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平安港,埃布尔瑞克
哈普罗把船停泊在港口,以魔法让它悬浮在熔岩流的上空。他丝毫不担心这艘船会发生任何意外,因为在他离开的这段期间,符文守护结界将会阻止任何人登船。只不过,发生这种事情的机会似乎不大,因为根本没有人靠近船只,没有港务人员前来盘查,没有小贩挤过来兜售东西,也没有水手在码头边闲晃,好奇地观望他这艘与众不同的船。
狗儿率先从甲板跳上码头,哈普罗也跟着一跃而下,动作几乎和狗儿一样轻盈无声。艾福瑞仍然待在甲板上,紧张地往回踱步。
就在哈普罗火冒三丈,打算就这么抛下他的时候,艾福瑞忽然鼓起勇气奋力一跳,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然后重重地摔在石码头上。他呻吟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接着四肢又像是打了结一样,走没几步又摔倒。哈普罗既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心想自己或许还是应该帮帮这位笨拙的萨坦人,免得他耽误了整个行程的速度。最后艾福瑞终于战胜了不听话的两条腿,确认自己并没有跌断任何骨头,然后跟上哈普罗和狗儿。
他们悠闲地走下码头,哈普罗从容不迫地进行调查。然后他停了下来,专注地看着堆在港边的几包东西。狗儿绕着它们嗅闻味道,而一旁的艾福瑞也好奇地盯着它们。
「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东西?」
「某种材料,」哈普罗伸手谨慎地触摸它,「像纤维,是软的。也许是用来织布之类的。我——」他忽然停住,倾身往前靠,像是在嗅闻味道。然后他挺起身,伸指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艾福瑞似乎吓了一跳,没想到哈普罗会问他问题。他倾身往前看,瞇起眼睛胡乱张望。「什么?我什么也——」
「看清楚点。旁边的那些符号。」
艾福瑞凑了过去,鼻尖都快碰上了。然后他惊呼一声,脸色发白地退开一步。
「嗯?」哈普罗追问。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才怪。」
「符号太模糊了,很难看清楚。」
哈普罗摇摇头,然后继续前进,并且吹了声口哨招呼正在一包东西底下扒个不停的狗儿。
漆黑的城镇阒寂无声,气氛诡异沉重。没有人从窗户探出头来,没有小孩在街道上奔跑。但这里显然曾经相当繁荣兴盛——虽然说这极不可能,因为此处距离岩浆海洋如此之近,所散发的高热和毒烟必定会杀死任何凡人。
凡人。但不包括神人。
哈普罗继续查验堆在码头上的各种货物。他不时会停下来仔细查看某样东西,而且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总会不发一言地指给艾福瑞看。接着这位萨坦人就会过去看看它,再看看哈普罗,然后困惑地耸耸肩膀。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入城镇中心。没有人招呼他们,欢迎他们,或者是威胁他们。而现在哈普罗也很确定,这里绝不会有人出现。他皮肤上的符文刺青将会警告他,附近是否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可是他的魔法却只有发挥出降温和过滤有毒物质的功用而已。艾福瑞看起来似乎很紧张——但话说回来,艾福瑞就算是走进托儿所也会露出紧张的样子。
哈普罗的心里浮现两个问题: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不在这里了?
这座小镇的建筑集中在一条街的两侧,而且全都是由黑色的岩石雕砌而成。其中一栋差不多在码头正对面的屋子,甚至还有简陋的厚玻璃窗。哈普罗往里头望去,看见墙上有好几个散发出温暖微亮的光球,照亮了一间排满桌椅的餐厅。这也许是家旅店。
旅店的大门是用某种像草一样的粗糙物质所织成,有点类似荨麻。然后纤维上还涂了一层厚厚的胶脂,让它变得光滑而且耐水。门没有关紧,但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欢迎客人,而像是匆匆离开的主人忘了把门关上。
哈普罗准备进入查看,但门上的一道记号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睁大眼睛盯着它,心中的疑虑化成铁一般的事实。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着门上的记号。
「是的,」艾福瑞静静地说:「一组符文架构。」
「一组萨坦人的符文架构。」哈普罗纠正道,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这是一组讹误的萨坦人符文,或者说好听一点,是变动过的。我没办法念出它,也没办法使用它。」艾福瑞缩头耸肩,模样活像是个刚从壳里钻出来的乌龟。「而且我无法解释它。」
「它就跟我们在码头上看到的记号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艾福瑞否认道:「它们模糊得几乎都快看不清楚了。」
哈普罗的思绪飞回了普莱恩,回到他所发现的那座萨坦人城市。他在那里也看见许多符文,但却不是在旅店里。普莱恩的旅店门上所挂的,是以人类、精灵和矮人语所写成的欢迎招牌。然后他还想起了那个矮人——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对符文魔法似乎略有所知,但是只有孩童般的简陋程度而已。随便一个三岁大的萨坦人都能在符文书写竞赛中胜过那个普莱恩的矮人。
此处的符文架构或许是错的,但结构却相当复杂。这是一道守护旅店的符文,祝福往来出入者的符文。最后,哈普罗终于找到他一直在找的目标,他一直担心会找到的东西——他们的宿敌。而且,从这边的状况看起来,他正站在一整个萨坦人的社群当中。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哈普罗走进旅店,轻轻地踏上铺着毯子的地板。
艾福瑞跟在后头,惊讶地四处张望。「以前住这里的人确实离开得很匆忙!」
哈普罗的心情很糟,一点也不想开口回话,他继续默默地进行调查。他动手检查油灯,惊讶地发现它们竟然没有灯蕊。一道气流由墙上的小管子喷出,火焰就是烧着这些气体。哈普罗将火吹熄,闻了一下,然后皱起了鼻头。要是没有魔法保护的话,这些气体一旦呼吸过久,你就会悄悄地停止呼吸。
哈普罗听到一道杂音,连忙回过头去。艾福瑞刚刚不小心把一张翻倒的椅子给立了起来,而狗儿则嗅闻着一块丢在地板上的肉块。
而在这派崔恩人的四周,不管他望向何处,全都是萨坦人的符文。
「你们族人并没有离开很久。」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当中有一股苦意,暗自希望这能遮掩住他心中的恐惧、愤怒,以及绝望。
「不要乱说!」艾福瑞大声反驳。难道他是不希望自己期望过高吗?或者说,他其实也和哈普罗一样害怕?「没有其他证据——」
「去你的!难道说人类,不管他们的魔法有多么先进,能够在这个有毒的空气中长久存活吗?精灵能吗?矮人能吗?不!唯一能活下来的只有你们族人。」
「或者是你们!」艾福瑞指出。
「哈,是啊,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也许是下民。经过这么多年,他们说不定已经适应了……」
哈普罗转过身去,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光猜测是没有用的。我们也许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为何了。这些人,不管他们是谁,并没有离开太久。」
「你怎么知道?」
派崔恩人直接以行动回答,拿起一条他刚刚撕开的面包。「外面已经干掉了,」哈普罗伸指戳着它说:「可是里面还是软的。如果它已经被丢在这边很久了,它应该会由里到外都干掉了才对。而且没有人对它施展保鲜的符文,所以他们打算还要吃它,而非留着储藏起来。」
「我懂了。」艾福瑞敬佩地说:「我完全没注意到。」
「在迷宫里,你必须学会注意各种细节。不这么做,就活不了。」
萨坦人感到相当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你觉得他们离开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我猜是因为战争。」哈普罗回答。他拿起一只葡萄酒杯,闻一闻杯里的残酒;味道糟透了。
「战争!」艾福瑞震惊的声音引起了派崔恩人的注意。
「是的,这么说起来,倒是很奇怪,是不是?你们族人最自傲的,不就是和平的解决手段吗,对不对?但是,」他耸耸肩。「我看来确实是如此。」
「我实在不明白——」
哈普罗不耐烦地挥挥手,「门没有关紧,椅子翻倒了,食物没吃完,而且港里一艘船也没有。」
「我恐怕还是不大明白。」
「如果是计划还要回来的人,通常会把门关上,并且锁起来,以免财物遭窃。但如果是急着逃命的人,他就会抛下一切的东西。还有,这些人是在用餐用到一半时才急忙逃开的。你看,这些都是很容易携带的东西,像是盘子、餐具、水瓶与酒瓶——而且还是满的。我敢打赌,如果你走到楼上,必定会发现大多数的衣物都还在他们的房间里。警报一传到这边,他们便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艾福瑞霎时间突然明白了,恐慌地睁大了眼睛。「可是……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威胁他们的东西就会——」
「——降临到我们身上。」哈普罗替他把话说完。他感到轻松了些。艾福瑞说得没错,他们不可能是萨坦人。
就他对萨坦人历史的了解,他们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动过战争,即使是他们最恐惧的敌人。他们把派崔恩人关入监狱中,关入致命的死亡监狱,但是,根据纪录,那座监狱原本的设计目的是校正,而非杀害里头的囚犯。
「而且要是他们离开得这么匆忙,岂不表示危险源已经很近了。」艾福瑞紧张地望着窗外,「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嗯,我想是吧!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尽管手脚笨拙,但这萨坦人急起来的时候还是能走得满快的。艾福瑞率先赶到门口,连狗儿也追不上他。他快步冲上街道,笨手笨脚地奔向飞船,等到距离只剩一半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他急忙向后转,向哈普罗大声呼叫,发现他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小镇的另外一边。
艾福瑞的叫喊响亮地回荡在无声的屋舍间。哈普罗不理会他,继续前进。萨坦人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忍住另一声的喊叫。他起步快跑,但却绊到了自己的脚,摔了个大筋斗。狗儿接受哈普罗的命令留下来等他,最后艾福瑞终于赶上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喘着大气说:「敌人应该就在那里啊!」
「没错。」哈普罗冷静地说:「你看。」
艾福瑞探头向前望去,看见了一滩鲜血,一枝断掉的长矛,和一面遗落的盾牌。他抬起发抖的右手抚摸自己的光头,「那……那你是要去哪里?」
「去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