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普莱恩某处
哈普罗悠闲地在被遗弃的城市里探索,从容不迫地仔细研究着它,以准备届时可清楚精确地向他的主君回报。偶尔他会好奇地想到,城外那些下民们正在做些什么,但旋即又兴趣缺缺地把这念头摒除。他在这城里所发现,或者未能发现的事物,比起这些都更重要。
城内的构造与幽联界的姊妹城略有不同。这些差异处解释了许多事情,但也留下了一些无法解答的问题。
就在城门内的位置,有着一座铺着地砖的宽阔圆形广场。哈普罗伸手在空中描绘出一连串闪着蓝色光芒的符文,然后退开来静静观看。封存在石砖内的过往影像与回忆在魔法的催化之下,开始活跃起来,让整片区域充斥着鬼魂一样的半透明形影。广场上满是渺茫的人影,购物、杀价,交换今日的消息。精灵、人类和矮人川流不息地在各摊位之间来来往往。走在他们中间,哈普罗尚可分辨出身披圣洁白袍、偶尔出现的萨坦人。
广场上正处于市集日——「市集期」或许是更恰当的说法,因为哈普罗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像溪流一样在他的眼前迅速流过。在白墙内并非一切都是和平宁静的。精灵和人类互相起冲突,鲜血溅洒在市街上。矮人们暴动抗议,砸毁摊位,打坏商品。萨坦人数量太过稀少,而且绝望无助,纵使拥有强大的魔法,他们仍旧无法找出解决种族偏见与仇恨的解毒剂。
然后在人群中出现了巨大的生物,比大多数的建筑还高,没有眼睛,沉默无言,健壮,而且威力强大。牠们恢复了秩序,守卫着街道。下民们和平相处,但这是强加的和平。薄弱、不快乐。
随着时间经过,哈普罗所见的影像变得愈来愈模糊。他睁大了眼睛,但还是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察觉这并不是他的魔法失效了,而是萨坦人维持这座城的魔法失效了。它逐渐削弱、消逝、流散,就像淋了雨的画布颜料一样。最后,哈普罗在广场上什么也无法看见。它重新变得空旷荒凉,所有人全数消失。
「原来如此。」他对狗儿说;无聊的狗儿在画面展示时已经睡着了,主人的声音让牠又醒过来。「萨坦人摧毁了我们的世界,把它分裂成四个元素界域。他们穿越死亡之门,把下民带到这个世界,就如艾瑞亚那斯的状况一样。而在这个世界里,和艾瑞亚那斯一样,他们遇到了问题。在空之界域艾瑞亚那斯中,悬浮的大陆拥有下民们生活所需的一切资源,唯独缺少水。于是萨坦人建造了巨大的匡啷轰隆,计划将浮岛重新调校位置,然后从底下吹袭不止的暴风雨中把水汲打上去。」
「但后来发生了某种意外。萨坦人因为不明的神秘原因,放弃了他们的计划,同时也抛弃了这些下民。在普莱恩这个世界里,萨坦人抵达这个世界后发现,以他们的观点而言,这里根本无法居住。地表覆盖着茂密的丛林植被,无法随手取得石材,无法轻易开采金属,太阳不分昼夜地持续照耀。于是他们建造了这些城市,并且好心地邀请下民居住在他们安全的城墙之内,甚至还提供他们人工的魔法昼夜,让他们得以回想起故乡的景况。」
狗儿舔着牠的脚掌,上头沾满了这城里到处都是的白色细尘。牠安静地让主人继续说下去,偶尔也翘起一只耳朵表示牠正倾听着。
「但是下民们并没有心怀感激。」
哈普罗向狗儿吹了声口哨,离开阴森的大广场,走在城市交错的街道上。「你看。精灵文书写的牌子。精灵风格的建筑物——葱形尖塔、拱门、精致的细工装饰。还有这边,人类的住宅——坚固、魁伟、厚实。为他们短暂的生命营造出虚假的永恒感觉。而且在某个地方,也许就在我们底下,我敢说我们一定会找到矮人的居住区。全都是希望他们能够完美和谐地住在一起。」
「很不幸的,三族下民的成员们并不同调。他们各唱各的调,不顾彼此。」
哈普罗停下脚步,专注地凝视四周。「这地方确实和幽联界的城市有所不同。萨坦人所留给我们的城市,并没有划分出不同的区域,而理由只有他们才晓得。所有牌告均是以萨坦文所写成。他们显然是打算要回到幽联界的城市定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普莱恩设置另一座几乎完全相同的城市?为什么萨坦人要离开?他们到哪儿去了?是什么原因促使下民们逃离这些城市?而泰坦巨人们与这一切又有何种关联?」
城市正中央闪耀亮眼的主塔矗立在他面前,不论走到哪里都见得到。它的顶端涌现出闪亮的白色光芒——星辰之光。随着诡异的魔法黑夜逐渐笼罩这座城市,它的光芒也与之俱增。
「答案一定在那里。」哈普罗对狗儿说。
狗儿竖起耳朵,低吠了一声,回头望着城门的方向。狗儿和牠主人听见了下民们微弱的声音,以及巨龙的咆哮。
「走吧!」哈普罗说,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座光之塔。狗儿摇着尾巴,迟疑地立在原地。派崔恩人弹了一下指头,「我说走了。」
放下耳朵,低垂着头,狗儿听从主人的命令。一人一犬继续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深入城市的内部。
巨龙张嘴咬住老人,潜回苔土层底下。四人伫立在原地,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从底下深处传出可怕的惨叫,像是有人被活生生地撕裂了。
接着是沉默、恐惧、不祥。
派桑身子一震,似乎从梦中醒来。「快逃啊!牠接下来会吃掉我们!」
「哪一边?」罗兰焦急地问。
「那边!老人刚刚说的那边!」
「那可能是诡计……」
「很好!」精灵怒吼道:「你自己留下来问那头龙方向!」他一把抓住他妹妹。
「爸爸!」艾莉萨哭喊着不肯离开。她蹲在安详地躺在苔土上的尸体旁边。
「现在该想的是活人,而非死者。」派桑回道:「你们看!有一条路!老人说得没错!」
派桑抓住他妹妹,几乎是硬拖着她,冲入丛林里头。罗兰准备跟上去,但这时瑞佳却问道:「那矮人怎么办?」
罗兰回头看着杜鲁加。矮人蹲在小空地的正中央,他的眼睛被浓密眉毛的阴影挡住,看不出他究竟有何想法或感觉。
「带他走。」罗兰冷酷地说:「我不想让他偷偷摸摸地跟在我们背后,而且我没有时间宰了他!拿走我们的武器!」
罗兰抓住矮人粗壮的臂膀,将他拉起来,然后推着他往那条路上前进。瑞佳拾起他们的武器,忍不住又向巨龙消失的那个洞口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跑步追上其他人。
老人所指示的这条路虽然垂悬着许多藤蔓与枝叶,但却宽敞平坦,非常好走。就在他们拔腿狂奔的同时,他们依旧可以看到巨树被砍倒所遗留的残干,以及粗大树枝被锯断的切口痕迹(如今已愈合长了树皮),形成一条无障碍的宽阔大道。每个人都在想着需要何等巨大的力量才能砍倒这些参天巨树,每个人都忍不住想起了泰坦巨人。他们不敢大声说出心中的恐惧,但却不免怀疑,他们在逃离这项恐怖的死亡巨口的同时,是否又投入了另一种威胁的怀抱。
恐惧驱策他们发挥出不寻常的力量。每当他们感到疲惫时,他们总会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于是又开始蹒跚地前进。但过不了多久,炎热的气温和浊重的空气渐渐削弱了他们的意志力。艾莉萨绊到一条藤蔓,摔倒在地上,然后再也爬不起来。派桑竭力想要把她抱起来,但最后还是摇摇头,自己也无力地颓坐在地上。
罗兰站在两名精灵前方,低头看着他们,喘着大气说不出话来。他一路拉着矮人跑到这边。杜鲁加被身上的厚皮靴和皮甲拖累,精疲力竭地翻倒在地上,像死人一样趴着不动。瑞佳摇摇欲坠地追在她哥哥后面,把武器丢在地上,然后瘫坐在树墩上,弯腰把头靠在双手上,呜咽地大口喘着气。
「我们得……休息一下。」派桑说,他抬头看着罗兰催促着他们继续前进的沉默、责难的目光。「要是让龙追上了……就追上了。」他帮助妹妹坐起来,艾莉萨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罗兰颓坐在苔土地上,「她还好吗?」
派桑点点头,累得无法开口回答。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坐在原地,大口喘着气,试图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稳下来。他们恐惧的目光不时瞟向后方,预期会见到巨大的龙头和尖利的牙齿朝他们扑击而来。但是巨龙一直没有出现,而最后,他们也不再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我猜牠大概真的只想吃那个老人吧!」瑞佳轻声地说;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他们终于有人先开口说话。
「是啊,可是等牠又饿了的时候,牠就会开始寻找鲜肉。」罗兰说:「对了,那老头说的什么城市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有,而不是他在疯言疯语,那就表示我们有避难的地方了。」
「这条路一定会通往某个特殊的地方。」派桑伸手指道。他舔舔嘴唇,「我好渴!这边的空气味道好怪,像血腥味一样。」他回头看着罗兰,然后目光由人类移到了趴在他脚边的矮人。「黑胡子怎样了?」
罗兰伸出手戳戳矮人的手臂。杜鲁加翻了个身,坐在地上。他背靠着一棵树,粗浓眉毛下的双眼愤怒地瞪着他们。
「他没事。我们该怎样处置他?」
「杀了我。」杜鲁加说:「动手吧!这是你们的权利,因为当初我想要杀掉你们。」
派桑睁眼盯着矮人,但这精灵所看见的并非杜鲁加。他看见的是被困在泰坦与海湾之间的人类。精灵们用弓箭射死他们。他姊姊,锁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他们家的房子,起火燃烧。
「我已厌倦了杀戮!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难道还需要我们再锦上添花吗?而且,现在我也懂得了你的感受。我们全都知道。我们全都见到了自己的族人被屠杀的惨剧。」
「那不是我们的错!」瑞佳踌躇地伸出手,碰触矮人粗壮的手臂。杜鲁加怒目瞪着她,挪动身子避开她的碰触。「难道你不明白吗,那并非我们的错!」
「也许真的是我们的错。」派桑说,他忽然感到非常、非常地疲倦。「人类让矮人独自战斗,然后自相残杀。我们精灵把箭射向人类。也许,如果我们能够全部团结起来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打败泰坦巨人。但是我们没有,所以我们一一被消灭了。这确实是我们的错。而且牠即将又要再故技重施了。」
罗兰不好意思地脸红,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总以为只要有爱就够了。」派桑继续轻声地说道:「那是某种神奇的魔法药剂,我们可以四处散布,然后所有的仇恨就会结束。但是现在我懂了,那并不是真的。爱情之水虽然清澈、纯净、甜美,但它并非魔法。它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他站了起来,「我们该走了。」
罗兰走在他后面,其他人一个个跟上,除了杜鲁加。他明白方才那段对话的内容,但是那意义却在他已成了空壳子的灵魂中回荡不已。
「你们不打算杀了我?」他独自站在空地里,大声追问。
其他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不了。」派桑摇头回答。
杜鲁加困惑万分。你怎么能够去爱不属于你自己种族的人呢?矮人怎么能够去爱不是矮人的人呢?他是个矮人,他们是精灵和人类。而他们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光这一点,已够让人困惑。而如今,在他差点杀了他们之后,他们居然不打算报复。这实在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杜鲁加愤怒沮丧。
「我想,」派桑思量了一会,慢慢地说:「我们只是太累了。」
「那我该怎么办?」杜鲁加反问。
艾莉萨拨开垂在眼前的头发,将它梳理好。「跟我们走吧。你不会想……独自留在这里。」
矮人犹豫不决。长久以来他一直紧紧握着他的仇恨,没了它,杜鲁加的双手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也许,他该找点死亡之外的东西来填满这双手。也许,这正是达拉卡要证明给他看的。
杜鲁加踩着沉重的步履,跟上其他人。
银色的跨拱,优雅坚固,排列在主塔的周围。在这些跨拱之上是更多一层又一层的银色跨拱,直到它们汇集成一个闪亮的光点。在这些跨拱之间是白色的大理石墙和清澈的水晶窗片,相间安排置放,同时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与内部照明。一道银色的六角形大门,刻着和城门同样的符文,提供出入的管道。如同之前的状况,他虽然晓得作为钥匙的关键符文,但哈普罗还是决定自行开路进入,迅速无声地穿过大理石墙。狗儿紧紧跟在后边。
派崔恩人进入了高塔的底座,这是一间宽阔的圆厅。大理石地板回荡着他的踏靴声,踩碎了不知已持续多少个世代的寂静。大厅里一片空无,只有一张圆桌,四周摆着椅子。
在桌子的正中央有一颗水晶球,它的魔法继续支撑着它悬空飘浮,里头隐隐有四颗明亮的小火球。
哈普罗向前走近。伸手描绘出一道符文,中断魔法力场。水晶球落在桌上,朝派崔恩人滚了过来。哈普罗抓住它,把它拿在手里。这颗水晶球是普莱恩世界的立体模型,类似他在雷桑家所看到的,类似幽联界里的图表。可是如今,亲手握着它,亲身穿越过它,哈普罗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的主君错了。下民并非如旧世界一样,住在星球的地壳外表上。
他们是住在里面。
圆球的表面十分光滑——坚实的水晶,坚实的岩石。它的内部是中空的。在它的正中央闪耀着四颗太阳,在这群太阳的中央则是死亡之门。
没有其他的星球,没有其他可见的星辰,因为你抬头看见的并非夜晚的星空。你抬头看见的依旧是地面。也就是说,其他的星星不可能是星星,而是……城市。像这里一样的城市。用以接纳来自破碎旧世界难民的城市。
不幸的是,他们的新世界却是一个会让下民们感到害怕与恐慌的世界。这个世界对萨坦人而言,或许,也同样可怕。创造生命的阳光产生了太多的生命。树木生长到惊人的高度,绿色的植物之海覆盖了整个地表。萨坦人从来没有料想到这点。他们对自己的创造结果感到震惊。他们对下民们说谎,对他们自己说谎。他们拒绝臣服、拒绝适应他们所创造的新世界,相反的,他们开始与它对抗,试图逼迫它臣服适应他们。
哈普罗小心翼翼地将水晶光球摆回去,放在桌子的正中央。他移除他的魔法,让支持水晶球悬浮的古老魔法继续发挥作用。再一次,普莱恩悬浮在它已消失的创造者的桌子上。
这是个很有趣的景象。幽联界之王将会很欣赏它所隐含的反讽。
哈普罗扫视四周,圆厅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着桌子正上方。头顶上高处是个拱顶天花板,将这间圆厅封起来,遮挡住水晶高塔上方的东西。方才在握着水晶球的时候,哈普罗便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这时他伸手触摸着桌面。
他刚刚并没有错。木质桌面微微震动。奇怪的是,他忽然想起了艾瑞亚那斯的大工厂,匡啷轰隆。但是他在外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机械构造物。
「仔细一想,」他对狗儿说:「我在外面也没有听到这声音。它一定是来自这里头。也许有人可以告诉我,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哈普罗在桌面上方伸出双手,开始在半空中勾勒出符文。狗儿叹了口气,趴在地上。牠把头枕在前脚上,保持着严肃但却不高兴的监视。
模糊的影像浮现在桌子四周,稀微的声音开口说着话。因为他用魔法所窃听的不只是一场会议,而是许多场,所以不可避免地,哈普罗所能分辨的对话内容非常地混乱而且不连贯。
「不同种族间所爆发的频繁冲突,已经超乎了我们的处理能力。它正逐渐消耗我们的精力,但其实我们应该把魔法能量集中在达成我们的目标……」
「我们已经降格成了他们的父母亲,被迫浪费时间为吵闹的小孩劝架。我们伟大的任务因为如此而无法全力……」
「而且不是只有我们才这样。在普莱恩的其他城塞里,我们的兄弟姊妹也面临了同样的困难!有时候,我不免要怀疑,把他们带来这里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浓重的悲伤,无助的绝望感,几乎触手可及。哈普罗看见悲伤刻写在每一张模糊的脸上,看见绝望融入了他们的手势之中,极度渴望地想抓住从他们指缝中溜走的每个事件。派崔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艾福瑞,那个他在艾瑞亚那斯所遇到的萨坦人。他曾经在艾福瑞身上见识到同样感觉的悲伤、懊悔与无助。哈普罗用他所见的苦难来满足他的仇恨,欣喜地享受着温暖的光华。
无数的影像来去起落,时间不断地流逝。萨坦人的身影逐渐萎缩,在他的眼前衰老。
一种诡异的景象——以半神人而言。
「议会已经规画出一套解决我们问题的方法。我们原本应当扮演的是导师的身分,但正如你所说的,而今我们已经成了他们的父母。我们必须把照顾这些『孩子』的责任,转交给其他人。务必要让所有的城塞开始运转起来!艾瑞亚那斯正饱受缺水之苦。他们需要我们的能量来协助他们的机械运转。埃布尔瑞克陷入永恒的黑暗,这比永恒的光明还要凄惨。石之界域需要我们的能量。城塞必须开始运转,而且要快,否则我们即将面临严重的后果!」
「因此,议会已经允许我们,让过去一直在照管星光的泰坦离开城塞核心。泰坦将会照顾下民们,保护他们不受彼此的伤害。我们赋予了泰坦无比的力量,让牠们能协助我们完成劳动工作。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们也将给予牠们符文魔法。牠们将可管理好下民们的问题。」
「这样真的好吗?我反对!我们给了泰坦魔法,但前提是牠们永远不得离开城塞!」
「弟兄,请冷静。关于这点,议会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泰坦将会随时都在我们的监视与管控之下。牠们没有在星光中工作时必须要有的双眼。而且毕竟,我们又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时光流逝飘移。围坐在桌边的萨坦人已经消失,由其他人所取代,年轻,强健,但数量变得更少。
「城塞已在运作,它们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天堂——」
「没有天堂,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只是个譬喻而已。不要这么敏感。」
「我痛恨等待。艾瑞亚那斯为什么再也没有消息了?埃布尔瑞克呢?你们觉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同样事情。要做的事情太多,能做事的人太少。就像屋顶上有了个小裂缝,雨水渗了进来。我们摆了个水桶在底下,开始去修补裂缝,可是却又产生了新的裂缝。于是我们在底下又摆了个桶子。现在我们有两个裂缝要补,可是正当我们要动手的时候,第三个破洞又出现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桶子了。当我们找来了另一个桶子时,裂缝却变大了,原来的水桶已经不够装。于是我们赶紧去找更大的桶子,好让我们有时间去修理漏水的屋顶。」
「可是现在,」发言者的声音虚弱无力,「屋顶已经快要塌了。」
时光飞旋飘逝,回绕着坐在桌边的萨坦人,迅速地老化,就像他们的双亲前辈一样。他们的人数变得更少了。
「泰坦!泰坦是个错误的决策!」
「一开始还进行得很顺利,谁会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呢?」
「都是龙的缘故。我们早该先把那个问题处理掉。」
「龙并没有影响到我们,那是泰坦开始逃离我们的控制之后才发生的。」
「我们还是可以利用泰坦,只要我们更加强大——」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有更多人的话。也许吧。我不敢肯定。」
「当然,我们一定可以。牠们的魔法很简陋,只有我们教导小朋友的水平——」
「可是我们犯了个错误,让小朋友拥有山一般的力量。」
「我认为,也许这是我们古老宿敌的诡计。我们有谁能知道,派崔恩人是否还被关在迷宫里?我们已经和他们的狱卒失去所有的联络。」
「我们根本已经和全部的人失去了联络!我们的城塞运作正常,收集能量,储藏起来,准备透过死亡之门传送出去。可是还有人可以接受它吗?也许我们是最后的幸存者,也许其他世界的人也跟我们一样凋零……」
哈普罗心中的仇恨之火已不再温暖怡人,而是熊熊燃烧的毁灭烈火。不经意地提到他所诞生的监狱,害死了他无数族人的监狱,让他陷入一阵狂怒,蒙蔽了他的视线,他的听觉,他的思考。他仅能竭力压抑住强烈的冲动,阻止自己冲向那些模糊的影子,赤手空掌掐死他们。
狗儿忧心地坐了起来,舔舔牠主人的手。哈普罗冷静下来。他似乎错过了许多的对话内容。自律。他主君会对他感到生气。哈普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圆桌上。
单独一个人影坐在那边,双肩低垂,好似承受着无形的沉重压力。令人震惊的是,这名萨坦人正直视着哈普罗。
「我的弟兄们,也许有一天当你们走入这间大厅的时候,你们势必会对所发现,或者尚未发现的种种现象,感到大为震惊不解。你们见到了一座城市,但却没有人居住在城内。你们见到光芒,」这人影指着天花板,指着他们顶上的高塔,「但它的能量却浪费了。也或许,你根本没见到它发光。谁知道,当我们不在这里守护城塞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知道,它的光芒是否会黯淡消逝,就如同我们自己一样。」
「你们已透过魔法,见证了我们的历史。我们也已经把它记录在书本里头了,好让你们可以慢慢地研究它。我们也保管了由下民智者所记录的历史,以他们自己的语言所写成。很不幸的是,因为城塞将要被封起来,所以他们将无法返回此处发掘他们的过去。」
「如今你们已晓得我等所犯下的可怕错误。容我再补充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我们被迫将下民送出城塞之外。不同种族间的冲突日益剧烈,我们担心他们会毁灭彼此。我们将他们送入丛林内,并且希望,他们会被迫把精力全部用在求生存上。」
「我们残余的少数人原本是计划要继续住在城塞里。我们希望能找出某种重新控制泰坦的方法,找出与其他世界联系的方法。但我们失败了。」
「我们自己也被迫离开城塞。对抗我们的力量既古老又强大,我们无法对抗它,无法安抚它。泪水无法感动它,我们所拥有的武器也无法伤害它。太迟了,我们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我们屈服于它,决定离开。」
影像逐渐黯淡消失。哈普罗再次尝试,但符文魔法已无法再召唤出其他影像。派崔恩人在圆厅里站了好一阵子,静静地盯着桌上的水晶球,以及死亡之门周围那四颗黯淡燃烧的太阳。
狗儿坐在哈普罗的脚边,转头东找西看,寻找某种牠无法辨认的东西,不大听得见,不大看得见,不大感觉得到。
但就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