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列金寻求庇护
直升机在伏尔加河上空缓缓飞过,飞得很低,几乎贴着水面,螺旋桨卷起的狂风搅起大量浪花和泡沫。聪明的计策。无论是雷达还是低分辨率摄影都无法将其与快艇区分开来。阿尔列金将又一片苦涩的血液修复剂放进嘴里,充满敬意地看着温蒂。真聪明,知道我们应该躲起来。
“你缓过来了吗?”飞行员问道,并没有转头看他。她的声音异常严肃,眼睛专注地盯着用来控制飞机的虚拟环境的深处。
阿尔列金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自己几乎恢复正常了……当你刚刚杀了一个孩童,感染了黑花病毒,并且清楚地知道几天后黑花病毒会把你变成什么鬼样子,你能感觉自己有多正常?
“那就请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温蒂提出要求,“你在那个破教堂里做什么,为什么有人会炸掉它,太空舰队找你是为了什么鬼事情,还有……”
“你切断通信了吗?”阿尔列金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当然。爆炸后马上就切断了,然后弄坏了天线,让人以为是被炸坏的……只要你这块生物垃圾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应该救你,保护你!顺便说一句,我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她的声调变高,几乎要喊叫起来。
“那儿有一个孩子被某种外星病毒感染了。”阿尔列金疲惫地说道,“我把他消灭了,而麦斯威尔·阳决定再消灭他一次,以确保万无一失。”(对自己的感染只字不提。当然,你和我是朋友,而且一起睡过几次,但这会妨碍你把我交出去吗?反正要是我的话,肯定会交出去。)“他们为什么找我呢?我想,他们是来清算我犯下的罪行,像是劫持救助飞行器的事情,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他从肩上拽下一个包,打开后扔到了地上,“拿着,这些钱都是你的。帮我躲起来,然后我们就此别过。”
“我要这些地球上的废纸有屁用?”米勒用脚轻蔑地踢开袋子,“其实你可以给我个漂亮的小盒子。朋友,向我屈服吧,你有些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好吧,我也不想知道其他多余的事,该把你送到哪里去?”
阿尔列金没有马上回答。小盒子……现在他才想起它来,他弯下腰,从包里拿出了蔷薇辉石方舟。为了打开这个四个世纪以来一次都没有打开过的做工精细的盖子,不得不花一些力气。在雪白的天鹅绒垫深处有一个黑金色的纪念存储器,“开源纳米系统18TB”——上面写着这样一串古体字母。这么多年来,字母一点也没有褪色。二十二世纪初,18太字节……很好奇,世界上有能识别这块破烂东西的工作设备吗?阿尔列金将这些不必要的想法抛到脑后,关上了盒子,转头面向女飞行员。
“对不起,亲爱的,除了这个,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这不是我的东西。至于要把我送到哪里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确,去哪里呢?
他们早已离开了绿桥地区。伏尔加河两岸尽是荒漠,遍布丘陵和深沟曲壑,全都是无人之地。偶尔在有缺口的多石岬角高处可以看到某个小要塞的栅栏,而栅栏里面是通信塔,旗杆和印有金色厄尔达里德图腾的绿色旗帜。
伊德利斯坦,喀山边界。他在伊德利斯坦认识谁?阿尔列金想了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所有的特工、联络员、护卫队以及国安部的同事朋友们。谁能庇护他躲过太空舰队和木星的追击,躲过操控他意志的无线电波呢?必须藏在地下,而且越深越好……
乌拉尔山脉,这就是他应该去的地方。那儿全是老旧且废弃已久的巨大地下军事掩体。那儿没人能找到他。
“你的燃料够去乌法吗?”阿尔列金问道。
温蒂沉默了几秒钟,她在问代蒙。
“刚好够用。我在那儿可以加返程的油吗?”
“当然。那是一个大基地,当地的萨尔达尔3是我的朋友。”
“好吧,但我该如何向太空舰队的人解释这次行动呢?”
“把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阿尔列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就说我用武器威胁了你等等,为了有说服力一些,我可以给你身上弄点儿轻伤……总之放轻松好了,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小过失。”
“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笨蛋。”温蒂抱怨道,“去乌法,我觉得这儿已经藏不下去了……”
飞行器听从她的意识指令迅速抬升机头,螺旋桨的嚎叫声更大了,他们在伏尔加河、废墟和沙漠的上空加速攀升,越爬越高。
到达乌法时已经夕阳西下,飞机在自己前面很远的地方投下了阴影。古城的废墟在狭长的高原上耸立着。南坡山势陡峭,山脚下多悬崖峭壁,一条宽阔的小河在沙岛中蜿蜒流过。河边和崖脚之间就是新城。在低矮的灰色房屋上方是清真寺、澡堂和室内集市的穹顶;密集的建筑区之间夹杂着菜园、沼泽和河滩。
在城市上空,高原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台。它曾经是某位古代英雄的马术纪念碑基座。这座纪念碑在地球遭到撞击之前,已经在当地一场战争中被摧毁了,废弃的基座现在是一个射击点。角落里高射炮炮管从水泥制永久火力点里伸出来。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小型飞机场,上面停着几架刷成沙色的老式飞机,还坐落着几座外形一致的长条形营房建筑,而更远一些是被篱笆围起的公园和萨尔达尔的府邸。乌法是埃米尔国主要的东部前哨根据地,保护着该国免受乌拉尔草原上野生游牧部落的袭击。
“可别射中我们。”温蒂斜眼看着高射炮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他们?还是算了,我不会冒这个险。”她发射了一枚绿色信号弹,告知对方自己的和平意愿,然后开始向着降落台下降。
“你还是穿好衣服吧。”阿尔列金建议道,“在伊德利斯坦,这样的衣着不太合适。”他怀疑地打量了一下女飞行员被白色紧身衣紧束着的身材。从形式上来说,她穿着完整,甚至连脸都被护面罩遮住了,这完全符合当地的礼节,但是……
“地球人!”温蒂带着无法形容的轻蔑说道,“我应该穿什么呢?我的衣柜里没有更合适的衣服了。好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尽快帮我加油,好吗?”
“我会的。”
飞行器已经降落到了停机坪被挖得凹凸不平的混凝土上,并关闭了发动机。两名头戴黑色土耳其帽4,身穿沙色迷彩服,向前斜提着自动步枪的大胡子士兵朝他们跑了过来。门被推开了,螺旋桨的噪音和尘土飞扬的炽热空气涌进了舱室。
“战士们,你们好!”阿尔列金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微笑,“我是布莱姆·孔季大尉,能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吗?”
阿斯凡迪亚尔·加图林将军,乌法省的萨尔达尔,并不是阿尔列金曾经的线人。
他只是像所有地面统治者一样,早就开始和“莱安诺生命服务”合作,把自己奴隶们的基因卖给他们。阿尔列金的角色纯粹就是一个中间人。不过,按照他的习惯,他尽量和萨尔达尔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现在也只能指望他们了。一开始的迹象还不错,阿尔列金马上就被带入了府邸中,当副官把他领到将军办公室的镀金门前时,加图林出来迎接了他,这表明将军非常尊重他。
胖胖的老将军带着无比诚恳的喜悦向上尉致以问候。他身穿布满勋章、绣有金银边装饰的制服,额头上系着嵌有大块绿宝石的头巾,胡子一缕一缕地不是很整洁。他微微鞠躬,恭敬地伸出双手,两个男人握了握手。
“阁下,愿您安好。”
“大尉,这边请。”加图林向着办公室的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顺着主人手势邀请的方向,阿尔列金坐在了沙发上。
在几句简短的寒暄之后,双方转移到了正事上。
“大尉,您能跟我解释一下黑花事件吗?”加图林先开了口。
阿尔列金努力掩饰住惊讶。黑花病毒的消息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吗?他们也太快了。
“您为什么想知道它的事?”他问,为了保持信任的语气,他又补充道,“我只是不确定我是否能泄露我所知道的一切。”
“今天,在您来之前的几个小时内,来了两架黑色的飞机,转了一圈,用微波烧毁了那片区域,就是河对面的半公顷土地……”萨尔达尔对着墙挥了挥手,“对了,一群羊和几个牧羊人被活活烧死了。”他不赞成地补充道,“然后他们来到这里,给了我这张照片。”加图林递上了一张植物照片,照片上的植物和阿尔列金熟悉的花颇为相似,“他们说这是某种阿奎拉病原体。他们让我把照片复制出来,到处张贴,如果有人看到类似的东西,就要上报。”
“我知道的不比您多。”阿尔列金赶走讨厌的苍蝇,“是的,有这样一种植物,非常危险,会蜇人,会让人感染某种东西……但我的来访与此事无关。我需要一个地下掩体来满足行动需要,阁下。一个能用的、适合居住的、能让我一个人安顿下来的地下掩体。”
萨尔达尔没考虑多久。
“在乌法没有合适的地方,”他说,“所有的旧掩体不是被我们用于战争就是被回填了。但在更远的东边,在山区……”他又想了一下,“亚曼陶。您听说过吗?也许它就是您想要的。”
“是的,我听说过。”那只讨厌的苍蝇躲闪着,猛地在阿尔列金的脖子上叮了一口。他向苍蝇拍去,并且厌恶地甩了甩手掌,“亚曼陶……这是个非常古老的地方吗?”
“是的,二十世纪的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群。有完全自给自足的维生系统。如今还有人住在那里。”
“这样吗?”这一点阿尔列金不太喜欢,“谁在那儿呢?”
加图林两手一摊。
“谁也不知道。在地球被攻击之前,它是一个秘密设施。住在里面的人就一直留在了里面,两百年间从未和任何人联系过。难道和你们太空人有联系吗?”
阿尔列金摇了摇头。
“没有。有的话我会知道的。这很有意思,阁下,继续说吧。您怎么知道他们还活着呢?难道掩体的生命保障系统能坚持那么久吗?”
“在亚曼陶是可以的。那儿一直有人在,这一点我们可以确认,空中侦察监测到那儿有排出的暖气。虽然很奇怪——但我总觉得你们太空人应该知道他们。原来他们是完全独立生存的……”
“谢谢您提供的信息,阁下。”阿尔列金站了起来,“您能告诉我地点吗?啊,对了。”
他想起来了,“您能让我的飞行员给飞机加满油吗?我会付现金。”
阿尔列金伸手去拿包,这时,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颤抖从他的手臂开始,瞬间蔓延至全身,他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无法绷紧任何一块肌肉……
“上尉,您还好吗?”萨尔达尔站了起来,一脸担忧。
“没事。”阿尔列金想说,但他的喉肌也不能动了。他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当然是黑花病毒了。像老鼠一样,像伊戈尔一样,像赛义德一样。现在他也开始了,不过,非常快。
双腿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腿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膝盖也随之弯曲。阿尔列金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瘫倒在地上,并没有感觉到对地面的撞击。
他还能看到一沓沓的钱从他的包里掉了出来,能听到萨尔达尔大喊大叫地下达命令……然后,紧随着身体的瘫软,他失去了意识。现实世界关闭并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