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翁比城.德佛林岛.艾瑞亚那斯
终于到了要启动那台巨大机器的日子,三族的使节团都集合在制造厂内,绕着曼格神像排成一圈。矮人的大工头林贝克.锁螺栓有幸担任开启曼格神像的代表,也将由他率领大家步入地道之中,走向匡啷轰隆的心脏跟头脑。
林贝克此时真是风光极了,他手里拿着那本珍贵的萨坦文书(注1)(并不是说他真的有需要,其实林贝克已经将书里的内容全部默背下来了,更何况他如果不把鼻子贴上去,大概也看不到内容吧),旁边有洁瑞跟着(现在大家已经尊称她为大工头夫人了),后头跟着许多使节。林贝克.锁螺栓走到曼格神像前——这一切的高潮迭起都起因于他问了一句「为什么」——轻轻地推了神像一下。
那穿着长袍、披着头巾的萨坦神像底座开始转动,林贝克走进密道之前停了一下,看着下面那片漆黑。
「你一次走一步就好了。」洁瑞低声地建议他不要赶,也意识到后面有很多贵宾正等着他们两个先走进去,「你别走太快,抓住我的手就不会跌倒了。」
「啊?」林贝克眨眨眼说:「喔,我不是在想那件事啦!我还看得见,那些蓝光(注2)……还满清楚的。我只是……想到以前的事情而已。」
他叹了口气,觉得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好像那些蓝色光点比以前还更朦胧了,虽然这种事情有点不合理。「经过这么多事情,好多都是在制造厂里发生的。一开始我被带来审判,然后发现原来曼格神像是要教导我们机器的功能,接下来又跟纠察队打了起来——」
「艾福瑞掉进来,我也跟着被困在这里面,所以看见那些美丽的人,可是全都死了。」洁瑞也紧紧抓住林贝克的手感慨地说:「没错,我也记得。」
「之后我们找到了那个金属人,我还看见那个人类、精灵、矮人在一起和睦相处的大房间(注3),才知道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做到。」林贝克微微一笑,但是随即又叹气说:「之后就是跟龙蛇浴血奋战了。亲爱的,妳是个女英雄呢!」他看着洁瑞的眼神透露出骄傲,而且他看得非常清楚,虽然也许世界上其他的人事物对他来说都很模糊。
但是洁瑞摇摇头,「我只是跟牠们打架而已,但你面对的是更大、更可怕十倍的东西啊!你打败了无知,你打败了冷漠,你打败了恐惧,你让大家去思考、去发问、去找寻答案,所以你才是真正的英雄,林贝克.锁螺栓。我爱你,虽然你有时候真的是个傻蛋。」她最后一句话讲得特别小声,说完就靠过去亲了林贝克一下,就在所有使节和德佛林岛上半数的矮人面前。
有些人为他们欢呼起来,林贝克可真是从头红到脚了。
「不要拖拖拉拉的了。」哈普罗轻声说道。他静静地站在阴暗的角落,跟其他下民保持一段距离,不过还是在曼格神像附近。「现在下面是安全的,可以进去了,龙蛇不在这里。」
至少可以说牠们目前不在密道中。这句话他是对着自己补充的。邪恶已经入侵这个界域,也绝对不会消失,但是当前局势是下民三族希望共和,所以邪恶势力也暂时衰退。
林贝克对着哈普罗的方向眨眨眼睛,「哈普罗也是,」他跟洁瑞说,「哈普罗才是大英雄呢,有他才有今天这一切。」
「不,别抬举我。」哈普罗有些不耐烦地说:「唔,我觉得你们最好赶快行动,在其他大陆的人可能都在等,如果一直拖延,他们可能会以为出事了。」
「哈普罗说得没错。」洁瑞还是一样很实际,于是拉了林贝克朝那道阶梯走去。
挤在神像四周的各族使节团准备跟上去,哈普罗却站在原地。他感觉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理由。
他看了身上的符文刺青不止一百遍,想看看魔法会不会警告他有危险,但刺青并没有闪起任何光芒,似乎表示周边没有什么威胁存在——所以说龙蛇应该也没有潜伏在下面。但是他还是有点不安,皮肤上有某种搔痒的感觉,神经末梢似乎隐隐刺痛。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退到角落,想要仔细观察四周群众到底有哪些人。龙蛇伪装成下民的话就很难判别了,不过那对红眼睛还是会露出破绽。
哈普罗希望自己能够被大家暂时忘记,躲在别人身后,可是狗儿看到这种热闹的场面就兴奋起来,不想在游行里被冷落,所以高兴地叫了一声,跳着离开哈普罗身边,跑到阶梯那儿。
「狗儿!」哈普罗本想冲上去把牠抓住,可是那一瞬间他却明显地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只是种感觉,很像是谁靠近他身边,对着他的脖子吹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看见什么。
这一分心让他错失了抓住狗儿的机会,结果狗儿就忘我地冲向阶梯,准备扑向那大家敬重的大工头身上。
眼看林贝克就要在这历史性的一刻胡子跟狗毛卷成一团滚下阶梯,但千钧一发之际眼捷手快的洁瑞一手抓住那位高权重的大工头,另一手顺着狗儿的颈背也是一扯,当场分开一人一狗,挽救了这庄严隆重的一场盛会。
抓着林贝克跟狗儿的洁瑞连忙看看四周大家的反应,她可是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喜欢狗。
「哈普罗!」她连忙不满地一叫。哈普罗身边没有别人,他跟其他站在楼梯边排队等着下去的使节都隔了一段距离。他瞪着自己的手背,以为符文就要启动,协助他抵御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攻击,可是符文并没有发光。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是他以前未曾有过的经验。他脑袋里浮现出摇曳的烛火被轻轻吹熄的画面,因为这种令他惶恐的感觉也来自于他的魔力似乎被某个隐形人轻轻一吹就给弄熄了。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哈普罗!」洁瑞又叫了一次,「快点把你的狗儿带走!」
这下可好了,制造厂里头所有的来宾都看着他微笑,他想不出风头也不可能了,于是搔搔手背,他也走到入口旁,摆出严肃的表情要狗儿回来站好。
狗儿听得出来主人不高兴,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虽然还搞不懂发生什么事,总之就乖乖地走回去,站在神像前面举起一只脚掌,看起来好像是叫主人别生气原谅牠一样。这个举动让一旁的使节们看了哈哈大笑,还帮狗儿拍起手来。
林贝克还以为大家是为自己鼓掌,连忙一鞠躬就走了下去。哈普罗被其他人推挤,也不得不跟着进去,不过还是趁机往后面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并没有人躲在神像附近,也没有人特别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是不是他太多疑了?说不定他因为受伤而衰弱的情况比自己以为的更严重。
一头雾水的他就带着疑惑,跟着林贝克和洁瑞走进萨坦符文照耀的密道里。
魔手胡夫靠墙站着,在阴影中看着其他下民鱼贯进入地底。等最后一个人也走进去的时候,他就会偷偷跟上去——无声无息,甚至无影无踪。
他对现在的情势相当满意,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情报,实验相当顺利。
「据说派崔恩人的魔法可以警告他们附近有危险,」蔷曾经告诉过他,「就像我们说的第六感那样,可是他们的法术相当精确也相当有效。他们身上的符文会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不只是警告他们要注意,也会形成一道防护罩保护他们。」
胡夫一听就回想起来,先前在帝都时,他的确出手攻击过哈普罗,结果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一道蓝光伴随着电击般的波动反击在他身上。
「依我看来,如果这把刀可以对派崔恩人发挥效果,那想必它可以瓦解派崔恩人的魔法才对。我建议你先实验一下,」蔷告诉胡夫。「你先看看这把刀到底有什么作用再说。」
胡夫也依她的忠告先测试了一下。早上三族使节团聚集在制造厂的时候,他也跟了过去,立刻在人群中找到猎物。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对哈普罗这个人的了解,猜想一向静默、低调的派崔恩人大概会躲在背景中,不希望成为焦点,也就是当一般人说的藏镜人——不过这让胡夫的工作变得更简单了。
魔手胡夫的确没猜错,哈普罗站在靠近曼格神像,但与其他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糟糕的是狗儿居然也在他身边。胡夫低声骂了自己一、两次,并不是他忘记这只狗,而是他完全没想到狗儿居然会跟主人在一起,上次他明明看见狗儿还跟灭在中空界。狗儿那时救了胡夫一命,然后就忽然失踪了。胡夫并不真的把牠当成救命恩狗,没什么好感激的,所以也没想到要去找牠。
至于狗儿到底是如何从中空界一路跑到下空界来,他也不多想了,反正那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狗儿在哈普罗身边是个大麻烦。如果逼不得已,胡夫只好先对狗儿下手。现在他要进行的任务是测试一下自己可以靠近派崔恩人到什么程度,藉此判断诅咒之刃到底有没有用。
他抽出刀,藏在上衣的皱褶里,也跟着躲进阴影里。原本制造厂里有许多亮光灯可以把里面照得跟白昼一样,可是因为匡啷轰隆停机,所以也都熄灭了。人类跟精灵都带了火炬和油灯,但是这些照明器材就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地方弄得太亮,所以魔手胡夫披着隐者的魔法外衣,轻而易举地就跟黑暗融为一体。
胡夫缓缓地移动到哈普罗背后,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待行动的时机。干他这行的人,有很多都会因为害怕或紧张,抑或是得失心太重,轻率地出手导致惨剧。他们应该做的是等待、观察,身心都要做好准备。该来的时机一定会来,且身为杀手必须看得见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反应——通常都是一瞬间的冲刺。而这种过人的耐性和抓准时机瞬间爆发的能耐,也就是魔手胡夫凌驾众杀手的本钱。
他一边等候,一边感觉到那把刀似乎改变了形体,配合着他的手掌,就像是这把刀已经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就算是请刀匠来特别订做,恐怕也没办法这么服贴。他耐心地等待、观察,注意力其实放在狗儿身上比在哈普罗身上还多。
那一刻终于出现了。
林贝克跟洁瑞正要踏入阶梯时,大工头忽然停了下来,哈普罗过去和他说话——胡夫自然无法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他并不在乎——接着矮人走下楼梯。
胡夫这时喃喃自语说:「如果那只该死的笨狗跑远点就好了。」
这时候狗儿真的朝着林贝克跑过去。
魔手胡夫对于这种巧合感到相当诧异,但也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往前一滑,持着刀的手从衣服皱褶中露出来。
哈普罗会注意到他,胡夫倒是完全不意外,他对这个敌手可还有三分敬重,知道绝不是好干的差事。刀子在他手中蠕动着,感觉相当恶心,像握着一条蛇那样。胡夫朝哈普罗跨出一步,等着看到他身上那传闻中的魔法符文发亮,然后他就要保持彻底静止,藉由隐者的魔法外衣让他不至于被发现。
然而符文根本没有反应,没有发出蓝色的光芒,哈普罗似乎很不安,因为他明明感觉到有威胁,却无法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魔手胡夫在这一瞬间就确定自己可以杀掉哈普罗,因为派崔恩人身上的法术没有生效,诅咒之刃真的可以干扰他的魔法,现在可以,下一次当然也可以。
只不过出手的时机还没到,现场太多人了,动手杀他一定会破坏整个仪式;肯卡瑞精灵曾经明言要求,胡夫不可以因为要杀哈普罗而破坏匡啷轰隆的启动计划,所以他今天只是来试试这把刀,也已经确定是有效的。
比较可惜的是,他让哈普罗感觉到了身边有危机潜伏,以派崔恩人的个性应该就会提高警觉了,但即便这样,也未必就对胡夫不利。兄弟会的人常开玩笑说:一个回头找刺客的人,通常都会被路面绊倒摔个狗吃屎。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用突袭的手段来刺杀哈普罗,因为契约内容——这一点也是肯卡瑞精灵特别强调过的——胡夫一定要在哈普罗死前告诉他,到底是谁非要他的命不可。
于是胡夫就回到暗处,继续看着队伍鱼贯进入地底,等最后一个精灵贵族也下去后,他就跟着进入。没有谁可以看到他、听到他。时机会出现的,哈普罗总会有跟其他人分开的时候,届时他的魔法还是不会有效,诅咒之刃会破坏他的法力。
所以他只要跟在后面等待就行了。
注1 萨坦人之前就发觉自己已经走上末路,无法完成使命就将离开艾瑞亚那斯,所以将操作匡啷轰隆的详细做法,以文字记录下来留给下民。书中内容以下民的三种语言(人类语、矮人语、精灵语)和萨坦人自己的文字书写而成,但不幸的是下民种族之间很快就发生战乱,因为仇恨与偏见彼此敌视。这本书后来就落入肯卡瑞氏族这个势力庞大的精灵宗教团体手中。
肯卡瑞精灵也被恐惧所打败,尤其对于人类相当害怕,所以一直藏着这本书并隐瞒书中的知识。现任的护魂长老是个好学的人,跟林贝克一样对很多事情有强烈的好奇心,他无意中接触这本书,也发现其中内容对于这个界域可说是奇迹。他也一样害怕人类,但却因为某次事件所以发现有更大更深的邪恶存在世上,于是便将这本书交给哈普罗,而哈普罗则将此书转交给矮人。这段故事记录在死亡之门系列第五部《混沌之手》中。
注2 萨坦人在楼梯间设置许多照明符文。
注3 非常讽刺的是,其实林贝克看见的人都是龙蛇所化身,牠们假借下民的外形,希望藉此渗透这个界域。哈普罗当然知道实情,但是眼见林贝克如此坚定不移地认为三族可以共存共荣,他也希望永远不用告诉林贝克丑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