太阳能,房顶上立了好多根柱子,上面装满了勺形的光能转换器,直接供电给制冷机。这个冷库基本上可以一直靠太阳能运作下去,不需要从城市电网取电。

  可是谢德美隐约觉得有人留在这里一直照看着冷库,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总之她能感到那个人此刻就在冷库里面,也知道她来了,却不肯回答,只希望她快点离开。看来这人是躲在这里的。

  谁需要躲起来呢?

  谢德美叫道:“拉士葛,是我,谢德美!我就一个人来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快让我进去,我有要紧事跟你商量。”没反应。

  谢德美提高音量:“我不是来说城里那些事情的,我才不关心那些呢。我是要买几套设备。”

  屋内传来拨门闩的声音,然后沉重的铰链扯动,门打开了。拉士葛站在门口,手无寸铁,神情萎靡,形容憔悴,像一只丧家之犬。“如果你是来出卖我的话,我反而解脱了。”

  谢德美心想,你自己背叛韦爵,勾结贾霸,鹊巢鸠占,就算现在被别人出卖,也算是天道循环,恶有恶报。不过谢德美有正经事要办,没工夫跳出来主持正义。

  她说:“我不关心政治,也没想过要害你。我来只是想买一打便携式干燥箱,就是可以用驼队运的那种。”

  拉士葛摇头道:“韦爵让我都卖了。”

  谢德美觉得和他说话太累了,累得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他。这人就是犯贱,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拉士葛啊拉士葛,你就别想骗我了。你早就打算侵吞韦爵的财产,接管他的生意,你怎么会把这些设备都卖掉呢?”

  拉士葛顿时满脸通红,谢德美希望他还有一点羞耻之心。“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按照他的吩咐,都卖掉了。”

  谢德美问道:“都卖给谁了?嗯……我是指那些干燥箱,不是指你。”

  拉士葛不回答。

  谢德美恍然大悟:“噢,原来是你自己买下了。”

  沉默片刻之后,拉士葛终于说话了:“你为什么要干燥箱?”

  谢德美问:“你管得着吗?”

  “我知道你实验室里本来就有足够的干燥箱。你要买的便携式只用在驼队运输,这个你又不在行。”

  “还是那一句,你管得着吗?就算我在路上被人抢劫杀死又如何?说不定我吉星高照,一路平安呢。”

  拉士葛说:“你要是顺利到达的话,就可以开张做生意了,那你就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谢德美哑然失笑道:“什么?你以为现在还能够照常做生意吗?你真是蠢得到家了。我才不做什么植物生意呢。我是要离开女皇城,把整个实验室搬去安全的地方,不用被那些全副武装的暴徒恶棍骚扰。”

  拉士葛又脸红了。“他们在我手下的时候可没有害什么人。我又不是贾霸。”

  “没错,老葛,你的确不是贾霸。”

  这句话是明褒暗贬,可是拉士葛好像听不出话中的讽刺意味,还以为谢德美是指他的良知没有完全泯灭。“谢德美,你不是来害我的吧?”

  “我是来买干燥箱的。”

  拉士葛犹豫了片刻,后退一步,招呼谢德美进去。

  冷库的外间不像里间的冷藏室那么低温,所以还勉强能住人,拉士葛就在这里将就住着。屋子里有一个简陋的床铺;还有一个很大的水缸,本来是临时储存植物用的,现在被他用来洗澡和洗衣服。一切都很简陋,却充分利用了现有的资源。谢德美不得不佩服拉士葛——已经山穷水尽了,他居然还没有气馁绝望。

  拉士葛说:“我现在一个人躲在这里,上灵肯定知道我需要的是钱而不是这些干燥箱。问题是女皇城议会已经冻结了我的财产和账户,你根本没办法付钱给我。”

  谢德美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也知道现在局势混乱,好多人都从户口套现。我可以付你玉器宝石,不过自从暴乱以来,黄金和宝石的价钱已经涨到原来的三倍了。”

  “你觉得我还能讨价还价吗?”

  谢德美说:“你把十二个干燥箱堆在门外,我会派人来运回城里。然后我再另外付钱,你说个地方吧。”

  老葛说:“你单独再来一趟,把钱直接交到我手里。”

  谢德美说:“你就省省吧!我反正再也不来这里了,也不想再见你。你就指定一个地方,我把宝石放那里,你过后自己去拿吧。”

  “那就放在韦爵府的过客堂吧。”

  “那地方容易找吗?”

  “容易的。”

  “行。我一收到干燥箱就把宝石送去。”

  “这个交易太不公平了。你掌握所有主动权,一点都不信任我,那凭什么我就要信你呢?”

  谢德美想回答一句不伤人的话,可是一句也想不出来,所以只好不作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拉士葛终于点头道:“好吧!韦爵府有新旧两座房子,小的那间是旧屋。你就去旧屋的过客堂,把宝石放在随便一条椽子上面,我就能找到了。”

  谢德美说:“等干燥箱运到我的实验室,我马上就去。”

  拉士葛很幽怨地问:“难道我还能找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伏击你不成?”

  谢德美说:“你不见得有什么忠心的手下了。可是你眼看就要有钱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出钱收买几个打手?”

  “这么说来,给多少钱,什么时候给,全部由你说了算,我只能任你宰割啊?”

  谢德美实在忍不住了:“老葛,我不会像你对待韦爵父子那样对你的。”

  “我会在半小时之内把十二个干燥箱放好在门外。”

  谢德美起身就走,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能想象拉士葛胆战心惊地锁好门闩的样子。这条可怜虫,在机缘巧合之下将韦爵和贾霸两大家族的财富和权势集于一身,也算是风光了一两天,最终不免身败名裂,如今只敢龟缩在深院高墙之中。

  谢德美从音乐门入城。孤威国的士兵扫描她的身份证之后放她进去了。虽然她看着孤威国的军装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和所有人一样,她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这些士兵的存在。他们总是军纪严明,在场所有人似乎都被感染了,都自觉排队,不再像以前那样乱成一片。

  另外还有一个可喜的变化,进城的队伍终于比出城的队伍长了,可见人们的信心已经开始恢复——他们其实是对孤威国士兵充满了信心。就在不久之前,这些油头族还算是女皇城的敌人;可是现在人们就已经完全信任他们了,真是快得不可思议。

  谢德美进城后,沿着城墙脚走到市场门,在那里找到了预先雇好的一个赶骡人。谢德美吩咐道:“你这就去吧,一共有十二个。”

  赶骡人点头答应,小跑着走开了。谢德美知道这人只是在她面前才跑几步呈加急状,等她看不见了肯定会慢下来。不过谢德美已经很知足了:赶骡人肯卖力装一下也算是不错,至少他知道时间就是金钱,所以才会使这个劲儿去装给主顾看。

  靠近城门有一个信使聚集等客的地方,有纸有笔。谢德美在一张纸上写下韦爵府的地址和路线,还详细说明把信放在具体什么位置。然后她用信使站的电脑付了费,雇了一个小男孩帮她送去。小孩看到谢德美提供加急奖金,笑了,一把夺过信,绝尘而去。

  拉士葛肯定会抓狂的,因为谢德美并不是真的给实物,而是给他一张金券,是市场门这里其中一间珠宝店的。韦爵府地处偏僻,现在还荒废了,谢德美才不会把金银珠宝放在那里呢,就算请人送过去也不稳妥。反正现在是老葛需要钱,就让他去冒险得了。至少谢德美找的那间珠宝店在城门外就有摊位,老葛不用进城被人盘查,谢德美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华纱看着纳飞和两个女儿,还有韦爵和别人生的两个儿子,心想:这群人,算是乌合之众吗?佛意漫这两个儿子,简直是失败家教的结晶。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他?我的两个宝贝女儿不就是我养出来的极品吗?宽容点儿吧,这几个年轻人还是各有所长的。唯独纳飞和羿羲,我和老佛爷的亲生儿子,他们才是善良正直的谦谦君子。

  “你们为什么不带上羿羲?”

  耶律迈叹了一口气。华纱想,被我这个老太婆问得不耐烦了吧?可怜的家伙。

  他答道:“他的浮椅和浮衣太累赘了。”

  纳飞说:“他不来反而好,不用被关在这儿。”

  华纱说:“我觉得慕斯将军不会关我们太久的。等我名声彻底臭了之后,他就没有必要继续使用软禁这种手法了。他一直想把自己装扮成女皇城的大救星、保护神,派手下士兵上街只会破坏他苦心经营的形象。”

  纳飞问:“等他撤掉看守之后,我们就马上走吗?”

  梅博酷挖苦道:“不,我们要在这里落户生根!”

  柔珂说:“妈妈我想回家了。就算欧必忍是个烂人,他到底是我丈夫,我真的有点挂念他了。”

  莎芙不说话。

  华纱看着耶律迈,只见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你呢,耶律迈?你也急着要离开我的学校吗?”

  耶律迈答道:“我真的很感谢你的热情接待。离开这里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到文明世界,舒舒服服地住进一间高尚住宅。我们会铭记这美好回忆的。”

  梅博酷说:“你说你自己得了,别把我扯上。”

  柔珂说:“他在说什么呢?我现在就有一间高尚住宅在等着我回去呢。”

  莎芙想笑,却挤不出声音。

  华纱说:“柔珂,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好意思吹嘘自己的住宅有多高尚了。现在看来只有耶律迈看得清形势。”

  纳飞说:“我也看得清。”

  耶律迈听了,立刻用他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盯住纳飞。华纱看在眼里,暗暗叫苦。纳飞,你这个笨小孩,你为什么非要说一些招惹你大哥的话呢?你能直接和上灵交流,我知道;你比几个哥哥姐姐看得更透彻,我也知道。你以为我这个做妈妈的会忘记自己儿子有多么了不起吗?你能不能信任我一下?你能不能学会沉默是金的道理?

  他还学不会。纳飞还年轻,看不出自己一言一行造成的后果,也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只有耶律迈才能向你们大家解释清楚。”

  耶律迈说:“我们不能够留在城里。孤威国的士兵一撤,我们就必须尽快逃走。”

  梅博酷问:“我们为什么要逃走?现在是华纱女士惹上麻烦了,关我们什么事?”

  耶律迈说:“天哪,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华纱想,说得那么直接,真是振聋发聩,难怪你的弟弟都敬畏你啊。

  “华纱女士被软禁的时候,慕斯当然可以确保没有人能够来这里捣乱。可是他已经在城中造势,让华纱女士四面树敌。等他的士兵一撤走,马上就会有人上门找麻烦的。”

  柔珂说:“所以我们赶快离开学校就行啦。妈妈有麻烦的话就跑路呗,我又没惹谁,干吗要逃?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耶律迈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梅伯、纳飞和我是逃犯,尤其是纳飞,身负两项谋杀罪名,其中一项还是真有其事。至于柔珂,他们可以告你蓄意伤害罪,或者企图谋杀罪,受害者还是你的亲生姐姐,罪加一等。莎芙则是通奸罪,因为奸夫是你的妹夫,所以他们还可以加上一条乱伦罪。”

  柔珂说:“控告我?他们敢!”

  耶律迈问:“他们为什么不敢?你一直没有被抓起来,纯粹是因为人们看在华纱女士的面上放过你。可是现在你的保护伞眼看就要没了。”

  柔珂说:“告去呗,反正他们告不倒我。”

  梅伯插话:“通奸罪已经好几百年没人用过了,而妯娌连襟之间的乱伦,虽然很恶心,可是只要双方是成年人,而且都是自愿的话……”

  耶律迈打断他:“难道在座各位都是白痴吗?噢,不对,我忘记了,只有纳飞什么都知道。”

  纳飞说:“不,我只知道上灵命令我们去沙漠。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

  华纱忍不住微笑了。纳飞有时候是挺笨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是他的诚实和直率却能够消除他人的戒备心理。就像现在,纳飞坦承自己的无知,等于承认耶律迈比他聪明,于是无意中讨好了耶律迈。

  耶律迈说:“既然你不明白,我就解释一下吧。华纱女士即使在此时此刻还是有很大影响力,因为城里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些谣言。所以对于慕斯来说,仅仅破坏华纱女士的声誉是不够的。他必须完全将华纱女士控制在手中,否则就只能把她干掉。要控制华纱女士,慕斯只需要把她的儿女或者她丈夫的儿子——一个也行,几个也可以——推上审判席。这样一来华纱女士就投鼠忌器了,因为她虽然勇敢,却不能硬起心肠看着我们坐牢,所以她没办法继续和慕斯斗下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华纱女士真有铁石心肠,不肯就范,慕斯只需要加大一点筹码就可以了。你们猜猜他会先杀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呢?这人做事快狠准,他不用滥杀,只需要宰一只鸡就可以儆猴了。先宰谁呢?梅伯啊,我猜你就是这第一只鸡,因为你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是最没用处的。就算你牺牲了,爸爸和华纱女士也不会特别难过。”

  梅伯蹦起来骂道:“我受够你的屁话了!”

  华纱女士说:“梅博酷,快坐下来。你看不出他在逗你吗?”

  耶律迈对着梅博酷咧嘴一笑。梅博酷悻悻然坐下来,一直对着耶律迈怒目而视。

  耶律迈继续说:“总之慕斯会杀一个人作为警告。他当然不会派手下的士兵动手,可是他知道华纱女士一定能料到他是幕后黑手。如果拿我们做人质还不能让华纱女士屈服的话,慕斯早已经为杀害华纱女士本人埋下了伏笔。他散播的那些谣言甚嚣尘上,市民里肯定有几个极端分子想干掉华纱女士,作为对她叛国罪的惩罚;慕斯只需要安排一个机会让这些人动手就可以了。找这么一个机会太容易了,尤其是在门外那些士兵撤走之后,那时候我们的危险才真正开始。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开始准备,确保能够随时逃跑。走的时候一定不能打草惊蛇,离城之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离开女皇城?”柔珂失声叫出来。她的惊慌失措可不是装的,看来她终于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了。

  莎芙也是明白的。她一直低着头,可是华纱还是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珠。

  华纱说道:“你们被我拖累,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可是那么多年来,作为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学生,你们在我和韦爵的声名护荫之下得到不少好处。现在大难当头,你们作为家族成员尽一份责任共同担当,也算是公道吧。不过我也知道是很难为你们了。”

  柔珂喃喃自语:“不能回来了。”

  耶律迈说:“对,我们走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不过,我就算去沙漠也要带上我的妻子。这就是我们这次回城的原因,希望我的两个弟弟也已经安排好了。”

  柔珂说:“欧必忍!我要带上欧必忍。”

  莎芙抬起脸,热泪盈眶。她看着妈妈,脸上尽是疑惑,似乎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华纱安慰道:“只要你开口求他,他肯定答应一起来的。费雅思很聪明,能看清形势。而且他很爱你,一定会原谅你的,你不要再让他的感情明珠暗投了。”华纱的话中带刺,可莎芙看起来还是听得很受用。

  柔珂还在喋喋不休:“那欧必忍怎么办?”

  华纱说:“欧必忍性格软弱,你肯定能够说服他的。”

  与此同时,梅博酷转头看着耶律迈,问道:“你的妻子?”

  耶律迈答道:“华纱女士今晚就为艾雅和我主持婚礼。”

  梅博酷顿时七情上脸,妒恨交加。难道梅博酷和纳飞一样,都在暗恋艾雅?

  梅博酷大声道:“你今晚就和她结婚?”

  “我不知道门口的士兵什么时候撤走,我也希望有一个正式的婚礼,所以只能赶在今晚了。结婚仪式过后,名分就确定下来,以后在沙漠里可以减少很多无谓的纷争。”

  柔珂说:“没关系的,反正婚约结束之后还能换人。”

  所有人都看着她。

  华纱说:“沙漠可不是女皇城。到时候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婚姻只能是永久性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柔珂说:“太荒谬了!那我不去了,你又不能逼我。”

  华纱说:“对,我不能逼你。可是你留下来的话,就会发现日子没以前那么好过了。没有我这个靠山,你只是一个还在底层挣扎的新人歌手而已。还有,你亲手把你的明星姐姐打哑了,这件事情已经让你臭名远扬了。”

  柔珂挑衅道:“那又怎么样?我才不怕呢。”

  华纱被激怒了:“既然这样我也不欢迎你来了。前面的路途已经够艰难的,像你这样一点良知都没有,来了也只会给我们添乱。”她对这个女儿失望之至,嘴上说着狠话,心中却像喝了苦酒一般难受。“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需要做什么决定和准备就去做吧。”

  华纱明显是在宣布散会,柔珂和莎芙站起来就往外走。柔珂冲出去的时候,高视阔步,鼻孔快要朝天了。

  梅博酷侧着身走到华纱面前——这小子怎么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呢?非要像做贼似的。梅博酷问道:“迈哥的婚礼允许别人一起吗?”

  华纱说:“这屋子里所有人都可以出席。”

  “我是说,如果我也结婚的话,今晚可以凑一起举办吗?”

  “你也结婚?梅博酷,虽然狄傲丽有时候是轻率了一点,可我敢担保她是不会嫁给你的。”

  梅伯怒道:“绿儿告诉你了?”

  华纱说:“绿儿当然告诉我了。即使她不说,屋里其他人也会说,甚至狄傲丽自己也会来向我坦白的。在我的学校里,这种事情能瞒得过我吗?”

  梅伯用一副讽刺的腔调说:“没错,我是卑鄙下流无耻。不过,万一我真的能说服她下嫁给我,您老人家可否屈尊为我们主持婚礼呢?”

  华纱说:“好吧。如果你没结婚就去沙漠的话,我们可能一刻也不得安宁。只是难为了小丽,那么好的女孩子,就像鲜花插在那个什么上面了。”

  梅博酷的脸涨得通红,怒道:“你干吗这样损我?我又没惹你。”

  华纱说:“你还敢说没惹我?你在我的屋檐下勾引我的干女儿,现在又不怀好意要和她结婚。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利用她吗?你和她结婚根本不是为了去沙漠,只是想名正言顺留在女皇城罢了。你等我们一走,婚约到手,你马上就出去拈花惹草了。”

  “我这就在上灵面前发誓,迈哥和艾雅就是我的榜样,我一定带狄傲丽去沙漠。”

  华纱说:“你在上灵面前发誓可得小心,她有的是办法让你信守诺言。”

  梅博酷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然后硬是忍住了,转身走出了华纱的私人会客室,肯定是去狄傲丽那里求婚了。

  华纱觉得心中苦涩,因为她知道狄傲丽肯定会答应的。这小子油嘴滑舌,特别善于哄女孩子。美人区和涂鸦区的好多女孩都被他伤透了心,她们的妈妈经常来华纱这里诉苦。可怜的狄傲丽,你的生活真的就那么苦闷吗?你真的那么饥不择食吗?你连这种华而不实的所谓爱情也不愿意放过吗?

  只有耶律迈和纳飞没走。

  耶律迈冷冷地说:“我不想和梅博酷一起举行婚礼。”

  华纱答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你只能将就一下了。今晚无论谁想结婚我都会为他们主持。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抛开私心说句公道话,你难道不同意吗?”

  耶律迈看着华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同意。你……真的很厉害。”说完他也走了。

  耶律迈未必知道,可是华纱已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华纱知道耶律迈已经把她看成潜在竞争对手。在女皇城中她还能呼风唤雨,在沙漠里她就成为俎上鱼肉。所以今天晚上耶律迈决定忍气吞声,等出城之后再伺机报复。华纱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难道我就不行吗?我的忍耐力不是你能想象的。女皇城大难临头,我却要流亡在外,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乡堕入深渊,只恨自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我心中已经压着这样一块千斤大石,你额外添一点点小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有纳飞还没走。

  他问:“妈妈,羿羲怎么办?还有贾霸的司库司徒博呢?他们也要结婚的,因为耶律迈在梦里看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老婆。”

  “那上灵总会想办法给他们找到妻子的,你说呢?”

  纳飞说:“谢德美肯定会来的,因为上灵也给她报梦了。如诗也会来,整个计划她一直有参与,对吧?上灵肯定要带她一起走。就不知道她是嫁给羿羲还是司徒博。”

  华纱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纳飞说:“我问?不合适吧。”

  “你告诉过我,上灵说你有朝一日会成为领袖。可是现在对着小诗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你连问个问题的勇气也没有,将来还怎么对几个兄长发号施令?”

  纳飞说:“你看着她当然觉得温柔可爱,可是在我眼里……还要问这样的问题……”

  “你这个傻孩子,如诗早就知道你们这次回城就是为了娶妻。她是解构者,你们相互之间的联系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吗?就算不解构,难道她不会数数吗?”

  纳飞很窘迫地说:“呃……我倒没想过这一层。可能每件事情她都看得比我清。”

  华纱说:“那也不见得。你就不要东拉西扯了,最重要的问题就摆在眼前,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纳飞答道:“我没有躲。绿儿是我的妻子,我这就去向她求婚。其实我心中都有数的,你不用费心了。”

  华纱说:“好儿子,这样我就放心了。”

  几个士兵把拉士葛押进来。按照慕斯事前的吩咐,他们把他狠狠地扔在地上,然后都退出去了。拉士葛这一下摔得不轻,鼻子虽然没撞破,可是已经鼻血长流了。他进来之前就已经被众士兵剥了个精光,现在慕斯也不给他什么东西止血,所以拉士葛只能任由鲜血流了一嘴一下巴。

  慕斯说:“我知道你我迟早都会见面的,所以我根本就没去搜。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鬼迷心窍,以为我会有求于你,你就可以趁机讨价还价,保住一条小命。可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能拿出手的,我都不需要。”

  拉士葛说:“那你就给我一个爽快得了!”

  慕斯道:“嗯,还装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就凭背叛女皇城这一条罪名,我就可以把你送上火刑架。行刑之前,我会先把你的双眼挖出来,把你的子孙根切掉,连手脚也砍掉,最后再点火……除非……我能想出你有别的用处。”

  拉士葛说:“我背叛女皇城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关心干吗?”

  “当然有关系了。最初正是由于你的愚蠢和暴戾,女皇城才落入我的手中。现在它已经是我的掌上明珠,我能不关心吗?”

  拉士葛说:“掌上明珠?你能保得住再说吧。”

  “呵呵,你放心,这颗明珠,我既可戴在手上炫耀,也可磨成粉末吞掉,反正到最后它始终都是我的。”

  “将军,既然你那么胸有成竹,为什么还把华纱女士软禁起来?”

  慕斯说:“我有很多个方案,软禁华纱只是其中一个。问题是,无论我采用哪个方案,你总是免不了一死以谢天下。所以,要保住小命,你现在得继续努力。”

  拉士葛说:“从法律上来说,我始终还是韦爵,也是帕华部族的首领。虽然现在我已经众叛亲离,可是如果你重新起用我,给我一些实权,城外那些散兵游勇肯定会重回我的麾下,不再给你添乱。”

  “给你实权?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到了这个田地你还想卷土重来吗?”

  拉士葛说:“将军,你误会了。我做了一辈子管家,给韦爵府做牛做马,向来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是因为贾霸对我威逼利诱,我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段时间我好好地想了一下,真是后悔莫及。我这人天生奴才命,却痴心妄想做主子,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我现在已经把自己看清楚了,只有为一个比我强的人卖命,我才会觉得快乐、觉得骄傲。而这个人正是将军你!如果你留我在身边效劳,你会发现我其实有很多长处。”

  “忠心不二也是你的长处?”

  “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信任我,因为我出卖了韦爵,其实我自己也很惭愧。不过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当时韦爵已经逃亡在外,无权无势了。而你是常胜将军,我又怎么会背叛你呢?其实你是可以完全信任我的。”

  慕斯忍不住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绝不敢背叛一个强者,所以我可以信任你,对吗?”

  “慕容复将军,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彻底想通了。我实在不想再骗自己,更加不敢骗你。”

  慕斯说:“你们那个所谓帕华部族只是一帮乌合之众,我可以随便找个人做他们的头子,也可以自己上,为什么非要你不可?如果我在女皇城中公开审判你,然后公开处决,我还能得到更多好处。”

  “虽然你是个英明神武的伟大领袖,可你还是不了解女皇城。”

  “我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女皇城,这还不够了解吗?”

  “慕容复将军,如果你真的料事如神,想必也知道谢德美今天为什么来向我买一打干燥箱吧?”

  “拉士葛,你少在我面前耍把戏。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关心他买什么干燥箱。”

  “将军,谢德美是个女人,一个很有名的基因学家,她最大的成就是培植了好几个新品种的植物。”

  “你少废话……”

  “她是华纱学校里的老师,也是华纱最喜爱的几个干女儿之一。”

  嗯……原来拉士葛口袋里毕竟还是有点东西的。慕斯不搭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干燥箱是用来储存植物种子和动物胚胎的,可以在长途运输过程中代替冰箱。谢德美说她要把整个实验室搬去别的城市,所以需要干燥箱。”

  “你不信她?”

  “当然不信了。她整天只顾着研究,不问世事。现在暴乱已经平息,再也没有危险了,她怎么可能选在这个时候搬实验室呢?正常来说,她应该一头扎进实验室继续搞她的科研才对。”

  “你觉得她要帮助华纱逃走?”

  “那么多年来华纱的丈夫一直是韦爵——呃,是佛意漫,前任韦爵。他逃进沙漠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名义上是因为接收了上灵的幻象,其实肯定居心叵测。不久前他才派几个儿子回城,向贾霸收买帕华索引。”

  说到这里,拉士葛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给慕斯一点时间消化。可是拉士葛其实心知肚明,慕斯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给再多时间也没办法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拉士葛的小把戏,想显示出他的重要性,可是慕斯根本不陪他玩。

  慕斯说:“要说你就快说,别吞吞吐吐的。你痛快点儿说出来我还会考虑一下是否饶你不死。如果你继续玩这藏头露尾的小把戏,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

  “这个索引在帕华部族里是权力的象征,部族成员看见它就会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我们还没有被女人统治的时候。很明显佛意漫还死心不息,想回来称霸女皇城,否则他为什么要帕华索引?他的老婆华纱本身就很有影响力,对你也是一个威胁。要是这两人联合的话,你就遇上真正的对手了,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能力号召女皇城的人起来造反。再说回谢德美,如果不是华纱要求,她是绝对不会准备这种长途旅行的。所以我觉得华纱和佛意漫肯定在策划一个大阴谋,需要用到干燥箱。”

  “会是什么样的阴谋呢?”

  “就像我之前说过,谢德美是个很厉害的基因学家。比如说,她可能培植出一些什么真菌之类的东西,在女皇城中传播,引起疾病,只有华纱和佛意漫的手下才有解药。”

  “用真菌做武器?你以为孤威国的士兵会怕真菌?”

  “将军,以前从来没有人试过用真菌做武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到的。可是你试想一下,如果你的士兵被这些真菌弄得全身上下都痒得受不了,他们还怎么打仗?”

  “痒……”慕斯喃喃自语。这个念头听起来很荒诞可笑,却是可行的。将士们要是真的被这种致痒真菌缠上了,必然会分心走神,战斗力肯定受损。如果普通民众都染上这种怪病,女皇城中必然会乱成一团。疾病和饥荒乃长治久安之大敌,随便哪一个不受控制了,就可以让一个政府垮台。慕斯利用这条真理为皇帝陛下征服过不少敌人。难道华纱和佛意漫那么聪明,那么黑心,能制造出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武器?让科学家制造武器——神怎么会允许这么邪恶的事情发生?

  除非……

  除非华纱和佛意漫也和我一样,懂得怎么去反抗神旨。他们可能也拥有强大的意志力,不会被神变蠢,所以才能沿着这条争权夺利的道路走下去。

  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拉士葛会不会是神用来愚弄慕斯的工具呢?已经好多天了,神都没有阻挠慕斯的行动。莫非神发现直接干涉没有效果,所以换了策略,改用荒诞不经的阴谋论误导慕斯?历史上有很多将军就是被这种天方夜谭式的故事害得误入歧途,一败涂地的。

  慕斯试探着问:“干燥箱还有其他用途吗?”

  拉士葛说:“当然有,我刚才只是指出最极端的一种用法罢了。干燥箱还可以在沙漠中运送供给物资。佛意漫和他的长子耶律迈都非常熟悉沙漠,所以待在沙漠里一点都不害怕。你得小心,这时候他们可能正在密谋组建一支军队呢,而你只有一千士兵。”

  “孤威国大部队很快就开到了。”

  “所以佛意漫只需要一打干燥箱——他那支小部队不会在沙漠待太久,因此不需要太多补给。”

  慕斯轻蔑地说:“他的‘部队’?十二个干燥箱?你又在东拉西扯了。我的手下抓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带着一张巨额金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被人收买了来我面前胡说八道浪费我时间?”

  “将军,我没有被你们抓起来,我是主动自首的。我带着金券而不是珠宝,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到谢德美的笔迹。这笔钱远远高于那几个干燥箱的价值,很明显她是想收买我,让我闭嘴。”

  “拉士葛,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初你为了争权夺利而出卖主子,可是你出卖他一次还不够,现在第二次把他出卖,为的是投靠新主子。你说,我看到你怎么能不吐呢?”

  “将军,只要我对你有用,你吐着吐着就会习惯了。”

  “拉士葛,嘿嘿,你就是一条穷凶极恶、贪得无厌的恶狗。开个价吧,你要一根什么样的骨头?”

  “将军,我只要保住我的性命。”

  “这你就别想了,只要你活着一天,这条命就不是属于你的。我再问一次,你要啃一根什么样的骨头?”

  拉士葛迟疑着不说话。

  “如果你敢说全心全意为我和皇帝陛下效劳,或者为了女皇城好,不求回报,我马上就派人把你押到菜市口,先开膛破肚,再用文火烤熟。”

  “女皇城从来不用火刑的,你这样做只会让人们觉得你是个恶魔。”

  慕斯说:“正相反,人们看到你恶贯满盈,只会欢呼雀跃。这个世界上,为了复仇,再文明的人也会变成恶魔。谁不爱看着自己的仇敌受尽折磨而死?过后那一点羞惭内疚算什么?”

  拉士葛说:“将军,你不用再恐吓我了。我担惊受怕那么多天,现在已经不怕了。反正我只有烂命一条,你要杀要剐都行,这都没关系了。你快做决定吧。”

  “在我决定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心里隐藏最深的渴望是什么?你想从我们的交易中得到的最大好处是什么?”

  拉士葛又迟疑了,不过这次他终于鼓起勇气,低声说出一个名字:“华纱女士。”

  慕斯轻轻点头道:“这样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野心的。你还是想高攀一下,得到一些你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将军,是你在逼问我才说出来的。我有自知之明,这种好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

  慕斯说:“滚吧。我的手下会带你去沐浴穿衣,今天晚上你的人头就暂时寄放在你的脖子上吧。”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几个士兵走进来将拉士葛带走——不过这次客气很多,并没有连拖带打。慕斯其实还没有决定是否杀他,因为公开处决拉士葛其实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既可以给慕斯戴上拨乱反正警恶惩奸的光环,又能在取悦大众的同时一举颠覆女皇城的传统法律、习俗和礼仪。从那一刻起,慕斯得到万民爱戴,将名正言顺地成为女皇城的无冕之王,女皇城从此翻开崭新的一页。

  拉士葛想娶华纱,这固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如果真的实现了,对华纱的打击可不算小,她从此会被钉牢在耻辱柱上面。不过即使是这样,华纱还是会受城中很多人爱戴,她身上的光环就算有所减弱也不可能完全退去。

  华纱和拉士葛两人都在毕唐克的名单上面。这份名单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写得很详尽,而且不拘一格。毕唐克确实很有眼光,可堪大用。比如说,他明知有一些人不太可能心甘情愿帮助慕斯统治女皇城,可他还是把这些人写在名单上面,因为他不敢低估慕斯的说服力。

  在这份名单上面,有拉士葛提到的那两个潜在的对手:佛意漫和华纱;拉士葛也在名单上。另外还有佛意漫的长子和继承人耶律迈,此人身份显赫,精明能干。还有佛意漫与华纱的小儿子纳飞,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贾霸。

  难道每一个慕斯可以利用的人都能和华纱扯上关系吗?这其实也不奇怪,在慕斯征服的每一个城市里,真正举足轻重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他只要消灭或者降服那几个人,其余普罗大众也就好控制了。毕唐克名单上其他人都相对比较弱势,不能独当一面,需要慕斯成天在背后撑腰。就像毕唐克所说的,很多人要不就和某个党派过从甚密难以服众,要不就特立独行不成气候。

  有两个人引起了慕斯的注意,她们与佛意漫和华纱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华纱的干女儿:圣湖先知绿儿和解构者如诗。这两个小女孩在城里的女人之中久负盛名,尤其是圣湖先知。虽然她们年纪尚轻,还不懂治国之道,可是慕斯可以用她们做花瓶,让拉士葛在幕后实际负责城中事务,再责成毕唐克监视拉士葛,不让他利用花瓶搞小动作。这样安排好之后,慕斯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实施征服平原诸城的计划,然后掉转枪头对付真正的敌人——孤威国皇帝。

  迎娶华纱……这个梦想在拉士葛心里可能和建国登基做皇帝一样的遥不可及。当然,拉士葛心里肯定也想过有朝一日把慕斯推翻了取而代之。呵呵,就让他继续打他的小算盘好了。慕斯心中的梦想远不是这种小人能够想象的。拉士葛只敢窥觊着华纱,可是慕斯看中的是圣湖先知或者解构者,只要他娶了其中一个,就能建立一个千秋万世的皇朝。在慕斯面前,孤威国的小朝廷将会土崩瓦解,那条自称真神下凡的可怜虫根本就不是慕斯的对手。

  然而最让慕斯愉快的是,能够迎娶上灵的圣女,就是对神的终极报复,也是慕斯最大的胜利。万能的神,你再万能也斗不过我,连你最宠爱的圣女也会被我夺走。我要和她一起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在我的国家里,每个子民都会唾弃你,你的所有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而你的圣女就是这个国家的国母。

  来吧,有种的就来阻止我吧。我太强大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纳飞来到屋顶的秘密地点,看到绿儿和如诗正在那里等着。两人神情肃穆,纳飞心中更加惴惴不安。以前纳飞老是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想和别人平起平坐。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幼稚,好像猛然年幼了十岁。结婚?他从来就没考虑过结婚这回事,更没想过和谁结婚。而且这一次并非人们心目中的试验性的“初婚”,能够说散就散,不留伤疤。他的妻子很可能就是他一生中唯一的配偶。如果他是个不称职的丈夫,那么这段婚姻就是一辈子的失败,完全没有重来的机会。

  纳飞在绿儿和如诗的注视之下向她们走去。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屋顶,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阴霾。纳飞还在怀疑自己到底配不配和这个女孩子结婚——绿儿可是大名鼎鼎的圣湖先知,也是上灵的宠儿。她一生都奉献给上灵,用爱心和勇气为上灵效劳;而纳飞则是误打误撞,像个淘气的小孩故意做坏事惹怒父母,硬是引起上灵的关注。绿儿长年累月与上灵交流,经过那么多年的积累,她在女皇城中已经成了上灵的代言人。恐怕她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那天晚上在圣湖边,不正是全靠绿儿单挑一群妇人,纳飞才得以保存性命?

  绿儿,我在你面前是丈夫还是小孩?我是你的配偶还是你的学徒?

  纳飞快要走到两人面前了,如诗先开口道:“你们的家庭会议开完了?”

  纳飞坐在遮阳篷内的地毯上,坐在阴影里好歹没那么热。汗水在衣服里不停地流,纳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下面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躯壳。如果他和绿儿结婚,今晚就要全部奉献给她了。多少次他憧憬着初夜,可是从来没想过对方竟然会是一个既让他敬畏又让他害羞的女孩子,也想不到这个女孩子也像他一样毫无经验。在纳飞的幻想中,和他共赴巫山的女子应该对他无限爱慕,而纳飞则已经长成一个勇敢的情圣。可是今晚,一切梦想都落空了。

  纳飞突然有一个很纠结的念头:如果绿儿还只是个小姑娘呢?如果她还没长成一个女人呢?那该怎么办?纳飞心中飞快地向上灵祈祷,可是却不知道祈祷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绿儿是女人还是女孩。

  如诗说道:“我们的联系实在太紧密了。”

  纳飞问:“什么联系?”

  “我看到好多根丝线把我们的未来绑在一起。虽然上灵告诉绿儿,她希望我们自愿跟随她走。可是我猜她早已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就像网里的鱼儿,被‘自愿’地拖上岸。”

  纳飞说:“我们可以选择的,我们总是有选择的。”

  “有吗?”

  如诗,我不想和你说下去了,我来这儿是要找你妹妹说话的。

  “我们可以选择是否跟随上灵。”绿儿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甜美,不像她姐姐语气那么严厉。“如果我们选择跟随上灵,那我们就不再是网中的鱼儿,而是帮她拉网提篮的副手了。”

  如诗笑了,笑得很苍白:“小绿儿,你总是那么乐观。”

  三人突然陷入沉默。

  如果我要成长为一个男人,如果我要做一个称职的丈夫,我就必须学会在害怕的时候也有勇气大胆行动。于是他开口道:“绿儿……小绿儿。”

  绿儿说:“嗯?”

  如诗审视的目光让纳飞如坐针毡,有些事情他实在不想让如诗知道。

  纳飞道:“如诗,我能不能私下和绿儿说几句?”

  绿儿说:“我和姐姐之间没有秘密。”

  纳飞问:“等你有了丈夫之后呢?”

  绿儿说:“我没有丈夫。”

  “可是等你结婚之后,你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应该和你丈夫分享,而不是你姐姐。”

  “如果我有丈夫,他不会忍心逼我疏远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纳飞说:“如果你有丈夫,他会像爱自己亲姐姐一样去爱你的姐姐。可是再怎么说他也会爱你多过爱他亲姐姐,所以你也应该爱他多过爱你的姐姐。”

  绿儿说:“不是所有婚姻都是因为爱情而结合,有些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绿儿的话像一根刺直插入纳飞心窝里。绿儿已经知道了——她当然知道了,上灵能够告诉纳飞,为什么不能告诉绿儿呢?所以现在绿儿已经将话说明白了,她嫁给纳飞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上灵的命令。

  纳飞答道:“没错。可是这两个人一样可以善待对方,尝试去了解对方,慢慢建立信任。就算他们一开始不是自主选择对方,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能培养感情,最终爱上对方。”

  “那就承你贵言吧。”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努力把爱情奉献给你。希望你也能够答应我。”

  绿儿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噢?你这就算是向我求婚吗?”

  纳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让绿儿很失望,可能已经把她惹恼了,甚至伤害了她。绿儿肯定很不情愿嫁给他,可是纳飞无论如何也不会强迫她的,怎么她这也看不出来呢?纳飞心中思绪万千,情急之下冲口说道:“对,我是向你求婚。既然上灵要我们俩在一起,我再害怕也得向你求婚。”

  “害怕?你害怕我?”

  “我对你不是那种害怕——你救过我的性命,之前又救过我爸爸,我知道你当然不会害我。我只是怕……怕你看不起我。你和你姐姐,你们两姊妹把我的弱点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在你们面前永远都一无是处。我怕你一辈子都看不起我,就像你现在这样……”

  纳飞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坦白承认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恐惧,所以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脆弱。纳飞低着头不敢看她们,害怕遇上几道轻蔑的目光。

  只听见绿儿小声说:“噢,纳飞,对不起。”

  完了,这句话好像是最后的重拳一击:绿儿已经在同情纳飞了。她看到了纳飞最惊恐最脆弱的一面,所以她都开始怜悯他了。可是,就在这最失望难过的时候,纳飞还是感觉到一点快乐的火光在心中闪耀。纳飞想:我做到了!我终于有勇气在这两个比我强的女孩子面前坦诚自己的弱点。说完之后也没到世界末日,我还是我自己!

  绿儿说:“纳飞,我只顾着自己害怕,却完全没想过你也会害怕。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叫小诗留在这里陪我了。”

  如诗说:“在这里做电灯泡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绿儿说:“我不应该逼你在小诗面前说出这些话,也不应该害怕你。我本来应该知道,如果你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上灵也不会选中你。”

  她害怕我!

  绿儿问道:“纳飞,请你看着我好吗?我知道你以前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也没有喜欢过我。可是现在上灵要我们在一起了,你以后可以好好待我吗?”

  纳飞心中如释重负,百感交集,眼中瞬间充满了泪水。他不好意思抬头让绿儿看见,可是既然她已经提出来了,如果纳飞不抬头,绿儿肯定会很失望的。于是纳飞抬起头,看着绿儿。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得如此清楚。他仿佛看到了绿儿的灵魂,看到她纯净的心灵,看到她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奉献给上灵,奉献给女皇城,奉献给她的姐姐,还有——奉献给纳飞。他看到绿儿心中正渴望着和面前这个男孩子一起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绿儿很腼腆地问道:“你这样看着我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纳飞回答道:“我看到一个伟大的女人。我知道我不需要害怕你,因为你是那么善良。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其他任何一个人。”

  绿儿问:“还有呢?”

  “我看到了人类最优秀的典范。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善良,我们就能逃脱自我毁灭的宿命。这也正是上灵对我们的期望。”

  绿儿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我已经看到你最好的一面了,难道还有更好的吗?”

  可是纳飞看到,绿儿好像快要哭了——而且不是开心的眼泪。

  如诗说:“纳飞你瞎了吗?你这样都不明白她希望你看到什么?”

  纳飞想,我真的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哄绿儿开心。我不是梅博酷,察言观色和花言巧语都不是我的强项。我总是把心中所想毫无掩饰地说出来,所以老是得罪人。可是无论我吃多少亏,还是改不了这习惯。

  纳飞无助地看着绿儿,不知所措。她眼中有一种渴望,渴望什么呢?纳飞已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称赞过别人。绿儿听了这样的赞美竟然不为所动,因为她还想要纳飞说点别的东西,无奈纳飞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正在伤害着绿儿,他的沉默就像刀子一样刺痛着她。可是他虽然看出来了却仍然是无言以对。

  纳飞突然意识到绿儿原来是那么柔弱,那么年轻。以前他只是看到一个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圣湖先知,心中总是对她充满敬畏,却从来没想过原来她也有脆弱受伤的时候。在圣湖先知这个坚强的外壳底下,绿儿其实也是一个柔弱瘦小的女孩子,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现在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而我还在无意中伤害着她。绿儿,好姑娘,请原谅我吧。我心里虽然害怕,可是脸皮其实很厚,就算被你和如诗讥讽几句我也受得了。而你,我一直以为你很强势……

  纳飞一时冲动,跪倒在地,把绿儿拥进怀中,就像哄一个哭鼻子的小孩子。他低声说:“对不起……”

  “请不要说对不起……”绿儿浑身颤抖,声音也哽咽了,好像在努力忍住不哭,可是她的眼泪已经沾湿了纳飞的衣襟。

  纳飞说:“你只能嫁给我,真委屈你了。”

  绿儿说:“不,你才受委屈了。你娶的只是我,而不是你心目中那个伟大的圣湖先知。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纳飞恍然大悟,原来绿儿渴望他爱的是绿儿这个人,而不是伟大的圣湖先知。纳飞不禁笑了。刚才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其实已经表明了心迹。纳飞问道:“你以为我刚才只是对着圣湖先知表白吗?你这个傻瓜,那些话我是对绿儿说的,我是对着你说的。你,不是圣湖先知,而是我妈妈学校里那个最伶牙俐齿的学妹,也就是我现在抱在怀里的这个女孩子。”

  绿儿也笑了——或者是在抽泣,纳飞不确定。可是他知道绿儿已经不难过了,因为她已经得偿所愿。纳飞已经说了,他知道自己娶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弱点的普通女孩,而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圣湖先知。

  纳飞抚摸着绿儿的后背安慰她。他的手探索着绿儿的身体,感受她肋骨和脊椎的形状,体会她后背的紧致肌肤和光滑曲线。这是纳飞第一次和女孩子有肌肤之亲,他想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感受,他想确信他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纳飞轻声道:“我得到你不是由于上灵的恩赐,而是因为你对我的垂青。”

  绿儿说:“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纳飞说:“我也心甘情愿将自己同时奉献给你和上灵。”

  说完,纳飞稍稍往后仰,和绿儿对视。他让绿儿枕住他的右手,然后用左手的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

  突然,两人心有灵犀似的一起转头朝如诗的方向看去。

  如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们又转头看着对方,绿儿有点沮丧地说:“我真不该硬把她留下来陪我……”

  她的话被纳飞的热吻打断了。这是纳飞和绿儿的初吻,虽然两人都没有经验,可是就像上次在圣湖那样,绿儿再一次充当了引导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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