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七之门
龙蛇直朝死亡之门飞来，现在大门敞开，清晰可辨，在烟雾弥漫的灰蒙蒙天色中，露出一块明显的黑色。迷宫地面上，最后之门仍旧保持开放，但是萨坦人已经集结起来，同样地，派崔恩人也在另一边动员了。
艾福瑞尽力保持镇定，可是他明白自己没办法抵挡这么可怕的敌军，而且圣厅那一头传来凄厉的叫声，在这最需要专注的时刻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他在脑海中慌乱地寻找一种帮得上忙的可能性，但他似乎只是在不可能之中白费工夫。
无论他使出什么法术，龙蛇都有办法破解。他先前一直没有真正明白这些怪物的强悍——也可能是因为龙蛇从地面的人群身上获得了更大的力量?然而心中虽然气馁，飞龙依旧守在死亡之门前面，等待着结束的一刻来临。
这时，视野中出现一道黑影，从侧面欺身而来。
艾福瑞鼓起勇气，一扭身迎向对手。
一转头却看见有个老人乘在另一头飞龙背上。老人身披老鼠般的灰袍，苍苍白发在风中飘动。
「红一纵队准备!」老人大吼起来。「起飞!红一纵队!」
来袭的龙蛇散开，一部分对准艾福瑞，另一部分则打算直接冲进死亡之门。
「敌军来袭，红一纵队!」老人一边高喊，一边挥舞手势。「出发解救公主!本中队随后跟上!」
老人身后的烟雾中忽然窜出成群的普莱恩飞龙。
「你喜欢我的船吗?」老人拍着他的龙说，「只要六秒差就可以绕凯索星一圈!」
他骑的飞龙瞬间俯冲，朝龙蛇进攻。老人在消失前还对艾福瑞行了个礼，其他普莱恩飞龙立刻跟上，纷纷加入战局。
艾福瑞终于不用独自面对龙蛇大军，他可以回去诅咒圣厅了，于是连忙飞入死亡之门，变回原来高瘦、秃头、披着绒布外衣的萨坦人，但他还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了战况。
遇上英勇的飞龙军团，许多龙蛇开始撤退。
「再会了，本资费。」艾福瑞低声说。
叹了口气之后，他转身面对回廊上那驱之不散的混沌。
可是这时他依稀听见一声高呼：
「我的名字叫……路克(译注)!……」
在诅咒圣厅内，龙蛇的大嘴给了剎重重一咬，然后将他骨折、迸出鲜血的躯体甩了出去，砸在发出淡淡光晕的墙壁上。
幽联界之王撞到墙壁后又是一声骨折声，身体沿着墙壁滑落，留下一滩血迹，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龙蛇高啸庆祝自己的胜利。
「主君!」哈普罗站了起来，他还觉得头晕目眩，但至少意识清楚。
「你帮不了他了。」龙蛇说道，「幽联界之王已经死了!」
龙蛇的眼睛瞪着哈普罗。
哈普罗从身后的四道门里看见下民界域的情况——艾瑞亚那斯的风暴趋于和缓、淇列斯翠的海水逐渐清朗、普莱恩的太阳再度发出光亮、埃布尔瑞克的地壳也慢慢稳定。只有主君倒在血泊中。
乔纳森依旧坐在长桌边，彷佛在吟诵诗句般。「莫使用暴力。」
「好像来不及了吧!」哈普罗无奈地说。
龙蛇大头从半空遥望着哈普罗，像是催眠术一般前后摇摆，只有红色双眼没离开过他身上。
哈普罗唯一的武器就是蛇形匕首。他惊讶地发现这兵刃居然如此顺手，刀柄好像是改变自己的形状来配合他的手一般，只是无论如何刀刃还是太短，就算刺中龙蛇，在牠厚重又附有魔力的外皮上，根本难有什么伤害可言。
不过他还是举起武器，眼睛直逼龙蛇，等待对方疏于防卫的空隙。他身上的符文发出强烈的光芒。
龙蛇开始改变外形，慢慢缩小，一眨眼间又变回精灵的模样。
参卓斯对哈普罗露出冷笑走了过去。
「站远点。」哈普罗举起匕首说。
参卓斯停了下来，举起修长的双手向前摊开，一副要投降、求和的样子，脸上还露出失望、受伤的表情。
「你是这样报答我的啊，哈普罗?」参卓斯轻快地指了指剎说，「要不是我出面，你可能已经被他杀死了。」
哈普罗瞄了主君的尸体一眼，又赶忙将注意力集中在参卓斯身上。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参卓斯又挪近了些。
「你杀了我效忠的主君。」哈普罗冷冷地说。
参卓斯不可置信地大笑道，「效忠的主君?我杀的是派灭去谋杀你的主君!是勾引你爱人的主君!是派你的爱人来刺杀你的主君!而且这个主君还打算用魔法把你的灵魂永远锁在尸体里!他可真是个好主君哪!」
「如果主君需要我的性命作为回报，那也是他的权力。」哈普罗紧紧抓住匕首说，「别浪费时间了，想做什么就上吧!」
他心想，艾福瑞人在哪里，那萨坦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参卓斯又露出疑惑的表情说，「亲爱的哈普罗，我手无寸铁，对你来说根本不是威胁。我是来辅佐你的，我们一族都会成为你的助力。我之前曾经低头尊称你为『主人』，现在让我再效忠一次。」
化为精灵的龙蛇恭恭敬敬地鞠躬，那对红色双眼闭了起来，但又像蟾蜍般弯着身子朝哈普罗移动了一点。不过刀光一闪，让牠停下脚步。
「萨坦人已经到达幽联界，」参卓斯继续说，「你知道这件事吧，哈普罗?拉姆打算封锁最后之门。我有办法阻止他，我们一族可以击退他们，只要你开口，敌人的鲜血就会成为餐桌上的美酒。我们只会要求一个小小的回报。」
「是——?」哈普罗问。
参卓斯看看那四扇门，眼睛露出贪婪的红光。「施展你主君刚刚使用的法术。哈普罗，你也办得到，你跟剎的力量不相上下，而且我也会在一旁帮忙——」
哈普罗笑了笑，摇摇头。
「你不会想拒绝吧?」参卓斯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叫道。
哈普罗没有回答，只是往后走到门前——通往艾瑞亚那斯的门。
参卓斯瞇起红色眼睛。「你想做什么，亲爱的朋友?」
「把门关上啊，亲爱的朋友。」哈普罗响应说，「把所有的门都关上。」
「这就不对了，哈普罗……」龙蛇发出气音。「这样可就不对了……」
哈普罗看了看风之界域艾瑞亚那斯，当地的风暴散去，天气清朗，太阳星闪闪发亮。他还看见德佛林大陆上，匡啷轰隆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光彩，哈普罗不难想象矮人林贝克大概依旧戴着厚重的眼镜，却谁也看不见、自顾自地演讲，除了洁瑞之外根本没有人管他说了什么。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会有一群小林贝克不断地问「为什么」，然后又改变了世界。
哈普罗笑了笑，说了句再见，然后用力把门关上。
参卓斯生气地发出嘶嘶声。
哈普罗不用回头看龙蛇，光是从圣厅内部的光线忽然变暗，他就可以知道龙蛇又一次变回蛇形了。
下一扇门通往火之界域普莱恩，门里头有刺目的太阳，跟他四周的黑暗恰成对比。碧绿的丛林上空有无数小星点闪耀，复活的城塞将光线与能量散射到宇宙中。派桑、瑞佳、艾莉萨、罗兰，还有杜鲁加——无论是人类、精灵或矮人——这些相爱、相争，同生、同死的人们。剎说他们已经了解了泰坦的秘密，可以操作城塞了。他们的未来会怎么样，哈普罗恐怕没机会知道，但他坚信纵使下民有许多缺陷，不屈不挠的韧性依旧可以为他们带来繁荣的生活，而当初带领他们的神人却注定淹没在历史中。
又一次，他与界域中的人们告别，然后关上门。
「你这是自寻死路，派崔恩人。」龙蛇发出嘶嘶声警告。「你的下场会跟你的主君一样!」
哈普罗没有回头，他听得见龙蛇巨大的躯体在石地板上的摩擦声，也闻得到那恶心腐烂的气味，就差没感觉到黏液沾在自己身上了。
他连忙看了埃布尔瑞克一眼，死寂的世界、死去的人，乔纳森想要解放他们也解放自己，但看来现在做不到了。
我也没办法为他们做些什么了，哈普罗心想。
「对不起。」他说完就把门关上，然后苦笑一下——自己刚刚的语气跟艾福瑞好像。
他来到第四扇门前面，里头是水之界域淇列斯翠，也是在这个界域他终于面对了自我。
龙蛇在他背后发出怪声，可是他不为所动。矮人公主古兰朵可能已经和哈姆结婚了，且婚宴应该非常盛大吧!精灵、人类和矮人都会一同庆祝。不过哈普罗还是很想知道，古兰朵参加掷飞斧比赛，不知道成绩如何?
他轻轻说了句再会，祝古兰朵跟丈夫幸福美满，轻轻地关上门，心中浮现一丝遗憾。然后他转过头面对参卓斯。
手中的蛇形匕首忽然间变为一把长剑，而且是用闪亮的精钢锻造而成。他自己并没有使用法术，想必是龙蛇搞的鬼。
怪物的巨大躯体耸立在他面前，光是体型就已经难以招架。龙蛇方才分明随时可以取走他的性命，但牠却没这么做，因为牠要看哈普罗挣扎、抵抗、痛苦、恐惧……然后才让他死亡。
哈普罗举起剑，摆出应战的架势。
「不行，哈普罗!把武器放下!」
艾福瑞忽然从死亡之门中弹了出来，原本差点要跌个狗吃屎，不过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白色长桌叫道，「不要打架!」
「对，哈普罗。」龙蛇揶揄道，「把剑放下吧，这样会死得比较干脆些!」
哈普罗的外衣上沾着血，他心脏位置的伤口又裂开出血了，奇怪的是额头上所受的刀伤却一直没感觉到疼痛。
「什么都别做。」艾福瑞大口喘息想要保持镇静。「不要打架，这怪物就是希望你跟他打!」他指了指剎的遗体。「在这里使用暴力的人，都会反被暴力所害!」
哈普罗很犹豫。他一辈子都是靠不断战斗才活了下来，现在却有人叫他丢下武器不要战斗，等着对手来凌辱他、折磨他到死……还要眼睁睁看着这怪物去摧残其他人。
「你的要求太夸张了，艾福瑞。」哈普罗扯着嗓子叫道，「下一次你是不是要叫我昏倒啊?」
艾福瑞伸出双手。「哈普罗，拜托——」
龙蛇大尾一摆，扫过艾福瑞背上，把他打得扑倒在桌上。
参卓斯挺起身子，蛇头悬在艾福瑞头顶，红眼睛盯着哈普罗。「再来就是打断他的脊椎，然后把他整个人碾碎。动手吧，哈普罗，不然这萨坦人就死定了。」
艾福瑞挣扎着想要抬头，他的鼻梁歪了，嘴唇也破了，满脸都是血。「别听他的，哈普罗!如果你动手，你就死定了啊!」
龙蛇沾沾自喜地等待着，认为自己已经胜利。
怒火中烧的哈普罗想要把这可恨的怪物剁成碎片。他无奈地看着艾福瑞问，「你是要我站在这里等死吗?」
「相信我，哈普罗!」艾福瑞恳切地说，「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请你相信我!」
「相信一个萨坦人?」参卓斯发出可怕的笑声。「相信你的死敌!相信这些把你丢进迷宫、造成数以万计派崔恩人死亡的元凶!哈普罗，你记得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记得你母亲的惨叫声吗?她叫了好久好久，直到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去，而且你还看见她受到怎样的折磨。这个人有罪!但是他居然要你相信他……」
哈普罗闭上眼睛，他觉得头很痛，手上好像沾满了血，自己彷佛又成为躲在树丛中的小孩，被父亲敲了一记所以头昏脑胀。他父亲那么做是为了让他安静不要乱动，这样爸爸妈妈才可以把怪物引走，让他得以幸存。只可惜他的父母没跑多远就被捉到了，而哈普罗却很快回复了意识。
哈普罗内心的恐惧都被震惊给淹没。然后是仇恨。他无法原谅造成这一切的人，那些人必须负起责任……
哈普罗紧抓着长剑，打算在目光重新聚焦的瞬间出手……但忽然被什么湿湿的东西碰了一下，剑差点掉到地上。
他听见令人安慰的叫声，还有一对脚掌搭上他的膝盖。
哈普罗伸手摸摸毛茸茸的耳朵，狗儿整个头蹭着他的大腿，坚实、温暖，却又柔软……他张开眼睛，狗儿无影无踪，但他并不讶异。
然后丢下了剑。
参卓斯狂妄地大笑，高高举起头，打算一举压垮毫无防备的派崔恩人。但牠太心急了，没留心到自己愈来愈肥硕、愈来愈巨大，巨大的头颅往上一抬就撞在诅咒圣厅的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刻了许多符文，发出一阵滋滋声跟无数火花，红色与蓝色的火焰顺着龙蛇的身体窜烧。参卓斯痛苦哀嚎、不断地扭动，想要赶快避开符文的攻击，可是牠把天花板上撞出一个洞，头颅卡在里头动弹不得，牠只能不停甩着身体想要挣脱，裂痕由天花板往外扩散，延伸到了墙壁上。
诅咒圣厅——也就是第七之门——开始崩塌，只有一条路能够逃离，也就是死亡之门。
哈普罗跨出一步，龙蛇见状，尾巴立刻横扫过来，就算自己快死了，这怪物依旧执着于要杀死哈普罗。
他连忙往旁边一闪，但是没办法完全避开，左肩被龙蛇击中。心脏符文的旧伤复发已经很难受，现在又被重创，让他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缓缓站起来之后，他的手不知为何居然握住了长剑。
「来杀我啊!」龙蛇引诱他。「快点来杀我啊!」
哈普罗举起剑，对着白色石桌用力一砸，剑身断成两截。哈普罗举起断剑给龙蛇看个仔细，然后把断剑丢到一旁。
龙蛇依旧不停挣扎，但是第七之门的符文力量将牠紧紧箍住，强烈的蓝光劈过牠的躯体，牠又扭动了一阵。
哈普罗朝艾福瑞扑了过去，那萨坦人还浑身是血地倒在石桌上。龙蛇马上大尾一挥，把桌子打出一道裂痕，可是牠已经自身难保，符文烧瞎了牠的眼睛，让牠浑身剧痛无法克制，参卓斯根本没办法搞清楚哈普罗的位置。牠最后一次鼓起全身力量想冲破符文的禁锢，强烈的冲击让整个天花板裂了开来，一大块石板砸落，只要再偏一点就会压死艾福瑞。另一块大石头落在龙蛇欲振乏力的尾巴上，然后是木梁坠落，将石桌劈成两半。
落石如雨、尘埃满天，哈普罗找到艾福瑞，随手抓起第一个抓到的部分——绒布外衣的后领——然后拔腿就跑。
艾福瑞摇来摇去，像是个坏掉的娃娃般被拖着跑。
哈普罗看着一片狼藉的圣厅。「乔纳森!」他大喊。
他看见尸妖还是坐在那里，就在已经断成两半的桌子前冷静以对，彷佛这即将淹没它的崩坏世界与它毫不相关。
「乔纳森!」哈普罗又大叫。
还是没有回应。之后一片大石板坠落，挡住了他的视线。
艾福瑞倒在地板上。
哈普罗又一次紧紧抓住艾福瑞的衣领，拖着他穿过这片混乱。他身上的派崔恩符文发出红蓝双色的光芒，保护他不受到落石打击，而且他还将保护结界延伸到艾福瑞周围，形成一个闪亮的符文防护罩包覆住两人，石头一靠近就会被弹开。只不过每一次冲击都会让符文的效力减弱，最后防护罩还是会撑不住的。
哈普罗在心中默数了一下，十五……也许二十步，就到死亡之门了。
他可没说到了死亡之门就会安全，因为他很明白一旦进入死亡之门，情势只会更加危急，但至少进门之后，死亡只是种可能性，留在这里却是必死无疑。他开始注意到防护罩的符文已经黯淡下来……
手中拉着艾福瑞的他继续朝着门口狂奔，但下一秒钟眼前的地板却忽然不再是地板。
一个大洞突然出现，里头一片虚无，掉落的石头跟木屑到了里头就彻底消失。大洞的另一端，死亡之门闪着幽光。
那道裂缝并不大，哈普罗如果要跳过去并不困难，但要他拉着艾福瑞跳过去却办不到。艾福瑞在他脚边两腿无力地瘫着。
「可恶!」哈普罗摇了摇艾福瑞，把他扶起来站好。
艾福瑞这时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可真是本性难移啊!」哈普罗咕哝了一下，重重拍了一下艾福瑞的脸吼道，「艾福瑞!」
艾福瑞大大吸一口气、吞了口口水，眼神忽然清晰起来。他看着四周一脸慌乱说，「这是——」
哈普罗没等他说完，他根本不敢让艾福瑞有时间去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说跳的时候就跟着我跳。」
哈普罗把艾福瑞转了一圈，让晕头转向的萨坦人就定位在大洞的边缘。「跳!」
呆滞、茫然、不知所措的艾福瑞只能乖乖照办，他鼓起全身力气用力弹了出去，两条腿在半空颤抖，活像只被电到的蜘蛛，然后落在大洞的另一端，脚趾踩在洞缘，肚子朝前倒下去，重重吐出一口气。哈普罗迅速看了脚下的虚无一眼，然后也跳了出去。
他轻快地着地，然后拎起艾福瑞，两人一起奔出诅咒圣厅，进入死亡之门。
哈普罗回头一看，第七之门彻底崩溃了。
这时他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好像顺着溜滑梯跌入深渊，整个人落入了混沌之中。
译注 此段情节为本资费自以为是《星际大战》中的天行者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