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警告
纳飞和羿羲回到家的时候,褚尼萨还没走。她白天在家煮饭,往冰箱里补充储备。可是今晚没有新鲜滚烫的饭菜,因为爸爸不会让管家惯坏他的儿子。
当然了,褚尼萨一眼就看出了纳飞的失望。“我怎么知道你们俩今晚回家吃饭呀?”
“我们偶尔也回家一趟的。”
“我拿你爸的钱买菜煮饭,本来是要让你们吃上新鲜的热饭菜。可是你们几个老是不回家吃饭,东西都浪费了。如果早知道要放冰箱的话,我就用另外一种煮法了。”
羿羲说:“对啊,所以你老是把什么都煮过头了。”
她说:“东西煮烂了才不会磕坏你那个弱不禁风的下巴。”
羿羲从喉咙背后发出一声低吼,像狗叫一样。他和褚尼萨就是这样玩儿的。只有褚尼萨敢拿他的缺陷开玩笑,而羿羲也只会在褚尼萨面前才会自嘲地吼两声,显示出一点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猛男气概。
纳飞说:“反正你煮的那些冷冻食物也不差啦。”
她说:“真得谢谢您的夸奖哟。”夸张的语气流露出不满,显然她被纳飞的话惹怒了。可是纳飞是真心夸赞她的,为什么他表达善意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是在讽刺呢?纳飞真的需要反省一下,他说话的方式有什么问题?传达了什么信号,以至于别人都觉得他是在挑衅?
“你爸爸在马厩那儿,他想跟你们俩谈谈。”
羿羲问:“单独谈?”
“我怎么知道?要不要我带你们去他门口排个队?”
“当然要了,”羿羲一边说,一边对着褚尼萨空咬一口,像狗一样。“可惜你只是一头没用的老山羊。”
褚尼萨大笑道:“哟,还敢说别人没用,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纳飞看得敬畏万分。羿羲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就认为是开玩笑;而纳飞真心称赞她的厨艺,她却当作是讽刺。纳飞想,我还是躲到沙漠深处去苦行算了。当然了,只有女人去苦行才会受到法律和习俗的保护。实际上,一个苦行女在沙漠里得到的待遇比她在城里得到的要好得多。住在沙漠的人不会对这些圣女胡作非为,甚至会给她们留些水和食物。可是如果一个男的在沙漠里面落单,可能一天之内就会被抢光甚至干掉。纳飞想,何况我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在沙漠里生存。爸爸和耶律迈固然懂,可是他们也必须携带大量补给,否则不见得能比我撑得久。唯一的区别是,他们会死得很诧异,因为他们自以为是沙漠达人。
羿羲问:“纳飞……纳飞,你又做白日梦啦?”
“嗯?没……没有啊。”
“那你怎么一直不吃饭呢?等着它下子儿啊?”
纳飞低头一看,原来褚尼萨早已把一盘饭菜放他面前了。纳飞说:“谢谢。”
褚尼萨说:“给你放吃的就像去坟头拜祭你的祖先一样。”
纳飞说:“我祖先又不会说谢谢喽。”
她嘟囔着说:“哟,有人还懂得说谢谢呢。”
纳飞问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羿羲说:“你就吃你的吧。”
“我只是想知道,我说谢谢怎么不对了?”
羿羲说:“阿飞啊,她开玩笑而已。人家逗你玩儿呢,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真是的。”
纳飞狠狠地咬了一口,愤怒地咀嚼着。原来她在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知道?
外面传来声响,先是大门打开,然后是凉鞋摩擦地面,紧接着就是房门打开和闭上。肯定是爸爸,只有去他的房间不用经过厨房门口。纳飞马上站起来就往外走。
羿羲说:“吃完再去吧。”
褚尼萨接话道:“他没说是急事。”
“他也没说不是啊。”纳飞说着就继续向门外走去。
羿羲在他身后叫道:“告诉爸爸我马上就到。”
纳飞走到院子里,从大门前面经过,然后进了爸爸的客厅,里面没人。再走进书房,爸爸正坐在电脑前面,屏幕上是一本书。纳飞马上就认出那是《上灵经》,可能是最古老的宗教典籍。在这本经书的成书年代,男人和女人的宗教还没有分开。
纳飞大声读出屏幕上的第一句:“她在你的睡梦中驾临。”
父亲回答道:“她在你惶恐时对你耳语。”
纳飞继续说道:“无论心清目明,抑或不知所措,你都可依靠她恒久不灭的智慧。”
“只有她沉默时你才会孤单,只有她沉默时你才会犯错,只有她沉默时你才会绝望。”爸爸叹道:“纳飞,这里写得多明白啊,是吧?”
纳飞说:“上灵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
“对啊,你很清楚上灵是什么。”
爸爸的语气很疲惫,纳飞决定不和他争论神学上的问题了。“你要找我吗?”
“你和羿羲。”
“他马上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羿羲飘进来了,还一边吃着奶酪面包。
爸爸说:“把我的书房弄得满地面包渣儿,真是谢谢你了。”
“对不起。”羿羲说着就一百八十度转身向门口飘去。
“回来吧,我也顾不上面包渣儿了。”
羿羲又转回来。
“女皇城中好多人都在谈论你们俩。”
纳飞和羿羲对望了一眼。“我们只是在图书馆做些研究而已。”
“女人们说上灵现在只对着你们两人说话。”
纳飞说:“我们其实也没有收到很清晰明确的信息。”
羿羲说:“基本上我们一直在激发它的‘避害’条件反射,把它的精力都耗尽了。”
爸爸说:“嗯……”
羿羲连忙说:“不过我们已经收手了,所以才回家来。”
纳飞说:“我们本来也不是故意干扰上灵的。”
羿羲说:“不过纳飞回来时去神殿祈祷了,相当触目惊心啊!”
爸爸叹道:“唉,纳飞,你难道就不能从我这儿学到一点点理性吗?向上灵祈祷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扎得浑身是血呢?”
纳飞说:“对啊对啊,你自己突然看到一个石头喷火的影像,这就很理性了是吧?我还以为你已经接受这一套了呢。”
爸爸说:“我不用流血也可以看到那个影像……不过算了,我原来只是以为你们俩可能从上灵那儿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纳飞大摇其头。
羿羲说:“没有啊,上灵只是把我们弄得蠢头蠢脑的,因为他使劲干扰我们,不让我们接触一些禁忌的话题。”
爸爸说:“唉,那真是没办法,我只能靠自己了。”
羿羲问:“靠自己干啥?”
“今天耶律迈替贾霸传话了。看来贾霸和我一样,都对女皇城的现状忧心忡忡。他说早知道制造战车会惹来那么多争议,当初就不搞了。现在他想和罗达开个会,当面把话说清楚,希望我能够出面做中间人,主持这个会。贾霸只是想找个体面的台阶下来,希望罗达也能够同时放手,不要再拉帮结派搞对抗。”
“那你和罗达约了吗?”
爸爸说:“我已经约了,黎明时分,在市场门外东面的那个冷库。”
纳飞说:“我怎么觉着贾霸像加入了城市党呢。”
爸爸:“听起来是有点像。”
羿羲说:“你不信任他吧?”
爸爸说:“我真的说不准了。局势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贾霸的建议是唯一可行的,也是最合理和最聪明的。可是贾霸什么时候做过合理和聪明的事情?我认识他那么多年,即使在他年纪轻轻,还没有坐上第一把交椅时,就已经处心积虑地往上爬。要超越别人总有两种方法,提高自己和搞垮别人。以我对他那么多年的了解,他对后者是情有独钟啊。”
纳飞说:“那你也怀疑他其实是利用你去害罗达吧。”
爸爸说:“可能他最终会背信弃义搞垮罗达,然后我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利用做了帮凶。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羿羲问道:“那你还答应他?”
“因为万一,哪怕是万一,他是真心的呢?如果我拒绝调停,而事态继续恶化的话,我就成罪人了。所以我只能选择相信他的话啊,对吧?”
纳飞拾爸爸的牙慧说道:“那就尽力而为,听天由命吧。”
羿羲也来了一条老爸语录:“提高警惕,小心谨慎。”
爸爸说:“好,我会的。”
羿羲很睿智地点点头。
纳飞说:“爸爸,明早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爸爸摇摇头。
“爸爸,我是说真的。我要是去了或许可以帮你拾遗捡漏。比如说你可以专心去应付那两人,我在旁边盯着各人的反应,旁观者清嘛。”
爸爸说:“不行。作为一个公正的调停人,我是不应该带人去的。”
纳飞知道这是爸爸的托词:“我猜你是害怕万一有什么不测,不想我做池鱼。”
爸爸耸耸肩:“作为一个父亲,我当然有顾虑了。”
“爸爸,可是我不怕!”
“那么你显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快去睡吧,你们俩。”
羿羲说:“现在睡觉太早了吧。”
“那就先别睡。”
说完爸爸转过身对着电脑屏幕,不理他们了。
很明显这是个逐客令,可是纳飞忍不住继续问道:“爸爸,要是上灵不直接和你说话,那你为什么还看他那些老掉牙的废话呢?难道你还巴望着能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爸爸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羿羲说:“纳飞,我们走吧,让爸爸静一静好整理思路。”
纳飞跟着羿羲出了书房,问道:“为什么从来都没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羿羲说:“那是因为你问个不停,更何况你的问题根本就没人知道答案。”
“可是,如果我不问,又怎能知道他们也不知道答案呢?”
羿羲说:“你得了吧,回屋凉快去。思春也好,干什么都好,总之就做些正常十四岁小孩做的事情吧。”
纳飞说道:“你也得了吧,这家里人人都是惊世骇俗的极品,凭什么要我做唯一的正常人!”
“总有人要做这个角色嘛。”
“你说梅伯为什么要去神殿?”
“去祝福你每提一个问题就生一颗痔疮。”
“只有你才那么恶毒。说真的,你能想象梅伯去祈祷吗?”
“顺便去刮花他那完美的身躯?”羿羲大笑道。
当时他们正在院子里羿羲的房门前,听到有脚步声,一转身,只见梅博酷出现在厨房门口。之前厨房很暗,两人想着褚尼萨已经走了,里面肯定没人,所以肆无忌惮地调侃。看来梅伯什么都听到了。
纳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闭嘴了。“梅伯,我猜你没有在神殿里待很久吧?”
梅伯说:“没有。可是我的确做了祈祷,劳你费心了。”
纳飞觉得很丢人:“对不起。”
羿羲却没有丝毫歉疚:“少来这一套,有种秀一秀你的伤疤。”
梅伯说:“阿羲,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羿羲说:“好啊。”
“你那活儿有没有装一个‘浮鸡鸡’,拉尿的时候帮你托住,还是像娘儿们那样飞流直下?”
天太暗了,纳飞看不到羿羲有没有红脸,只见他一声不吭地飘回房里。
纳飞说:“你真是好样儿的,奚落一个瘸子。”
梅伯说:“他说我撒谎,难道我还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啊?”
“他在开玩笑而已。”
“一点都不好笑。”说完梅博酷就缩回厨房,隐没在黑暗中。
纳飞回到房中,却不想睡觉。虽然夜晚气温骤降,他却觉得浑身是汗,还痒痒的,可能是因为喷泉中的消毒剂和鲜血混在一起又变干了粘在身上。虽然一想到肥皂擦在伤口上纳飞就很不快,可是现在浑身又黏又痒,更加难以忍受。于是纳飞脱了衣服,走到院子里花洒下面。这一次他先把全身冲洗一遍,水箱里的水虽然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可现在还是冰冷刺骨。擦肥皂的时候,伤口痛彻心扉,似乎比刚刚受伤的时候更严重。纳飞也清楚这是心理作用,正如爸爸常说的,痛在当下,空前绝后。
纳飞正在静夜中凄凄惨惨地擦肥皂,耶律迈回来了。他直接走进爸爸的房间,过了不久又走出来,把院子内外两层大门都锁上。这个举动很不寻常,纳飞想不起上一次看到内门锁上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有个特大风暴;还有一次是为了训练一只狗,把它困在两道大门之间。可是现在既没有风暴,也没有狗。
耶律迈也回房间了。纳飞一拉绳子,登时被冰水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了赶在水流光之前洗掉肥皂,纳飞顾不上遍体鳞伤,连伤口也照擦不误。都怪变态的老头子,非要把他的小孩硬生生地磨炼成铁人。哪个有钱人会在倾盆暴雨般的冰水中洗澡?
这回洗澡,冲了两次才把肥皂洗净。中间加水的时候,纳飞只能湿漉漉地站在冷夜中听风怒吼。终于回到房间了,纳飞冻得牙齿打战、全身发抖,就算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之后还是冷。他几乎忍不住要关上门,好让供暖系统启动。可是他们兄弟几人一直比谁在冬天夜里撑到最后才关门,纳飞今晚尤其需要赢,否则就等于告诉大家,一次小小的祈祷就足以把他弄得弱不禁风。于是他把所有衣服都从衣箱里掏出来,堆在身上取暖。
无论他用哪种姿势睡觉都不舒服,只有侧身躺着带来的痛苦最少。愤怒、疼痛和忧虑使纳飞无法入睡。他隐约听见其他人准备被褥的窸窸窣窣声,然后长夜就陷入了万籁俱寂的虚空,偶尔传来一声鸟叫,或是远山的几下犬吠,还有厩舍里的马骡声响。纳飞干躺着,似乎全无睡意。
然后,纳飞一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否则他怎么会突然惊醒呢?是什么声响吵醒了他?是一个噩梦?他刚才梦见了什么来着?一些很黑暗、很恐怖的东西。纳飞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冷,因为他埋在衣服堆里面已经汗流浃背了。
纳飞起床,把那些衣服全塞回衣箱里。开关箱子的时候他都非常小心,不想吵醒别人。阵阵的疼痛在举手投足间袭来,伴随着肌肉僵硬和全身发烫,纳飞知道自己肯定发烧了。然而他同时也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明,各种感官异常灵敏;这个烧发得真古怪,纳飞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心清目明、生龙活虎。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浑身疼痛的刺激,纳飞似乎连马厩里面一只老鼠跑过屋梁的声音都能听到。
纳飞走到院子里面站定了,其时月亮尚未升起,繁星已经满天闪烁,大门还是锁上的。纳飞在担心什么,在害怕什么?他刚才又梦到了什么呢?
梅伯和迈哥的门是关着的,真是好笑……我伤痕累累浑身疼痛,尚且开着门睡觉;那两人却早早地关上门,像三岁小孩似的。可是,莫非只有小孩子才会在意这种所谓男子汉的比试?
室外实在太冷了,连纳飞的高烧也冷却下来。他很想回房间,却始终没有成行。然后纳飞突然想起,他刚才已经好几次决定要回房间了,可是每次都走神,所以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纳飞知道了,又是上灵。上灵想要我起床,可能要我做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从今天在本月的位置推算,月亮还没升起来,表明离天亮还有三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再过两小时爸爸就要起床去冷库赴约了。这个冷库是专门用来培育北方寒带植物的。
为什么要选在那儿会面呢?
纳飞突然有种不可名状的强烈愿望,想去外面眺望一下东北方思维谷对面的高山,那里是女皇城东南角的音乐门。这种想法其实很不明智,因为开门的噪声会吵醒别人。可是纳飞知道上灵今晚有所动作了,既然它能够阻止纳飞回房间睡觉,那么现在这个迫切要出门的念头是否也来自上灵呢?
纳飞今天不是祈祷过吗,莫非这就是上灵的回应?现在纳飞有这个要出门的迫切愿望,而爸爸当初一时冲动离开沙漠路,结果看到了火焰的幻象,这两者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会不会纳飞也即将接到上灵的神谕?
纳飞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静静地把那条沉重的门闩搬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因为此刻纳飞的感觉和反应都出奇的灵敏,所以能够在做动作的同时保持绝对的安静。只有内门打开的时候吱吱作响,不过也就一瞬间,因为纳飞只需要开一条缝就能钻出去了。外门因为常用,户枢不蠹,所以开关顺畅,也没有发出噪声。纳飞走出门外的时候,明月初升,在东面的四季度山脉顶上露出一弯光晕。他想绕到房子另一边眺望冷库,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过客堂那边有响声传来。
这一带有个风俗,每个房子都预留了一个房间,房门从不上锁,永远对外开放,好让过路的旅人有个像样的地方躲风避雨、驱寒取暖并休养生息。爸爸将这个好客传统发扬光大,还在房间里面放置了干净的床铺被席,以及一个装着食物的橱柜。纳飞不清楚哪一个家丁负责打扫这个过客堂,可他知道总是有旅行者使用这个房间,还要经常补充食物。所以即使今晚有人在这儿过夜也不奇怪。
然而,纳飞知道自己必须去看一眼。
微弱的光线穿过门缝照进房中。他将门彻底打开,月光倾泻而入,落在床上。纳飞和一个人对望着,大眼瞪小眼——是绿儿。
他小声说道:“是你啊。”
她小声答道:“原来是你。”说完不禁松了一口气。
纳飞问:“你来干什么?还有谁?”
绿儿说:“就我一个。我也不知道要去谁家的房子找谁,我从来没有出过城。”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我刚到,是上灵领的路。”
果然又是上灵。“目的何在呢?”
她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要告诉你我刚做的梦吧。反正我是被上灵弄醒的。”
纳飞回想自己刚才做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绿儿继续说:“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上灵又开始说话了,只是那个梦实在很可怕。”
“你梦见什么了?”
绿儿问:“我要转达的人是你吗?”
纳飞说:“我怎么知道?不过现在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
“是上灵把你带到这儿来的吧?”
这么直接的问题,答案自然也容不得丝毫含糊。纳飞说:“我想是吧。”
绿儿点头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如果这梦和你的家庭有关系的话,倒也能解释过去,因为你爸爸勇敢地公开宣布他看到的影像,已经四面树敌。”
“是的,”纳飞回答,还不忘提示一句,“那个梦……”
“我看到一个人独自走在雪地上。虽然今天没有下雪,可我知道就是在今晚。你能不能明白这种感觉,虽然现实和梦境有些差异,可我就是知道。”
纳飞想起上星期在妈妈办公室的一幕,点了点头。
“地上有雪,却是在今晚;月亮也升起来了,我知道马上要天亮了。那人继续走着,突然有两人冲出来拦在路中心,他们都穿着斗篷遮住头脸,手上还拿着刀。虽然看不见脸,可是他好像认识这两人。他说,‘我的喉咙就在这里,我也没有带武器。我以前就一直知道你是我的对头,你本来也随时可以杀我。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要先骗取我的信任呢?难道你觉得就这样杀我是便宜了我,非要让我先尝到被背叛的滋味吗?’”
纳飞一下子就联想到爸爸三小时之后的会面:“贾霸。”
绿儿点头道:“我之前还不明白,不过来到你爸爸的房子,我就想通了。”
“其实是贾霸安排了一个三人会谈,他、爸爸和罗达,就在今早,在冷库那儿。”
“噢,雪!”
“对啊,冷库里面墙角都是结霜的。”
绿儿低声说:“还有罗达啊……这就能解释下一段了。”
“快说。”
“其中一个蒙面人突然伸手把另一个人的面罩扯开,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好像开口在笑。然后我才看清楚了,根本不是他的脸在开口笑,而是他的喉咙被切开一道大口,深到脊骨都露出来了。我看的时候,他的头往后一倒,喉咙那个刀口猛地咧开,好像一个人张大了的嘴巴在尖叫。而一开头那个人,就是梦里的我……”
纳飞说:“我知道,我爸爸。”
“对的,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
“对啊对啊。”纳飞很不耐烦地说,催着绿儿快入正题。
“你爸爸——如果真是你爸爸的话——说道,‘我估计你会传话出去说是我把他杀了’。蒙面人说,‘好兄弟,你是把他杀了,千真万确嘛’。”
纳飞说:“贾霸就是这样说话的。这样看来,他是算计着要杀罗达的。”
绿儿说:“我还没讲完呢……嗯,是这个梦还没完呢。那人——就是你爸爸——说道:‘那么,他们会说是谁杀了我呢?’然后蒙面人说:‘不是我,我可没有碰过你一个小指头,因为我对你敬爱有加嘛。我只会发现你的尸体,旁边站着两个凶手,手上还沾着你的血。’说完之后他就大笑着退回阴影里面消失了。”
“这么说来,他没有杀爸爸。”
“没有。你爸爸这时候转身,发现另外两个斗篷怪客就站在身后。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掀起面罩,你爸爸还是认得他们。我感到一阵很强烈的悲哀。他对其中一个说:‘你就不能等一等。’然后对另一个说:‘你也不能原谅我。’他说完之后,那两人一起出刀把他杀了。”
纳飞说:“不可能!上灵在上,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他们是谁?你知道吗?”
纳飞说:“答应我,千万不要把最后这一段告诉任何人,你要发最毒的誓!”
绿儿说:“我从来不发誓。”
纳飞说:“我的大哥二哥今晚都在家中,没有在什么地方埋伏着准备袭击爸爸。”
“后来那两个蒙面人,难道就是你的两个哥哥?”
他说:“不!不可能!”
绿儿点头道:“我不发誓,可是我答应你,如果你爸爸因为我的梦而得救的话,我不会把这个梦的最后一段告诉任何人。”
他说:“连如诗也不能说啊。”
绿儿说:“可是我先郑重声明了,如果你爸爸遭遇不测,我就知道你没有警告过他。那么,梦里面的斗篷刺客你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明知这是个阴谋却不发出警告,和手执凶器者无异。”
“你以为我不懂这个道理吗?”纳飞生气地说,心想着还用你来教我伦理道德?可是他的思绪顺藤摸瓜,因为绿儿的这一番话让他想通了今天发生过的怪事。“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梅伯今天去祈祷,为什么迈哥把内层院门也锁上了。他们知道了这个阴谋——或者他们只是有怀疑——却不敢告诉爸爸。这个梦应该这样解释才对,不是说他们要动手害爸爸,只是他们事先知道却不敢警告他。”
绿儿点头:“梦通常都是通过这种曲笔来表达一件事情的。看来我们分析得没错。因为我一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可是上灵自己也未必就知道吧?”
绿儿轻轻拍了一下纳飞的手,像是安慰小朋友似的。她其实比纳飞还要年轻一点,体积上更是小了不止一圈,所以纳飞很不快。
她说:“上灵知道的。”
“他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只要能够知道的她都知道。”说着她就向着房门走去。“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可以告诉爸爸吗?”
“你不能说是你自己的梦吗?”
纳飞说:“为什么?你的梦他才会相信,我的梦他不会当真的。”
“你低估你爸爸了,你也低估了上灵,你甚至低估了你自己。”绿儿踏入门外的月色中,正要右转往山脊路方向走。
“别!”纳飞低声道,伸手抓住了绿儿瘦弱的手臂。她还是个小女孩,骨架还没长开。“别经过前门。”
绿儿很疑惑地注视着纳飞,大眼睛里倒映出一轮明月。
纳飞解释道:“因为刚才我开门的时候,恐怕吵醒别人了。”
绿儿点头道:“行,那我就从房子背后绕过去。”
“绿儿。”
“嗯?”
“你现在这样回去,安全吗?”
绿儿说:“月亮已经出来了。烟囱门的守卫不会难为我的,刚才我出城的时候,上灵就让他睡着了。”
“绿儿。”纳飞再一次把她叫住。
她又一次停住,等着纳飞说话。
“谢谢你!”言语实在表达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感之万一。她不但救了他爸爸一命,而且一个女孩子,连城都没出过,仅凭着一个梦的指引,竟然在三更半夜赶那么远的路,这是何等的勇气!
绿儿耸肩道:“是上灵派我来的,谢她吧。”说完就走了。
纳飞走回大门那儿,这次他关外门时故意弄出一点声响。万一大哥或者二哥在偷听偷看的话,也不会被他突然回来吓到。他们会听到关门声,然后赶在纳飞走进内门之前就回房了。如他所料,院子里空无一人。纳飞直接走进爸爸的屋子,穿过客厅和书房,来到卧室。
爸爸睡在硬地上,连个垫子都没有,白须就铺散在石头上。纳飞呆站着,想象着爸爸的喉咙被割开,白胡子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
突然他发现爸爸的眼睛在闪光,他是醒着的。
爸爸低声说:“竟然是你?”
纳飞问:“你说什么?”
爸爸慢慢地坐起来,满脸倦容地说:“我……做了一个梦,也没什么,是我自己瞎担心而已。”
纳飞说:“有人今晚也做了一个梦,我刚刚和她在过客堂谈了,但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她来过。”
“谁?”
“是绿儿。她的梦是警告你,小心一会儿那个谈判,只怕埋伏了刀斧手。”
爸爸一下子弹起来,将灯打开,纳飞猛眨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
“看来刚才我做的那个也不是一般的梦。”
纳飞说:“我开始觉得我们的梦都是非同小可,因为我也做梦了,那个梦把我惊醒,然后上灵就指引我走去屋外和绿儿会面。”
“埋伏了刀斧手……我都可以猜到结局了。他把罗达也干掉,然后弄得好像我和罗达互殴,其中一人杀死另一个,最后又被第三方干掉。然后贾霸才到达现场,当然也带上几个德高望重的见证人,证明惨案在贾霸到达之前就发生了,顺便对外宣扬一下贾霸看到血案现场时的震惊程度。我怎么一早看不透呢?如果不是安排这样的会面,他怎么可能把我和罗达凑在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箭双雕呢?”
纳飞说:“那你决定不出门了吧?”
爸爸说:“不!我还是得出门。”
“不会吧?”
爸爸说:“我当然不是去冷库,而是去别的地方,我的梦给提示了。”
“什么提示?”
“帐篷,我那堆帐篷,在沙漠的烈日下面排开阵列。如果我们留下来,贾霸就不会罢休,他只会搞新花样儿。而且,如果我们不离开,我的几个儿子就会在女皇城中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纳飞知道爸爸的梦肯定很恐怖,可能还警告说有一个儿子要杀他,所以爸爸刚才看到纳飞时的第一反应是问“竟然是你”。
“如此说来,我们要到沙漠去吗?”
爸爸说:“对!”
“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现在了。”
“现在?今天?”
“现在,今晚,赶在黎明之前,这样我们越过山脊时才不会被贾霸的人发现。”
“可我们不是正好从贾府前面经过吗?就在羊肠径和沙漠路的交界处附近吧?”
爸爸说:“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贾府上沙漠路。这条路虽然不方便走驼队,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霸王硬上弓了。来吧,帮我叫醒你的几个哥哥。”
纳飞说:“先别。”
爸爸转头看着纳飞,眼神带点儿疑惑,却没有因为他不听话而生气。
“绿儿要求的,说不要把她泄露出去,我也觉得有道理。而且,应该告诉他们,是你做的梦,别把我扯进去。”
爸爸问:“为什么不呢?让他们知道今晚我们三个人都得到了上灵的……”
“因为如果这是你做的梦,他们必然会顾忌着你到底看到什么,知道什么。如果是其他人的梦,在他们眼中,就是你被我们耍了。于是他们肯定要和你争,也不会听你的命令;而你却必须带着他们一起走。”
爸爸点头道:“在十四岁的男孩子里面,你也算非常聪明了。”
纳飞却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他不过是知道绿儿那个梦的最后一部分,沾了点好处而已。如果梅伯和迈哥留下不走,他们就会彻底栽在贾霸的圈套当中,连最后一点人性也会泯灭。纳飞相信他们肯定还有一点良知,可能还想过要警告爸爸。比如说迈哥今晚把内院门关上,爸爸走的时候就会把他吵醒,他就可以冲出来阻拦。
或者他可以跟踪爸爸,当爸爸到达现场看到罗达的尸体时,耶律迈就走到爸爸背后……
不可能!纳飞心中呐喊。不是耶律迈!我居然有这个念头,太邪恶了!我的哥哥绝不会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爸爸说:“你回房间去……不,你先去厕所,过一会儿再出来,给大家做一个绝对服从命令的榜样。我不是说服从我,而是听耶律迈的命令。他知道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应该如何收拾行李和装备。”
纳飞说:“好的,爸爸。”
说完他就快步走出爸爸的卧室,穿过书房和客厅,来到院子里,只见耶律迈和梅博酷的房门还关着。纳飞向厕所走去,这个厕所是公用的,只有两堵墙,正对着院子无遮无挡。他刚走到那儿,就听到爸爸在敲梅博酷的门,说道:“起床,动作轻点儿。”然后又敲耶律迈的门:“出来,到院子这儿来。”
他听到三个哥哥都出来了,羿羲甚至不需要爸爸敲门。
羿羲问:“阿飞呢?”
爸爸说:“上厕所了。”
梅伯说:“说起来我也急了。”
爸爸说:“你先等等。”
纳飞从厕所走出来,身后的马桶会自动冲水,至少爸爸没有让他们过着完全原始的生活。
纳飞说:“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梅伯对他怒目而视,无奈睡眼惺忪,没有一丝杀气。
爸爸说:“我们马上出发,去沙漠。”
羿羲说:“我们所有人?”
爸爸说:“对不起,是的。你必须用浮椅了。我知道没有飘浮衣方便,可是总好过没有。”
耶律迈问道:“为什么?”
爸爸说:“上灵托梦给了我一个警告。”
梅伯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回房间。
爸爸说:“你给我站住!听好了,如果你不一起去沙漠,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梅伯木桩似的立住了,却还是坚持把背对着爸爸。
爸爸继续说:“他们密谋要杀我,就在今天早上。一会儿我本来要去参加贾霸和罗达的会面,他们就在那里动手。”
耶律迈说:“可是老贾承诺过不动粗的呀。”
还老贾呢?连昵称都用上了!
爸爸说:“上灵看出他口不对心,如果我去赴约,就必死无疑了。即使我今天不去,贾霸肯定不死心,总有一天要找上我的。既然他要害我,那我留在这里也不得安宁了。我不怕死,如果死得有意义的话,我并不介意回城里引颈就戮。可是上灵指示我跑路。”
耶律迈说:“那只是一个梦!”
爸爸说:“我不需要做梦也知道冒犯了贾霸就必然惹来一身臊,你也很清楚。今天早上的冷库会谈,我爽约之后,贾霸会作何反应,谁也无法预料。我必须在他发现之前就逃进沙漠里去。我们走红石路。”
耶律迈说:“走这条路骆驼吃不消的。”
爸爸说:“它们吃得消,因为它们必须吃得消。我们带足一年的补给。”
梅博酷叫道:“这太恐怖了,我可不干!”
耶律迈问:“一年之后呢?”
爸爸说:“到时候上灵自然会有指示。”
羿羲说:“或许到时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回到女皇城了。”
耶律迈说:“爸爸,如果我们现在一走了之,老贾会觉得你背叛他了。”
爸爸说:“是吗?那怎么不说是他背叛我在先呢?”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爸爸说:“那是我的梦!我需要你们跟我一起走。谁要留下,就不再是我的儿子。”
梅博酷说:“不做你的儿子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耶律迈说:“你错了。你只是扮作不是他儿子。你才活得好好的,实际上恰恰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你是他儿子。”
“我是靠自己的天才!”
“你能在这一行混,是因为剧院老板希望你爸爸投资他们的生意,或者希望你有朝一日得到一份遗产。”
梅博酷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大嘴巴。“迈哥,连你也踩我?”
耶律迈说:“我过一会儿再跟你说,如果爸爸说走那我们就走,时间紧迫!”然后他对着爸爸说:“老爸,我听你的,不是因为你威胁要把我赶出家门,而是因为你是我的爸爸,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你孤立无援地闯进沙漠里。就靠这几个家伙帮你,那是死路一条。”
爸爸说:“阿迈,别忘了是我教你如何在沙漠中生存的。”
耶律迈说:“可是你那时候还年轻,而且还有一大帮手下。这一次恐怕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吧。”
爸爸说:“用人肯定是要遣散的。阿迈,你现在马上准备驼队,把行李物资都装好,我去找拉士葛交接。”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纳飞投入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完全想不到会这么狼狈。人人都在干活,连羿羲也不例外。耶律迈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还能运筹帷幄,指挥自如,纳飞对他的敬仰更上了一层楼。他很清楚有什么任务要完成,分配给谁做,要干多久。他还能在百忙之中狂踩纳飞,骂他学得太慢,像个白痴。事实上耶律迈也很清楚,纳飞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算做得相当不错了。
终于收拾好了,这是一支纯粹的沙漠驼队,只有骆驼,别的动物都不用。虽然在所有载重动物里面,骆驼的脾气最大,坐起来也最不舒服,在沙漠里却是最不可缺少的。羿羲的椅子固定在一头骆驼的一侧,另外一侧全是一包包粉末状的固体水。这些水是为了以后准备的,以期不时之需;在最初这一段旅程中,爸爸和耶律迈知道所有水源的方位,而且在秋季,沙漠中偶尔会下雨,所以用水不是问题。然而到了明年夏季,气候会变干燥,那时候再回女皇城收集这些昂贵的固体水就太晚了。而且,万一现在他们被人跟踪,逃到沙漠中一些人迹未至的地带,不知何处是水源,那就需要用到固体水了。只要把一些粉末倒到锅里点燃,那些粉末燃烧时与空气中的氧分子发生化学作用,就会生成液态水。纳飞以前喝过一次,味道怪怪的。因为粉末中带有某种化学物质,把氢分子结合成固态;这些化学物质残留在水中,形成一股铁皮罐头似的怪味。不过万一他们真的沦落到喝固体水的地步,那水的味道肯定胜过琼浆玉液。
羿羲的浮椅才是最大的难题。纳飞知道羿羲才是这次逃亡最大的受害者。穿着浮衣的时候,羿羲觉得身轻似燕,体壮如牛。可是现在他不能再用浮衣了,必须固定在浮椅上面。在万有引力的重压之下,羿羲要竭尽全力才能操控浮椅,一天下来就累趴了,他怎么可能撑过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呢?羿羲会不会被磨炼得强壮起来,抑或像蜡炬一样逐渐被燃尽?希望上灵会帮助他支撑下去。
或者天使会下凡把他们一行人都解救到月球上。
他们出发的时候,距离天明还有整整一小时。收拾过程很安静,一个用人都没有吵醒——或者他们都醒了,可是既然没有人叫到,谁愿意在这个钟点自愿出来帮忙干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疯活儿?大伙儿肯定小心翼翼地转个身,重投舒服的梦乡。
虽然红石路危机四伏,异常险恶,可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在耶律迈的率领下,驼队还是顺利通过了。纳飞又一次重温了对长兄的敬仰之情: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难倒迈哥呢?我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变得像他一样强壮和能干呢?
他们终于穿过了羊肠径,来到了山脊的最高处,下面就是延绵不绝的大沙漠了。东方现出第一缕微弱的晨曦,他们刚好赶得及下山。下坡路也很难走,不过很快他们就走进了西边的沙漠高地。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轻易地跟踪他们,尤其是女皇城的人。耶律迈把脉冲枪分发给众人,让大家练习用激光瞄准,他指哪儿就瞄哪儿。羿羲不堪大用,他连脉冲枪都拿不稳。而纳飞瞄得竟然比爸爸还好,不禁心中一乐。
至于纳飞能否亲手开枪杀强盗,那就再看吧,反正肯定不会走到这一步。别忘了他们是奉了上灵的旨意走进沙漠的,上灵当然会帮忙把强盗支开;要是供给用完了,上灵还能指引他们找到水和食物。
然后纳飞突然想起整件事情的起因正是上灵变弱了。那他怎么知道上灵真的能够保护他们?他到底有没有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呢?有的,他派绿儿来发出警告,又唤醒了纳飞去接收警告,同时还给爸爸报梦。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说明上灵真的有心要保护他们,或者打算指引他们去什么地方。谁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呢?或者他压根儿就是要灭掉韦爵满门呢。
一想到这个阴暗的念头,纳飞忍不住坐直了,双腿夹紧前鞍,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强盗或者追兵,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有没有上灵的征兆。他耳边充斥着梅博酷的骂骂咧咧声、耶律迈的号令声,和骆驼偶尔拉出大便砸在沙地上的嗒嗒声。纳飞胯下的骆驼,无忧无虑,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摇摇晃晃地从黑夜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