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新城区大道,埃布尔瑞克
一辆无盖的载客车已经等着要接送公爵夫妇和他们的访客。这辆车同样是用像草一样的材质编织而成的,然后再涂上光滑闪亮的胶漆,就跟哈普罗先前在村子里看到的一样。
「我们的建材和你的船非常不一样。」洁菈说着爬上了车子,坐在哈普罗旁边。
派崔恩人闭口不答,但毫无警觉的艾福瑞却落入了圈套。「妳是指木材吗?木材是很常见的,在……呃……在……」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讲话开始结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哈普罗在这萨坦人热情的话中所映照而出的影像,看见了艾瑞亚那斯阳光普照的蓝天,以及绿意盎然的树林。
派崔恩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抓住艾福瑞皱巴巴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摇醒。可是从他们的表情看来,洁菈和乔纳森已经看见了同样的心像,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艾福瑞。让这些萨坦人晓得或怀疑我们是来自别的世界就已经够糟糕了,难道艾福瑞还得告诉他们,彼此的差别究竟有多大吗?
艾福瑞爬上车,继续不停地在讲话,拉里拉杂地想要掩饰他的错误,结果却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哈普罗悄悄将脚伸了出去,艾福瑞果然就被绊倒了,摔在洁菈的大腿上。
狗儿对这幕戏忽然感到大为兴奋,决定也要凑个热闹,开始对着拖拉座车的驮兽大声狂吠。那是一只巨大的长毛野兽,长宽几乎一样,硕大的头部有两颗黑珠子似的眼睛和三只犄角。尽管身形庞大,牠的动作却很灵活,立刻对讨人厌的狗儿挥出脚爪。狗儿往旁边跳开,退离攻击范围,然后又迅速冲上前改咬牠的后腿。
「喝,包卡!停!回来!」
车夫是一具保存状况良好的活尸,它一手对狗儿挥出长鞭,一手紧抓着缰绳。包卡兽想要转过头来,看清楚(并且吃掉)牠的对手。车上的人被甩得晕头转向,车子几乎随时要翻倒,所有关于其他世界的种种念头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
哈普罗跳下车子,一把抓住狗儿的后颈,把牠拖到旁边。已故车夫对着包卡兽又叫又骂,而乔纳森和埃德蒙则赶紧跑到包卡兽前面。
「小心牠的鼻角!」乔纳森紧张地对王子大喊。
「别担心,我碰过这种状况。」埃德蒙冷静地说,然后伸手抓住一把兽毛,灵巧地跳上包卡兽的背。埃德蒙王子跨坐在惊慌的驮兽背上,紧紧抓住牠鼻上的那只角,然后迅速地猛力一扯,拉得包卡兽的头往后扬起。
包卡兽睁大了牠的小眼珠,然后用力甩头,差点把埃德蒙王子给抛出去。但埃德蒙还是紧紧地抓住犄角,再一次奋力向后扳。接着他又弯下身来,拍拍牠的颈部,对牠软言相劝。包卡兽顿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吐舌喘气的狗儿。王子继续安抚牠,最后包卡兽似乎终于平息了怒火,缓缓地走回座车驮具里。
乔纳森松了一口气,快步跑回车上,查看是否有任何人受了伤。王子从包卡兽背上溜下来,拍拍牠的颈子,并把掉落的缰绳交给车夫。艾福瑞总算离开了洁菈的大腿,红着脸不停地道歉。而聚集在四周的死灵法师也看完了热闹,逐渐各自散去,回到码头上继续监督活尸工作。最后大家终于又爬上了座车,在铁轮子匡啷匡当的响声中启程出发。狗儿跟在车子后面,张嘴吐出舌头,眼睛圆亮有神,像是还在回味方才的那场游戏。
再也没有人提起木头或森林的事情,但是哈普罗注意到,在他们坐车的这段期间,洁菈不时会将目光瞟向他,而且嘴角还带着笑意。
「你们的土地是多么地丰饶啊!」埃德蒙说,并且以羡慕的神色四处张望。
「殿下,这里是新城区。」乔纳森说。
「这里是火之海退离后所留下的新生地。」公爵夫人解说道:「唉,它现在是很繁荣没错。但它的繁荣,正足以宣告了我们的末日。」
「我们大部分的凯恩草都是种在这里。」公爵笑着圆场道。他感觉到了王子的不自在,以哀求的眼神看了他的妻子一眼,要她克制自己别再提起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洁菈又看了哈普罗一眼,然后紧紧握住她丈夫的手,默默表达她的歉意。从此之后,她果然没再提起这个话题。沉默不语的她具有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哈普罗靠在座车椅背上,看着她生动活泼的表情变化,看着她慧黠的眼眸,心想在他此生中只遇过一位能比得上她的女人。聪明,细心,思绪敏捷,行动快速,但又不失于草率或妄言。她将是男人在迷宫里的好伙伴。真可惜,她已经是别人的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是个萨坦女人啊!再一次,他心中又浮现了那座墓窖的景象,看见那些安详地躺在水晶棺柩里的人。这都是艾福瑞害的。全都是那个萨坦人的错。不知道他是用了何等手法,在作弄我的感觉。哈普罗瞪了艾福瑞一眼。要是让我逮到了,他就得死。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然而艾福瑞却只是可怜兮兮地缩在座车的角落,从脸一路红上了他的光头,不敢再看公爵夫人一眼。虽然这家伙看起来一副连自己穿衣服都有困难的模样,但是哈普罗并不相信他。这时哈普罗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于是他抬起头来,发现洁菈正盯着他,像是在阅读他心里的每一道思绪。于是哈普罗假装正热切地听着旁边在讨论的话题。
「你们在这边种的主要是凯恩草?」埃德蒙问道。
哈普罗望着这片金黄色的高大草丛,在熔岩之海所散发的热流中波浪起伏。成群的活尸农夫在田里工作,外观看来应当是刚过世不久的新亡者。它们正忙着用弯刃的镰刀收割草株,然后一堆堆地迭起来,再由其他的活尸叉到推车上。
「这种植物的用途非常广泛。」洁菈说:「它不怕火烧,能耐高热,能从土壤里吸取养分。我们利用它的纤维来做成各种东西,包括这辆座车、我们穿的衣物,还有我们泡煮的茶。」
哈普罗发现,她其实是在解释给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听,解释给不知道凯恩草和包卡兽为何物的人听。但这些话她偏偏又是对着王子说的,对埃德蒙而言,他根本就是吃睡都靠凯恩草长大的,所以他对这种多此一举的解释似乎感到有些惊讶,却又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你看,那边的树叫做蓝蕛树。它们主要是生长在野外,但我们也有栽种一些。这种树的花朵是蓝色的,是非常珍贵的饰品。殿下,您说它们是不是很漂亮?」
「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蓝蕛树了,」埃德蒙脸色惆怅地说:「就算野外还有,我们也从来没见过。」
三株结实粗厚的树干矗立在金黄色的凯恩草田里,而且还交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多人合抱的、望不见顶的藤状巨干。纤细脆弱的树枝亮着银白色的闪光,同样也都交缠在一起,根本无从分辨出彼此,然后某些树枝上还有着浅蓝色的花朵。
当座车渐渐靠近这些树的时候,哈普罗发现四周的空气似乎较为清新,较易于呼吸。而且他看见皮肤上符文的亮光也变得黯淡了些,表示他的身体目前所消耗的魔法能量已经降低。
「没错。」洁菈似乎猜出他的心思,主动解释道:「蓝蕛树的花朵拥有能过滤掉空气中有毒物质的特性,散放出纯净的空气。所以我们绝对不会砍伐树木。凡是胆敢毁伤蓝蕛树的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但是你可以摘下它的蓝花,它们非常珍贵,尤其是对相爱的恋人。」她转过头去对丈夫露出甜美的笑容,而乔纳森也紧紧握着她的手。
「如果你改走这条路,」乔纳森指着另外一条比较小的岔路,「然后继续走到快要到裂谷的地方,你就会走到我们家的庄园。唉,我真该回去看一看的。」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条路,然后又说:「凯恩草该收割了,虽然我已经交代父亲的活尸负责这项工作,但它有时候会忘记,然后什么也没有做。」
「你父亲,也已经过世了?」埃德蒙问道。
「还有我哥哥也死了,所以才会轮到我继承爵位和庄园。但其实我根本不想这样,而且以前压根儿也没想过。我恐怕不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乔纳森倒是很开朗地承认自己的缺点,「不过还好,我有个非常负责的妻子。」
「你太低估自己了。」洁菈旋即为他辩解:「殿下,那是因为他是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被宠着,不用做什么事情。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改观了。」
「哪里,妳一点也没有宠我啊!」公爵逗道。
「你父亲和哥哥怎么了?他们是怎么过世的?」埃德蒙问道。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切身之痛。
「某种神秘的疾病,我们许多族人也都遭受了同样的下场。」乔纳森无奈地回答:「前一刻人还好好的,充满了生气。然后突然间——」他耸肩不语。
哈普罗目光严厉地看着艾福瑞。因为每当有人被强制复活的时候,在别处就会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他们究竟造了什么孽啊?」艾福瑞双唇微颤,默默地复诵。
哈普罗回想他所听所见的一切,也开始起了同样的怀疑。
座车离开了新城区,离开了高大繁茂的凯恩草田和花美怡人的蓝蕛树。慢慢的,景观逐渐改变。
气温下降,雾气弥漫浓重,然后雨滴开始飘落。而且当雨水打上哈普罗的皮肤时,还会引起护体符文发出亮光。在乔纳森的指示之下,活尸车夫停下车子,跳下座位,迅速张开一块顶布将它架起来,保护车上的乘客不受雨淋。电光在云雾间闪耀,雷声轰隆作响。
「这个地方,」洁菈说:「叫做旧城区。也就是我们家住的地方。」
四周一片荒芜,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可言,只有几株稀疏枯萎的凯恩草,勉力从一堆堆的火山灰烬中钻出,以及一些看似花朵的植物,发出诡异的苍白幽光。可是尽管此地荒凉无比,还是有一些农人在泥坑和灰土间往来移动。
「这是怎么回事?它们在做什么?」艾福瑞望着车外问道。
「那些旧亡者,」洁菈回答:「它们在田里工作。」
「可是……」艾福瑞压低了嗓子,害怕得不敢大声开口:「根本就没有田啊!」
各种悲惨形状的活尸,状况远比那群旧亡者的军队还要糟糕,正在绵绵霏雨中闲忙。枯骨手臂拿着锈蚀的镰刀,有些甚至还空着手,不停地重复着收割的动作。而其他肌肤早已腐烂脱落的活尸,则是蹒跚地跟在收割者后头,收集着不存在的东西,然后小心地放置于不存在的地方。活尸们的灵体亦步亦趋地跟在它们后头,几乎跟周遭的雾气合而为一,难以辨别。但也或许这四周的雾气,其实就是那些骨肉皆已四散入土之亡者的残余灵体所构成的。
哈普罗仔细凝望着这片迷雾,隐约看见了无数的臂膀和眼睛。迷雾向他扑袭而来,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似乎想要向他取得什么。哈普罗像是陷入了黑暗的冰窖,身心全都被冻僵了。
「虽然以前这里也像新城区一样生机盎然,但如今却什么东西也种不起来。你们所看到的少数几丛凯恩草,是沿着地底下的魔光柱生长的,它能把岩浆传入城里提供热能。过去的繁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些生前就在此地工作的旧亡者。我们曾经试过将它们移到新的地方,但它们还是会不断地飘游回到它们生前所知的旧地方,最后我们只能放任它们安息。」
「安息!」艾福瑞痛苦地应和。
洁菈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讶异,「怎么了?没错啊!在你们的亡者已经旧得不能再用的时候,难道你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问题又来了。哈普罗心想,他应该要阻止艾福瑞将要说出口的话。但他并没有,他没有动作,保持沉默。
「我们没有死灵法师。」艾福瑞说,他的语气轻柔,却又充满着坚定的信念。「在辛勤一生之后,我们的往生者在过世后将可入土为安,获得安息。」
车上的三个人没有答话,震惊得开不了口,脸上露出如同艾福瑞在看着他们的那种惊慌神色。
「你是说,」洁菈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会放弃所有的亡者,放任它们遗灭吗?」
「遗灭?我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艾福瑞无助地看着他们。
「身躯腐烂,化为尘土。心灵被囚困在里头,无法获得解放。」
「心灵,什么心灵?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心灵可言!」艾福瑞挥手指着一名在泥灰中劳动的旧亡者。
「它们当然有心灵!它们会工作,它们能做许多有用的事情。」
「就像我们乘坐的龙船一样,它没有心灵,没有灵魂。而你们就是这样在利用你们的死者。不,你们造下的孽还不仅如此!还要更严重!」艾福瑞激动地哭喊。
王子的表情从宽容的好奇,变成难忍的愤怒。但教养良好的他依然保持沉默,没有开口说出难堪的话。而洁菈则是双眉紧锁,下巴微抬,挺直了腰杆准备反驳,但她丈夫却紧握着她的手,要她别开口。艾福瑞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冰冷的反应和不悦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
「这种法术是禁忌的黑魔法,我相信古代的典籍一定有记载这些事情。难道它们全都不见了吗?」
「说不定是刻意被摧毁了。」哈普罗冷冷地说。这是他初次发言。
「那么你的看法呢,先生?」洁菈不顾她丈夫的暗示,转头追问:「你们族人是怎么对待往生者的?」
「夫人,我们族人仅能尽全力让生者继续活下去,根本无暇烦恼死者。而且就我看来,这也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焦点。难道你们没察觉有队士兵正往这个方向来了?」
王子立刻坐直身子,探头到车罩外。但尽管睁大了眼睛,他还是只见到雨水和雾气而已,所以他又迅速缩回车内。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质问道。跟在洞窟里初见面的时候比起来,如今埃德蒙对哈普罗和艾福瑞两人已大起疑心。
「我拥有过人的听力。」哈普罗冷冷地回答:「你仔细听,有缰绳扣环碰撞的声音。」
除了他们自己座车的声响之外,果然隐隐还有扣环碰撞,以及像是脚蹄踩在岩石上的声音。
乔纳森与他妻子对望一眼,洁菈似乎显得很烦恼。
「那么我想,有部队在这条路上移动应当不是很寻常的啰?」哈普罗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
「可能是派来迎接殿下的王家护卫队。」乔纳森高兴地说。
「没错,一定是他们。」洁菈附和道,但她表现得似乎过度宽心,反倒无法使人彻底信服。
而不管埃德蒙心里在烦恼什么,他也跟着露出了应景的微笑。
一阵风刮过,雾气消散了些,赶来的部队变得清晰可见。士兵同样是已死之人,但全都是状况良好的新亡者。见到公爵等人的座车之后,部队立刻停下来在道路上排成横列,挡住整个去路。乔纳森急忙下令亡者车夫停下座车,而拉车的包卡兽则是不安地甩着头,不喜欢士兵们所乘的坐骑。
这些士兵们坐在外形丑陋、状似蜥蜴的怪兽背上。牠们头部两侧的眼珠可以独立转动,好似能够同时看到各个方位的动静。虽然身形并不高大,却拥有强健的后肢和长着棘刺的尾巴。
「这是大君的部队,」洁菈低声说道:「只有他的禁卫军可以乘坐泥龙。后面穿着灰袍的带领者就是总理大臣,他是大君的左右手。」
「他后面那个黑衣人呢?」
「那是部队的死灵法师。」
总理大臣跨坐在一头泥龙背上,看起来似乎极度不自在。他对禁卫军的队长说了几句话,然后它便骑着泥龙兽迎向前来。
包卡兽甩头不安地鼓着鼻息,不喜欢泥龙兽的味道,牠闻起来像是刚从毒沼里爬出来一样。
「所有人,麻烦请离开座车。」队长要求道。
洁菈看着她的客人,语带歉意地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下车吧!」
他们一一离开座车,王子还好心地扶着公爵夫人。艾福瑞一如往常地失足跌跤,差点摔进一处土坑。哈普罗静静地站在众人后方,并且轻轻挥手,要狗儿走到他旁边。
活尸以僵滞的眼睛望着他们,张口复诵总理大臣的话。
「我奉大君之诏而来。伟哉埃布尔瑞克之大君,凯恩.奈克罗斯之统治者,旧城区与新城区之领导人,裂谷辖地之王,萨法格辖地之王,泰比斯辖地之王,以及凯恩.泰勒斯特之君主。」
听见自己的王国被降格为臣属,埃德蒙脸色一沉,但还是忍了下来。活尸队长又继续说道:
「我要找一位自称为凯恩.泰勒斯特之王的人。」
「我就是凯恩.泰勒斯特的王子。」埃德蒙大声自豪地说:「我父王已经过世,最近才刚复活。所以由我代替他来此。」他这话其实是讲给在一旁等候的死灵法师听的,而那个人也点了点头。
但活尸队长却完全不晓得出了什么状况。这道讯息并不在它所接受的命令之内。总理大臣向队长简单说明把国王代换成王子并不会有任何影响,然后队长才又继续宣达命令。
「我奉大君之命,前来将凯恩.泰勒斯特之王——」
「是王子。」总理大臣耐心地纠正。
「——予以逮捕。」
「罪名是什么?」埃德蒙踏步向前,漠视活尸队长,直接瞪视着总理大臣向他诘问。
「罪名是入侵泰比斯和萨法格等领地,而没有事先征得大君允诺跨越疆界的许可——」
「你说的那些领土根本无人定居!而且我和我父王也根本从来不知道有这位『大君』存在!」
活尸队长继续讲个不停,说不定它根本没听见王子的打岔。「——以及无故入侵平安港,攻击当地居民,掠夺——」
「一派胡言!」埃德蒙大吼反驳,气得再也忍不住。
「他说的没错!」乔纳森焦急地帮他辩护:「我妻子跟我才刚刚从镇上回来。我们可以为这件事情作证。」
「公正的大君一定会很乐意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当大君要召见你们的时候,自然有人会通知你们到王宫里来。」总理大臣开口道。
「我们现在就要进宫见陛下。」乔纳森说。
「无此必要。公爵大人,陛下已经看过你的报告。我们需要你的座车送他们这几个人到城墙边,但是等我们抵达冥都后,你和公爵夫人就可以先行回家了。」
「可是——」乔纳森气急败坏地还想辩解,但他的妻子连忙制止了他。
「亲爱的,我们还有收割的事情要忙。」她提醒道。
乔纳森没有反驳,默默地生着闷气。
「那么,在我们启程之前,」总理大臣继续道:「我希望殿下能够明白,敬请见谅,交出您的武器。还有您这两位伙伴,我——」
总理大臣转过头来,灰色兜帽遮掩了他的五官。当他初次看见哈普罗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帽缘微微颤动,像是历经了某种强烈的情绪反应。
哈普罗皮肤上的符文变得刺痛发痒。这是怎么回事?他开始紧张,察觉到危险的存在。而原本无聊地趴在地上的狗儿也跳了起来,发出阵阵的低嗥。泥龙的一只眼睛转过来看着狗儿,嘴里吐着鲜红色的舌信。
「我没有武器。」哈普罗举起双手说。
「我也没有。」艾福瑞怯懦小声地说,但其实并没有人开口问他。
总理大臣浑身一震,像是不小心睡着又惊醒一样。他缓缓地将目光从哈普罗移开,挪回动也不动的王子身上。
「殿下,您的佩剑。在大君面前,所有人均不得携带武装。」
埃德蒙目空一切地立在原地,拒绝响应。公爵夫妇目光低垂,不想干涉他的决定,但显然又希望他不要引起任何困扰。哈普罗不确定自己会希望见到王子有什么反应。虽然他主君已经告诫过他,切莫涉入任何当地的纷争之中,但是他主君显然没料到他的手下竟然会落入一位萨坦人大君的掌中!
埃德蒙忽然迅速地解下他的佩剑,交给面前的活尸。禁卫队长庄重地收下它,并且举起苍白枯槁的手行了个军礼。满腔怒火的他冷漠地爬回座车上,挺直了腰杆,冷静地平视着前方荒芜的大地。
洁菈和她丈夫羞愧得不敢直视埃德蒙,他现在一定会认为是他们夫妻俩把他骗入此一陷阱。他们转过头,静静地爬上座车,无声地坐好位子。艾福瑞犹豫地看了哈普罗几眼,像是在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哈普罗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萨坦人到底是如何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哈普罗朝车子点了个头,然后艾福瑞笨手笨脚地爬上车子,接二连三地又绊到每个人,狼狈地摔回他的位子上。
他们全都在等着哈普罗,但他却不慌不忙地蹲下来,拍拍狗儿,然后把牠的头转向艾福瑞。
「看住他,」他压低了嗓子,不让别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看住他。」
最后哈普罗终于也登上了座车。活尸队长骑向前来,抓住包卡兽的缰绳,牵引着牠开始启程,走向冥都,走向亡者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