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柯瑞索平趴在马背上,紧紧闭着两只眼睛。
“大约一千英尺。”
“哦。”
“也可能是七百五十。”柯尼娜承认。
“啊。”
大法之塔在颤抖。带拱顶的房间和亮闪闪的走廊里到处充满彩色的烟雾。在最顶上的大屋里,油腻腻的厚重空气中一股子锡烧熔的味道,好多巫师都被战斗耗尽了脑力,昏厥过去,但剩下的人还是不少。他们围成一个大圈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将精力集中在一起。
如果你用力睁大眼睛,就会看见空气在闪烁。那是纯粹的魔法,从科银手里的法杖一直流向八元灵符的中心。
奇特的形态冒出来,片刻之后又消失不见。在这里,现实的材质被生生塞进了压榨机。
卡叮打了个哆嗦,他转开眼睛,免得看到什么实在没法视而不见的东西。
碟形世界的幻影悬在剩下的高阶巫师面前。卡叮把目光转回去,正好看见奎尔姆城上的小红点闪烁着熄灭了。
空气噼啪作响。
“奎尔姆完了。”卡叮喃喃地说。
“现在只剩下阿尔·喀哈里。”另一个巫师接口道。
“那儿有些力量还挺有本事。”
卡叮阴沉沉地点点头。他其实挺喜欢奎尔姆,那是座——曾经是座叫人愉快的小城市,就建在边缘洋的岸边。
他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人家带他去过那儿。有一会儿工夫,卡叮回首往事,不由有些伤感。他记得城里长了许多野生的天竺葵,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街上上下下,空气中满是它们散发的香气。
“从墙里长出来的。”他大声说,“粉红色。开的花是粉红色。”
在场的巫师全都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这其中有一两个特别疑神疑鬼,甚至超过巫师的平均水平,闻言连瞟了墙壁好几眼。
“你还好吧?”一个巫师问。
“嗯?”卡叮道,“哦,还好,抱歉。走神了。”
他转过头去瞥了科银一眼。男孩坐在圆圈之外,法杖横放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或许他真睡着了。但卡叮那饱受折磨的灵魂很清楚,法杖并没有睡。它在监视他,在窥探他的内心。
它什么都知道。它甚至知道那些粉红色的天竺葵。
“我从来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他柔声道,“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尊重而已。”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卡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同伴重新开始集中精神,他趁机瞅瞅他们。
不知何时,他的老朋友们一个个都不见了。好吧,其实说不上朋友。巫师从来没有朋友,至少没有同样身为巫师的朋友。这里我们需要另一个字眼。啊,没错,就是它,敌人。不过却是一种非常有风度的敌人,是绅士,这行当里的精华。不像这些人,无论他们看起来比过去厉害了多少。
浮到顶上来的可不只是精华而已,卡叮愤愤地想着。
他把注意力转向阿尔·喀哈里,用自己的精神去探究。他知道那里的巫师多半也正做着同样的事情;大家都在不停地搜索敌人的弱点。
他暗自琢磨:我会不会是个弱点?锌尔特本来有话想跟我说。跟那法杖有关的。人应该控制法杖,而不是反过来……它在掌控他,引导他……真希望当时听了锌尔特的话……这事儿不对劲,我就是个弱点……
他重新来过,骑在力量的潮汐上,让它们将自己的精神带进敌人的塔里。就连阿必姆也在利用大法,于是卡叮调整波频,迂回着绕开了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防御。
阿尔·喀哈里之塔的内部出现在他眼前,渐渐地越来越清晰……
行李箱咚咚地走在亮闪闪的走廊上。眼下它极度愤怒。它被从冬眠中叫醒,它被人轻蔑地拒绝,它在短期内连续遭到神话中各种生物的袭击(当然如今对方已经不仅是神话中的生物,同时也变成了已灭绝的生物),除此之外它的头也痛得要命。现在,当它走进大厅,它侦察到了校长帽的存在。那顶讨厌的帽子,那造成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它坚定地向前迈进……
卡叮试探着阿必姆精神上的防御,发现对方的集中力有些涣散。有一瞬间他透过敌人的眼睛往外看,看见那矮胖的长方体在石板上慢慢跑着。有一瞬间阿必姆试图收回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他就像一只猫,眼看有吱吱叫的小东西从跟前跑过,实在是不能自已。卡叮发动了攻击。
攻势不算猛烈,也没有必要。阿必姆的精神正接收巨大的力量,想让它们保持平衡并不容易。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不需要多少压力就能让它坍塌。
阿必姆伸出双手准备把行李箱炸飞,结果自己却尖叫起来,叫声很快戛然而止。他内爆了。
在周围的巫师看来,他仿佛在几分之一秒里突然变得无限小,然后便消失了踪影,留下的只有黑色的残影……
比较机灵些的巫师已经开始逃跑……
就在这一刻,阿必姆操控的魔法涌回来,再没有什么可以约束它了。巨大的爆炸把校长帽炸成碎片,整座塔最底下几层完全化为乌有,残存的城市也消失了好大一块。
安卡巫师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敌人的大厅里,此时他们都被共振吹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卡叮仰面落到地上,帽子滑下来盖住了眼睛。
他们把他拉起来,为他拍干净灰尘,一路抬到科银和法杖跟前,嘴里还大声欢呼——尽管年纪比较大的几个巫师在欢呼上显得比较克制。不过,卡叮对这一切似乎都心不在焉。
他低下头,脸朝着男孩,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接着,他慢慢将双手举到耳边。
“你没听见它们的声音吗?”他问。
巫师们全都安静下来。卡叮体内仍然流动着力量,他的语气简直可以平息雷暴。
科银的眼睛闪出光芒。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说。
卡叮转向其他巫师。
“你们也没听见它们的声音吗?”
他们摇摇头。其中一个问:“听见什么,兄弟?”
卡叮笑了,一个灿烂而疯狂的微笑。就连科银也不禁后退半步。
“你们很快就会听见的,”他说,“你们造出了一座灯标。你们全都会听见它们的声音。不过并不会听很久。”几个年轻些的巫师原本扶着他的胳膊,卡叮推开他们,逼近科银身边。
“你往这个世界倾倒大法,现在别的东西也跟来了。”他说,“过去也曾有人为它们开路,但你却给了它们一条大道!”
他猛地往前冲,从科银手里夺过黑色的法杖,使劲朝墙上砸过去。
法杖还击了。卡叮浑身变得僵直,然后他的皮肤开始起泡。
大多数巫师都设法转开了眼睛。少数几个——哪儿都会有几个这样的家伙——带着病态的专注看得入了迷。
科银也在看着。他惊异地睁大眼睛,一只手抬起来捂住了嘴。他想后退,但他做不到。
“这些是积云。”
“好极了。”奈吉尔有气无力地说。
重量与这没有关系。我的坐骑曾驮起军队,我的坐骑曾驮起城市。的确如此,万事万物都有自己该走的时刻,而它能驮起它们中的每一个,死神说道,但它不会驮你们三个。
“为什么不?”
这关系到形象是不是好看的问题。
“不驮我们就会很好看了,嗯?”战争不耐烦地说,“末日的一位骑士,外加三个走路的。”
“或许你可以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等等咱们?”瘟疫的声音仿佛是从棺材底滴下来的什么东西。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死神道。他轻轻把牙齿合拢,发出“咔嗒”一声响。我敢肯定你们自己能应付。你们通常都是如此。
战争目送死神的坐骑越走越远。
“有时候他真叫我心烦。为什么总要让他说了算?”
“我猜是习惯成自然。”瘟疫回答。
他俩回到小酒馆里。有一阵子谁也没说话,然后战争问:“饥荒哪儿去了?”
“去找厨房了。”
“哦。”战争伸出套着护甲的脚在灰尘里蹭蹭,他想到了从这里到安卡的距离。这天下午热得紧,末日大可以多等一会儿。
“上路之前再来一杯?”战争提议道。
“这样好吗?”瘟疫有些顾虑,“人家不是在等咱们吗?我是说,我可不想叫人失望。”
“喝一杯的时间总还是有的,我敢肯定。”战争坚持道,“酒吧里的钟从来不准。时间还多着呢,世上所有的时间都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