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墓窖，埃布尔瑞克
墓窖隧道缓缓地继续向下倾斜，符文点亮了一条平顺的道路，似乎直接下探到这世界的深处。哈普罗怀疑艾福瑞所承办的任何事情，但是派崔恩人不得不同意这条地道虽然很古老，但却既干燥又宽敞，而且修整完善。他希望他的推论是正确的，此地道应该是为了容纳庞大的人流量而设计的。
他分析着，若不是为了输送大量人口到某个特定的地方，那又是为什么呢?而且那个地方不就很可能会是出口吗?
是有道理;但他仍沮丧地提醒自己，萨坦人是很难预料的。
然而，不管这条路会把他们引向何处，他们都被迫要沿着走下去，无法再回头了。哈普罗时常停下来聆听，现在他确定听到了脚步声、武器的铿锵声、剑矛的碰撞声，他自顾自地往后扫视。死者比活人的情况好，尸妖和王子的尸体踏着沉静果决的步伐走下隧道，乔纳森在他们后方漫无目的地蹒跚而行，极少注意周围的事物，充满疑惑和惊惶地凝视着他心爱的妻子那饱受折磨的身体。
哈普罗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体中仍有残存的毒素，只有全面性的医疗睡眠才能完全治好他。他身体上的符文微弱地发亮着，他用魔法帮助他一步一步奋力地前进。倘若他必须再使用这些符记来和任何更具挑战性的东西奋战，他皮肤上的符文可能会就此熄灭，完全消逝。狗儿警觉地跟随在公爵的脚后，轻声走着。
派崔恩人加快脚步走过狭窄的隧道，越过生者与死者，赶上了艾福瑞。萨坦人压低嗓音轻柔地唱着符文，并注视着符记燃烧起来，照亮他们的去路。
「我们被跟踪了。」哈普罗低声通知。
萨坦人专心注视着符文，没意识到哈普罗走近。艾福瑞整个人跳起来，差点摔倒，他扶住平滑干燥的墙壁，才避免跌倒，然后紧张地向后张望。
哈普罗摇头表示：「虽然我无法确定，但我不觉得他们很接近。这些讨厌的地道把声音都扭曲了，他们无法确定我们是走哪一条路。我的猜测是他们必须停下来，检视每个交叉口，再派巡逻队到每条岔路，以确保不会跟丢我们。」他作势指向墙上发亮的蓝色标志，「这些符记不可能会再度亮起帮他们指路，对吧?」
「是有这个可能，」艾福瑞犹豫着，「如果大君知道正确的法术……」
哈普罗停步，开始流利地咒骂着，「那该死的箭!」
「什么箭?」艾福瑞缩回来靠着墙壁，等待箭杆飞过他。
「就是夫人从它身上拔起来的箭啊!」哈普罗指向他们的来路道：「一旦他们发现那根箭，他们就知道他们是跟对路了。」
他往那个方向踏了一步，几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你不要想回头了!」艾福瑞慌张地喊道：「你会永远找不到归途的!」
那是我正在思索的事情吗?哈普罗默默地自觉奇怪，神经因为这个想法而颤动着。我用找箭当作借口，回到原本的路，军队会继续往前追赶。我只要躲起来，直到他们离去，然后走我自己快乐的路，让这些萨坦人得到他们罪有应得的命运。
这个想法很诱人，非常诱人。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是要回到他的船上，而这艘船现在停泊在充满敌意的敌军领地。
哈普罗重拾起脚步，走到艾福瑞旁边。
「我会找到路回来的，」他忿忿地说：「你的意思是你会永远找不到归途的，也就是穿越死亡之门的归途。那就是你救我一命的理由，不是吗?萨坦人?」
「当然，」艾福瑞低声哀伤地回答，「不然还能为什么?」
「是啊，不然还能为什么?」
艾福瑞显然深深地沉醉在他的吟诵中，哈普罗无法听到诵词，但他看到萨坦人的嘴唇蠕动着，符文继续发光。地面的坡度明显地减缓了，已渐平坦，这可能表示他们已到达了某处。派崔恩人不知道这是好或坏。
「该不会是因为预言吧?」他突然问道，双眼专注地盯着艾福瑞。
萨坦人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彷佛是一具挂在在线跳舞的木偶，头手往上飞扬，双眼张大，「不!」他解释道：「不，我向你保证!有关这……这预言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哈普罗注视着这个人，艾福瑞并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如果他被迫说谎的话，会是个很蹩脚的撒谎者。看他面带渴望、请求的表情支吾着，好像在求你相信他。他一脸受惊凄惨状地看着哈普罗……
「我不相信你!」
「不，你相信的。」艾福瑞唯唯诺诺地回答。
哈普罗怒气冲冲地沮丧着说，「你真的是个白痴!你早该问他们的，终究，预言是跟你有关的。」
「那就是我不想知道的原因!」
「他妈的还真有道理呢!」
「预言意味着我们注定要做些事，它命令我们，我们在这件事上毫无选择余地，它夺取了我们的自由意志。太常见了，预言最后都会应验，一旦这个想法停在我们的脑海中，我们就会有意无意地完成它。这可以是唯一的解释了……除非你相信有更高的力量。」
「更高的力量!」哈普罗嘲笑着，「在哪里?下民吗?我不打算相信这个『预言』，可是这些萨坦人相信那一套，那才是我感兴趣的地方。就如你说的——」哈普罗眨着眼道：「那个预言可能会『应验』。」
「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对吧?」艾福瑞猜测道。
「不知道，但我想找出答案。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打算告诉你。喂，公爵——」他转向乔纳森。
「哈普罗!」艾福瑞倒吸一口气，抓住派崔恩人的手臂。
「不要试图阻止我!」哈普罗甩开艾福瑞的手，「我警告你——」
「符文!你看这些符文!」
艾福瑞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墙壁，哈普罗瞪着这个萨坦人，以为这只是一个要阻止他跟公爵谈话的策略。但是艾福瑞似乎真的很不安。派崔恩人不情愿地小心转移他的目光。
从他们离开地牢后，符记就一个一个地发亮，沿着墙壁的底部一直前进。然而，此时这些符记离开墙壁的底部往上移动，形成一个发出蓝光的拱门，哈普罗瞇着眼抵挡亮光往前直视，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是一道门，我们来到一道门了。」艾福瑞紧张地说。
「我看得出来!但这门通到何处呢?」
「我……我不知道，符文没有说，但……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再往前走。」
「那你建议我们应该做什么?在这里等着向大君致敬吗?」
艾福瑞舔舔嘴唇，他那颗快秃了的头上汗珠直流，「不……不，只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
哈普罗直接走向拱门，当他一靠近时，符文变了颜色，由蓝色转为艳红色，符记冒出烟，一下子烧了起来。他用手遮住脸，试着前进，火焰砰隆啪啦响，熏烟让他睁不开眼，炽热的空气灼烧他的肺。他手臂上的符文发出蓝光，但它们的力量并无法让他免受肌肤烧烤之苦。哈普罗退回来，大口喘气。若是他就此穿过那道门，他肯定会被当场烧死。
派崔恩人瞪着艾福瑞，不讲道理地指责他。就在哈普罗退回来的同时，符记的火焰也褪成红黄色的光。
「那是守护符文，你不能进去。」艾福瑞张大的双眼映照出符文的光芒，他继续说，「我们没办法进去!但是那边有另一个通道。」他指向与他们所在之处成直角的一个地道。
他们离开这道发亮的拱门，上面的符文在他们后方逐渐变暗，他们进入另外那个通道。艾福瑞开始吟诵，蓝色的符文沿着墙壁底部亮起，引导他们向前走。但是在走了约四十步之后，他们发现这条回廊向右弯，又将他们引回刚才走过来的方向。当哈普罗看到在他们面前亮起另一道拱门时，并不觉得惊讶。
「喔，天呀!」艾福瑞烦恼地低语着，「但这不可能是同一道门!」
「它并不是。」哈普罗厉言道。
「你看!这个回廊继续转过去——」
「——我猜它会带我们到另一个拱门，你可以去看看，但——」
「死者们来了。」尸妖突然说话，冷冽的双唇弯出一道奇怪诡谲的微笑，「我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
「……听到它们的声音……」灵体低声泣诉。
「我也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哈普罗说，「刀剑的铿锵声。」他凝视着艾福瑞，这个萨坦人缩回墙边，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十分希望能够钻进石头里。「你说的这些守护符文，是只有警告人们离开，还是彻底阻止人们进入?」
艾福瑞向符记轻轻投以绝望的一瞥，「任何意外发现了这些符文的人，都不会想要进去的。」
哈普罗克制住尖刻泄气的评论，转向乔纳森，「对于里面的东西，你有没有任何看法?」
公爵抬起呆滞的双眼，毫无兴趣地瞥向四周，他对自己身处何方根本没什么概念，显然也丝毫不在意。哈普罗轻声咒骂着，转向艾福瑞，「你能破解这些符文吗?」
汗水从萨坦人的脸上淌下，他吸了一大口气吞下去，「能。」他的声音发颤，几乎听不到，「但是你不了解，这些符文也许是最强的符文，在那道门后方有很可怕的东西!我并不想要打开这道门!」
哈普罗聚精会神地盯着艾福瑞，揣度要采取什么策略才能驱使这个萨坦人行动。艾福瑞脸色惨白，但是意志坚决，伛偻的双肩绷紧，带着不畏惧的决心直视着哈普罗。
「好吧!」哈普罗咕哝着，转过去开始走向拱门。符记闪耀着红光，他可以感受到脸及手臂上的热度。他咬紧牙根，继续往前走;忠心的狗儿疯狂地吠着。
「不要叫了!」哈普罗发出命令，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艾福瑞喊叫道，声调的疯狂程度并不输给那只狗：「你在做什么?你的魔法保护不了你的!」
剧烈的热度让呼吸困难，入口烧了起来，形成一道弧形的火墙。
「你说的没错，萨坦人。」哈普罗说，一边咳嗽一边不断地往前移动。「但是……至少这样我会死得痛快些。而且……」他往后一瞥，「我的身体事后也不会遭到任何利用——」
「不!不要!我会……我会开门的!」艾福瑞颤抖地喊着，「我会开门的。」他重复着，他从墙边往前站，拖着脚步前进。
哈普罗停下来，走到旁边让开路，面带满足的微笑静静看着。当艾福瑞慢慢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以轻蔑的口吻说：「你这没用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