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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列金休息

  8月2日傍晚,阿尔列金对向日葵圣墙之外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没有头箍,没有植入物,根本无从知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在“现实教”社会中看不到网络电视,更没有连接代蒙的耳机设备(真糟糕,叫人堵心)。所以,阿尔列金只能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嗅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

  霞光和烟雾。救援和消防飞机的轰鸣声。枪声。烟的味道。这一切都在北边,在新莫斯科那一边。或许这已经足够了。

  阿尔列金并没有因为自己无法得知更多而难过。他没有亲人在已灭亡的殖民地。其他的都与他无关。他在休息。

  阿尔列金感觉自己的状况有了明显好转。他已经可以在花园里散步了,园子里的教徒们像蚂蚁一样勤勤恳恳、井井有条地清理着轰炸后的残局:剪掉断枝,清理小径上的树叶。园丁伊戈尔不知所踪。瓦列里安只是说他病了。

  瓦列里安本人几乎不与阿尔列金接触。游戏大师整日忙于事务:传教、宣讲、安抚、指挥工作。他从某处搜集到玻璃,以重建冥想厅的金字塔(所幸在倒塌时无人受伤)。与此同时,他还在为自己的石油疯狂寻找买家(新莫斯科的交通枢纽已经毁灭——无法将任何东西运送出去)。总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布莱姆·孔季,这个来自已经不复存在的新莫斯科、不复存在的“莱安诺生命服务”、不复存在的外卫队的他曾经的上司。阿尔列金也没有因此而难过。他唯一稍微有些担心的人就是伊戈尔。

  “园丁怎么样了?”他有一次问娜佳。

  护士茫然地摊了摊手。

  “我们完全搞不懂。早上他像瘫痪了一样躺着,但时间不长。

  然后似乎是恢复了,开始走路……突然,又发作了癫痫。现在看起来好像很正常,但毕竟他不能说话——他发誓要保持沉默。那怎么能知道他的感受呢?”

  “我想看看他。”

  娜佳担心地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游戏大师会不会允许……我去问问他。”

  阿尔列金等了很久。疲惫不堪的瓦列里安傍晚时分才来,赶在了日落之前(没有头箍,阿尔列金甚至连准确时间都不知道)。

  “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我的朋友。”瓦列里安边说边解开阿尔列金的绷带,给他换纱布,“战争已经结束了。金星用‘萤火虫群’攻击了月球。弗拉马里翁投降了。”

  “哦,是吗?”阿尔列金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您想象一下。埃里克斯和弗拉马里翁现在是最好的朋友和盟友。打算和阿奎拉开战……和阿奎拉,我的天!像孩子们一样,说实话。”游戏大师叹了口气,“那您的意思是,想和伊戈尔谈谈?”

  “只是想说声谢谢。”

  “不,我的朋友。”瓦列里安摇了摇头,“只说句‘谢谢’可应付不过去。对了,他在您的任务中受伤了。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弥补?”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治好他。没人知道。”

  “即使制造花的人也不知道吗?如果我问得太多了,那很抱歉。”游戏大师突然醒悟过来。

  “没什么。制造这朵花的人,也在恪守沉默的誓言。已经三百多年了。”

  “那些所谓的阿奎拉人?”瓦列里安丝毫没有表露出惊讶,“对于能听见他们说话的人来说,他们可不是沉默的。”

  “不要给我灌输您那套宗教的鬼东西。”阿尔列金责怪道,“即使您真的相信如此。”

  “相信?”真相导师高傲地直起身子——每当准备说出一些启示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玄奘常说:‘愚者信之。智者不信。圣人知之。’有时他还补充说:‘圣贤不知。’”

  “您自己是哪一种?圣贤还是只是圣人?”

  “我不知道。”瓦列里安谦卑地说,“不过,谢谢您告诉我阿奎拉的事。我得直接去找制造者们求药了。在这种情况下,作弊码治疗是没有用的……”游戏大师没有理会阿尔列金轻蔑的笑声,“现在回到花的问题上,我的朋友。让我们结合我们的协议来谈一谈。”

  “你还是没有放弃卖掉它的想法?”

  “有什么理由能让我放弃?”

  “意识到贪婪是一种罪恶。”

  瓦列里安不加苛责,扬起眉。

  “不需要您来教我教义准则,我的朋友。我是为了教会的利益,就我个人而言,我一分钱也不需要。不过我们把这些争吵放一放吧。谈正事。太空舰队愿意为花出多少钱?”

  阿尔列金叹了口气。这位神职代理人的固执和贪婪开始让他烦躁不安。

  “我需要和卡普-亚尔联系。”

  “我会为您提供通信。”瓦列里安皱了皱眉头,“但您要当着我的面说话,而且只能出声说。不能有任何密谋。”

  “好吧,好吧。没人打算欺骗您。把头箍拿过来吧。”

  瓦列里安用临时膏药给阿尔列金贴住伤口,以便后者可以戴上头箍,然后,他把头箍从长袍口袋里掏出来,坐在椅子上,警惕地看着阿尔列金将金属蛇扣在头上,用语音指令检查植入物状态。代蒙运行了,虽然有恼人的延迟。显然,新莫斯科大部分的太阳系网络服务器都死机了,网速也变慢了。“莱安诺生命服务”的服务账户被查封(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里面是空的),不过太空舰队银行的账户完全可以用——那里还有存款,还有十万能量的任务执行费和几十万预付款……不错,非常好。六个未接来电。温蒂·米勒,卢·布伦丹,瓦茨拉夫·考夫曼……很好,他就是我们需要的人。

  “代蒙,呼叫瓦茨拉夫·考夫曼。”阿尔列金说。

  “布莱姆·孔季大尉?”他脑子里响起一个尖锐得刺耳的声音,“您消失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我?”

  “遇到了一些麻烦,少校。我还在新莫斯科。任务还有效吗?”

  “是的,当然了。花在您那儿吗?”

  “花,”阿尔列金看了一眼瓦列里安,说,“在一个想用它卖钱的人手里。”

  “怎么会?”考夫曼一点儿也不惊讶,“这个人都知道什么?”

  “只知道这朵花很危险,而且很有价值。”阿尔列金强调。

  “那您就可以留这个混蛋一命。买下这朵花,然后销毁它。我们不需要它了,我们找到了第二个。”

  买下并销毁?阿尔列金不喜欢这个词组。

  “您愿意出多少钱?”他问道。

  “您定夺吧。任务执行费已经分配给您了——所以要讨价还价。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把那个男孩给我们带来。我们还需要他。”

  “明白了。”阿尔列金叹了口气,“他在哪里?”

  “不知道。他在下诺夫哥罗德失去了踪迹。当地政府没收了他们的飞机。飞行员留在了下诺夫哥罗德,医生和男孩沿河航行。这是在昨天,当地时间三点的事。此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们了。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来,就能拿到全部的奖励。”

  “是。您会给我派一架飞机吗?”

  “去新莫斯科?您疯了吗?去敌对殖民地?不,您得自己来。再见。”考夫曼不等他告别就断开了连接。

  阿尔列金抬眼看了看瓦列里安,表情夸张地两手一摊。

  “他们建议我用自己的钱买花。”

  游戏大师哈哈大笑起来。

  “您真该看看自己的脸,我的朋友。像孩子一般惊讶和委屈……没料到这样的转折吧?”

  阿尔列金哼了一声。

  “当然,您从我这里得不到一毛钱。”他说,“花就随您的便。我要是您,我就毁掉它。这个鬼东西是个不定时炸弹。”

  “我会消灭它。”瓦列里安冷淡地说道,“当着您的面。”他浅色的眼睛凝视着阿尔列金,“不过您还有债要还。如果您的交易泡汤了,您要怎么报答教会的救命之恩?”

  “我会向园丁个人报答救命之恩。”阿尔列金指正道,“而对您,也就是教会,我会付清治疗、护理和居住的费用。怎么样?我不知道。您自己想吧。给我一个任务。您可是一个商人,得由您来解决问题。”

  游戏大师的脸上仿佛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您在说什么,我的朋友?我只是把天然食用油卖给几个美食家。一个平静的小市场……虽然……”他仔细听着远处接连不断的枪声,陷入了思索,“新莫斯科起码维持了法律秩序。而这现在会发生什么……我会考虑您说的话。也许我会给您一个长期职位——作为我的安保主管或者类似的。你不是已经丢了在‘莱安诺生命服务’的工作了吗?”

  “是的。我也没有在找新的工作。我更愿意去做一个自由职业者。给我任何任务都行,不过只要一个。”

  “任何任务?抓住您的话柄了,我不谨慎的朋友。”瓦列里安思考着,微微动了动浓密的眉毛,“有一个问题,也许……算了,之后再说吧。您想和伊戈尔谈谈。走吧,我带您去。”

  园丁被安置在教堂后的另一间冥想厅里,跟阿尔列金的那间完全一样。伊戈尔正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他在上面疯狂地写着什么。当瓦列里安和阿尔列金进来后,园丁只是对游戏大师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笔记本。

  “了不得。”瓦列里安和善地表示惊讶,“你总是跟我说你不识字……我可以看看吗?”

  伊戈尔又点了点头,并没有停笔。阿尔列金越过肩膀看了看他。不,园丁没有写……还是写了?写得很快,笔不离纸,留下一行又一行神秘又千奇百怪的符号。其中一些是简单的十字、圆圈、卢恩字母21、类似字母和数字的符号——但大多数不像阿尔列金及他的代蒙所知道的任何字母符号。

  “真没想到。”游戏大师的声线改变了,“非常有趣。伊戈尔,你写完能让我看看吗?”

  园丁哆嗦了一下,将手写笔掉落到床上。他的脸紧绷着,扭曲着。很明显,在他的脸上可以读出内心的挣扎,就像他写的小书一样……伊戈尔勉强地点了点头。这是写的什么东西?为什么瓦列里安会对它感兴趣?问伊戈尔问不出什么名堂——虽然这家伙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是他不会打破沉默的誓言,这一点是无疑的。

  “你好,伊戈尔。”阿尔列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不多说,我只说一句。我救过你的命,你也救过我的命……不过我只是用枪打死几只狗,而你背着我穿过了整个拉巴特……我不明白你当初是怎么找到路的。你为我杀了一个人。这对你来说很严重,我理解。你可能连花园里的毛毛虫都没捻死过,而是把它们扔掉……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花……总之,伊戈尔。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不能治好你的病,没有人能。但除此之外,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我保证。就在游戏大师面前保证,他不会容许谎言。我会做任何事,只要你告诉我。然后我们就两清。”

  园丁把枕头上的头转向他,在他暗淡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显然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好吧。”阿尔列金站了起来,“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可以之后再说。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我还活着,这个提议就有效。我们走吧,游戏大师。继续谈我们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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