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伊奎兰．树顶层
「死亡!」老人摇头说：「末日和……呃……之后什么的。一时想不起来……」
「毁灭?」派桑说道。
本资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毁灭。末日和毁灭。震惊啊，令人震惊!」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指头，紧紧抓住雷桑的手臂。「至于你，先生，你将会是带领你们族人前进的人!」
「我……是我吗?」雷桑紧张地望了卡兰德菈一眼，她显然不会同意。「我要带领他们去哪里?」
「前进!」本资费一脸饥饿地看着一只烤鸡。「妳会介意吗?只要一点点?妳知道，使用魔法是很累的，会刺激食欲。」
卡兰德菈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卡兰德菈，别这样。」派桑对他恼怒的姊姊眨眨眼睛，「这个人是我们的贵宾。来吧，老先生，我帮你拿过去。还需要什么吗?要来些饦荷菜吗?」
「不了，谢谢你——」
「要!」一道巨响传来，宛若地底下的轰雷。
桌边其他人纷纷停下动作，本资费更是变得畏畏缩缩。
「先生，你必须要多吃点蔬菜。」声音似乎是由地板下传出来的。「别忘了你的便秘问题!」
悲惨的尖叫声由厨房传了出来。
「那个女佣又开始歇斯底里了。」派桑拿开腿上的餐巾，站了起来。他想趁他姊姊还没发现事实真相之前赶紧逃开。「我过去看——」
「那是谁在说话?」卡兰德菈抓住他的手臂。
「……去看看，如果妳放开手……」
「卡兰德菈，不要那么紧张，」艾莉萨慵懒地说：「只是打雷而已。」
「我的便秘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老人对着地板大吼：「我就是不喜欢吃蔬菜!」
「如果那只是雷声，」卡兰德菈极度讽刺地说，「那么这个老头就是在和他的鞋子讨论便秘的问题。所以他是个疯子。派桑，把他撵出去。」
雷桑以恳求的目光望着他儿子。派桑向旁边的艾莉萨瞟了一眼，而她只是耸耸肩、摇摇头。青年拿起餐巾，重新坐回座位上。
「他没有疯，卡兰德菈。他是在跟他的……呃……他的龙讲话。而且我们不能把他赶出去，因为那头龙会……嗯，不大高兴。」
「他的龙。」卡兰德菈噘起嘴巴，瞇起小小的眼睛。整个昆迪尼亚家，包括客居在此、坐在餐桌最远程的星象师，都晓得她这号表情，这对兄妹私下把它称为「刻薄脸」。当卡兰德菈心血来潮的时候，她也可以是个很可怕的人。
派桑专注地看着他的餐盘，用叉子拨拢一小堆食物，并且在上头戳了个洞。艾莉萨望着自己在亮瓷茶壶上的倒影，微微侧着头，欣赏映在发上的阳光。雷桑低垂着头，试图躲在餐桌上的花瓶后方。而星象师则要了第三份饦荷菜来安慰自己。
「毁了杜恩德朗大人宴会的那只怪兽?」卡兰德菈锐利的目光扫过整张桌子，「你们是想要告诉我，你们把牠给带来了?带回我家?」她冰冷的语气似乎让脸上结了一层白霜，简直可以媲美魔法酒杯的冰冻效果。
派桑伸腿在桌下轻轻踢了艾莉萨一下，并对她使了个眼色。「我很快就得离开家，出远门去了。」他小声地说。
「我很快就会成为自己屋子的女主人。」艾莉萨轻声回答。
「你们两个，别在那交头接耳说什么悄悄话。我们全都会死在自己的床上!」卡兰德菈怒不可抑地大喊。她的怒火愈炙热，口气反倒愈冰冷。「那么派桑，我希望你能够感到非常得意!至于妳，艾莉萨，我听见妳在胡说什么结婚的事情……」
卡兰德菈故意不把话说完。
没有人敢乱动一下，只有星象师(把另一份饦荷菜塞进嘴里)和那老人除外。老人显然不晓得自己已成了别人争论的焦点，正冷静认真地肢解一只烤鸡。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可以相当清楚地听见机械花瓣发出的叮当声。
沉默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派桑看见他父亲可怜地驼着背坐在位子上，感觉极度苍老虚弱。可怜的老人家，除了那些荒诞不经的妄想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就让他拥有它们吧!这会有什么伤害吗?派桑决定要冒犯他姊姊的愤怒。
「呃，本资费，你说我父亲是要带领……他的族人们……到哪里去?」
卡兰德菈怒火熊熊地瞪着他，但正如派桑所预料的，他父亲总算把头抬了起来。「对啊，到哪里去?」雷桑红着脸害羞地问。
老人举起一根鸡腿指着上方。
「天花板上?」雷桑有些困惑。
老人把鸡腿举得更高。
「天空?星星?」
本资费点点头，一时无法开口回答。此时有油脂和肉屑顺着他的胡子滑下来。
「我的火箭!我就知道!你听见了吗，伊力色诺?」雷桑转过头对星象师说，伊力色诺则停止用餐，怒目瞪视着老人。
「亲爱的雷桑先生，请你理性地想一想。你的火箭确实相当了不起，而且我们的进展也相当可观，如今它们已经有办法飞过树梢了，至于能否带人登上星星……请让我解释清楚。这是个我们世界的模型，由古老的祖先流传下来，并且经过我们星象家长久观察的证实。把那颗刺梨拿给我。好了，你看，」他举起刺梨，「这是普莱恩世界，这是我们的太阳。」
伊力色诺左顾右盼，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太阳。
「一颗太阳。」派桑拿起一颗金柑果。
「谢谢你。」星象师说：「请帮个忙……我没多余的手可以拿着它了。」
「不客气。」派桑也觉得很有趣。他不敢转头看艾莉萨，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他根据伊力色诺的指示，严肃地把金柑果摆在离刺梨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现在这个，」星象师拿起一块方糖，摆在离金柑果好一段距离之外的地方，然后开始绕着刺梨旋转，「代表某一颗星星。看看它离我们世界的距离有多远!你可以想象，你得要旅行多么遥远的距离……」
「至少有七个金柑果。」派桑偷偷地对妹妹说。
「当初他有免费的饭可以吃的时候，他倒是很快就相信了爸爸。」艾莉萨冷冷地回答。
「雷桑!」星象师严厉地指着本资费，「这家伙是个骗子!我——」
「你说谁是骗子?」
巨龙的声音撼动整栋屋子，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洒在蕾丝桌布上。茶几上那些易碎的小东西也掉在地上碎成一片。书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有个书架倒了下来。艾莉萨望向窗外，看见有个女人从厨房尖叫跑了出去。
「我看妳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那个厨房女佣了，卡兰德菈。」
「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卡兰德菈站了起来。她鼻子上的寒霜已经蔓延到整张脸，冻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也冻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血液。她削瘦的身躯似乎充满了尖锐的棱角，每个尖角都足以刺伤任何靠近她的人。雷桑明显地畏缩了起来。派桑嘴角颤抖，集中精神把餐巾折成一顶三角帽。艾莉萨叹了口气，轮指在桌面上敲击。
「爸爸，」卡兰德菈以可怕的语气说：「当晚餐结束的时候，我要那个老人和他的……他的……」
「小心，卡兰德菈，」派桑头也不抬地提醒她：「妳会害房子垮在我们头顶上。」
「我要他们滚出我的房子!」卡兰德菈双手紧握住椅背，整个指节都泛白了。她的身体随着她愤怒的冰冷寒风而颤抖，而这也是此热带地区唯一会令人感到背脊发凉的寒意。「老头!」她提高了尖锐的音量：「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嗯?」本资费左右观看。看见招待他的女主人之后，便和善地微笑，然后摇头说道：「不了，谢谢妳，我已经吃不下了。饭后甜点是什么?」
派桑笑了半声，另外半声被餐巾给摀住了。
卡兰德菈转过身，激动地离开餐厅，裙襬在足踝上窸窣扫动。
「嘿，卡兰德菈!」派桑试图安抚她：「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笑的——」
门砰地关上。
「其实呢，你知道，雷桑，老朋友，」本资费挥舞着啃食干净的鸡腿骨说：「我们完全不会用到你的火箭，因为它们根本不够大。你知道，我们要载的人很多，那得要一艘大船才行。非常大的船。」他若有所思地用鸡骨头轻敲自己的鼻子，「而且，如同这位高领子先生所说的，星星的距离确实非常遥远。」
「很抱歉，昆迪尼亚先生，」精灵星象师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怒眼狰狞地说：「我想先走了。」
「特别是因为，甜点看来似乎是吃不到了。」艾莉萨故意提高音量让星象师听见。他确实听见了;他尖耸的领子微微发颤，鼻子翘得似乎比天还高。
「可是不用担心，」本资费冷静地忽略掉身边所有的骚动，继续说道：「我们将会有一艘船，一艘大船。它会乒哩乓啷地降落在后院里，而且有位男子在驾驶它。他是个年轻人，有一条狗，非常地安静……不是狗，是那个人。不过他的手有些奇怪，老是缠着绷带。所以这就是我们必须要持续发射火箭的原因，你懂吗?你的那些火箭，非常地重要。」
「真的吗?」雷桑仍旧非常困惑。
「我要走了!」星象师大声宣布。
「还真的哩!」派桑喝了口酒叹道。
「没错，当然啦，火箭是很重要的，不然他要怎么找到我们?」老人反问道。
「他是谁?」派桑问道。
「有船的那个人啊!专心一点行不行!」本资费不耐烦地说。
「哦，那个他呀!」派桑靠向他妹妹，「而且他还有一只狗喔!」他故作神秘地说。
「所以你知道，雷桑……我可以叫你雷桑吗?」老人彬彬有礼地征询。「所以你知道，雷桑，我们需要一艘大船，因为你太太会想看到你们所有的孩子。已经隔很久了，你知道。而且他们也都长大了。」
「什么?」雷桑双眼圆睁，脸色苍白。他抬起颤抖的手压住加速狂跳的心脏，「你刚刚说什么?我太太!」
「胡说八道!」星象师大声斥责。
餐厅里忽然一片寂静，只剩下魔法羽扇呼呼的转动声。派桑已经把餐巾摆在餐盘上，正皱起眉头盯着它。
「这回我倒是同意那笨蛋的看法。」艾莉萨站起来走到她父亲的座椅后方，把手搭在雷桑的肩膀上。
「爸爸，」艾莉萨说，家里的人从来没听过她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今天已经很累了，你不觉得你该去睡了吗?」
「不，亲爱的，我一点也不觉得累。」雷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老人。「先生，对不起，你刚刚说我太太怎么了?」
本资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在这接踵而来的沉默中，老人的头已经往前垂了下来，满是胡子的下巴抵在胸口，眼睛也闭上了，且传出沉闷的鼾声。
雷桑伸出手，「本资费——」
「爸爸，好了!」艾莉萨以温柔的指头握住她父亲满是烧焦烫伤疤痕的手，「我们的客人已经累了。派桑，叫仆人们过来，帮忙把这位巫师带到客房休息。」
兄妹俩互相使了个眼色，心中默默想着同样的念头。运气好的话，今晚我们就可以把他偷偷带出去。甚至把他拿去喂给他自己的龙吃。然后，到了早上，等他消失后，我们就可以说服父亲，他只不过是个人类疯老头而已。
「先生……」雷桑甩开女儿温柔的手，急切地握住老人的手腕。「本资费!」
老人惊醒过来。「谁?」他睡眼迷蒙地左右张望，「在哪里?」
「爸爸!」
「安静，乖女儿。自己去玩不要吵，这样才乖。爸爸现在很忙，没有空。好了，先生，你刚刚说到我太太……」
艾莉萨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派桑，但她哥哥却无能为力地耸耸肩。艾莉萨咬着下唇忍住泪水，轻轻地拍拍她父亲的肩膀，然后逃离餐厅。离开其他人的视线之后，她伸手摀住嘴巴，忍不住开始啜泣……
……小女孩坐在她母亲卧室的房门外。她一个人，孤独地过了三天，而且她愈来愈感到害怕。派桑已经被送出去，寄住在亲戚家了。
「那男孩太吵了，」艾莉萨曾经听见某人说：「这屋子必须要保持安静。」于是派桑便消失了。
如今没有人可以跟她说话，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想要她妈妈，那个漂亮的妈妈，会和她一起玩，会唱歌给她听的妈妈，可是他们却不让她进去妈妈的房间。家里到处都是陌生人，有提着篮子、带着奇怪味道草药的医生，以及瞪着窗外天空的星象师。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叫人感到害怕。仆人们边哭泣边工作，用围裙的衣角擦掉泪水。有一个人看见艾莉萨独自坐在走廊里，喃喃说着真应该要有人来照顾这女孩，但最后还是没人理会她。
每当她母亲房间的门打开时，艾莉萨总会立刻跳起来，试图闯进去。可是不论走出来的人是谁——通常是医生或他的助手——总是会把她给赶了出去。
「可是我想要见妈妈!」
「妳妈妈病得很重，必须安静休养。妳不想害她担心，对不对?」
「我不会让她担心的。」艾莉萨知道她不会。她会保持安静。她已经安静三天了，她妈妈一定很想念她。妈妈美丽的亚麻色头发有人会帮她梳理吗?那是艾莉萨每天早上的特别任务，她不会用力拉扯打结的地方，她会温柔且小心地梳开它们;她会用妈妈的嫁妆，那把雕着玫瑰花苞的玳瑁梳子来帮妈妈仔细梳理头发。
可是门却关着，而且总是锁住。艾莉萨试了好多次，还是没办法进去。
然后有一天的黑暗时刻，房门打开了，而且没有再关起来。艾莉萨知道，她现在可以进去了，但她却开始害怕起来。
「爸爸?」她询问站在门口的男子，无法肯定地叫着他。
雷桑并没有低头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东西。他的目光呆滞，双颊松垂，脚步蹒跚。突然间，他发出一声悲鸣，然后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医生们快步奔到门口，合力抱起他，穿过走廊将他带回他自己的房间。
艾莉萨的背紧紧贴着墙壁。
「妈妈!」她哽咽地哭道：「我要妈妈!」
卡兰德菈走到长廊上。她是第一个注意到这孩子的人。
「妈妈已经走了，艾莉萨。」卡兰德菈说。她的脸色苍白，但神情依旧相当镇定。她的眼睛干涸无泪，「只剩下孤单的我们……」
孤单。孤单。不，不要。不要再让我孤单。
艾莉萨焦急地扫视自己所站的空房间，迅速赶回餐厅，可是那儿已经空无一人了。
「派桑!」她大喊着奔上楼梯，「卡兰德菈!」
她姊姊办公室的门下透出亮光，艾莉萨立刻跑了过去。房门打开，派桑走了出来。他常见的笑脸变得严肃。看见艾莉萨，他露出悲惨的笑容。
「我……我正在找你，派桑。」艾莉萨感觉镇定一点。她把冰冷的双手贴在烧烫的脸颊上，苍白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些。「现在时候不对?」
「嗯，很不对。」派桑倦怠地一笑。
「跟我一起去散散步吧，到花园走走。」
「抱歉，艾莉萨。我得开始打包行李了，卡兰德菈明天就要派我出去。」
「明天?」艾莉萨不悦地皱起眉头，「可是，你不可以走啊!杜恩德朗大人就快要来向爸爸提亲了，到时候将会举行订婚宴会，你一定得在场——」
「没办法，艾莉萨。」派桑倾身亲吻他妹妹的脸颊，「妳知道，生意就是生意。」他穿过长廊，走向自己的房间。「哦，」他回头补充道：「给妳一个良心的建议，现在不要进去。」他朝卡兰德菈的办公室点点头。
艾莉萨的手缓缓地从门把上缩了回来。她的指头在丝袍宽大的褶袖下，紧紧地握着。
「晚安，艾莉萨。」派桑说，然后走入他的房间，关上门。
突然屋后传来一声爆炸，震得窗户摇晃作响。艾莉萨往外望去，看见她父亲和那老人待在花园里，高兴地在发射火箭。她可以听见从她姊姊办公室紧闭的门后，传出卡兰德菈裙襬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她那双高跟鞋的踱步声。不好的迹象。不，还是听派桑的话，最好别去打断卡兰德菈的思绪。
艾莉萨走到窗户边，看见那名人类奴隶懒洋洋地靠在缆车屋墙边，愉快地看着这场火箭秀。艾莉萨看见他双手高举过头，打了个呵欠，赤膊的背上肌肉纠结。他开始吹起口哨，这是人类的一项野蛮习惯。时候这么晚，没有人会来搭乘缆车。而且待会儿便会下起雨，他很快就要下班了。
艾莉萨迅速走过长廊，回到她自己的房间。走进门后，她凝视着镜中的身影，梳理她浓密的秀发。她拿起一条围巾，披在肩上，露出微笑，然后脚步轻盈地走下楼。
派桑第二天一大早便准备动身启程远行。他必须一个人独自离开家，到伊奎兰外围和运送货物装备的队伍会合。卡兰德菈也已经起来要为他送行。她双手抱胸，以冷酷严厉的目光盯着派桑。她的心情经过这一夜并没有改善多少。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艾莉萨这么早就出现的话，那一定是因为她根本还没上床睡觉。
「那么，一切小心，派桑。当你跨过边境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看好奴隶们。你知道那些野兽一旦闻到同类的气味，就会开始不安分起来。我预期我们可能会损失几个奴隶，那是免不了的;不过要尽量将损失减到最小。走偏僻点儿的路，尽可能远离有人居住的地方。只要附近没有城市聚落的话，他们就比较不会想要逃跑。」
「我知道，卡兰德菈。」派桑已经去过希利亚好几趟，这些事情他知道得比他姊姊还清楚。但每次他出发前卡兰德菈还是会一再重复提醒他这些事，这已经变成他们姊弟之间的一种惯例。这位脾气随和的精灵青年默默地听着、笑着、点点头，他知道让卡兰德菈讲出这些话可以纾解她的压力，并且让她觉得她自己对这部分的生意经营仍然有着相当的控制力。
「小心罗兰这家伙，我不信任他。」
「卡兰德菈，妳对所有的人类都不信任。」
「至少我知道我们其他的顾客都是不老实的，我也知道他们如何尝试欺骗我们的伎俩。但我并不认识这个罗兰和他妻子。我是宁可和常客做生意的，可是这两个人出的价最高。在把武器交给他们之前，一定要先收到货款，派桑，而且还要看清楚那些钱是真的还是伪造的。」
「遵命，姊姊。」派桑把身子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稍微放松一下。这行前的叮咛还会耗上好一段时间。他很想告诉他姊姊，大多数的人类其实都诚实到近乎白痴的程度，但他知道卡兰德菈绝对不会相信。
「尽快把现金兑换成原料。你已经有了我们需要什么物品的清单，不要搞丢了。确定要买到高质量的刀木，不要像昆丁上次买的东西一样，有五分之三的东西都得丢掉。」
「卡兰德菈，我有买过什么不好的货色回来吗?」派桑对他姊姊微笑道。
「没有。所以不要开了先例。」卡兰德菈感觉似乎有束头发松脱了，她顺手拨了一下，把已经很牢固的发簪插得更加紧实。「这些日子什么东西都变得不对劲。本来爸爸的状况就已经够叫人头痛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类的疯老头子!更别说艾莉萨竟胆敢说她要结婚——」
派桑伸出手，拍拍他姊姊削瘦的肩膀。「卡兰德菈，就让艾莉萨做她想做的事情吧!杜恩德朗那个人还不错，至少他不是因为我们的钱——」
「哼!」卡兰德菈闷哼一声，甩开她弟弟的手。
「答应她嫁给那家伙吧，卡兰德菈。」
「答应她?」卡兰德菈怒声骂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哦，你还真是好心啊，站在那边微笑祝福他们。派桑.昆迪尼亚，那是因为你不用在场面对整个伊奎兰城的流言蜚语。这场婚姻将会成为这一季最大的一宗丑闻。我听说那孀妇已经知道这消息了，我敢说她一定会把女王给扯进来。最后去帮她善后的人又得是我。我们的父亲，当然，他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
「怎么回事，亲爱的?」温和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雷桑站在门口，老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
「我说，你根本就没办法阻止艾莉萨的疯狂念头。她竟然想嫁给杜恩德朗大人。」卡兰德菈冲口怒道，丝毫没心情安抚她父亲。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结婚?如果他们彼此相爱——」
「相爱!艾莉萨?」派桑开始大笑。等到发现父亲困惑的表情和他姊姊纠结在一起的眉头后，这位精灵青年决定该是出发的时候了。「我得走了，不然昆丁会以为我到底是跌进了苔原边，还是被龙给吃了。」他倾身亲吻他姊姊冰冷粗糙的脸颊，「我知道妳会答应艾莉萨的，对不对?」
「我似乎没什么选择。反正自从妈妈死了以后，她一直都是这样为所欲为，没有人管得了她。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祝你旅途平安。」卡兰德菈翘起嘴巴，在派桑脸上啄了一下。他姊姊的吻几乎像鸟喙一样尖锐，他得强忍住不去触碰被啄痛了的皮肤。
「爸爸，再见了。」派桑向父亲握手道别，「祝你的火箭发射成功。」
雷桑脸色为之一亮，「你有看到我们昨天晚上发射的那些火箭吗?在树顶上炸出漂亮的火焰耶。而且我这次的高度提升了许多。我敢打赌，连希利亚那儿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相信，爸爸。」派桑同意道。他转过去对老人说：「本资费——」
「在哪儿?」老人忽然转身。
派桑清清喉咙，做出严肃的表情。「不，不，老先生，我在叫你。那是你的名字。」精灵伸出手，「还记得吗?本资费?」
「啊，很高兴认识你，本资费先生。」老人与他握手回道：「可是你知道吗，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啊!我们是亲戚吗?」
卡兰德菈伸手推了他一把，「派桑，你该出发了。」
「帮我向艾莉萨说再见!」派桑说。
他姊姊哼了一声，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儿子，旅途愉快。」雷桑依依不舍地说：「你知道，有些时候我在想，也许我应该到外头去走走，我想我应该会很喜欢——」
看见卡兰德菈皱起了眉头，派桑赶紧插话道：「爸爸，出外旅行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必须留在这里，研究你的火箭，带领族人们前进什么的。」
「对，你说得没错。」雷桑骄傲地说：「我最好立刻开始工作，现在就去。你要一起来吗，本资费?」
「什么?哦，你在跟我说话?没错，没错，亲爱的伙伴，现在就去。你也许可以提高沉木灰的比例，我想这样火箭应该可以飞得更高。」
「没错!我怎么没想到!」雷桑高兴地说，然后心不在焉地对他儿子挥挥手，便快步跑进屋里。
「说不定会把眉毛给烧光光，」老人喃喃自语道：「不过我们应该可以再提升些高度。好吧，你要出发了，是不是?」
「是的，老先生。」派桑笑道，然后小声地对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大声嚷嚷什么死亡、毁灭和世界末日之类的东西。」
「我不会的，因为……」老人双眼盯着派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精明深邃。他伸出指头戳着派桑的胸口，「末日会跟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