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婚礼 解构者的梦
在婚礼上,如诗闷闷不乐,却说不出哪里不妥。华纱阿姨擅长主持各种仪式,她主持的婚礼简单温馨,不像其他人那么浮夸造作。华纱阿姨从来就不喜欢造作,她只是很用心地策划。人的一生中在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仪式:成年、毕业、就职、结婚、祭神、送终、葬礼……无论是哪一种仪式,只要由华纱阿姨亲手经办,都很优雅得体。她能够用柔和的言行引导在座的宾客着眼于仪式背后的意义,而不是拘泥于仪式本身。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轻松自然,没有繁文缛节,也没有条条框框,出席的人不必因为担心出错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眼前这个结婚仪式,是华纱为纳飞和他的两个哥哥举办的,也可以说是为她的三个干女儿——绿儿、狄傲丽和艾雅——举办的。婚礼在柱廊里举行,场面温馨。柱廊本来就种满了鲜花,再加上从温室采过来的花朵,现场一片流光溢彩,芬芳扑鼻。艾雅和狄傲丽都非常漂亮,她们的婚纱穿在身上显得简约高雅,脸上的彩妆上得很有技巧,显得非常自然,乍一看好像没有化妆似的。可惜她们站在绿儿身边,一下子就被绿儿比下去了。
可爱的绿儿,她真的完全没有化妆,她穿的裙子也真的很简单朴素。
另外两个新娘不遗余力地展现出她们的优雅、美丽和年轻。平心而论,她们的确是明艳照人。可是绿儿比她们更年轻,甚至太年轻了。和她们相比,绿儿更像是一朵在初春含苞欲放的小花。她神情庄重,可是稚嫩的脸上也流露出腼腆和喜悦,相比之下,狄傲丽和艾雅就显得老成很多了。不过正是由于绿儿的稚嫩,她才将其他两个女孩子比下去了——在自己的婚礼上被别人夺去光彩,狄傲丽和艾雅其实挺不幸的。艾雅似乎嗅出一点不妥。就在仪式开始之前,如诗听到她敦促华纱阿姨“快派个人上楼帮绿儿选条像样的裙子,再梳一下头,化一下妆”,可是华纱阿姨只是笑道:“绿儿还是小孩,费那个心干吗?”艾雅听了,以为华纱阿姨是说绿儿样子太平凡了,怎么打扮化妆也没有用。可是华纱阿姨说完之后,转头看了如诗一下,眨一眨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如诗知道华纱阿姨其实是在说,可怜艾雅还不知道一会儿在婚礼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绿儿真的把她们两人比下去了。绿儿出场之后,在场的老师、学生、用人都在窃窃私语。“哇,她太可爱了!”“多美丽的女孩啊!”“快看,谁能想到她原来那么漂亮!”幸好艾雅和狄傲丽以为大家都在说自己,所以才没有难堪。
当最年轻的新郎走上前迎接新娘子的时候,众人发出一声赞叹。这一声赞叹,就像人们在祈祷集会上即席创作献给上灵的圣歌,赞颂上灵撮合了这一对金童玉女。新郎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长得高大健壮,他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上灵恩赐的火花;新娘子则是上灵的宠儿,秀外慧中的圣湖先知。这个男孩子有如一个千足纯金的戒指,这个女孩子则是戒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确是天作之合,羡煞旁人。
如诗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大家都很爱戴圣湖先知。如诗能看见人们心中对绿儿的强烈归属感,那一根根的丝线就像挂着朝露的蛛丝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与此同时,如诗还看到三对新人各自的联系随着婚礼的进行变得越来越紧密。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如诗尽数收入眼底,再幻化成明亮的丝线。如诗正是通过这些丝线了解他们之间的联系。
耶律迈和艾雅有着很强的联系,可是他们之间却不是平等的伙伴关系。艾雅对耶律迈的爱会逐渐退减,而耶律迈则会因此而愈加渴望重新俘获艾雅的心;可是耶律迈对艾雅越是温柔体贴,艾雅就会更加看不起他。这种夫妻关系,如诗想想都替他们难受,因为将来只有分离的痛苦才能勉强将这段婚姻维系下去。可是如诗不能把她看到的说出来,毕竟当局者迷。他们在情到浓时肯定听不进这样的逆耳忠言,而且还会恨上如诗。
狄傲丽也挺惨的,她没考虑清楚就答应嫁给梅博酷,实在太冲动了。不过,他们两人的婚姻不见得就一定比耶律迈和艾雅的短命。在这一刻,狄傲丽和梅博酷处于众人关注的中心,沉浸在幸福喜悦之中,彼此间自然会建立起很强的联系。可是很快他们就会跌回现实的深渊里。如果他们留在女皇城中,几周之内就会互相憎恨了:狄傲丽恨梅博酷的不忠,梅博酷则受不了狄傲丽的痴缠和占有欲。如诗能想象他们的日常生活。狄傲丽会整天张开双手热情拥抱梅博酷,为的是显示她的爱,实际上更像是宣示主权;而梅博酷则会被她的过度热情弄得不胜其烦,千方百计寻找每一个脱身的机会,去外面转战情场,另觅新欢。可是在沙漠里,故事就不一样了。除了狄傲丽,梅伯找不到别的女人喜欢他,所以他自己的欲望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拽回狄傲丽的怀抱。而正是因为梅博酷无法出轨,所以狄傲丽也就不必担惊受怕,自然不用整天缠住他了。所以在沙漠里,他们的婚姻反而容易维持下去。当然,对于梅博酷来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能和同一个女人上床,这将会让他的余生再无快乐可言了。
如诗又不禁在想,总有一天梅博酷会按捺不住和艾雅调情,耶律迈发现之后,会作何反应呢?耶律迈既不想戴绿帽,更加不想别人在背后说他害怕戴绿帽。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他会找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彻底修理一下梅博酷。从此以后,梅博酷再也不敢多看艾雅一眼……想到这里,如诗一边自责一边忍不住偷笑。
耶律迈和艾雅,狄傲丽和梅博酷,这两对夫妇之间的关系在城中比比皆是,这就是女皇城最典型的婚姻。当他们跟随上灵走进沙漠之后,他们会比在城中更加需要对方,更加依赖对方,而且也没有其他出路。夫妻之间的矛盾可能会激化,可是这段婚姻也可能会长久维持下去。
可是绿儿和纳飞的婚姻在女皇城中是绝无仅有的。比如说他们都很年轻,尤其是绿儿,今年十三岁,才刚刚经历初潮——只有东北海岸的森林野蛮部落才会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结婚。如果不是因为上灵的撮合,如诗甚至不忍心出席绿儿的婚礼。此刻绿儿和纳飞四手紧扣,道出山盟海誓,然后华纱阿姨一手搭住一人的肩膀,让两人甜蜜接吻。如诗看在眼里,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她明明看到绿儿一脸的幸福,笑容之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也知道纳飞对绿儿敬爱有加,很想讨绿儿的欢心。她的妹妹,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已经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如诗还想要什么呢?
如诗问自己,为什么我那么恨呢?
婚礼结束之后,三对新人在欢声笑语中穿过纷飞的花瓣雨,各自上楼回房去了。如诗实在待不下去,她不等妹妹走出视线就转身跑进一条用人常用的走廊,一直跑到屋顶,躲进她经常和绿儿一起来的那个秘密地方。
就算躲在这里,就算在黑夜之中,如诗仿佛还能看到绿儿和纳飞的阴影,他们的第一次拥抱,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如诗心中恼恨交加,一下子扑倒在厚厚的地毯上面,一边用拳头砸着地毯,一边放声痛哭:“不!不!不!不!”
如诗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对着什么说“不”。她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可是到头来真正明白的却又不够。这些纠结的念头将如诗折磨得心力交瘁,她终于在晚风轻拂中沉沉睡去。女皇城的暮春夜,汇集了来自沙漠的干燥热风和从海边飘过来的湿冷空气。冷热气流对撞,在城中的街道和屋顶上刮起一阵阵疾风。如诗的头发在风中飘扬舞动,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渴望自由自在地翱翔。
如诗却没有被风吹醒。她做梦了。在梦里,她的潜意识将她一直压抑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恐惧和愤怒全部释放出来。如诗梦见自己的婚礼,那是在茫茫大沙漠的一个小沙丘上,她站在一块大尖石的顶端。她站的地方很狭小,根本容不得另一个人,可是她的丈夫却悬空浮在她身边。羿羲,瘸子。在华纱学校那么多年来,如诗早已见惯了羿羲在校内飘来飘去;如今他也是这样飘着,还是那一副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样子。在自己的梦里,如诗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出她在现实中不敢说的话:为什么是我?上灵,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一个瘸子?我怎么冒犯你了?为什么你要毁我的一生?绿儿可以年轻漂亮,被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为什么我就没有?为什么我身边就不能站着一个高大强壮英明神武的真正男子汉?
在梦里,她看见羿羲一点一点地飘远,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如诗知道,羿羲不过是鼓起了勇气强颜欢笑而已,她刚才质问上灵的话其实已经让他肝肠寸断了。就在如诗的注视下,羿羲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突然从半空中一下子直摔下去,就像一只中箭的小鸟。如诗这时候才明白,羿羲之所以能够在天上飞,全凭他对自己的爱。可是如诗畏缩不前,拒绝接受他的爱意,羿羲才会动力全失,再也无法翱翔了。如诗连忙伸手去拉他,自己却一失足从大石顶上翻下来,和羿羲一起撞向地面……
如诗猛然惊醒,一边喘气一边在寒风中发抖。她掀起地毯的一角,盖过头顶,紧紧地裹在身上。她的眼睛也哭肿了,脸上的泪水慢慢变干,只觉脸颊一阵冰凉。如诗在心里疾呼:上灵!神湖圣母,请你告诉我,你其实并不恨我,你并不是存心把我许配给一个瘸子。请你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只是刚好不走运罢了。请你不要让我在我亲妹妹的新婚之夜变得那么绝望好吗?
在自伤自怜之中,如诗再也没办法将那么多话压抑在心底,她忍不住大声祈祷:“上灵,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给我安排了这样的人生?就算非要我接受你的安排不可,我也希望知道为什么。我要知道我为什么活着;我要知道我的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我需要知道我拥有的解构超能力是你对我的眷顾而不是诅咒。请你告诉我,我这一生是否已经被你安排好了。请你告诉我,我一生中会不会终有一天像绿儿今天那么幸福?”如诗将心中的忌妒怨恨都说了出来,突然觉得羞愧难当,又不禁泪如雨下。哭着哭着她又睡着了。
这个季节的夜晚其实并不会太冷。如诗盖着地毯,身体慢慢变暖变热。她脸上的泪水刚刚变干,全身就开始流汗了。汗滴在她身上流过,好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抓。可是如诗还是没有醒,因为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站在帐篷门口,身后依然是大沙漠。如诗以前也在全息照片里看见过帐篷,可是面前这种帐篷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抱着一个婴儿,然后帐篷门口突然出现四个小孩,从矮到高按顺序跑出来。在梦里,如诗觉得这四个小孩好像突然从帐篷里面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把怀孕、生产、哺育这个过程重新经历一遍,然后再把他们带到沙漠这里,晒成古铜的肤色,让他们在欢笑中成长。如诗看着几个小孩就在她身边跑来跑去,追逐玩耍,不禁看呆了。
这时候她听到怀里的小婴儿开始哭了,于是她解开衣扣给小婴儿喂奶。温暖的母乳从她的乳头流进婴儿的嘴里,这就是她的生命之源。如诗被婴儿的小嘴吸得直痒痒,心里顿时觉得一阵甜蜜。只见婴儿用力地吮吸着,小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母乳从她的嘴角溢出,和唾液混合在一起,冒着小泡泡。
然后从帐篷门口飘出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她马上知道了,这就是羿羲。不过当她看到羿羲的时候,心中竟然怨恨全无,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被剥夺了什么美好事物。相反,她看到自己和羿羲心心相印,两人之间连着无数亮晶晶的丝线。如诗把小婴儿放在羿羲的大腿上,然后慢悠悠地擦干乳房,再系好扣子;另一边羿羲正在和小婴儿说话,把她逗得直乐。
如诗感受到了,一家几口,父母孩子,全部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想象中的白马王子不过是浮云罢了。几个小孩跑到爸爸的身边,围着他的浮椅坐下来,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和他一起欢笑,陪他一起歌唱。在梦中,羿羲并不是如诗的负担,而是她的知心好友,更是她的爱人。
如诗在梦中祷告:上灵,你是如何将我带来这里的呢?你带我来到此时此地,给我展现此情此景,让我体会到一家团聚的温馨快乐,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眷顾呢?
上灵的回答是一束束金丝银丝。这些丝线把几个小孩和如诗羿羲夫妇连在一起,然后再从他们这里向背后延伸出去,连到其他人那里。他们的身后出现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越现越多,从几个到一群,一直到千百亿人。这些人群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四处流动迁徙,人群中零零散散地点缀着金丝和银丝。如诗一下子看到那么多人,顿时觉得有点恐怖,仿佛和谐星球从古到今每一个人都展现在她眼前了。
这时如诗恍然大悟:连着金丝银丝的人都是和上灵有真正联系的人。在他们身上,先驱者当年改造过的那几段基因得到反复强化。一般人受上灵的影响,仅限于下意识的层面,比如想到禁忌话题的时候会突然变蠢。可是这些带着金丝银丝的人,他们能直接和上灵交流,能够接收清晰的概念、图像甚至语句。
在刚刚接受基因改造的开头几代人里,这些金丝和银丝很细很短,只是随机出现在某些变异的基因片段之中。然后这些基因携带者当中有一些人彼此寻到对方,结婚生子,繁衍后代。如诗知道,金丝和银丝代表两种不同的基因片段,只有金丝与金丝结合,银丝与银丝结合,生出来的小孩才有可能与上灵有直接联系;如果金丝和银丝结合的话,下一代是没有这种能力的。
如诗看到上灵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让这些有特殊能力的人走到一起,撮合他们通婚生育下一代。千百万年过去了,这些金丝银丝也已经发展成强有力的绳索,可以稳定地代代相传了。
终于,在一些人身上,金丝变成了显性基因,父母之中只要一人有金丝,所有的子女都会连上金丝。又过了几百年,银丝也发展成显性了。
然后上灵开始了更大的动作。她不但进行简单的撮合,而且机关算尽,推动人们走过数千公里相遇,将不可能的婚姻和结合变成现实。如诗看到一个女子被上灵蒙在鼓里,被迫走到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然后赤身裸体地从一条小溪中走上岸,和一个男人结合。这一男一女的身上都同时带着很粗的金丝和银丝,他们生出的女儿也有闪闪发亮的金丝银丝。如诗看到这个母亲将女婴抱到华纱的怀里,而华纱本身也连着祖先流传下来的金丝银丝。然后,还是这个女子,还是这个母亲,将另外一个女婴送入华纱怀中,这个女婴身上的连接甚至比第一个女儿更加闪亮。如诗看着第二个女婴逐渐长大成人,变成了绿儿的模样。然后如诗看到今晚婚礼的场景再现眼前:绿儿和纳飞紧紧连在一起。和往常一样,如诗能看见情感上的联系,比如爱情、忠诚、依赖和激情。可是在梦里,她还看到,绿儿和纳飞身上的这些金丝银丝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更闪亮。如诗暗叹,难怪他们两人像金童玉女那么般配,原来他们是上灵用魔法雕琢出来并亲手赋予生命的一对和氏璧。
这时候如诗慢慢飘起来,升到门廊上空,然后看到其他两对新人身上也带着丝丝,只是不如绿儿和纳飞的闪亮。梅博酷和耶律迈身上同时带着金丝和银丝;狄傲丽只有银丝;艾雅除了金丝之外,也有一点点银的。
上灵,还有谁呢?你还撮合了多少人呢?
如诗越升越高,俯瞰全城。在梦里,她虽然身在半空,却能清楚看见街上和室内的每一个人。只见女皇城内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金丝银丝,世界各地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密集了。在这个女人之城,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旅人不但带来了商品货物,也留下了自己的下一代;好多女人前来朝圣,或者定居下来,或者在怀孕之后才离开;别的地方还有很多家庭把儿女送到这里求学。于是,城中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携带了改造过的基因片段,都能被上灵影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人们不但能感受到上灵,而且互相之间还有心灵感应,只是他们意识不到罢了。如诗在梦里想道,难怪女皇城被称作圣城,以美丽庄严的景色和修道求真的风气闻名于世,原来它是上灵一手塑造出来的。
然而,在女皇城华丽的背后,也有着阴暗的一面。和上灵有联系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一定是忠厚善良之辈。当一个人无意中和别人产生心灵感应的时候,这个人往往会向对方使出手段,从利用到愚弄,从操控到加害,无所不用其极。如诗看到贾霸身上金丝银丝的亮度简直可以和华纱或者韦爵的相提并论,难怪贾霸精通驭人之术,能将身边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对帕华部族的成员,他使出威逼利诱的手段加以控制;对女皇城中的女人,他则极尽恐吓胁迫之能事。
在如诗的梦里,贾霸从他的府中走到大街上,发狂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充电刀锋,好像正在被一群看不见的敌人围攻。贾霸这样发疯了,上灵似乎很难过,却不得不让他步履蹒跚,走着走着终于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就这样虚弱无助地趴在那里,身上还是连着无数亮晶晶的金丝银丝。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了,正是绿儿的丈夫纳飞。如诗知道,这抉择的一刻是纳飞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他站在贾霸前面,苦苦哀求上灵不要逼他。可是最后他还是将贾霸的人头割下来了。纳飞这样做,并非受上灵的控制。而是自愿追随上灵,踏上一条不归路。贾霸被铲除了,只留下纳飞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街上,不停地自责,全身还闪着金丝银丝的亮光。
如诗悠悠地在女皇城上空飘着,看见人群之中有一些特别亮的。谢德美就是其中一个,她独自在实验室里,正在往干燥箱装载种子和胚胎。有一个男的跟着纳飞走向城门,手里捧着一个用布包住的圆球——这人肯定就是纳飞提到的司徒博,想不到他身上也有明亮的金银丝。如诗还也看到费雅思和莎芙夫妇,还有欧必忍和柔珂夫妇,他们四个人原来也有很强的基因。女皇城中聚集了众多基因携带者,其中最强的几个即将走进沙漠与韦爵会合。上灵经过无数代人精心培育出这一群精英,就是为了今日这个壮举:离开和谐星球,回到地球。
我们的儿女又会如何呢?我们的子孙后代呢?
如诗还在女皇城上空飘着,此时的她已经知道了上灵的大计,心情也好了很多。突然有一束特别明亮的金丝银丝出现在眼底,如诗很好奇,于是她降下云头看个究竟。只见那个人在贾霸府中,却并非贾霸。他身上穿着很奇怪的制服,头上结满了湿漉漉的辫发。
如诗想起来,这个就是慕容复将军。原来慕斯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被上灵带过来的。莫非上灵想让他也去沙漠?
只见慕斯站起来,拔剑出鞘。难道他也和贾霸一样,要发狂杀人?
不是的。慕斯很冷静地四下张望,发现了自己和上灵之间的金银亮丝,于是开始用剑猛砍。很快他就把这些亮丝都切断了,然后抽身就走,可是这些亮丝瞬间就都长回去了。慕斯停下来,再次把它们砍断,又开始逃走。就这样周而复始,他始终逃不出金丝银丝的纠缠。如诗想不到慕斯竟会如此痛恨他和上灵之间的联系。
可是他再痛恨也好,最终还是被上灵弄到女皇城这儿来了。上灵是怎么做到的呢?很快如诗就明白了。慕斯憎恨上灵,总是抓住每一个机会逆天而行,上灵正是利用他这种反叛心理对他进行“逆向引导”。上灵希望慕斯向东的时候,只要把他往西面推一下,他自己就会不要命地向东面拱。慕斯将军聪明一世,竟然那么容易被愚弄摆布,如诗在梦里也笑出声来。
如诗笑着笑着慢慢就开始醒过来了。她觉得睡意渐渐退去,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裹在地毯里面,汗流浃背。
就在这个将醒未醒的关头,一个和刚才梦境大相径庭的幻象突然闪进如诗的脑中。她又回到了第一个梦境,她站在大尖石顶端,羿羲飘在身边;然后羿羲摔向地面,她也紧随着一头栽下去。这个梦好像快进一样,从她站在大石头顶上到往下坠落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就在她和羿羲快要摔到地上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飞来一群毛茸茸的带翼的动物。它们一下子抓住羿羲和如诗的手脚,用力扇动着飞翼,重新升回半空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幻象把如诗吓坏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睡着,不可能是在做梦,尤其不可能做这种感觉如此真切的梦——她毕竟不是绿儿。上灵不是已经把如诗想看的一切都展示给她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把她带回最初这个不愉快的梦境里面呢?
这时候,如诗回到了今晚第二个梦境里:她和羿羲在帐篷前面,小婴儿躺在羿羲的大腿上,其他几个小孩围在浮椅四周。如诗刚刚认出这个场景,背景一下子就变了:他们不再是在沙漠里,却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帐篷也换成了一间木屋。突然有无数只巨大的老鼠从地洞里钻出来,从树枝上跳下来,从四面八方涌将过来。如诗知道它们要把她和羿羲的小孩抢进地洞里吃掉,吓得高声尖叫。就在紧急关头,那些会飞的动物又出现了。它们从空中翻着跟头俯冲而下,把几个小孩抓到半空,逃出了大老鼠的魔爪。如诗仿佛揪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小婴儿从羿羲的大腿上抱起来,高举过头。一只飞兽迅速俯冲下来,一下子把婴儿从她手里抓走,眨眼间就飞回半空中了。如诗站在那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因为她不知道小孩落在它们手里到底是祸是福,最怕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可是如诗知道,无论是对是错,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当那些飞兽开始第二轮俯冲的时候,她将羿羲的双臂举高,盼望它们能够把羿羲也救走。可是已经晚了,救兵还没赶到,大老鼠已经围上来,把如诗和羿羲扑倒在地,无数利爪往他们身上狂撕乱扯……
如诗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了,但心中恐惧却更加强烈,就像梦中那些大老鼠的利爪一样,将如诗的心揪成一团。这时候正是午夜时分,屋顶阴风阵阵,四处黑影幢幢。如诗的汗水湿透了衣衫,浑身不住地发抖,却并不觉得冷。她一把掀开地毯,从地上爬起来就跑。可是她刚才蜷缩成一团,睡姿不好,这时候刚刚醒来,全身僵硬而且酸痛,再加上睡眼蒙眬,看不清路,所以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穿过山墙的开口回到阁楼里面。
等如诗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睡意全消,眼睛能看清楚,走路也正常了。她静静地走进房里坐下来,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恐惧折磨得身心俱疲。在这个最孤单脆弱的时刻,如诗不想独自一人待着,她渴望向人倾诉。可是绿儿已经人去床空了。在如诗最需要她安慰的时候,她却在另一张床上陪伴着另外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哪比得上如诗这么需要绿儿呢!如诗凄凉地蜷缩在床上,难受得全身颤抖。她还不敢大声哭,担心吵醒隔壁的人,所以只能小声饮泣。
如果她们听到我在哭,肯定会以为我妒忌自己的妹妹,她们会以为我妒忌绿儿抢在我前头结婚……她们不会了解的。一开始我可能还有点恼怒,可是自从上灵让我看到它的宏图大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恨了。如诗努力回想刚才那个温馨的梦:她与丈夫在帐篷门口和几个儿女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恐怖的梦境突然重现,一下子又占据了她的脑海。大老鼠从地洞里从大树上涌过来,她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古怪飞兽上面。
不知怎的,如诗一下子冲出了房门,在走廊里拼命地跑着,好像这样跑就能摆脱心中的恐惧。她跑到一个房间前面,二话不说就撞开房门——因为她知道,绿儿就在这个房间里面。如诗实在撑不下去了,她需要有人陪伴,而这个世上只有绿儿能够帮她……
“谁呀?”绿儿的声音仿佛也沾染了如诗心中的恐惧。如诗看到妹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手中的被子一直遮到脖子,好像举着一个盾牌似的。纳飞似乎没有被开门声吵醒,反而是被绿儿的声音惊醒的。他迷迷糊糊地下了床,站在地板上,慢慢向如诗走过来。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没认出眼前是谁,却已经知道抵挡入侵者是为人丈夫的责任。
绿儿这时候已看清楚了:“小诗?”
如诗抽泣着说道:“绿儿,真对不起,你帮帮我吧,抱我一下好吗?”
绿儿还没来得及下床,纳飞已经走到如诗身前。他牵起如诗的手,带她走进房间。这时候绿儿也来了,扶着她来到床边坐好,然后紧紧地抱住她。直到这时,如诗才能够在绿儿的怀里尽情地哭出来。她一边哭,一边隐约看到纳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先去关房门,然后四处找衣服给他自己和绿儿披上,免得一会儿如诗镇静下来的时候觉得尴尬。
如诗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我对不起你,绿儿,我对不起你……”
绿儿说:“没关系的,你快别这样说,真的,没关系的。”
“今晚是你新婚,我本来不应该……可是我做梦了,好可怕的梦……”
纳飞说:“小诗,没关系的。不过你最好小声点哭,因为我怕别人听见以为是绿儿在哭。要是她们以为绿儿在洞房中哭成泪人,你猜她们会怎么想我?”说到这里,纳飞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嘿嘿,不对不对,你应该叫大声一点才好。”
纳飞一边说一边笑,语气很平静,绿儿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对于如诗来说正是雪中送炭:纳飞和绿儿的欢声笑语可以驱散她心中的恐惧。
如诗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怜巴巴地说:“撞破自己亲妹妹的洞房花烛夜……我这件糗事也算是亘古无双了。”话虽这样说,可如诗还是觉得心中大石落地,好受了很多。
“其实……你也没有撞破什么东西啦。”纳飞说完,和绿儿两人同时哧哧地傻笑起来,就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秘密似的。
绿儿接着说:“真不好意思,你那么难受我们还在这里没心没肺地笑,可是你不知道,我和纳飞都不是很……在行……”说着两人又开始傻笑了。
纳飞一边笑一边说:“这个……熟能生巧嘛。只是我们还没熟……”
他们的欢笑营造出一种平静安详的气氛,如诗的心情终于平复了。本来对于一对新婚夫妇来说,洞房花烛夜被撞破,人生再大的悲剧莫过于此,可是他们却毫无怨言地包容这个不解风情坏人好事的姐姐——这就是小绿儿和阿飞。如诗心中充满了感激和爱意,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过,这次是欢乐的眼泪,不带半点绝望和恐惧。
如诗终于能正常地说话了:“我其实不是为自己哭。虽然,我也承认,今天晚上一开始我有点妒忌,也觉得很孤单;可是后来上灵给我报了一个好梦,她让我看到了我和我的……我的丈夫还有小孩在一起。”这时候如诗突然想起一个困扰了她一段时间的问题。“纳飞,我知道上灵把我许配给羿羲。可我还是想问一下,他……嗯,他……那个……能吗?”
“当然能!起码比我今晚强多了。”
绿儿拍了一下纳飞的手,嗔道:“纳飞,你别插科打诨,姐姐是说认真的!”
纳飞说:“说真的,羿羲其实也没什么经验,在沙漠里他的手也不太顺当。可他并没有瘫痪,生理反应也是有的。”
如诗说:“这么说来,那个梦是能够实现的。我梦见和羿羲生儿育女了,你说,这个梦能成真吗?”
纳飞说:“只要你愿意接受他,这梦当然可以变真了。小诗,我向你保证,他在我们几个里面是最棒的,谁也不如他心地善良冰雪聪明。”
绿儿说:“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还吹嘘自己才是最好的呢。”
纳飞只对着绿儿傻笑。
如诗感觉好多了。她已经从妹妹这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那个噩梦的阴影已经彻底驱散,她可以回房间独自睡觉了,再留在这里做电灯泡也说不过去。
如诗小声说:“太谢谢你们两位了,我会永远记住你们今晚是怎么帮助我的。”说完她就从床沿站起来向房门走去。
纳飞说:“别走!”
如诗说:“我得回去睡觉了。”
纳飞说:“先把你做的梦告诉我们再走不迟。我是说那个噩梦,我们得听一听。”
绿儿也说:“纳飞说得对。现在局势混乱,我们什么都看不清,难得上灵又开口说话了。那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拖,新婚之夜也顾不上了。”
如诗说:“明天一早吧。”
纳飞说:“我们的好姐姐被噩梦吓醒了,却不说清楚这是个什么梦,害我们只能瞎猜,你说我们还能睡得着吗?”
如诗很感动,因为她知道纳飞说出“我们”这两个字其实是用心良苦的。如诗和绿儿姊妹情深,关系非同小可;纳飞作为绿儿的新婚丈夫,心中对如诗多少也会有点忌惮和不爽。可是纳飞既没有因此产生抗拒心理,也没有从中作梗企图拆散她们。正相反,他小心翼翼地努力融入她们姊妹二人的世界里,同时也希望把如诗纳入他和绿儿的小家庭。纳飞能这样做实属不易,尤其是在今晚——就在今晚,正值他们新婚大喜,如诗突然半夜三更哭哭啼啼地闯进他们的新房,纳飞肯定会觉得他对如诗的担心忌惮都是有道理的。不过即使是这样,纳飞还是主动向如诗伸出手,如诗又岂能不领情呢?她毕竟是解构者,处理人际关系本来就是她的拿手本领,现在是时候出手帮助纳飞巩固这段亲情了。
于是如诗决定不走了。他们三人盘腿坐在床上围成一圈,膝盖顶住膝盖。如诗把自己的梦从头到尾完整说了一遍,没有丝毫隐瞒。就连心中最初的怨念她也直言不讳,因为如诗想让他们明白,为什么后来当上灵给她报了一个好梦的时候,她会那么开心。
如诗叙述的时候,中途被打断了两次,都是因为这两个听众惊讶不已,情难自禁。第一次是她说起慕斯怎么被上灵“逆向引导”的时候,纳飞不禁大笑道:“慕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孤威国大将军,一心想和上灵的旨意背道而驰,却做梦也想不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上灵早就给他安排好的道路,真是太讽刺了。”
后来如诗提到她和羿羲往下跌的时候被那些飞兽接住,绿儿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头:“天使!”
如诗这时候才想起前段时间绿儿说起过的那个梦。“难怪我梦见它们,原来是因为你之前提起过这些大老鼠和天使。”
绿儿说:“你先别下结论,把梦说完不迟。”
等如诗说完了,三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坐着。
想了一会,绿儿首先开腔了:“你的第一个梦,就是你和羿羲往下跌的那个,我觉得是你自己做的梦。”
如诗说:“我觉得也是。而且啊,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些毛茸茸的天使,其实是因为当初你做了那个梦,然后告诉了我……”
绿儿打断她:“等等,你先别快进,让我接着分析。你害怕和羿羲结婚,所以做了第一个梦。然后你求上灵指引,于是上灵就给你报了一个好梦,让你看到人们被金丝银丝连在一起……”
纳飞插话:“它摆弄我们,就像繁殖一群改良品种的牲口……”
绿儿说道:“你对上灵尊重点好不好!”
纳飞说:“有什么好毕恭毕敬的,它只是台电脑罢了。而且我怀疑上灵的初始设定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个对和谐星球人类进行改良繁殖的程序。”
绿儿说:“我知道,上灵是一台电脑,是我们的祖先刚来到和谐星球的时候设置的,任务是看管着人类,不让我们自我毁灭。可是在我心里,我还是觉得她是一个女神,是神湖圣母。”
纳飞说:“女神也好,电脑也好,总之它已经产生了自主意识,有了自己的一套目标。我最不爽的就是它这个优选繁殖的做法。本来它把我们集中在一起,准备返回地球的旅程,这件事情是一件伟大的壮举,我举双手赞成。可是优选繁殖?这可太过分了。我的爸爸妈妈,就像两头牲口似的被它圈在一起,为的是保持血统纯正……”
绿儿说:“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互相爱着对方啊!”
纳飞伸出一只手,把绿儿的小手轻轻地握在掌中,说道:“绿儿,没错,他们的确爱着对方,就像你和我现在这样相爱。可是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我们了解上灵的意图之后,自愿做出的选择……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觉得自己做出了选择。可是它还有多少图谋瞒着我们呢?”
如诗说:“上灵可能并没有刻意隐瞒。你想想,今晚我一问它,它就马上把它的计划全告诉我了。就像你所说的,如果它真是一台电脑……嗯,就当它是一台电脑吧,可能它根本就没办法回答,因为我们还没有问。”
纳飞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必须问!我们一定要知道这位女神的……不,这台电脑的全盘计划。”
纳飞还在女神和电脑的身份上纠结不清,绿儿听了只是微笑不语;如诗不是他老婆,不用给面子,所以忍不住笑出声来。
纳飞也不在意,继续很耐心地说:“上灵是什么东西也不要紧了,关键是我们必须问。就说慕斯吧,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劝他一起去沙漠呢?莫非这就是上灵带他来女皇城的目的?还有那些古古怪怪的飞禽走兽又代表了什么?这些问题,上灵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诗说:“关于那些老鼠和天使,我还是觉得,它们不过是我心中恐惧的化身罢了。我是因为恰好听过绿儿的梦才会看到这两个形象的;如果我没有听绿儿说起过,可能今晚我看到的就是别的东西了。”
纳飞问:“那么为什么绿儿第一时间梦到这些怪兽呢?当时她心里也不见得有什么恐惧吧?”
绿儿说:“没错,在我的梦里,那些大老鼠一点都不可怕。它们就是……就是一群生物而已。它们做的事情是很自然的,都是它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在我的梦中,它们和人类一点关系也没有。”
纳飞说:“好吧,我们就别瞎猜了,一起问上灵吧。”
一起问上灵,这也算是一个创举了。在女皇城中,男人和女人从来不一起祷告。男人去神庙用血水祷告,女人则在圣湖中漂浮;就算在家里祷告的时候,夫妻也有各自的祈祷间。所以这时候如诗三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怎么祷告才合适。纳飞突然伸出双手,如诗和绿儿也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于是三个人手牵着手连成一个圈。
纳飞说:“我是习惯不出声,只是在心里对上灵说话的。”
绿儿说:“我通常也是默念,不过偶尔也会大声说出来。你不会的吧?”
如诗说:“我也一样。这样吧,绿儿,就由你代表我们发问吧。”
绿儿摇头道:“如诗,今天晚上你才是主角,上灵是对你报的梦。”
如诗这时候不禁抖了一下:“如果那个噩梦突然回来了,我可怎么办?”
纳飞说:“谁发问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在心里问同一个问题就可以了。在沙漠里,我们有索引,所以爸爸、羿羲和我毫不费力就可以和上灵交流。无论我们提出什么问题,都能马上得到一个很清晰的答案,就像在学校里操作电脑一样。现在我们也可以这样做的。”
绿儿说:“可是我们现在没有索引啊。”
纳飞看着如诗:“虽然我们没有索引,可是我们有金丝银丝和上灵连在一起!这就足够了,对吧?”
如诗说:“绿儿,还是你来说吧。”
于是绿儿把他们刚才提出的几个问题、各人心中的忧虑,以及如诗心里的恐惧都大声说出来了。
上灵突然传来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绿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纳飞问:“你们都听到了吗?”
如诗和绿儿都没回答,因为她们不知道纳飞听到什么了。过了一会,如诗才喃喃地把自己听到的答案说出来:“她说她不知道。”
纳飞用力地握住她们的手,当仁不让地代替绿儿向上灵发问:“你不知道什么?”
上灵回答道,金丝银丝的梦的确是我发给如诗的;羿羲还有小孩在帐篷门口,这个梦也是我发的。可是我没有计划让你看见慕斯。
如诗问:“那……那些老鼠呢?”
绿儿也问:“那些天使呢?”
“我也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代表了什么意思。”
如诗说:“绿儿,可能这些怪兽只是刚好出现在你梦中,而你又告诉了我,所以它们就残留在我的记忆里了。它们可能什么也不是。”
“错了!”
上灵好像突然在她脑子里大吼了一声,有如平地惊雷一般,如诗被吓得几乎跳起来。
如诗大声说:“这算怎么回事?你也说不出这些怪兽是从哪里来的,那你怎么知道这个梦不是一个普通的噩梦罢了?”
因为慕斯将军也梦见它们了。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慕斯将军?”
如诗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一个人站在那里,肩膀上有一头飞兽,脚边站着一只巨鼠;无数人——人类、老鼠、天使——围上来对他们顶礼膜拜。这个画面只闪过一瞬间就消失了。
如诗问:“这就是慕斯将军的梦?”
“是的,就在好几个星期之前,他是最早梦见这些动物的。”
绿儿说:“就是说,我们和慕斯将军素未谋面,却梦到同样的动物。他看到的是顶礼膜拜,我看到艺术,如诗你看到的是冲突和救援。”
“如果这些梦不是你发送的,上灵,”纳飞把她们的手握得更紧,急急地追问道:“如果这些梦不是你发送的,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如诗问:“还有另外一台主机吗?”
“在和谐星球上没有。”
纳飞问:“或者有,你不知道?”“如果有,我一定知道。”
纳飞又问:“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做这些梦?”
他们等着,可是答案一直没有来。然后上灵突然传来一句让三人始料不及的话。
上灵说,我很担心。
一下子,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回来了,重重压在如诗的心上。她吓得紧紧抓住绿儿和纳飞的手。如诗说:“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可是上灵的声音继续在她脑中响起,就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一样清楚。如诗希望这不是自己的幻听,希望另外两人也能听到同样的话。
上灵说,我很担心,因为我不确定,因为有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可是我还是看到一线希望,因为有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可能已经实现了。我希望你们的梦是地球守护者发过来的,我希望地球守护者有能力跨越这么多光年直接和我们联系。
如诗问:“谁是地球守护者?”
纳飞说:“上灵以前也提起过的,它也不知道地球守护者是什么。我猜是我们的祖先四千万年前离开地球的时候留下的另一台电脑。”
上灵说:“不是电脑。”
纳飞问:“那是什么?”
“不是机器。”
“到底是什么?”
“活的。”
“有什么东西能活几千万年啊?”
上灵说,地球守护者正在召唤。你们……我们……都是被召唤的对象。我希望把你们带回地球,可能这本身就是守护者传给我的一个“梦”。我也曾经觉得困惑,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这个目标突然出现了。我原来以为这个计划只是随机发生程序进行常规运算所产生的结果,是我的操作系统程序的一部分。可是现在看来,如果你们和慕斯都能梦见一些不属于这个星球的生物,我会不会也接收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在我初始程序设定范围内的东西呢?
他们三人谁也没办法回答上灵的问题。
如诗说:“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怎么想,可我一直以为上灵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现在居然连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我们可怎么办?”
纳飞说:“地球在召唤我们啊!你看不到吗?地球正在召唤我们。不止上灵,还有我们……呃,至少有你们姊妹俩,还有慕斯!地球正在喊你们回家呢!”
上灵说,不包括慕斯。
如诗说:“你怎么知道不包括慕斯?你连地球守护者为什么给我们报梦、怎么给我们报梦也不知道,你怎么能认定慕斯不应该随着我们去沙漠呢?”
上灵继续说,慕斯不在这个计划里面,你们不要干涉他。
纳飞说:“如果你不打算让慕斯和我们一起走,那么你为什么要带他过来?”
我带他过来和你们返回地球的计划没有关系。
绿儿说:“可是他和我们一样,身上都带着金丝银丝。而且地球守护者也给他报梦了。”
我带他来是要毁灭女皇城的。
纳飞说:“这回真是左右为难了。上灵和地球守护者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们不要接近慕斯,不要管他,他有自己的道路。
纳飞说:“这就好笑了。一分钟之前你才说你不确定,现在怎么突然又能断定慕斯不能参加呢?你叫我们怎么信你?上灵,你还不知道吗,我们不是你的扯线木偶!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凭什么还要我们听你指挥?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对的,我们就一定错呢?”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应该去说服他加入我们?”
“因为这个人心狠手辣,意志坚强,如果他决定利用你或者干掉你,我是没办法阻止他的。”
绿儿说:“纳飞你别去!”
纳飞说:“他是我们这个团队必不可少的一员。上灵经过那么多年的努力把我们培养出来,因为返回地球这个伟大的任务非我们莫属,我们怎么能把慕斯排除在外呢?更何况,地球守护者也在召唤他了。”
如诗说:“我不知道是谁给我发这么一个噩梦,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安什么好心。”
纳飞说:“可能你的梦是一个警告吧。可能我们此去路上困难重重,这个梦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绿儿说:“可能这个梦是警告你离慕斯远点儿。”
“怎么可能呢?你说的根本一点都不沾边。”纳飞说着就把刚才胡乱披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正儿八经地穿戴整齐,看样子是要出门了。
绿儿突然哭起来:“我说沾边就沾边!我们结婚还不到半个晚上,你就不顾上灵的警告,非要去找那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不可。你找他干什么呢?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去沙漠?你自己想想,慕斯戎马一生杀人无数,为的是什么?他追求的是问鼎天下,主宰世界。你要他突然抛弃这一切,跟你跑进沙漠里,一起去传说中的地球。你说他会答应吗?纳飞,就算他不杀你也会把你抓起来,不让你和我们一起走。你就这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
纳飞说:“放心吧,上灵会保护我的。”
“上灵已经警告你别去了,如果你不听……”
“就算我不听,上灵也不会惩罚我的,因为它自己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我固然舍不得离开你,而上灵更舍不得我离开你,所以你放心吧,它一定会想办法带我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保护你。”
纳飞说:“嗨,看来有好多东西你都不知道。反正今晚我也看清楚你的能耐了。虽然你是一台功能很强大的电脑,你要做的事情也很高尚很伟大,可是你的判断力一点不比我强。你甚至不知道你对慕斯做的手脚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受地球守护者的摆布;你也不知道守护者是不是想我去找慕斯,好让你的毁灭女皇城的计划破产。那么多事情你可以做,却偏偏要毁灭女皇城?这不是你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圣城’吗?所有和你有直接联系的人都被你弄到女皇城这儿了,你为什么还要毁灭它呢?”
“我把他们带过来,就是为了创造出像你这样的笨小孩。现在我要毁灭它,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分散到世界各地,好让我残存的影响力重新遍布和谐星球。和整个世界比起来,女皇城区区一座城市又算什么呢?”
纳飞说:“上次你这样说话的时候,是要逼我为你杀人。”
绿儿说:“纳飞,我求你了,不要去好吗?求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如诗说:“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去。”
纳飞说:“绝对不行!还有,绿儿,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上灵会保护我的。”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保护你。”
“那你就尽力而为吧。”说完,纳飞推门出去了。
如诗说:“他一出门就会被抓起来的。”
绿儿说:“我明白他为什么非去不可,我也知道他这样做很勇敢,我心里其实是赞成的,可我就是不想他去。”
说着绿儿又哭起来,这回轮到如诗抱住她安慰了。如诗想,今晚真是峰回路转:你的洞房花烛夜被我的噩梦毁了,现在你的新婚丈夫也走了,生死难料。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你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寡妇,还来不及在肚子里留下亡夫的骨肉……不过,说不定纳飞真能说服慕斯放弃功名利禄,和我们一起走进沙漠。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