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祈祷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纳飞每天都和羿羲一起研究。他们没有请示妈妈就擅自在学校过夜,妈妈也没有赶他们走。纳飞被弄得筋疲力尽,倒不是因为这些任务有多难,主要是上灵的影响力实在是太恐怖了。不过羿羲说得对,那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虽然纳飞现在比羿羲当初的反应要强烈得多,可是他却能够更快地克服——这主要归功于羿羲的提醒和安慰。
两人逐渐发现了很多东西,都是人类曾经拥有过,却一直被上灵禁锢,重新问世的东西。
比如说一种通信系统,让世界各地的人们可以实时通话。
有一些设备,安装在人们的家里,可以接收在空中传输的艺术、戏剧、故事等信号,而不像现在只局限在图书馆里。
有些机器可以在地上快速移动,不需要用马去拉。
还有些机器是可以飞的,不仅在天空中飞,而且能到外太空去。“当然了,必须要有太空飞行器,否则人类当初是怎么从地球来到和谐星球的呢?”然而在纳飞突破各种障碍之前,他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然后就是武器了,比如炸药、投射型的武器。有一些特别小,能够用手拿着;有一些威力大得可怕,一个就足以摧毁整座城市,几百个同时发射的话,整个星球就完蛋了;还有自变异的疾病、毒气、地震干扰机、导弹、近地轨道发射平台、破坏基因的病毒。
所有这些设备和武器,构成了一幅既美好又可怕的画面。
纳飞说:“我能理解为什么上灵要这样限制我们了。它是要把我们从那些可怕的武器中拯救出来,但是,阿羲,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自由。”
羿羲点头道:“至少上灵也给我们留了些好东西,比如说利用太阳能设备、计算机、图书馆、冰箱、厨房设备、温室,还有我的浮衣赖以运行的磁场。我们也有一些相当精细的手持武器,像‘充电刀锋’和脉冲枪。有了这些小武器,弱小的人对着彪形大汉也不会处于劣势。本来上灵可以夺走我们的一切,只给我们留下石器或者金属工具,也没有任何移动的部件,只让我们靠烧树来取暖。”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再是人类了。”
羿羲说:“我们还是人类,只是失去文明而已。上灵给我们的礼物就是不会带来毁灭的文明。”
有一次他们试着向妈妈解释,却无功而返。因为她突然变得很蠢,完全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临走时,妈妈还兴致勃勃地说她觉得很开心,因为可以抛开年龄差异,和两个儿子玩游戏做朋友。至于爸爸,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有一个人竟然在留意兄弟两人的动向——如诗。
有一天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来上课呢?”
说完她就挨着纳飞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面,一边还吃着面包夹奶酪。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完全不像艾雅那样细嚼慢咽。不过也难怪,就是妈妈教学生们吃东西时要大方,不要赶潮流学女皇城里面那些浅薄少女,装腔作势地抿着嘴吃饭。如诗听了妈妈的教诲,结果纳飞看在眼里,反而觉得她的吃相非常不雅。
“我和羿羲在研究一个项目。”
如诗说:“有同学说你躲起来了。”
躲起来?因为爸爸臭名昭著,备受争议?“我爸爸怎么了?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如诗说:“没有,没有。反正是他们说的,又不是我。”
“那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呢?上灵没告诉你吗?”
她说:“我是个解构者,不是解梦人。”
“哦,对啊,我忘记了。”好像他真的关心她是哪一种女巫似的。
“不用上灵说我也知道你正在努力钻进这个世界的关系网里面。”
“因为你看得见?”
如诗点头道:“我也看得出你很勇敢。”
纳飞很惶恐地看着如诗:“不过……我只是和羿羲坐在图书馆里面而已。”
“女皇城中有几股势力互相对抗,你融入了正义的一方。可惜这一方实力太弱,毫无胜算。”
“什么你们我们的,君子群而不党,我哪一方也不是。”
如诗又点头说:“行,如果你不想听真话,我就不说了。”
说得好像她自己是智慧源泉似的。
纳飞说:“只要是真话,哪怕是一头猪在哼哼,我也愿意听。”
如诗立刻站起来就走。
纳飞马上开始自责了:你这样说话实在太蠢,人家想来帮忙的,你却开这样愚蠢的玩笑。他立刻站起来追上去说道:“对不起啊。”
如诗避开他继续往前走。
纳飞说:“我总是开这些蠢蠢的玩笑,这习惯很不好,可我真不是有心损你的。其实我也知道上灵是真实存在的。”
她冷冷地说:“我知道你知道。不过,知道上灵的存在,并不代表你就突然变得有脑了,变得懂分寸了,变成一个好人了。”
“骂得好,我认栽了,您再多骂几句吧。”纳飞一边说一边绕过如诗,站在她面前。这下她终于不再躲避了。
她说:“我能够看到各种事物整合在一起的模式,我能够看到你和羿羲如何开始融入这个世界。”
纳飞说:“其实我没有留意城中热点,最近做这个项目太忙了,我都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这事情把你累坏了吧?”
纳飞说:“大概算是吧。”
如诗说:“贾霸是其中一股势力的核心人物,很多因素综合起来决定了他这一派是最强的。这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关于制造战车,或者和剖头国结盟了,而是关系到男人的地位,尤其是城外那些男人。所以贾霸拥有最多的支持者,而他强大也是因为他的手下为了示威而不惜诉诸暴力。”
纳飞回想起在吃饭时听别人说起的摧花党,就是那些无缘无故把街上的女人撞倒在地的暴徒。“原来摧花党是他的人啊。”
“贾霸当然否认了。他不止推得一干二净,还趁机宣布要派他的士兵进驻女皇城的街道,名义上是保护女人们不受摧花党的袭击。”
“士兵?”
“正规来说,他们是帕华部族的民兵。不过他们都听贾霸的指挥,而帕华部族元老会还来不及开会讨论应该如何使用这些民兵。你是帕华部族的吧?”
“我还不够岁数加入民团。”
“他们其实不是什么民兵,都是花钱雇回来的。他们其实是住在城外那些最穷困潦倒的男人,没几个是帕华部族的人。贾霸出钱把他们收为手下,连那些摧花党也是他雇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走在路上也被摧花党撞倒过,当我后来再看到贾霸那些雇佣兵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因为他们两者组合起来简直是天衣无缝。”
又来这些神神叨叨的巫术了。可是纳飞怎能怀疑如诗呢,难道他自己在思考禁忌单词的时候还体会不到上灵的威力吗?现在纳飞一想起上个星期的艰苦奋斗就汗流浃背,那凭什么如诗看雇佣兵和摧花党一眼却不能瞅出其中的蹊跷呢?凭什么骆驼不能飞?这个世道,已经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上灵确实是日落西山,力不从心了;纳飞和羿羲不就可以斗赢上灵,自由思考那些禁忌的话题了?
“你也知道我不是他们一伙的。”
“可是你的哥哥却是。”
“是摧花党?”
“不,他们是贾霸一伙儿的。当然我不是说羿羲,而是耶律迈和梅博酷。”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他们又没有来过学校,也不是我妈妈生的。”
如诗说:“耶律迈这星期来过几次,你不知道吗?”
“他来干吗?”可是纳飞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答案了。以妈妈在城中的声望之隆,城中男子对她的一众干女儿当然是趋之若鹜。而耶律迈正当壮年,是时候正式考虑婚姻大事和传宗接代了。纳飞抬头四顾,院子里有很多女学生和几个男孩子在吃晚饭。所有走读生都已经回家,低年级的小朋友也一早吃完了,现在在吃饭的都是些适龄女生,包括妈妈的那些干女儿在内,只要她批准,都可以结婚。耶律迈想追求哪一个呢?
纳飞低声说了出来:“艾雅。”
如诗说:“猜得好,反正不是我。”
纳飞很吃惊地看着她:当然不是你了,耶律迈会喜欢你?在纳飞看来,这是何等荒谬的想法。可是万一如诗看出纳飞此刻在想什么,那有多尴尬啊!
幸好如诗完全没有留意到在纳飞的沉默中所隐藏的贬损意味,她似乎更加清楚耶律迈约会艾雅这件事情对纳飞的沉重打击。如诗继续说道:“你大哥一进门,我马上就知道他和贾霸相当亲密。华纱阿姨肯定很难过,因为她很了解艾雅,知道艾雅肯定会答应的,毕竟你的大哥声名显赫啊。”
“不会吧?爸爸看到的幻象已经惹来那么多流言蜚语了。”
如诗说:“可是耶律迈是贾霸一伙的。在贾霸的拥护者——就是所谓的‘男人帮’里面,你爸爸越离经叛道,耶律迈就越受欢迎。因为一旦你爸爸有什么不测,耶律迈就会立刻继承家业和封号,马上变得有钱有势了。”
如诗的话唤醒了纳飞心灵最深处的恐惧,可是这个恐惧实在有违伦常,想想都有罪。“贾霸只是希望迈哥能够劝一下爸爸。”
如诗点了点头。她真的同意吗,还是她只想让纳飞闭嘴,好继续说下去?“另外一股强大的势力是罗达一方,虽然领袖是个男的,可是人们都叫他们‘女人党’。他们主张和孤威国结盟,想剥夺所有单身汉的投票权。他们还主张每天日落时把光棍都赶回城外,等第二天破晓时分才放人进城。他们说这个措施可以杜绝摧花党,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针对贾霸。这一方的支持者主要是女人和已婚的男人。”
“爸爸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男人帮的人都这么想,不过罗达他们知道不是。”
“还有第三方吗?”
“他们自称‘城市党’,其实应该算是‘上灵党’。他们不想和交战两国的任何一方结盟,只想恢复旧制,保护圣湖。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女皇城超然于政治和争端之外。他们还主张散尽女皇城的财富,过简单朴素的生活,这样一来,别的国家就不会再想着侵略我们了。”
“没人会赞同他们的。”
如诗说:“你大错特错了。很多人都赞成呢,你爸爸和华纱阿姨获得圣湖区域绝大部分女人的支持。”
“可是长峡谷那一带都没住几个人。”
“她们占了议会三分之一的议席。”
纳飞以前想过这事情,他说:“我觉得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
“为什么?”
“因为他们手中只有传统,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持。贾霸对传统破坏得越厉害,他就会越来越多地使用摧花党和雇佣兵去威吓人们,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会要求议会采取措施去制止贾霸。可是爸爸和妈妈的做法使议会不可能出现多数派,换而言之,是他们导致罗达无法阻止贾霸。”
如诗微笑道:“你对这些事情还挺在行嘛。”
“我学得最多的就是政治学。”
“你看到了危险,却说不出我们该如何走出困境。”
“我们?”
“女皇城啊。”
纳飞说:“你不是说知道我是哪一派的吗?”
她说:“你当然是支持上灵的。”
“你怎么能确定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我不喜欢被上灵控制在股掌之间。”
如诗摇头道:“你在脑子里面还没有做出决定,可是在心里你早就做出了选择。你既反对贾霸,又和上灵那么接近。”
纳飞说:“你错了……嗯,你说我和上灵很接近,这没错。其实羿羲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拥护上灵了,他有他的理由。在我看来,虽然上灵在背后鬼鬼祟祟地操纵着人们的思想,可是反对它的话后果会更危险。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赞成把女皇城的命运托付给长峡谷那一小撮神神叨叨的狂热宗教分子。”
“我们和上灵是最接近的。”
纳飞说:“所有人的脑子里面都有上灵,你们不见得就比其他人更接近。”
如诗坚持说:“第一,我们是主动选择去信奉上灵;第二,并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里面都有上灵,否则他们就不会把战火蔓延到远方的国度了。”
纳飞听了这句话,怀疑如诗是不是也发现了上灵一直以来如何阻止人们重新发明战车,而最近又是如何失败的。然后他才意识到如诗其实是在引用旧法典的第七条:“你们不要与你们的邻居的邻居的邻居争执;倘若他们卷入争端,你们应该留在家中紧闭门窗。”一直以来,人们对这一条戒律的理解是,不要卷入远方国家的联盟和争端,因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对本国有实质性的影响。纳飞和羿羲当然知道这条戒律的原意,也很清楚上灵是如何把它灌进人们脑中的。可是对于如诗来说,这条戒律一直抵御着四方群雄的问鼎野心,造就了千秋万代的太平盛世。她不知道,天下豪强从来就不曾试过望峰息心,只是受制于落后的通信手段和运输方法而已。
纳飞说:“我可不是你们上灵党人。恢复旧法?你有办法让时间倒流吗?”
如诗说:“要是真没办法的话,女皇城就凶多吉少了。”
纳飞说:“或者吧。可是如果罗达赢了,剖头国的舰队到达之后,就会杀上山来,抢在油头族赶到之前就把我们灭了;要是贾霸赢了的话,最后油头族会先把剖头国的军队打败,然后再杀上山来报仇,始终还是会把我们给灭了。”
如诗说:“对啊,可见你还是我们这一派的。”
纳飞说:“我已经说过不是啦。你想想,要是城市党一直维持着这个僵局,贾霸和罗达两派,总有一方会忍不住先动手。然后就大开杀戒,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不需要有外敌,内讧就足够毁灭女皇城了。要是两个巨头开战的话,不知道你们女人的统治还能维持多久呢?”
如诗呆望着半空,说道:“真的会这样吗?”
纳飞说:“我虽然不懂得解构,可是我学过历史。”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守护这片和平的净土,女人之城。”
“你们本来不该让男人投票的。”
“可是他们拥有投票权已经超过一百万年了。”
纳飞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说,现在我们陷入这个局面,其实是因为上灵。”
纳飞突然发现如诗已经目不能视,因为她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她快要死了,是吗?”
纳飞想不到有人会对上灵动真情,好像它是个什么至亲似的。可是像如诗这种人,大概也不出奇。更何况她妈妈是个苦行女,就是所谓的“圣女”。苦行女怀孕,不是因为强奸就是因为随便在街上苟合,而她们生的小孩还被称作“上灵的孩子”。可能如诗真的把上灵当作自己的父亲吧?可是,不对啊,女人们都把上灵称作“她”,而如诗也清楚自己的生母是个苦行女。
那她还哭哭啼啼的干吗?
纳飞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我又不知道上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也知道,你的妹妹才是解梦人嘛。”
“上灵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向她传话了——不止她一个,所有人都没有。”
纳飞很奇怪:“即使在圣湖那里也没有?”
“我知道,这一个星期以来,你们两兄弟和上灵的联系非常密切,她把你们耗得筋疲力尽,就像她弄绿儿一样,有时候我也试过。同时,越来越多的女人进圣湖里祈祷,都一无所获,充其量只能做个毫无意义的白日梦,大家都开始害怕了。可是我安慰她们说,上灵没有死,因为纳飞和羿羲已经得到她的神谕了。然后她们就让我找你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
眼泪终于淌出来,一直滑下脸颊。如诗凄惨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了解……了解上灵要我们怎么做,她对我们的期望是什么。”
纳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拍着如诗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说:“我不知道啊,可是有一件事情你说对了,上灵其实也是筋疲力尽。可我想不到它会狼狈到连幻象也发送不了。会不会是因为它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或者是因为……”
“什么?”
纳飞摇头道:“让我去和羿羲谈谈,好吗?”
如诗点了点头,低头时顺势把眼泪拭去。“好的,麻烦你了,我不能……和他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如诗“不能”和羿羲说话呢?可是纳飞无暇深究,如诗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头大如斗。他和羿羲一直以为他俩的研究项目是个秘密,谁知道如诗已经向全城的女人通报了,说两人已经被上灵耗得油尽灯枯了。最可笑的是,那些女人们竟然无知到这个份儿上,以为他和羿羲知道为什么她们接收不到上灵发过来的幻象。
纳飞直奔图书馆,把刚才和如诗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羿羲。“我是这样想的,会不会上灵其实没那么强大,他应付我们两人的同时,已经无暇顾及给女人们发送影像了?”
羿羲大笑道:“阿飞,你少来这一套,说得好像世界围绕着我们转似的。”
“我是说真的。老实说,上灵会有多大的能耐呢?世界上大部分人不是太无知就是太蠢或者太弱,即使他们偶尔触及那些被禁锢的话题,也不可能付诸行动,所以没有必要盯着他们。换而言之,上灵只需要监视着少数人就足够了;即使是这少数人,也不用时时刻刻盯住不放,只需要不时地抽查一下。所以上灵有足够的时间把他们从危险的话题上面引开。可是现在,上灵已经变弱了,你能够帮自己脱敏,这实际上是你和上灵之间的一场较量,而你赢了。要是在这个过程中,上灵把精力完全集中在你身上,它就无暇给别人发送幻象,也不能同时监视其他人。幸好你进展太慢,所以上灵其实还有足够的能力去干别的。”
羿羲接着说:“可是现在我们两人合力,所以它必须全力以赴,一刻不得闲。所以它现在更是每况愈下,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了。”
“所以啊,羿羲,我猜我们其实在帮倒忙。”
羿羲又笑了:“不会吧,这是上灵啊,又不是一个老师在对付几个捣蛋学生。”
“上灵又不是没有失败过,否则就不会有战车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纳飞说:“我们暂停一下,就一天,不要想那些禁忌话题,看看人们是否又开始接收幻象了。”
“你真的以为就凭我们两人就足以把上灵耗得油尽灯枯?那我们睡觉吃饭的时候呢?上灵干吗去了?”
“可能我们把它弄糊涂了,或者它已经慌张得不知所措了。”
羿羲说:“好吧,不过我们不要就这样停下来,我们先给上灵一些建议,如何?”
纳飞说:“好啊,反正它也是人造的,对吧?”
“可能吧,我想。”
“那我们就叫它别再浪费时间试图屏蔽我们的思想了,那纯粹是做无用功,因为即使我们想到了所有的禁忌话题,我们也不会泄露半句,更加不会去建造什么高科技的东西。”
“对啊。”
“来吧羿羲,我们一起发个誓。上灵,你听好了。本人纳飞,在此庄严发誓,我们绝不与你为敌,请不要再浪费时间对付我们。请你重新给女人们发送影像,屏蔽那些危险的人物,像油头族、贾霸甚至罗达。即使你没有办法屏蔽他们,至少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让我们替你完成。”
“你在跟谁说话?”
“上灵啊。”
羿羲说:“你这样做感觉怪怪的。”
纳飞说:“我们长这么大,它一直在指挥着我们的思想;现在轮到我们给它一点建议,有什么怪的。快发誓,阿羲。”
“行,行,我发誓,发最庄严的毒誓,听到没有,上灵?”
纳飞说:“他正在听,你知道的。”
羿羲说:“是又怎样,你觉得他会按照我们说的去做吗?”
纳飞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天我们也别无谓地在图书馆里折腾了,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我们走吧,晚上回爸爸那儿去,说不定能想出个好主意,或者爸爸又会看到些幻象什么的。”
直到下午离开学校的时候,纳飞才想起耶律迈来约会艾雅这件事。他其实没有权利因此恨上耶律迈,毕竟纳飞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对艾雅的感情,而且他才十四岁,没有人会把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当作潜在结婚对象。所以艾雅仰慕耶律迈是天经地义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虽然一直对纳飞很好却始终不会太密切,因为艾雅只是希望纳飞能够在耶律迈面前给她加点分。可以说艾雅压根儿没对纳飞起过一丝念头,毕竟他还只是个小孩。
然后纳飞想起如诗提起羿羲的时候,说她“不能和他说话”。因为他是个瘸子?不太像。是了,她提起羿羲就害羞,因为在她心中,羿羲是一个潜在的结婚对象吧。纳飞想,即使像我这样对女人一无所知,也能猜到这一点。如诗和我同年,当她想到结婚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我哥。即使在同龄女生眼里,我的性感度大概和路边一棵树或者一块砖头差不多吧。而艾雅甚至比我还大,在班里她是年纪最大的,而我是最小的,我又怎能奢望……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的窘迫,可是尴尬的感觉已经涌上心头,纳飞的脸颊在瞬间变得通红。
走在女皇城的大街上,纳飞突然意识到自从他和羿羲开始这个研究以来,除了偶尔上雨露街走几步之外,他基本上都关在妈妈的学校里。可能是因为如诗的一席话,纳飞也留意到城里的变化。是街上的行人比以前少了吗?或许是吧。但最明显的变化是路上人们走路的气度和姿态。女皇城的人通常都不会无定向地乱走,多数是冲着一个目的地去的,可是人们不会因为这个目的地而忽略了沿途的风光。街道两边有很多卖艺人在弹奏乐器或者变戏法,也有滑稽演员在朗诵打油诗;再匆忙的行人见到这些街头艺人,即使不驻足观赏,至少也会报以一个微笑。更多的人则是在闲庭信步,享受路上的景色。有同伴的固然会高谈阔论,独行的人也会和街上的陌生人聊天,仿佛女皇城中的人彼此都是邻居或者亲戚。
今晚的气氛却大不相同。斜阳西照之下,层层叠叠的屋顶在街上投射出一片片黑影,人们似乎都刻意行走在这些黑影之中,避开阳光的照射,似乎怕被烫伤了。人与人之间也不再有交流,街头艺人们无人问津,连他们演奏的音乐似乎也畏畏缩缩的,仿佛随时都会被路人的不满情绪打断。因为行人的沉默,街道显得一片死寂。
很快,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出现了:一个八人队列沿着街道慢跑过来,每一个人手上都拿着脉冲枪,腰上别着充电刀锋。纳飞想,这些所谓的士兵其实都是贾霸的爪牙。虽然他们号称是帕华部族的民兵,纳飞依然觉得这些人非我族类。
这些雇佣兵个个都目不斜视,似乎有任务在身。但是纳飞和羿羲都留意到,他们所过之处,街道瞬间清零。人都到哪儿去了?要等那些士兵过去好几分钟了,人们才陆陆续续冒泡。其实他们也不是真的躲起来,只是一头扎进商店里,呈购物状;也有人马上拐进一条偏巷绕路走。其他人则根本没有离开,他们只是像纳飞和羿羲那样驻足不前,仿佛被凝固成街边建筑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起来没有人觉得那些士兵让城市变安全了。正相反,他们让人们生活在恐惧当中。
纳飞说:“女皇城这次麻烦大了。”
羿羲说:“女皇城死了吗?人还是那些人,可是这座城市已经不是女皇城了。”
幸好,当他们沿着翅膀街走下去的时候,情况有所改善。刚才那些士兵经过的地方是翅膀街和小麦路的交界,距离贾霸府只有几个街区。现在来到了远一点的旧城区,人气也旺起来,可是有些变化还是触目可及。比如说,泉水路变得畅通无阻。
泉水路是女皇城的一条主干道,始自烟囱门,穿过旧城区,直达长峡谷边缘。城中的很多大道都有这样一种怪象:有些建筑商觉得这么宽广的一条大路空荡荡的不利用是一种浪费,因为路中央可以住人嘛。于是,在翅膀街和神殿路之间的一个长长的街区里面,无良建筑商便在泉水路的正中建了六栋楼房。
在女皇城中,当一个建筑商悍然建造阻街建筑的时候,事态的发展有几种可能性。如果那条街不太繁忙,只有寥寥数人会反对,自然就成不了气候。他们大概只能高声叫骂几下,有种的或会向工人扔东西。通常建筑工人都是肌肉男,所以那些抗议者有如蚍蜉撼树,根本无力阻止新建筑拔地而起,到最后人们只能另辟蹊径了。最惨的是那些临街房产的业主,他们的物业无论是私宅还是商店,都失去了临街旺地这一大优势。他们还要商量借用邻居的房屋做走廊,这样才能走到外面大街上。如果邻居弱小的话,那就不用商量,照用可也。有时候,那些业主干脆就搬走,放弃自己的物业。不管是新“走廊”也好,废弃房屋也好,它们很快都会变成一条新的通道。最后总会有些古道热肠的善人把这些房屋买下,推倒铲平了就正式成为一条新路。议会从来不干涉这些事情,因为女皇城几千万年以来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进化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人为干涉其实是阻挡历史前进的脚步,与螳臂当车无异。
不过,如果有人企图在泉水路这样的主干道上阻街僭建,后果就很严重了。一来是行人众多,声势浩大,二来此举实在带来太多不便,反对者们通常都被逼得敢作敢为。他们会在路过工地的时候故意搞破坏,比如把石匠撞翻在地,或者顺手牵羊偷石头。有些建筑商也不是省油的灯,死活不肯退让,工人和路人之间经常爆发冲突。一旦闹上法庭,建筑商总会败诉,因为法律规定了,路人由于建筑商占路僭建而发起攻击,乃“合法袭击”。
可是泉水路这个建筑商非常聪明。
他们把那六栋楼房设计成拱形,所以泉水路并没有被截断。那些房子其实是从二楼才开始住人的,横跨在街道上空。来往行人虽然看着也挺不爽,却没有不爽到要付诸武力的地步。所以那些楼房在一个夏天之内就顺利建好,一些有钱人还马上搬进去住下了。
然而有一个后果是无法避免的,相信建筑商也早就预见到了:楼房底下那一条长长的拱道,很快就挤满了小摊贩和小食店。于是这一带的交通就像蚂蚁爬一样,然后其他建筑商也凑上来建造正式的商店和货摊。情况不断恶化,终于,几个星期之前,这里已经完全被一个个小建筑物堵塞,根本不可能从翅膀街走去神殿路。于是,女皇城里又一条街道被毁了。这还是一条主干道,给很多人带来了严重的不便,获益的只有最开始那个建筑商和后来占街经营的小商贩。住在拱顶房屋的业主们回家时想走到楼梯口都越来越困难,有些人已经准备放弃内层的房屋了。
当纳飞和羿羲穿过泉水路的时候,发现阻塞交通的小型建筑已经全部被拆除。那六栋拱形楼房还在那儿,不过底下的过道已经恢复畅通。最关键的是,拱道两端守着几个士兵,传递着一个很明显的信息:禁止占道僭建。
羿羲说:“贾霸还没蠢到家。”
纳飞知道羿羲的意思。那些士兵在街上巡逻,暗示着暴力和管制,人们肯定不满。可是现在重开泉水路,这些士兵便显得亦邪亦正,让人不再觉得忍无可忍。
翅膀街最终并入神殿路,纳飞和羿羲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神殿外面的环路上。神殿可以说是男人宗教在女人城中的唯一据点,在这里,上灵是男性的,圣水并不是水,而是鲜血。纳飞八岁时来过,是举行割礼仪式,之后就再也没进去过了。此刻他突然心血来潮,停在北门前面,说道:“我们进去吧。”
羿羲打了个冷战道:“我很讨厌这地方。”
纳飞说:“要是他们使用麻药,可能小孩子就不会那么讨厌做祈祷了。”
羿羲笑道:“无痛祈祷?这个主意不错。女人们也可以考虑一下‘干爽祈祷’嘛。”
他们穿过门口,走进外堂,这里阴暗霉湿,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虽然神殿的外观是一个圆形,里面的几个礼拜堂却是仿照心脏的构造设计的,包括了下陷心耳堂、上凸心室堂、内流心耳堂和外流心室堂。这几个礼拜堂之间还有很多蜿蜒曲折的走廊和小房间,都用各条静脉动脉来命名。在进行割礼之前,男孩子们必须熟知所有房间的名字,通常是靠背一首不知所云的歌才能做到。现在纳飞和羿羲边走边看着各个门楣和拱顶石上面刻着的名字,没有一个熟悉的,所以很快他们就迷路了。其实不要紧,所有走廊过道最终都会把朝拜者引到中心庭院,也就是神殿中唯一能见天日的明亮之处。此时将近黄昏,阳光已经不能直射到院子里的石头地上。可是刚才在黑暗中待久了,即使是折射的阳光也相当刺眼。
在门口,一个教士拦住他们,问道:“祈祷还是冥想?”
羿羲又抖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痉挛反应,因为浮衣把他肌肉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放大了。他说:“我去内流心耳堂等着算了。”
纳飞说:“别那么胆小嘛,就冥想一分钟呗,会死啊?”
羿羲说:“什么?你是想祈祷吗?”
纳飞说:“是吧……”
老实说,纳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祈祷。他只知道他和上灵的关系日趋复杂化;他比以前更了解上灵,而上灵也严重干扰了他的正常生活。在这个关头,至关重要的是直接和清晰的沟通,而不是雾里看花般的瞎猜。为了让上灵理解他们的苦心,纳飞和羿羲已经暂停了禁忌单词的研究。可是这并不足够,纳飞觉得需要更上一层楼。
他看着教士刺破了羿羲的手指,把伤口在血石上面擦拭。羿羲泰然自若,根本不怕疼。他这一生中经历了多少的苦楚,这点疼痛又算什么呢?只是他觉得这种“男人式”的祈祷方法没多大意义,只是一种血腥运动罢了,与斗鲨鱼不相上下。在斗鲨鱼的时候,人们总是先把水池里每一条鲨鱼都划个伤口,让它们流血,然后鲨鱼就开始互相乱咬一通了。现在,羿羲的鲜血抹了一点在粗糙的石头上,一弄完他就向着墙边的长凳飘过去。那堵墙向着太阳,估计还有半小时的日照时间吧。长椅已经坐满了人,不过羿羲可以自个儿浮在旁边。当他经过纳飞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赶快。”
因为纳飞是来祈祷的,所以教士没有扎他的手指,而是让他去金碗里面取祈祷指环。碗里面装着一种非常强劲的消毒水,有双重功效,一是防止祈祷指环上面的尖刺传播疾病;二是让每一下刺痛延长几秒钟。人们通常只拿两个指环,戴在两只中指上,可是今天纳飞觉得不够。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祈祷什么,他只是想让上灵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纳飞把十个手指都套上指环。
教士惊呼:“不会吧!你到底干什么坏事了?”
纳飞说:“我不是来祈求宽恕的。”
“我怕你晕倒啊,今天人手不够……”
“我不会晕的!”纳飞走到庭院中心,喷泉的旁边。喷泉水不是一般的浅粉色,而是一片深红。纳飞还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这水为什么弄成这颜色的时候,吓得全身都在发抖。爸爸说过,每逢女皇城有危难的时候,比如说旱灾或者兵灾,喷泉里面几乎全是鲜血。纳飞把衣裤凉鞋都脱了,踏进池中跪在血水里,如果他跪坐在脚跟上的话,可以没过腰间。纳飞知道,无数狂热的信徒用他们的鲜血造就了这一池赤水。如今泡在这温暖的血水中,他就像突然注射了强心剂一般。
纳飞张开双手放在身前,镇定情绪,静默良久,为与上灵对话做最后的准备。然后他双手狠狠地拍在两条上臂那儿,就像平日做晨祷那样,不同的是现在指环上的尖刺深深地刺破了他的皮和肉,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开始,纳飞听到几个正在冥想的信徒发出了惊叹声。他们一定是听到了这一下尖锐的拍打声,也看到了纳飞强忍疼痛一声不吭;这种彪悍的自制力确是一种美德,人们已经被纳飞折服了。
纳飞默祷着,上灵,这一切都是你折腾出来的!你已经弱不禁风了,还要扰乱我们整个家庭的正常生活。上灵,我希望你已经成竹在胸,也希望你能够马上将你的锦囊妙计开诚布公地告诉我。
纳飞又拍了一下,这次是在更加敏感的胸膛。刺痛过后,他能感觉到鲜血在汗毛之间磕碰穿行,痒不可耐。上灵,这就是我为你做出的牺牲。如果你需要,我把我的痛苦奉献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求你给我一个承诺作为回报:请你务必保护我的父亲,并且把你真正的目标和计划都告诉他。请你阻止我的两个哥哥,别让他们参与任何不利于女皇城,尤其是不利于父亲的犯罪活动。如果你答应保护父亲,答应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们,我会全力以赴帮助你实施这个计划。因为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设定了一个终极目标,防止人类自我毁灭。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达成这个目标。只要你公平地对待我们,我誓效犬马之劳。
然后纳飞打在肚皮上面,顿时痛得登峰造极、魂飞天外。好几个正在冥想的人忍不住大声谈论起来,连教士也走到了他的身后。纳飞想,别打断我。不管上灵有没有在听,我也要继续。如果他真的在聆听,我就要他知道,我是认真的,认真到即使被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我不认为流血这件事情有多神圣,只是这种方式可以彰显我追随上灵的决心,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上灵,我会听命于你,但是你必须遵守我们的约定。
教士低声道:“小伙子……”
纳飞低声答道:“走开。”
身后传来凉鞋踩着石头地面走远的脚步声。
纳飞伸手越过肩膀刮在后背,这一次,尖刺不再是扎在身上,而是划出长长的伤口。上灵,你看到没有?你不是躲在我的脑子里面吗?你该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我此刻的感受。羿羲和我暂停了我们的活动,就是为了让你有精力给人们发送影像。快去吧,是时候复工了,别让事态失控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我会的。连这种疼痛我都能忍受,还有什么磨难我扛不下来?看,我已经知道这样做有多么痛了,可是我还能再来一次。
于是纳飞又刮了一次,新旧伤口重叠交织,纳飞不禁眼泪横流,可是始终一声不吭。
够了,不管上灵有没有听到,真的够了。
纳飞闭上眼睛一头栽进血池里,完全没进了水中。然后血水又将他托起来,后背和屁股露出水面,让纳飞感觉一丝寒意。
憋气……再憋多一会儿……再多一会儿……等上灵的声音……在寂静的水下。
可是纳飞始终等不到上灵对他说话,只感觉到后背和肩膀上面的疼痛愈演愈烈。
纳飞终于站起来了,浑身上下滴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水,一边向池边走去,一边慢慢睁开双眼。有人给他递上一块毛巾,还有人伸手搀扶他跨出血池。纳飞擦干双眼,看到几乎所有冥想者都从墙边走到他身旁,围成一圈,递上毛巾、衣服。他们喃喃道:“真是个虔诚的祈祷者,愿上灵能听到。”他们坚持要为纳飞擦身和穿衣。“那么年轻就这么虔诚。”他们为纳飞轻敷着伤痕累累的后背,用力地擦干他的大腿。“我们神殿里有你这样虔诚的祈祷者,上灵肯定会保佑女皇城的。”他们还为纳飞穿好衣服裤子。“你的父亲一定为你的虔诚和勇气感到骄傲。”给纳飞绑鞋带的时候,他们发现鞋带只能绑到膝盖,于是又赞叹道:“不会盲目媚俗的年轻人。”“看凉鞋就知道是个勤劳的人。”
直到纳飞跟着羿羲离开喷泉的时候,还能听到大家低声地赞叹:“上灵今天显灵了。”
在外流心室堂的门口,有人匆匆走进来,把纳飞的去路挡住了。当时纳飞低着头,只看到那人的脚。通常来说,一个满身鲜血的祈祷者走出来,谁都会主动让路的。可是这人没有。
羿羲说:“梅伯。”
纳飞把眼光从那人的鞋子上移到脸上,真的是梅博酷。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纳飞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二哥。他没有穿那些像戏服一样华丽的潮衣,却一身生意人的正式派头,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还挺贵的。纳飞关心的不是他的衣着,也不是他哪来的钱买这身行头——这本来就不是个秘密。纳飞看到梅博酷的脸,他就知道了——无法言表,也没有原因——纳飞就是知道,梅博酷已经投靠了贾霸。大概是梅伯的表情出卖了他:通常梅伯脸上总是似笑非笑,得意扬扬,眼中闪着狡黠恶毒的光芒;而现在他一脸的严肃庄重,却还带着一丝恐惧——他怕什么呢?怕他自己,怕他即将要变成的那个人。
怕他的主子。虽然梅伯的表情或者衣着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出他已经受控于贾霸,可是纳飞还是知道了。他想,这种顿悟可能类似于如诗看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没有原因,却不容置疑。
梅博酷问道:“你为什么要祈祷?”
纳飞答道:“为你。”
不知为什么,泪水竟然涌上了梅博酷的双眼,可是他的表情和语气还在竭力否定着内心的情感。他说:“你给自己祈祷吧,顺便给这城市也捎一个。”
纳飞说:“还有为爸爸。”
梅博酷的眼睛瞪大了一点,不多,就是一点点,可是纳飞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
“快让开,给这个虔诚的年轻人让路。”身后传来一个愤怒低沉的声音,可能是某个冥想者吧,反正是个陌生人。
梅博酷让开一步,躲进了阴影里面,纳飞从他身边走过,在走廊里追上了羿羲。
确认隔墙无耳了,羿羲问道:“梅伯为什么会来这儿?”
纳飞说:“可能有些事情非要向上灵坦白过后才能做的。”
羿羲笑道:“可能他觉得现在有必要以一个虔诚信徒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你也知道他是个演员,现在好像有人给了他一套新的戏服,我就是不知道他这次会演个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