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漂流在优海中
哈普罗躺在垫子上，在这艘奇怪的船里头除了休息就是看自己的手。他身上的符文还很模糊，发出的蓝光很苍白也很虚弱，就像那个愚蠢萨坦人艾福瑞的眼珠子一样。不过符文还在!符文回来了!他的魔法也回来了!哈普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安心多了。
他还记得在船上回复神智那一刻有多恐怖，一醒来发现身边都是下民，知道自己无助又脆弱，而且居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那些人都是女生，而且只不过是刚离开育幼院的年龄。这不重要。她们都很温柔和善，还用敬畏同情怜悯对待自己，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她们掌握了局势，那时的哈普罗虚弱、疲累、饥饿，还没了魔法，完全是靠这些人救济才活下来。有一瞬间，他真的后悔自己向这些人求援，觉得自己不如死掉算了。
不过现在魔法回来了，力量回来了，但是就像身上的符记一样，魔法还很虚弱，他能做的还局限在最基础的符文结构，可说是只有孩提时代的魔法能力。但是他可以听懂各种语言，也可以说这些语言，有需要的话可以供给自己食物，还可以治疗轻伤，不过也就只能做到这些。
想到自己现在这么脆弱，哈普罗忽然很愤怒也很挫折。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一生气就会失去控制。
「要有耐心，」他对自己说，然后躺上床，「你在迷宫已经学到了，要冷静，要有耐心。」
目前的处境看来没有迫切的危险，不过实际状况还不明朗。哈普罗尝试和那三个下民女孩交谈，不过她们对他忽然说起自己的语言过分讶异，也对他身上忽然出现的符文感到不可思议，结果他什么都还没问，那些女孩就跑光了。
哈普罗紧张地等待较为年长的下民进来问他怎么一回事，可是都没人进来。哈普罗躺平努力地听，除了船身的木材嘎嘎作响就没其他声音了。他不免想到，虽然不大可能，但他和那三个女孩可能是船上仅有的乘客。
「我太急躁了。」他告诉自己，「我要慢慢来，不要吓到她们，说不定还用得着她们。」他看了看四周，满意地心想，「看样子我又有了一条船。」
他觉得自己不停地变强，最后决定冒险离开房间去找个人来。这时正好有人轻敲房门，他很快地躺下，抓毯子盖住自己，假装自己睡着了。
又一次轻敲声，这次他听见人的声音，有三个人在吵着要怎么做才好。然后门开了条缝，慢慢地打开，他可以想象得到有几双眼睛正在偷看自己。
「去啊，亚蕾克!」这是矮人的声音，她的声音低沉粗哑。
「可是他睡了!我怕会吵醒他。」
「把食物放下就走吧!」这是那个精灵女孩，声音嘹亮高亢，但是哈普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接着他听到有人光着脚走进来，于是决定慢慢起床，不要吓到她们。他深深吸了口气，动了动，闷哼两下，脚步声戛然而止，然后他听到那女孩屏息以待。
于是他睁开眼，往上看着她并露出一个微笑。
「妳好，」他用对方的语言说话，「妳叫做亚蕾克对不对?」
这女孩是个人类，而且是哈普罗见过的女孩中最具魅力的一个，他心想这女孩长大一定会是个美人吧!女孩的皮肤光滑柔细，像是黑色天鹅绒，乌黑的头发泛着蓝光闪亮得跟渡鸭的翅膀一样，还有一双棕色大眼闪闪动人。她带着一份不难理解的警觉，站在原地没有跑开。
「闻起来很香。」哈普罗继续说，同时手伸向食物，「我不知道自己在海里漂流多久了，都没东西可吃，说不定好几天了呢!亚蕾克，这是妳的名字，对吧?」
女孩把餐盘递给他，低头看着他说：「我叫亚蕾克，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棒的名字，」他回答，「跟人一样美。」
女孩眨着长睫毛报以微笑。哈普罗开始用餐，有炖肉和一条不太新鲜的面包。
「先别走，」他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说话，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饿。「过来我们聊聊吧!」
「我们担心会打扰你休息。」亚蕾克看着两个同伴开口说。另外两个人都还站在门边。
哈普罗摇摇头，拿着一块面包招招手。亚蕾克靠近他坐了下来，不过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精灵女孩溜进房里，找了张在阴影里的椅子坐下。这女孩动作笨拙，少了哈普罗认知里精灵的那份优雅，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身上穿的衣服明显太小了。精灵女孩的手臂围了条披巾，长长的丝质面纱包住了她的头与脸，唯一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杏眼。
矮人跨着又矮又粗的腿进来，舒服地蹲坐在地板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狐疑地看着哈普罗。
她用矮人语质问起来，「你打哪儿来的?」
「古兰朵!」亚蕾克不高兴地说：「先让他吃饱嘛!」
矮人女孩没有理她，「你是从哪里来的?谁派你来的?是那些龙蛇吗?」
哈普罗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把碗里的面包给吃光，然后说要喝的东西，矮人女孩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瓶味道很重的酒。
「还是你比较想喝水?」亚蕾克焦急地问。
哈普罗暗自心想，他先前已经把这辈子该喝的水都给吞下肚了，可是他也不想因为喝酒乱了心神，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古兰朵——」亚蕾克刚开口，精灵女孩就喃喃说道：「我去吧!」说完就离开房间。
「我叫哈普罗。」他开口说。
「你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古兰朵说。
「别插嘴!」亚蕾克狠狠地白了她朋友一眼。
古兰朵咕囔了些什么就退到墙角去，两条腿伸出来摆在前面。「我的船解体了，我想要逃生，就在海里漂流，直到妳们发现我，然后好心把我救上来。」哈普罗又一次对亚蕾克微笑。亚蕾克低下头，手指把玩着头发上的黄铜色珠子。「至于我从什么地方来，妳们大概从来没听过吧!不过那是个跟妳们这世界很像的地方。」
这是个很安全的回答，但他知道矮人女孩不会满意。
「跟我们住的地方很像的海月吗?」
「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海月是什么样子?」
「大家都知道淇列斯翠的……海月……都一个样儿。」哈普罗这样回答。
古兰朵伸手指着他，「为什么你要在身上画图?」
「为什么矮人要留胡子?」哈普罗反击道。
「够了，古兰朵!」亚蕾克打断他们两个的话，「他说的话很合理。」
「他是很会说话，」矮人女孩说：「不过如果妳有注意听就知道，他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倒想听听他知道哪些有关龙蛇的事情。」
精灵女孩带了水回来，把水壶递给亚蕾克，然后用低沉的嗓音说：「古兰朵说得对，我们得知道关于龙蛇的事情。」
亚蕾克用带着歉意的眼神望向哈普罗，「萨比雅和古兰朵担心你是龙蛇派来监视我们的。我是觉得不可能，因为我们都已经成了俘虏，乖乖等着死期来临——」
「等等!等等!」哈普罗举起手阻止她们继续长篇大论，看了看这三个女孩说：「我不是很确定我有搞懂妳们在说什么，但是妳们要解释之前，我想先告诉妳们，派我来的人是我效忠的主君，他是个人，不是一头龙。还有，就我在自己世界看过的龙来说，我不想跟牠们有牵扯，除非是要我宰了牠们。」
哈普罗语气沉稳，态度充满说服力，而且这次他说的是实话。迷宫中的龙都是智慧极高的可怕生物，而之前旅行看到的龙，有些很邪恶，有些可能还不错。但总之他对这种生物没有信任可言。
「现在呢，」哈普罗看到矮人张开嘴又继续说：「换我来听听妳们三个在这船上做什么了。」
「谁告诉你这里只有我们在了?」古兰朵抢着说，可是她的话听起来就很心虚。
哈普罗了解到，并不是这三个女孩有多信任他，而是她们希望可以信任他。而听过这三个女孩的故事之后，他也明白原因所在了。
哈普罗外表一派镇静地听着亚蕾克说出她们三个人的故事，不过内心其实非常生气，虽然艾福瑞耍手段想说服他(注1)，但是他很确信并没有一种更高阶的力量在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更高阶的力量大概正在开怀大笑吧!现在可能是他这辈子魔法最弱的时刻，偏偏他还让自己被三只待宰羔羊给救起来。
「妳们不是认真的吧!」
「我们是认真的，」亚蕾克说，「这是为了我们的人民。」
「妳们选择这样做?妳们没有试着逃走?试着避开这件事?」
「没有，我们也不想。」古兰朵坚定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连我们的爸妈都不知道我们要走，不然他们一定会阻止我们。」
「他们搞不好才是对的!」哈普罗瞪着三个孩子说。她们自己要送死，还拖着他一起上路!
亚蕾克声音转小说：「你觉得我们很笨对不对?」
「没错!」哈普罗直截了当地说：「根据妳们所说的，龙蛇虐杀了妳们的族人，结果妳们还觉得牠们会信守承诺，得到三个牺牲品之后就会销声匿迹?」
古兰朵用力地清了清喉咙，重重踩了一下甲板，「不然牠们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不干脆杀光我们就好了?」
「牠们得到什么好处?我来告诉妳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牠们得到恐惧，得到愤怒，得到混乱，然后在我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就是靠别人的恐惧生存，别人愈害怕牠们就愈高兴。妳们想想看，如果这些龙蛇像妳们说的那么厉害，牠们可以趁晚上来偷袭妳们的海月啊，可是没有。牠们怎么做?挑大白天来!牠们杀了一点点人，传达一个讯息，要求有人牺牲，结果妳们看看怎么样了?」
「现在妳们的族人会觉得比被偷袭还可怕。妳们三个这样走掉只会让事情更糟，一点都没有比较好。」
亚蕾克在哈普罗炯炯的眼神注视下畏缩了，就连古兰朵也没办法维持刚刚那种强硬态度，开始不由自主地抓着鬓须。只有萨比雅这个精灵女孩依旧冷静，坐在板凳上，挺直了身子，看起来疏远又淡漠，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对自己的决定没有后悔，彷佛哈普罗刚刚说的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很怪。不过这个精灵女孩本来就很怪，哈普罗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一点……
「她。」
哈普罗忽然注意到萨比雅的坐姿。一开始她坐下的时候膝盖还紧紧地靠在一起，脚踝很端庄地在长裙下交叉，不过经过亚蕾克刚刚花了些时间诉说她们悲惨的故事后，这精灵女孩一放松，就忘记该怎么坐，两腿开开，手放膝盖，脚随便乱放。
哈普罗心想，如果自己猜中了，那就万事俱备，这三个人别无选择，非得跟他走不可。
「妳们觉得现在自己家里是什么状况?」哈普罗对着亚蕾克问：「他们原本应该在准备作战，可是妳爸爸现在什么都不敢做!他想到妳人在龙蛇手上，怎么会敢攻击?他一定很不甘心，身心一天比一天糟。」
亚蕾克静静地哭了起来，萨比雅拉起她的手安慰。哈普罗站了起来在小房间里绕来绕去。
「还有妳，」哈普罗转向矮人，「妳的族人们现在会在干嘛?是整装待发，还是哀悼失去一位公主?他们都在等待，带着希望和恐惧等待，他们等得愈久就愈是害怕。」
「他们会作战的!」古兰朵不肯松口，可是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哈普罗没理她，继续走着，每十步换个方向，愈来愈靠近萨比雅，这时候她还忙着安慰亚蕾克。
古兰朵忽然从板凳上跳起来，小手叉腰盯着哈普罗，「我们知道自己的牺牲可能没有意义，可是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性，只要龙蛇信守承诺，我们就可以拯救自己的人民，我到现在都是这样想的。妳们呢?亚蕾克?萨比雅?」
亚蕾克泪眼蒙眬，但还是努力点点头。
「我同意，」萨比雅用蒙在围巾里的声音说：「我们得试试看，这是为了大家。」
「希望龙蛇遵守牠们的承诺?」哈普罗带着可怕的笑意看着她们，「妳们呢?有没有遵守承诺?要是这些怪兽居然真的公平守信，知道自己被骗了会有什么反应?」
哈普罗一伸手就把萨比雅的面纱给扯了下来。
萨比雅连忙把围巾拉上去，不过已经太迟了，她别过脸低下头说：「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她现在才想起来要并拢膝盖、脚踝交叉。
哈普罗挑起眉毛，「三个王室的女儿?这下子妳们要怎么跟龙蛇交代?精灵女孩有喉结?脸型刚硬、肩膀宽大?连胸部也是平的?好像还有其他女孩身上没有的东西喔!」哈普罗带着深意朝精灵大腿内侧看去。
萨比雅满脸通红，好像真的是女孩子一样。她偷看亚蕾克一眼，她盯着自己正不知所措，然后又看看古兰朵，她已经摇头叹气了。
年轻的精灵站了起来直接面对哈普罗。
「先生，您说对了，我只想到要拯救我心爱的未婚妻而已，没想过这样子欺骗龙蛇会让牠们说是我们没守信。」
「我们都没想到啊!」亚蕾克两手握在一起，手指紧张地扭动，「龙蛇一定会生气……」
「说不定无所谓。」
说话的是矮人古兰朵。又给他惹麻烦了，如果能掐死她哈普罗会非常乐意。
「得文不是公主，但也是个王子，只要龙蛇找到三个王室成员，为什么会去管是男生还是女生?」
「牠们的确说要三个女儿，」亚蕾克喃喃自语，带着可悲的希望说：「不过也许古兰朵说得对……」
哈普罗决定是时机一次说清楚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一开始龙的目的就不是要杀死你们?说不定牠们有别的计划，所以才要女性，会不会是想繁殖?」
亚蕾克惨叫一声，用手摀着脸。精灵用手圈着她低声说话安慰。矮人栗子色的皮肤也苍白到极点了，往后摔在板凳上，闷闷地看着脚下的甲板。
哈普罗冷淡地告诉自己，我要吓吓他们，我也成功了，现在他们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跟我吵了。我可以接收这条船，找个地方丢下他们三个，然后开始办我的事。
「那先生，您要我们怎么做?」精灵问。
「先跟我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哈普罗大声地说。
「我叫得文，出身于——」
「得文就够了。是谁还是什么东西在操纵这艘船?我想应该不是你们，还有谁在船上?」
「先生，我们……不知道。」得文无奈地说：「我们认为是那些龙蛇，还有牠们的魔法……」
「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驾驶舱，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看不看得见?」
「看不见。」得文羞愧地承认，「我们……没办法靠近，什么都看不到。」
「我跟你说，那感觉很恐怖!」古兰朵咬牙切齿地说：「好像是走过去送死一样!」
「你们的确是去送死。」哈普罗冒出这句话。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低下头来。哈普罗觉得自己太严苛了点，他们只是要面对可怕命运的孩子。他提醒自己：别吓他们吓过头了，之后还要他们帮忙呢!
「对不起，我不是要刺激你们，」他哑着喉咙说，「不过在我的世界里有句话这么说：『心里的龙总是比眼里的龙来得巨大。』」
「意思是说知道真相比较好吧!」亚蕾克擦干眼泪说：「你说得对，我也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虽然如果你讲的是事实，我应该更有理由要害怕才是。」
「这就跟拔牙一样，」古兰朵说，「用想的总是比真的去拔还要疼。」说完她抬头望着哈普罗，「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你还挺聪明的。你刚刚说你打哪儿来的?」
哈普罗尖锐地往这矮人看去。她还真狡猾，一定得留心。不过他现在可没空响应她的话中带刺。
「与其管我从哪里来，不如想想你们要往哪里去，除非妳有办法让船掉个头。驾驶舱怎么走?」
「你想怎么做?」亚蕾克走近开口问。每次她看着哈普罗的眼神都温暖柔和，「一看就知道船是被很强的魔法控制了。」
「我本身对魔法也略有研究。」哈普罗回答。
通常他不会透露这种事情，不过现在这种状况，就只好让下民看见他施展魔法了，也算是先帮他们做心理准备。
「真的?」亚蕾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我现在已经升到第三法阶了，你呢?」
哈普罗想起他对人类粗浅魔法的一点认识，也想起人类最喜欢把魔法搞得神秘兮兮，就算只是些简单的魔法也一样。
「如果妳已经到达这种等级，应该知道我不能说。」
这种温和的指责并没有伤到女孩的心，反倒从她眼中看到更多爱慕。「很抱歉，」亚蕾克马上说：「我是不该问。我们带你去吧!」
矮人又用狡猾的眼神看着他，还抓了抓自己的鬓须。
亚蕾克把他带到船上狭窄的走道里，古兰朵和得文也跟着过来。矮人女孩指着各种机械告诉他这艘船怎么运作，她把这种船叫做「潜水船」。哈普罗从舷窗看出去，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有，水里透着清爽的蓝绿色光芒。
他开始在想，会不会这个所谓水的世界真的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不过一定有陆地，因为造这船的人想必不会像鱼一样住在海里。他很想知道矮人说的海月是什么，不过一定要想个不会引起下民疑心的办法，同时也要多了解这海水的性质，才能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到底对不对。
古兰朵与得文两个人不断解释潜水船怎样运作，船本身由矮人制造，运行的动力则是矮人的机械天分和精灵的机械魔法合作达成。
哈普罗组织了一下矮人说的话，里面有些难懂的部分，不过，总之要让一艘船沉到水里(也就是启航)，就要克服海月的影响。由于海月的斥力(不是引力)，海水是在海月的外围，如果潜水船内部都是空气的话，密度自然比水还低，结果就会一直往海月飘，好像被绳子拉上去一样。为了让船可以往下沉，就必须要用不必把船灌满海水又可以提高密度的办法。
得文解释说，这就要靠精灵魔法来克服。精灵法师制造了质量可以自由增减的特殊水晶，称之为质量转换仪，一次解决了两个问题：首先因为船体的质量提高了，密度较海水为大，因此可以沉入海水中;再者，船离开海月向外推的重力场之后，质量转换仪也提供了人造重力场，让潜水船上的人可以适应。
哈普罗只能大略抓住这种概念，不过「向外推的重力场」、「质量转换仪」到底是什么他搞不懂，只知道那是种魔法。
「可是，」哈普罗说得随便，但看来对这一堆绳索、滑轮、齿轮之类的很感兴趣。「我想魔法在海水里没有用吧!」
亚蕾克一开始看起来很讶异，接着微笑了一下说：「你一定是在测验我吧!我可以正确地回答你，不过不是在外人面前。」她朝古兰朵和得文点点头。
「咳!」矮人咕哝一声，好像没什么感觉。「驾驶舱朝这里走。」她爬上往最上层甲板的梯子，得文和亚蕾克则跟在后面。
哈普罗也跟上去，没有再说什么。他并没有错过亚蕾克刚才的惊讶表情，看来人类跟精灵的魔法都可以在海水中发挥效果，而且既然有种力量引导着这艘船，那龙的魔法在海水中应该也有用。所以说海水可以洗去哈普罗的魔法，或者并非如此?会不会他的衰弱是导因于穿越死亡之门?说不定……
哈普罗的皮肤一阵刺痛打断了沉思，这感觉很微弱，像是一张小蜘蛛网在身上摩搓。他认得这种感觉，想到要是有把毯子披在身上就好了。他看了一下，确定自己担心的事情的确发生了，身上的符文开始发亮，这是危险的征兆。光线微弱，跟符文本身一样模糊，但是虽然他魔法衰退，符文仍然尽力警告他。
这群下民登上了上层甲板，可是没有再往前走。得文咬紧双唇，古兰朵忽然大声嗯哼一声把大家吓得跳了起来，亚蕾克喃喃自语，大概是在念些护身咒。
哈普罗手臂上的刺痛变得很猛烈，好像有一大群蜘蛛爬过，身体也有本能的防卫反应，肾上腺素升高，口干舌燥，腹部一阵紧绷。他绷紧神经，眼神扫过每一道阴影，心里咒骂着符文的微弱光芒、还有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矮人举起发抖的手往前指向走道尽头一道昏暗的门。
「船舵就在那里面……」
从那道门流出一条恐惧的黑色长河，波浪打在四个人身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三个下民瑟缩在一起，害怕地盯着长廊前方，还没有人注意到哈普罗的变化。
亚蕾克不停地颤抖，古兰朵像条狗般一直喘气，得文则是全身瘫在舱壁上，看来下民已经无法前进了，哈普罗也不确定自己有这能耐。
一滴冷汗顺着哈普罗脸庞滑下，呼吸也变得困难，但是什么也没有!偏偏他现在又知道自己正朝危险前进。他没经历过这样的恐惧，即使是在迷宫深处最黑暗恐怖的洞穴之中也没有。全身每根神经都叫他快点回头尽力逃跑，他得用尽全力才能让身体听话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他也没办法走下去了，脚步停在下民前面。古兰朵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吃惊地喘了一口气，亚蕾克和得文抖了一下也回过头盯着哈普罗瞧。
眼前三双震惊害怕的眼睛里反射出哈普罗的样子，全身笼罩在一圈微弱的蓝色光晕中，眉头紧蹙，面泛汗光。
他指着那方向问，「前面是什么?门后面是什么?」他呼吸了三次才把这两句话硬挤出来。
「你的皮肤怎么了?」古兰朵尖声大叫，「你在发光——」
「里面是什么?」哈普罗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矮人问道。古兰朵吸了一口气，「那……是驾驶舱，你懂吧?」她提起勇气补充了一句，「我说对了，就像来送死。」
「是啊!妳说的没错。」哈普罗跨出一步。
亚蕾克伸手拉住他，「等一下!你不能去!别离开我们!」
哈普罗转身说：「不管牠们想把你们带到哪儿，你们觉得那个地方会比较好吗?」
其他三个人瞪着他看，在沉默中恳求他承认自己说错了，告诉他们事情会过去的，不过哈普罗并没有这样做。真相残酷苦涩，就像一阵寒风，吹熄了微弱摇曳的希望之光。
「那我们跟你一起去。」得文脸色苍白，但是语气坚定。
「不行，你们留在这里，三个都留下来。」
哈普罗沿着走廊看过去，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符文光芒微弱，身上的符文则几乎看不见。他用呼吸般的微弱声音骂了一声;就算在迷宫里的小孩都比现在的他更能自卫。
「你们谁有武器?精灵你有没有?刀剑什么的?」
「没……没有。」得文结结巴巴地说。
「牠们说不可以带武器。」亚蕾克害怕地轻声说。
「我有把斧头。」古兰朵的声音很大胆，「一把战斧。」
亚蕾克讶异地看着她。
「拿来给我。」哈普罗下了命令，希望看到的不是一把玩具。
古兰朵盯着他瞧了很久，然后跑回去，喘着气带着战斧回来。哈普罗看到放心不少，那是一把坚固、精制的武器。
「古兰朵!」亚蕾克用责备的语气说：「妳明知道牠们是怎么说的!」
「我才不要听一群蛇的话!」古兰朵嗤之以鼻，「这把斧头可以吧?」说完把斧头交给哈普罗。
哈普罗抓紧斧头，试挥了两下，可惜他没时间刻上符文，以魔法加持。更可惜的是他根本没能力这样做，他心里忿忿不平地想着。好吧，反正总比空手好多了。
于是他缓缓前进，却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一个大转身瞪着那些下民。「我叫你们三个留在那里!听见没有!」
他们三个犹豫了一下，对望一阵又盯着哈普罗，然后得文摇了摇头。
「可恶!」哈普罗大骂，「三个屁滚尿流的小孩能帮上什么忙?只会碍手碍脚而已!退回去!」
于是三个人照着他的话做，靠着墙挤在一起，张大双眼一脸害怕地看着他前进。不过哈普罗总觉得只要他一转身，就会看到三个小孩又偷偷跟上来。
「让他们自求多福吧!」他自言自语说。然后抓紧斧头，沿着长廊前进。
他身上的符文发痒发热，心中涌起一股绝望感，好像在迷宫的感觉一样。睡觉是因为精疲力竭，但是永远无法睡得安稳，醒来就要面对恐惧、痛苦、死亡。
还有愤怒。
哈普罗专注在愤怒上，愤怒让派崔恩人在迷宫中得以残存，愤怒让他向前迈进。他不肯像下民一样乖乖接受命运，他要对抗，他要……
哈普罗来到了驾驶舱的门前，走进这扇门可能——不对，是一定——会死。他停了下来，看一看，听一听，然而只有一片无垠黑暗，还有自己的心跳和短促的呼吸声。他的手紧紧握住斧头，有点微疼，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冲了进去。
四周是彻底的黑暗，迷宫中的怪物总是利用黑暗抓住大意的人。哈普罗身上符文的微弱光晕已经消失，他知道自己已经全然无助，完全任敌人宰割。盲目之中他乱冲乱撞，想要找到一线生机，可是斧头却从汗水濡湿的手里滑了出去。
黑暗中缓缓出现两道红绿色的火焰，那是一双眼睛，周边慢慢浮现形体，哈普罗注意到那是一颗巨大的蛇形头颅，同时也察觉到黑暗中掀起一波涟漪，一道怀疑、讶异的亮光。
「派崔恩人?」声音柔和，嘶嘶作响。
「没错。」哈普罗焦虑地响应，「我是派崔恩人，你到底是什么?」
那对眼睛闭上了，然后又是一片黑暗，又浓又重的黑暗重重包围四周。哈普罗伸手试探，想找到一些操纵船的仪器，但是指尖碰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鳞片，黏腻的液体沾在皮肤上让他血都凉了，可是皮肤却像是燃烧一般。他也有种作呕的感觉，一阵颤抖之后他赶快把黏液擦在裤子上。
那对眼睛再次张开，闪动诡异的光彩。眼睛很大，哈普罗觉得自己似乎不用弯腰就可以走进那对黑色狭长的瞳孔里。
「龙王要我向您表达欢迎之意，并要我转达：『时机已至，宿敌已醒。』」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哈普罗警戒地说：「什么宿敌?」
「龙王会向您解释一切，只要阁下愿意光临。不过我获准向您透露一句，好让您更有兴致，我要向您说的是：『萨玛』。」
「萨玛!」哈普罗喘了一声，「萨玛!」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这没道理。他想质问那条蛇，可是忽然间一阵心悸，热血直冲脑门，整个头像是着了火一样。哈普罗蹒跚地跨出一步，之后马上向前倾，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绿红的双眼异光闪动，缓缓阖上。
注1 请参考第三集《火之海》。